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梁安早/著
在新屋屯與我同齡的十來個孩子當(dāng)中,我長得最瘦小,還經(jīng)常喘息、氣促、胸悶和咳嗽,吃了好多藥也不見效。
一天早上,阿爸對我說:“我已經(jīng)和校長說好了,讓你休學(xué)半年,你就在家里休養(yǎng)身體吧?!?/p>
他又對站在一邊的哥哥說:“青木,你每個星期回來,輔導(dǎo)一下弟弟的學(xué)業(yè)!”
哥哥點(diǎn)點(diǎn)頭,他一個高中生,輔導(dǎo)我這個小學(xué)生綽綽有余。
從此,我過上了無拘無束的生活。
伙伴們要到離屯十多里的村中心小學(xué)讀書,他們一走,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剛開始的時候我到小溪里撈小魚小蝦,趴在地上逗螞蟻打架,在屯里追狗攆雞……可是沒多久我就厭煩了這種一個人玩的孤寂時光。
我希望有個人陪我玩玩。然而,屯里的成年人因?yàn)槲沂切『⒉焕砦?;阿媽呢,整天病懨懨的,藥不離口,而且非常嘮叨,整天扯著大嗓音說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討厭死了。
我忽然想到,找楊木老爹玩也許不錯。
楊木老爹是我們屯里的一個老單身漢,六十多歲,身體還硬朗。
去年村里的養(yǎng)豬大戶趙老板在我們屯辦了養(yǎng)豬分場,見楊木老爹獨(dú)身一人無依無靠,又是他的遠(yuǎn)房表舅,就請他管理這個豬場。
豬場離我們新屋屯約兩公里遠(yuǎn),建在一處山坳間的一塊平地上。
我剛走近豬場,一只瘦長、毛發(fā)黑得油亮的狗突然躥出來,朝我齜牙咧嘴狂叫,還做出一個猛撲的姿勢,把我嚇得要死。
一扇門吱呀被推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走出來,看到是我,朝黑狗叫道:“泥鰍,是客人,不要亂叫!”
那條叫泥鰍的黑狗搖著尾巴跑到老頭的身邊,安靜下來。
我驚魂未定,按住怦怦亂跳的心說:“老爹好!我是來找你玩的?!?/p>
“好啊,木根,我正缺少一個伴吶?!睏钅纠系哪樢幌伦泳蜖N爛起來。
我們就站在地坪上東拉西扯說閑話,泥鰍趴在它主人的腳邊,不時地?fù)u晃幾下尾巴。楊木老爹一點(diǎn)兒也不嫌我年紀(jì)小,我說話時他聽得很認(rèn)真,有時還不住地點(diǎn)頭說:“是啊,你說得對!”“嗯,就是像你說的那樣!”這讓我很開心。
快到中午時,我準(zhǔn)備回家。楊木老爹說:“在我這里吃吧,我有肉呢?!?/p>
我一聽到有肉吃,雙腳就挪不動了。
從那以后,只要一有空,我就去找楊木老爹玩。在他這兒,不是與他閑聊,就是跟在他后面去喂豬。
每個豬圈都關(guān)養(yǎng)著四頭豬。它們在豬圈里叫著、蹦著、跳著,整個豬場鬧哄哄的。
聽到楊木老爹的腳步聲,所有的豬立刻安靜下來,它們直起身來,把兩條前腿搭在豬圈的邊沿上,排成一排,偏著腦袋盯著楊木老爹挑著的塑料桶。
楊木老爹把飼料倒進(jìn)豬圈里的潲槽中,那些豬就甩嘴掐架搶潲吃,潲槽里的飼料四處飛濺。
“黑頭,短尾巴,你們打什么架?再打,你們就去喝西北風(fēng)!”楊木老爹用扁擔(dān)將兩頭掐得最兇的豬趕開。
我好奇地問:“老爹,所有的豬都有名字?”
“對,都有名字,就像你一樣,不是也有一個叫木根的名字嗎?”楊木老爹咧嘴一笑,臉上松樹皮般的弧紋更稠密了。
我朝他啐了一口口水說:“你才是豬呢?!?/p>
楊木老爹沒有發(fā)怒,像個小孩子似的,反而笑得更厲害,仿佛覺得我的話很好笑。
來到最后一個豬圈,楊木老爹朝里面一看,立刻罵了起來:“千刀萬剮的二流子,又跳出去了!”
我問:“它經(jīng)常這樣跳出去嗎?”
