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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水河邊

2016-11-26 17:01■蘇
雨花 2016年21期
關(guān)鍵詞:春梅小毛垃圾

■蘇 陽

北水河邊

■蘇 陽

特別推薦

姜琍敏:這兩篇作品的作者,王蘇陽和李永兵,都曾在《雨花》等刊發(fā)過不少作品,具有良好的寫作功底。王蘇陽一如既往保持了她從容不迫、娓娓道來,并富含人文關(guān)懷的敘述風(fēng)格。李永兵則仍然挖掘著他所熟悉的民工生活。只不過這次的“平平”,是一位為謀生而遠涉非洲、個性也相當(dāng)另類的“別一種”民工。題材是較有特色的。兩篇作品且有個值得稱道的共同點,即都把視線投射在那些最易為社會甚至我們許多作家所漠視的生活底層及沉淪其中的平民身上。并在較為準(zhǔn)確地呈現(xiàn)的同時,從底層平民那些讓人不屑一顧的委瑣、無聊、骯臟、混亂、乏味的生活狀態(tài)中,洞察那些活得卑劣、無奈、卻又不乏精神向往和掙扎,甚至奮力反抗的小人物的心靈世界。這使我們意識到,人生并不總是光鮮亮麗而富足的,更有著雜蕪、混亂而荒謬的一面。我們應(yīng)該像兩位作者一樣,直面它,理解它,并投注以雖不無怨艾,卻更多溫暖和柔情的關(guān)懷。

借此說句題外話:在我過往長期的編輯生涯中,覺得有不少頗有基礎(chǔ)的作家,似欲突破,卻又宥于某種“瓶頸”;好像總?cè)蹦敲础耙豢跉狻?。這口氣究為何物,三言兩語說它不清。但竊以為,努力練就一雙更加明亮的、認得自我、識得世界的慧眼,遠勝于一味地磨筆霍霍。畢竟,“功夫在詩外”。

離異后,我搬到了這個拆遷安置小區(qū),多虧了房產(chǎn)證上是我父親的名字,這房子才得以保留。凈身出戶,出于多種原因,我成了一名單身漢,四十歲,長相不錯,身材略有些發(fā)福,盡管如此,我仍確信我的余生將不會缺少女人。

一走進這個小區(qū),到處是由花圃改造成的菜園,失去了土地的農(nóng)民把處處空地變成了莊稼地,但我們樓下還是鮮花朵朵,繡球花在烈日下頂著碩大的腦袋泛著油光,在黑夜則如懸著的燈籠讓人駭然一驚,還有可食用的金針花,細細的花桿在清晨微微彎曲,金黃的花朵形如百合,但無芬芳,這是三樓小媳婦的杰作,入鄉(xiāng)隨俗,我也在樓下種了一株銀翹,冬天時它還是幾根枯枝,夏天時已經(jīng)枝繁葉茂,但結(jié)花甚少,只有兩三朵橙花躲藏其中。我搬到這個小區(qū)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三年了。

從六樓的窗口,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三朵隱藏的花朵,我指給我的女友看,在那,在那!可是她怎么也看不到,真讓我著急,我有時叫她寶寶,有時叫她親愛的,而她的真名叫柯紅??吹贸觯龑δ切┗úo興趣,她在夏日的午后昏昏欲睡,直到樓下嗞嗞嗞的切割機的聲音尖利地響起。

“怎么搞的,又是那個垃圾王?”垃圾王是柯紅給樓下老吳的外號。他正彎著腰,穿一條深藍短褲,手執(zhí)一個鐵罩,可以避免眼睛受到傷害,看上去倒還專業(yè),他正在分解那些一環(huán)環(huán)連在一起的散熱管,許多已經(jīng)分割好的堆到樹下,只有一個個分解清爽,廢品公司才能回收,所以他不得不日夜兼程地加快腳步,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焦灼味,這股氣味如裊裊上升的青煙,從我們的窗口偷偷潛入。

