沙克的詩
一朵云來到我客廳
逗留一下進入我的臥室
沒有打攪我
從窗子出去了
它長著鉛絲的腿
出了窗口就收攏起來
像飛碟,也像袖口
這朵云給我的印象
僅僅是云,棉花浪花雪花狀
在我室內(nèi)走動時
毛剌剌的,碰了我耳朵
我沒有打攪它
也沒留宿
更不指望和它再遇
它不是空中的那種云
僅僅是我見過的云
一滴雨落進海
沒了影子,保住水的形式
呼一口氣向空中
沒了影子,吸進氧的成分
一個二氧化碳分子
鉆進房間,不產(chǎn)生溫室效應(yīng)
電子與質(zhì)子戀愛
穩(wěn)定細胞性質(zhì)
我所喜歡的還要小
在氧氣的一個原子里,建造
一個國度,留三分之一做花園廣場
其余分給全國的蜜蜂居住
我坐在蜜蜂的掌心里
你躺在我舌頭上
在蜜甜中縮小近無
也有質(zhì)量
心臟活著
維系幾個人的生態(tài)
荒瘠的胸膛復(fù)活
銹蝕的靈魂得到移植
心臟白白死了
眼淚也拉不回來
還會讓別人失去意象
——依靠和信賴
死之前,把心臟挪到
別人身上,一直活下去
我的心臟
一部自我宗教的中心意象
在晝夜的色差間躍動
留有憤怒的余地
我的心臟
有時是帶毒餡的水果糖
不能移植
旅行四方,身體流浪
飛行,船行,車行
往東西南北撒一把帶殼的花生的腳印
往東往南,黃海、東海、渤海、南海
往西往北,沙漠、草原、雪野、冰山
無數(shù)鏡頭開合,定位不了一尊神圣
所到之處,所見之人
所見之物全都合乎我想象的尺寸
無止境流浪,什么意思?
放逐身體,回收靈魂
我已從希臘來到埃及南部
戶籍如剝殼的花生在祖國翻滾
我坐在許多地名上積累生死
減少身體的租金
此時,這個聲音漸響漸起
循聲望去,不見動物和物體的動作
究竟是什么在響
這個聲音經(jīng)過我的時候
我把它當(dāng)成碗
加進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再傳向別處
這個聲音不喜歡呆在一處
這里響一下,那里響一下
像水母之美
展開,從不收縮
我沒有親眼所見卻無比相信
這個聲音來自一個本我
存在久遠
它在別處被當(dāng)成虛幻之物
削弱消滅在人影中
它不露形式和聲源,必然超我
至于南徙之鳥的蹤跡
蛙蟲全數(shù)緘默
秋末的羽葉,褪綠飄紅
植物,閨中的人與物
全數(shù)紅了脖子
無須朝暉、晚霞來修飾
轉(zhuǎn)向丹田,色素依然
順血漂流的紅
發(fā)出過冬的請柬
集中于我,握著羅盤夜行
古琴,做隨身丫鬟
紅,隱于初明晚晴的書頁
至于才華、仁愛和口水
濺入日子的末端。嵌紅的銀杯
進步的,拿著令箭的你們
往哪里去,不至于背棄肇始的我
忽而輕,忽而重,疏密,緩急
短音,長符,無數(shù)幻影
喀嚓折斷的閃電
浮云飄逸的幽靈
竊竊交談,抓不著一根游絲
繞成團,打成結(jié)
忽而散去如煙
聽見聲音,記錄數(shù)字
從節(jié)奏與手法辨認(rèn)發(fā)音器官
離文字近,離靈感遠
離靈感近,離文字遠
誰說什么了?密碼在聲源那邊
靈感和文字交集成憂郁
風(fēng)說,等于沒說
樹靜風(fēng)不止,風(fēng)靜而蛇行
一個人是一部電臺
碎草亂花,人鬼情,沒有通用詞匯
水里撈火焰
樹影。蛇毒。失語。
風(fēng)聲大起,想取代語言
不知所云又想讓同謀聽懂
配合它突然肆虐
我的聲音大得讓一座山吃驚
(無數(shù)次爬上爬下
我不說話)
我的聲音大得讓一本日歷吃驚
(白天做事,夜里睡覺
我不說話)
我的聲音大得讓一口井吃驚
(目光所及,水土所含
我不說話)
都習(xí)慣于我不吱聲
地一樣,石頭一樣,鞋一樣
被踩得黯然失色我不說話
只是一句輕言細語,聽起來
我的聲音大得讓破裂的鏡子吃驚:
“我是惟一的人。”
氣泡
頂開一微米厚的膜
升入虛靜
從氣泡里站起來
毀滅
從虛靜里站起來
得了
一粒草籽的空間
臉面太薄,被光射穿
像飄零的碎花
放掉氣息,失去形體
醒了,滅了內(nèi)容
氣泡想獨立存在
或拒絕存在
某些血型把它留在血管里
說話時慢慢釋放
幾十年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