楊木老爹說:“是的。今天算好了,有時候,會有三四頭豬跳出來?!?/p>
“老爹,你不是在喂豬,是在培養(yǎng)跳高冠軍!”我樂了。
楊木老爹也笑起來。
他放下桶,帶著我和泥鰍到外面去找。
泥鰍熟悉二流子的氣味,在它的帶領(lǐng)下,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它。這是一頭白豬,它在草地上拱得正歡。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泥鰍和我形影不離,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我的病會不定時發(fā)作,好在病還不是很嚴(yán)重,加上阿爸教了我一些可以減輕發(fā)病時帶來的痛苦的動作,所以也就沒有造成什么嚴(yán)重的后果。
“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的,不行,得想辦法治治。我扯點(diǎn)草藥給你吃吧?!币惶欤瑮钅纠系娢野l(fā)病痛苦的樣子,把眉頭擰得緊緊的。
在我們大瑤山,許多人或多或少都懂得一點(diǎn)治病的草藥。
從那以后,楊木老爹經(jīng)常上山采來不同的草藥煨給我喝。
這些草藥不僅黑乎乎的難看,還難喝死了,不是苦澀得難以咽下,就是腥臭得令人作嘔。
喝兩三次后,就是打死我也不喝了。
“你想死,就別喝;想活呢,就喝!”楊木老爹板著臉說。
我當(dāng)然不想死,只好硬著頭皮喝那難喝的藥。
說也奇怪,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病好了許多。
一天,楊木老爹忙完手中的活,交代我說不要亂跑,就出門采藥去了。
他走后不久,屋外的泥鰍忽然狂叫起來。我走出去一看,地坪上站著叼著一支煙的王大寧。我喝住泥鰍。
王大寧今年十八歲,長得牛高馬大,是橫龍屯的,離我們靈地屯有十多公里遠(yuǎn)。他讀到初二就讀不下去了,卷上鋪蓋回家,無論老師怎么勸,他也不去上學(xué)。
回到家里后王大寧很不安分,整天在村里游蕩。
他回來后,屯里的人家經(jīng)常莫名其妙丟失雞鴨。人們都懷疑是他偷的,可是又沒有證據(jù),于是派人輪流跟蹤他。
王大寧見在屯里偷不著東西,于是轉(zhuǎn)移“戰(zhàn)場”,到別的屯去作案。他每到一個屯,那個屯就會丟失雞鴨,甚至是小羊羔。
所以,他在我們整個鹽田村臭名遠(yuǎn)揚(yáng)。
現(xiàn)在他找上門來,絕對沒有什么好事。
“是大寧哥,你來干什么?”我很緊張。
“來看你啊。”王大寧濃黑的眉毛揚(yáng)了揚(yáng),皮笑肉不笑。
“歡迎你來?!蔽艺f。
“我問你,你家吃的豬肉是從哪里來的?”王大寧問。
阿媽和我都有病,特別是阿媽,天天都是病懨懨的,哥哥又在讀高中,阿爸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都花在我們母子身上,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幾個月沒吃一頓肉是常事。
可自從去年開始,阿爸就時不時帶一些肉回家煮著吃。每次吃的時候,他總要告誡我和哥哥不要把吃肉的事泄露出去。
“肉?我家沒吃肉啊?!蔽耶?dāng)然不會泄露吃肉的事。
“少給我裝糊涂!”王大寧鼻子哼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伸到我眼前,“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什么東西。”
“一塊肉骨頭。”
“然而,它卻是我從你家的撮箕里發(fā)現(xiàn)的?!?/p>
“這能說明什么?”我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妙,心里有些發(fā)虛。
“你家里有兩個病殼殼,還有一個讀書的,怎么有錢買豬肉吃?”王大寧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肉骨頭,“它能證明你阿爸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最大的可能,是偷別人的豬殺了!只要我到鎮(zhèn)里的派出所一舉報,你阿爸是什么下場你應(yīng)該很清楚!”
我當(dāng)然知道那種結(jié)果。去年,我們村有一個姓侯的人偷了一頭牛,被人告發(fā)后,被判了兩年刑。如果阿爸真的偷了別人的豬殺,他也會被判刑。
想到這里,我就不寒而栗。
“你是在別的地方撿的吧?”我裝著很鎮(zhèn)定的樣子。
“我才沒有那么無聊。”王大寧見從我嘴里得不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顯得很不耐煩,不想與我再廢話下去,舔舔嘴唇說,“快告訴我,你阿爸的錢放在什么地方?!?/p>
“我真的不知道?!?/p>
“你的皮肉癢癢,想要我?guī)湍銚蠐习??”王大寧冷笑一聲,舉起拳頭。
“你就打吧,即使打死了我,我還是說不知道?!笔碌饺缃瘢乱矝]有用,我挺起胸膛說。
事實(shí)上,我也的確不知道阿爸把錢放在什么地方。
“哦?!蓖醮髮庯@得很意外。
他看了看楊木老爹開著的房門,丟下我就走了進(jìn)去。
“這個死單身,可能把錢都給了他的老相好。”不久,他罵罵咧咧走出來。
忽然,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住蹲坐在我腳邊的泥鰍,喉頭咕嘟咕嘟上下滾動了幾下,說:“這東西夠我吃幾天了!”