老吳其實很和善,而且勤勞。三九天,他從三輪車上卸下一筐筐的碗,碗互相碰撞,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我以為他是廚師,剛從外面回來,小區(qū)里的紅白喜事,都請人來燒飯,在樓下鋪開幾張圓桌就成。他愛人,一只眼睛受傷后永遠閉著,那只睜開的眼睛就顯得尤為明亮,“又收了這么多破爛,這么多破碗!”“叫你不要收不要收,看看家里還有地方放么?”的確,車庫里都堆滿了,外面的地上還攤了一些小孫女小時候的衣服在陽光下暴曬,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郎木寺天葬臺的后山坡,一斜坡的衣物,被風(fēng)扯得破破爛爛,讓人覺得衣服是垃圾,其實人也是。

“你來看看,這碗其實還是蠻好的啊!”他聲音一大,她就不做聲了,只得低聲抱怨和抽泣,“到處是垃圾,到處是垃圾,你為什么非得撿這些垃圾回家?”他們開始為此吵架,這讓我想起我與前妻的種種齷齪,為一些雞毛蒜皮之事的憤怒、抱怨,愛與不愛在婚姻中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平氣和。

我立馬上樓,半個小時后,我從窗口看看到他們已經(jīng)閉嘴,并且坐在一起開始收拾那些有缺口的碗,我真想把我家里的碗統(tǒng)統(tǒng)送給他們。一開始我還保持我的審美,所有的碗必須潔白、漂亮、毫無花紋,食物才看上去美味清爽,這對一個不太擅長烹飪的單身漢尤為重要。但漸漸地,碗柜里變得五花八門,父親拿來請客用的歷史悠久的碗,碗的中心都刺了“丁”字,小區(qū)里老人過世送來的大大小小的碗,紅色的壽字丑陋扎眼,做工粗糙,碗底大多不平,每次我都想扔了它們,但出于禁忌或者害怕,就像得到一份有詛咒的信一樣,除了藏在抽屜里,此外毫無辦法。

柯紅第一次問我住在哪里?我說,北水河邊。這四個字顯得很有詩意,的確,北水河從我的小區(qū)里流過,龍舟在里面練習(xí),咚咚地不停敲,鼓聲好像緊箍咒。

她白了我一眼,到底在哪?我說,你去了就知道了。那里風(fēng)景如畫,可以到處停車,無須交物業(yè)費。超市、小雜貨店應(yīng)有盡有,夏天的夜晚,還有夜市,賣烤魚啦,賣玩具啦,中老年婦女花花綠綠的衣褲啦,他們甚至在廣場上拉起了小電燈泡,通宵地賣小龍蝦,蒜泥小龍蝦的香味徘徊在整個小區(qū),讓人流口水。

我們走進小區(qū),的確風(fēng)景如畫。某個愛美的老太太種在路邊的紫色鳶尾花開得旺盛,路邊的陰井蓋被打開,有人從里面打水洗衣服、洗菜,也有老太太提著兩桶水晃晃悠悠地回家?!八麄冊谕邓?!”我承認她說得沒錯?!靶r候,我爸經(jīng)常偷電,他讓我放哨,我看到任何一個經(jīng)過的人都提心吊膽,我還那么小,不該承受那么多。”所以她現(xiàn)在看到諸如此類的事,總是敏感得像只禿鷲,就像狗看到撿垃圾的人或流浪漢就會狂吠一樣。

一拐進我家樓下那條小道,風(fēng)景迥異,我們的鼻子先被一陣臭氣包圍,然后才注意到有幾十個小煤氣罐放在樓下花圃里,就是我們在火鍋店看到的那種小煤氣罐,毫無疑問,這也是老吳收來的,然后準(zhǔn)備再轉(zhuǎn)手,他年輕時曾經(jīng)收過廢品,現(xiàn)在這成了他拆遷后,或者年老后無所事事的興趣。在這些矮矮的小煤氣罐中,還立著三只長長的像煙囪一樣的煤氣罐,它們樣子古怪,仿佛隨時可以爆炸?!耙怯腥嗽谶@里抽煙,又把煙頭往上一扔可怎么辦啊?!笨录t擔(dān)憂道。不得不承認,她比我小八歲,想象力也比我年輕,這里又不是森林。

