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張作梗
大禹渡:一個人的浮雕
江蘇◎張作梗
光著腳,穿越蠻荒野地,穿越一天將盡的黃昏和一年將逝的雪光——
(那兒,充滿了星星的尖叫和蒼涼的狼嗥。)
他的腳上滴瀝著血(血印在龍舌蘭葉上),眼神迷離而瘋狂,猶似剛剛經(jīng)受了圣水的洗禮。
現(xiàn)在,他來到大禹渡。他的前方,黃河遠上白云間——
再一次,他回到“你是誰”這個古老的問題前。仿佛輪回;
仿佛從另一個方向又將開始另一種無邊無際的尋找。
他的手心布滿不可知解的手紋,稍稍翻轉(zhuǎn)過來,就會對應(yīng)地上那印在龍舌蘭上的血。遠空,烏鴉若有似無的叫聲像是黃河古銅色的反光?!安槐匕询偪癞斪饕环N疾病。為什么不把它看成是意外的性格變化呢?”此際,站在大禹渡,一天沸騰的晚霞被河水推來卷去,他忽然想起維特根斯坦的這兩句話。他將助成自己,成為自己靈魂的代言人。光著腳,他將直接用腳心和大地對話。
回到出生前?;氐近S河的搖籃邊。他和暴漲的河流角力,他的思想一部分來自先人,一部分來自心靈的自助水泵。他思想的揚程高過天空;他把心靈的水泵插進大地的泉眼深處。他正在成為自己。他終將成為自己。
但——自己是誰?
一莖水草貼在黃河的額際,像一根飄拂的光線。牽起這根光線,迎著太陽,他仿佛看到黃河一起一伏的呼吸。那滴瀝著鳥聲的古銅色,好似一層濾紙,正在濾凈他的身體。山影也被濾凈了,像一幅心靈的素描。
“生活如果變得難以忍受,人們就會想到改變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但是,最重要、最有效的改變應(yīng)該是我們的思維的改變。”(維特根斯坦)光著腳,他想從自己的頭頂開拓一片屬于自己的土地。這飛翔在他頭頂?shù)耐恋?,他將用來安插藝術(shù)的葡萄架,種植思想的星云。他將卷著這方土地的包袱,收藏巫術(shù)和墓碑。
人群像是他語言的影像。言語的泡沫一陣陣漫過他。站在大禹渡,他的手勢(近似于十字架)變得從未有過的狹窄。他的笑囚禁在他的面孔內(nèi)。他看見一艘大噸位的船開進他的血液里,他的頭發(fā)飄拂如鼓蕩的風帆。
黃土風吹進他的眼里。他的眼角滲出了液體的鹽。他搖蕩自己的身體,像一個水囊。他光著腳,他的腳像兩只裝滿水藻的貝殼。他記不清他來自何處了,而站在這空闊的大禹渡,他益發(fā)不清楚自己將去向何處。
他給自己發(fā)微信。他收到了自己字體過小的心跳。他的心跳像紅色的黃河鯉躍出水面。河水的流動擴展了他靈魂的疆域,岸拉寬他的身體。
他光著腳,像一條沒穿衣服的魚。
現(xiàn)在。他開始上溯,回到他的血液,他的姓氏的根。春天和秋天是兩個毗鄰而居的詞,就像他的左手和右手。他脫下一層又一層波浪,把自己晾在河灘上。那么多人從不同的膚色和方向不約而同地看到了他,然而,他從哪里來?
他是誰?——人們相擁著怨恨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