“不,不能這樣!”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經(jīng)把泥鰍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
“想活的話,就閉上你的臭嘴,并且給我穩(wěn)住這條畜生!”王大寧抓起一根靠在墻邊的扁擔(dān),目露兇光。
我怕了,不敢再說話,蹲在泥鰍身旁幫它撓癢癢。
泥鰍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它閉上眼睛,舒服地躺在地上。
我的眼前一道影子一閃,接著聽到泥鰍頭骨碎裂的聲音……
“記住,不要對任何人說我來過,否則,沒你的好果子吃!”王大寧做了擰脖子的動作,扛著泥鰍的尸體快步離開,很快就消失在樹林中。
后來我才知道,王大寧由于好吃懶做,手腳又不干凈,盡給家里添麻煩,他的阿爸阿媽就將他趕了出來。
又因?yàn)樗拿曁?,走到什么地方都有人警惕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有好幾天沒偷到東西吃,那次溜到我家想行竊,無意中在撮箕里發(fā)現(xiàn)肉骨頭,因此找上我,想讓我偷家里的錢給他買吃的。
每天黃昏的時候,楊木老爹站在地坪上,面對那一輪如血的殘陽,一遍又一遍呼喚著泥鰍。他蒼老、沙啞的聲音荒寂,在黛綠色的山坳間久久回蕩著。
我也跟著他呼喚。我多么希望泥鰍沒有死,它蘇醒過來后從王大寧的肩上逃走。
然而,這只是我天真的幻想,泥鰍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它的肉已經(jīng)進(jìn)了王大寧的肚子,它的骨頭正被螞蟻啃噬著。
我很想將實(shí)情告訴楊木老爹,但想到王大寧的警告,我又不敢說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這天的傍晚,二流子又跳了出去。楊木老爹和我找到它時,它趴在一叢灌木下一動也不動,嘴邊有一大堆白色的泡沫。
“它可能吃了干柴棒(一種劇毒的竹節(jié)蟲),中毒了?!睏钅纠系粗挥谐鰵鉀]有進(jìn)氣的二流子說,說完長長地嘆口氣。
楊木老爹報告了趙老板。
“我說表舅,才一年多一點(diǎn),就有四頭豬中毒!照你這樣養(yǎng)豬,我的養(yǎng)豬場得倒閉了!”趙老板板著臉將楊木老爹數(shù)落了一頓。
數(shù)落之后,趙老板又說:“將死豬埋了吧,明天你就回家,我請不起你這樣的人!”
楊木老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臉紅一陣白一陣。
半夜里我被尿憋醒,我向來膽小,不敢一個人到外面去上廁所,叫道:“阿爸,我要尿尿了!”
可是沒人理我,我打開電燈,阿爸的位置是空的。又叫了幾聲,阿媽聽到我的叫聲,從另一間房里走來陪我去上廁所。
鹽田村歷史上最大的一件盜竊案在我回家的第二天晚上發(fā)生了:趙老板家被撬,丟失現(xiàn)金兩萬多元。
鎮(zhèn)派出所接到趙老板的報案后,迅速進(jìn)駐村里。經(jīng)過走村串戶調(diào)查摸排,很快就鎖定犯罪嫌疑人——楊木老爹。
因?yàn)楫?dāng)天傍晚?xiàng)钅纠系チ粟w老板家結(jié)算工資,只有他才知道趙老板的皮包里裝著很多錢。
警察到楊木老爹的豬場住處和老房子里一搜,果真搜出趙老板失竊的兩萬多元!
楊木老爹為人和善老實(shí),見了人就笑瞇瞇打招呼,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壞事,他為什么要偷趙老板的錢?