老吳拉著臉,他心情不好,他的狗被人毒死了,它叫包子,渾身烏黑,整日里亂吠,這條狗也是撿來的,別人不要了,就送給了老吳,草狗不值錢,但畢竟跟了他幾年。我在樓下開始向女友炫耀我的銀翹,冬天時它們還是枯枝呢。這時,花圃里大樹上的一只怪鳥開始尖叫,發(fā)出鋸子般難聽的聲音,前幾日已經(jīng)有一個男子在樹下觀望許久,但一看到我就溜走了。

柯紅走進車庫停自行車,公共的通道上擺滿了雜物,我儲藏室外面的空間已經(jīng)被四樓的春梅霸占,紙板箱,塑料瓶,竹筐,反正我從來不去儲藏室,在通道入口,還放著一口大缸,上面用毛筆寫著“春梅”兩字。這讓我想起每天早上,她都要從缸里舀水燒水,煤球爐發(fā)出久違的氣味,燒開的水灌在大水瓶里拎上四樓,當(dāng)然,這些水也是從柯紅看到的那口井里拎來的。兩歲的小孫女坐在嬰兒車上,冬天時,鼻子凍得紅紅的,她除了要看孩子,還要下地干活,收黃豆、芝麻。在遠處的荒地里,她開墾了幾畝地。如果實在沒什么事,她就劈柴,或者在大雨將至什么都做不了時,抱著小孫女一路狂奔去看別人打麻將,無疑,她是中國勤勞婦女的典型。

等放好車,柯紅兩手滿是灰塵,她舀了一勺水去洗手,又舀了一勺,這時春梅拎了兩個空水瓶下樓來了,她板下了臉,柯紅毫無察覺。我忘了告訴她,春梅的水是不能動的,我的銀翹從來不澆水,我第一次舀了她幾勺水,她沒說什么,只盯著我看了半天,這是春梅的血汗,流汗背來的水,滴滴都珍貴。春梅撇撇嘴,還是沒說什么,我靈機一動,對她說,我門口有一些紙箱,麻煩你幫我拿走。我經(jīng)常淘寶,這些包裝盒一連幾個月都會在門口。她說,好,我早就看到了。她咧嘴一笑,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燙了頭發(fā),原先只在腦后扎成一束,現(xiàn)在剪短燙卷還染成了棕色,顯得年輕了。這提醒我,快過年了。

我催促女友快上樓,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路快走,忽略那些側(cè)掛在樓梯上的積滿灰塵的竹樓梯,用鐵絲扭著的破自行車,還有三樓放在門口的一雙黑色女式布鞋,放了都快一年了,呈外八字,像隨時準(zhǔn)備逃跑的幽靈,灰撲撲的像剛從棺材里扒出來似的。

終于到達我的房間,一門之隔,仿佛另一個天地,木地板,白色的家具,一切都顯示出主人淡雅的趣味,墻上的水墨畫,豬食槽里碧綠的銅錢草,還有陶罐里的粉色洋桔梗,這些都足以讓女人們愛上我。

我親親她,離異后和女人們在一起,我變得輕浮又可愛,我像一個少年,急切,貪婪,她赤著腳走到窗邊,你怎么和撿垃圾的人住在一起呢?你還是公務(wù)員呢。

的確,我以前住在中高檔商品房小區(qū)里,酒店般的管理,酒店般的入口,電梯里的鏡子是金色的,小區(qū)的中心還有碧藍的泳池,但我還住在那里,我怎么會遇見你呢?我岔開話題,所以重點不是我住在哪里,重點是我是一個單身漢,有文化的單身漢,我指指她身后一面的書墻,讓她有置身小型圖書館的錯覺,她小嘴一撇,朝臥室走去,我知道,情欲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我必須更加賣力才行。

電鋸聲減弱了,柯紅烏黑的頭發(fā)濕了,即便在空調(diào)中,她那濃密如海藻般的頭發(fā)還是那么容易出汗,即便有香水遮擋,依然有一股酸味,這提醒我,彼此都不過是一副遲早會腐壞的肉身,像垃圾一樣暫居于這個世界,遲早我們和它們一樣被深埋在土里等待分解或者來世。