大家議論紛紛,說來說去,不外乎是趙老板辭退楊木老爹后,楊木老爹懷恨在心,伺機(jī)報復(fù),本來想將趙老板的豬全部毒死,可是看到趙老板皮包里的錢后,又改變了主意,偷得錢后,就遠(yuǎn)走他鄉(xiāng)去會老情人。
楊木老爹年輕的時候,曾在外鄉(xiāng)有一段風(fēng)流韻事,這也是他成為單身漢的原因。
楊木老爹的事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又衍生出種種離奇的傳說。
幾天之后,傳來消息,說是趙老板念及楊木老爹是遠(yuǎn)房表舅,又是單身一人,失竊的錢也追了回來,不想追究他的責(zé)任。
又過了幾天,楊木老爹真的回來了。
在村里那條鋪著青石板的巷道上,楊木老爹機(jī)械地走著。起風(fēng)了,風(fēng)從他的腦袋上掠過,他滿頭的白發(fā)飛揚(yáng)起來,好像一團(tuán)破棉絮。
很多人都站在自家門口觀望,并且在他的背后指指點(diǎn)點(diǎn),仿佛楊木老爹不是人,而是來自外星的怪物。
我也站在自家的門口,他走近了,朝我偏了一下腦袋,他的目光與我對了個正著。我看到他的眼里充滿委屈、憤怒、迷茫、無助,那目光就像一道閃電,直擊我的心靈,讓我不由得戰(zhàn)栗起來。
楊木老爹那座破舊的房子在巷道的盡頭,巷道不長,可他竟然走了好久的時間?;蛟S是問心有愧,羞于見人,他回來之后,就再也沒有邁出過家門。
晚上的下半夜,我又被尿憋醒,正想叫阿爸時,聽到大門響了,一個人走進(jìn)阿媽的房里。
我聽到阿媽的說話聲:“老爹吃了嗎?”
阿爸說:“吃了。”
沉默一會,阿爸說:“我要不要將真相告訴他?”
“不!不!這樣你會進(jìn)牢房的!你進(jìn)了牢房,青木就再也不能上學(xué)了,我和木根又咋辦?”媽媽慌亂地說。
“唉,只怪我沒本事,一時鬼迷心竅,害了老爹?!卑珠L長地嘆了一聲。
他們接下來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原來,有一次阿爸路過養(yǎng)豬場時,看到一頭在外面拱食的豬,就起了歪心思。他回家在蘿卜里注射上毒藥,返回后丟在拱食的豬的嘴邊,豬吃了自然就中毒而亡。
養(yǎng)豬場有一個規(guī)定,死掉的豬是不允許吃掉和售賣的,要挖深坑埋起來。
到了下半夜,阿爸將埋掉的豬挖出來賣給豬肉販子。
那天阿爸毒死二流子后,準(zhǔn)備在半夜故技重施,他剛剛將豬挖出來,不料王大寧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原來王大寧吃完狗肉之后,生活又沒有了著落,心想豬場地處偏僻,于是準(zhǔn)備了一包毒藥,潛伏在豬場旁邊的一處灌木叢里,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毒死一頭豬,卻意外地將阿爸毒死豬的過程看得一清二楚。
他以此為借口,要挾阿爸在三天之內(nèi)給他兩萬塊,否則就將事情抖出去。家里哪里有錢?阿爸被逼得沒辦法,只好鋌而走險將目光瞄準(zhǔn)了趙老板。
不料,第二天就招來了警察。
阿爸從沒見過這種陣勢,害怕事情敗露,在情急之中,將錢藏在楊木老爹的老房子里。他萬萬沒想到,這一著卻害了楊木老爹。
“唉,要是你不那樣做,青木的學(xué)根本就沒辦法上?!卑尠l(fā)出長長的一聲嘆息,“家里這么窮,根本就沒人愿意借錢給我們?!?/p>
阿爸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阿媽說:“他還治好了木根的哮喘,以后,我們就把他當(dāng)親人養(yǎng)起來吧。”
……
我被真相驚呆了。我一下子覺得阿爸是一個卑鄙的小人,一下子又覺得阿爸非那樣做不可。如果阿爸不那樣做,哥哥青木就真的要失學(xué)了。他的成績那么好,一向是家里的驕傲,是我的榜樣。
在這種矛盾的想法中,我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阿爸給老爹送飯時,卻發(fā)現(xiàn)他懸掛在橫梁上的尸體。
由于楊木老爹沒有親人,也沒有財產(chǎn),在隊(duì)長組織下,屯里湊錢為他舉行了一個十分簡單的葬禮。
在為楊木老爹送葬的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滿了一團(tuán)一團(tuán)烏云。我看到一團(tuán)烏云像極了楊木老爹的眼睛,正用那委屈、憤怒、迷茫、無助的眼神看著地上緩慢移動、裝著他的尸體的棺材。
于是,阿爸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昏地暗。
半個月后,滿頭白發(fā)的阿爸走進(jìn)了鎮(zhèn)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