“我每次走進小區(qū)時其實心情還不錯的??墒且还者M這里,看到老吳的垃圾,我的心情就會變得很爛,我會想,為什么老吳在我們的樓下,而不在其他人的樓下,為什么他們的樓下就干干凈凈?!蔽艺f,這一切不過是運氣不好,是分房時我父親抓鬮抓的。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們的房子下面原先其實都是老吳家的田。

柯紅每次來,看到的垃圾都會不一樣,現(xiàn)在還多了一個大爐子,天天燒水,還多了一輛破卡車,破卡車上裝滿了各式垃圾,比如,破床板,破棉被,別人不再需要的衣物和家電。小區(qū)里整天做木凳的老木匠死了,家人扛來了他睡過的床送給了老吳。

這張床現(xiàn)在就綁在車頂上,除了他睡過的床,還有冬天的棉被、軍大衣、一頂破帽子、兩副拉絨大手套、三雙軍靴,這些他們都送給了老吳。

通常死了老人后,家人都會把他們的東西扔個干干凈凈,扔掉后他們心情舒暢,仿佛丟掉了骯臟和恐懼,此后他們又可以在明亮中快快樂樂地生活,并堅信時間如瀑布般綿綿不絕無終期。

“我今天經(jīng)過那車,聞到一股酸腐味。”柯紅說,不得不承認,她的鼻子尖得像狗,“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的戲院,二樓的角落,總是那么臟兮兮的,小孩子長長的尿液,老人的濃痰,還有常年不見陽光的霉味,我父親在那里工作,我可以溜進去,只有那個角落沒有人坐,我就坐在那里,兩只腳擱在座位上,我必須擱在座位上,否則我就覺得兩腳插在大便里一樣。”她的話提醒我,她是一個來自小縣城的女孩,在我們這個稍大些的城市工作,三十歲離異。

在盛夏烈日下,這些屬于一個老頭的私人物品散發(fā)出濃烈的個人氣息,仿佛在宣告,看,我的肉身雖已成灰燼,但我仍游蕩于此。的確,我每次經(jīng)過那里看到它們,老木匠倭著身子干活的樣子宛在眼前。而唯物主義的老吳從來不在乎這些,他光著上身在卡車邊沖澡,依舊一條破短褲,身上的肉黑乎乎如腌肉,又高又胖,從六樓可看到他的頭頂禿了一塊。

盡管我們認識才一年多,柯紅一直催促著買新房,有了新房子我們就結(jié)婚,她承諾道。我們像一對小夫妻一樣興致勃勃地去看房,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進樣板房,仿佛那就是我們將來的家,但我知道我買不起,我還在還債,和我前妻有關(guān),我沒有和柯紅說,這可能會引起爭吵,在“愛她還是愛我”中糾纏不清,最后雙方精疲力盡。在回去的路上,我試圖游說她:你看,一個車位就八萬,而我們那個小區(qū),一毛錢不要,隨便停,物業(yè)費一年八千,我們那,也是分文不收。多方便,四周住的都是認識的人,多溫馨。

他們都認識我父親,他們叫我小丁,他們看到我會說,你父親當(dāng)年可是個厲害角色。我笑笑,不知道這是夸獎還是諷刺。

是么,她嘴角一揚,是很好,和垃圾住在一塊,到處臟兮兮,臭烘烘,還多了一條狗。

這只狗是老吳從鄉(xiāng)下?lián)靵淼?,比包子漂亮,毛有點卷卷的,混血兒。也不亂叫,看到我和柯紅,總是搖尾巴。一只可憐巴巴見人就討好的母狗,若給它扔點餅干,它的眼神立馬變得溫柔似水,沒事就趴在樹蔭里看老吳干活,但它從不洗澡,卷毛打結(jié),走兩步就要回頭咬自己脖子上的肉,或者拖著屁股在地上蹭著走路。

但這條狗,我兒子小毛喜歡,本來他并不想每周和我呆一天,但因為這條狗,他決定來。每周日,他會帶一片面包,一根肉條,或者一個小毛球。這條狗他叫它星星,星星因為得了小毛的恩惠,我前妻的車一到,他就聞到了味兒,屁顛顛地跑過來,跟在小毛后面,又舔手又舔腳,尾巴搖個不停,這讓小毛有自己是星星主人的錯覺,他曾經(jīng)一直想要一條狗,但我們都住得太高了。

小毛和柯紅的見面不期而遇,通??录t星期六來,但那次,她星期天突然來了,我和小毛正窩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他才五歲,卻和老年人一樣酷愛看電視。我摟著小毛,小毛嘴里嘀嘀咕咕,柯紅自己開門進來,看到我們吃了一驚,我們也嚇了一跳,小毛不說話了,過了五分鐘,我們又開始討論動畫片里的討厭鬼諾曼是如何的討厭,好像柯紅隱形了,我察覺出柯紅臉上微妙的不開心,對于我們的親密,好像她是局外人,是一位走錯了門的客人。

她看到小毛手里我給他新買的戰(zhàn)艦,有些討好地說,哦,是一條船哦。是戰(zhàn)艦!小毛立馬糾正她。他跑到她面前,給她看這個玩具,小毛說,你知道么,樓下的吳爺爺以前是一名海軍。他是海軍啊。我和小毛經(jīng)過樓下時,老吳正在曬一條軍褲,小毛激動地問他是解放軍么?老吳說,我是海軍,我19歲到25歲在青島服役,我在海上呆得太久了,我再不想到海上去了。

扯蛋,柯紅反駁道,老吳當(dāng)過兵,誰相信啊,也就騙騙小孩,當(dāng)兵的素質(zhì)這么差,垃圾到處亂放。這激怒了小毛,他尖叫道,你才騙人,吳爺爺就是解放軍。彼得兔還偷麥格先生家的胡蘿卜呢,可是我還是喜歡它。

第一次見面,兩個人都不歡而散,柯紅換好鞋,她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我聽到她高跟鞋下樓的聲音。本來,星期天并不屬于她。而且她那個樣子和小孩頂真,像個傻瓜。

老吳的垃圾就像扎在柯紅心頭的一根刺,但這根刺突然消失了。立秋那天,我走到樓下突然覺得哪不對了,樓底下竟然變得干干凈凈,老吳拿了一把笤帚還在掃地,真該讓柯紅來看看,這條路面目一新的讓我覺得陌生。怎么啦?我問老吳,有人舉報了。他輕描淡寫,他并沒有像狗一樣發(fā)出咆哮,我猜他懷疑樓上的任何一個人,所以他說話謹慎。

原先那輛裝垃圾的卡車開到小河邊的車位上,車上的垃圾用黑布蒙了起來?!坝腥伺e報我,說我影響公共環(huán)境?!蔽倚π?,但整潔的確讓人心情舒暢,老吳挨近我,舉報人稱,垃圾車一直停在樓下,他的車都沒法停,有時車上裝滿了銹跡斑斑、彎彎曲曲的鋼筋,害得他的車差點被刮到。

所以,老吳判定是五樓的小老板舉報的,全樓就只有他有一輛黑色東風(fēng)風(fēng)神。我也有過車,但給了前妻。我順著老吳的手指,他從一樓開始數(shù),一樓除了他,就是一個租戶,早出晚歸的,二樓租給了幾個廠里打工的小年輕,喝醉了酒吐得樓上全是污物也不收拾,三樓是一個老太太和一對小夫妻,四樓是春梅和一個老頭,聽老吳介紹,我才明白柯紅光看人的相貌,就知道我們這一樓住的全是老弱病殘,社會底層,你怎么混得這么慘!她說的沒錯,沒有外財?shù)墓珓?wù)員也就是癟三一個??墒俏沂谴罂钗乙膊粫瓷夏惆。艺{(diào)侃道,畢竟你再美兩年,也就中老年婦女一個了。

這樣的干凈只持續(xù)了三天,等到我興沖沖地帶了柯紅來看時,我在路上對她說,已經(jīng)煥然一新了,不信你來看。狗改不了吃屎,柯紅預(yù)言道。但她一看,果然道路干凈了,柯紅說,真是神清氣爽啊。正感嘆著,有人朝我們打招呼,我們一回頭,天哪,老吳開著一輛黃色的破推土機朝我們這轟轟地過來了,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孩子,他們跟在后面尖叫著,好像老吳開的是坦克,坦克上坐的是英勇的解放軍叔叔。

推土機銹跡斑斑,沾滿了泥土,他竟然又撿來了一臺推土機!它還能轟轟地往前走簡直是奇跡,它每一個零件都在吱嘎作響,仿佛隨時可以化身為超級機器人或者一堆破銅爛鐵。

這輛推土機停在了原先破卡車的位置上,身軀更加地龐大。就像十二點鐘聲一響,萬圣節(jié)的怪物們又回到了自己窩里。柯紅白了我一眼,我說吧,狗改不了吃屎!

一連幾天暴雨,推土機的推鏟聚滿了臟水,地上也泥濘不堪,與卡車不同,這輛推土機得到小區(qū)孩子們的喜愛,他們每天都要來看,膽大的孩子爬上去晃動搖桿,試圖將它發(fā)動起來,顯然它已經(jīng)太老了,只有老吳有辦法讓它動起來,有時,早上老吳轟轟地開著它出去,晚上轟轟地開回來,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星星無聊時也會爬到推鏟里,在里面睡覺,用舌頭舔舔土塊,其它狗或者某個流浪漢似的人接近推土機,它就會突然叫個不停,仿佛推土機是它的私人財產(chǎn)。

看吧,柯紅站在窗口,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怎么會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小時候住在河邊時,船上的人半夜還在看電視,他們覺得他們在水上和我們沒關(guān)系,我父親悄悄爬上屋頂,拿一塊薄瓦片,朝電視機擲去,只聽啪地一聲,電視機炸了,他們亂作一團,我父親有一雙空軍般的眼睛,如果半夜里貓發(fā)情或者狗亂叫,一概也是瓦片伺候,它們嗷嗷叫著就跑掉了。

我把一本英漢字典遞給柯紅,它像磚頭一樣沉,你也扔下去,沖著老吳的腦袋!她哈哈一笑,我啊,才不傻,新房子,你買不買?我說,沒錢。你可以把這個房賣掉付首付。我兩手一攤:這是我父親的房子。這話讓她不高興了。

你就是不想買,就是不想和我結(jié)婚,柯紅尖叫道。所有人拿老吳沒辦法,我也拿你沒辦法。你們都是犟驢子!我說,我真的沒有錢,我們現(xiàn)在不是有房子住嘛。想想上海人,四世同堂擠在小閣樓里,現(xiàn)在我們多寬敞!雖然這房也只有八十個平方。

為了賭氣或者考驗,柯紅有兩個星期沒來了,第三個星期她又來了,老吳看到她,和她打招呼,她也不理他。推土機已經(jīng)不見了,據(jù)老吳說,收來時花了四千,然后當(dāng)廢銅爛鐵賣出去,竟然虧本了,現(xiàn)在生意沒有以前好做了。他以前在單位上班,覺得掙的不多,就自己買了一輛拖拉機跑跑,有一個收廢品的經(jīng)常租他的拖拉機用,老吳跟他跑了幾趟,明白了里面的竅門,就自己做起了這行,但現(xiàn)在越來越難做了。

當(dāng)然樓下絕不可能空著,又多了一輛破拖拉機,上面有幾十臺破電風(fēng)扇,破空調(diào)機,那些長桿電扇像一根根蘑菇從雨后冒了出來,老吳名聲在外,別人有破爛,總會找到他,但很明顯,秋天時,老吳不如春夏時忙碌了,有時,他就坐樓下喝酒,下酒菜一碗花生米就行,大多數(shù)時候,他去看別人打牌,打麻將,一開始只在小區(qū)里看,但不過癮,后來到北水鎮(zhèn)的賭檔去看,這樣的賭檔一旦有人舉報,賭徒就要比賽誰跑得快。開這個賭檔的長生,從三樓跳下時竟然摔死了。陰溝里翻船,老吳感嘆道,長生從三樓跳下不止三次,回回抓他,他都順利跳下逃走。長生是他的戰(zhàn)友,老吳挨近我的耳朵,他的后背被人打了一棍,跌下去的,我和誰都沒說。做這行,本來就不對。

很明顯,老吳萎靡不振了好幾天,也懶得出去收垃圾,就拿一條方凳在樓下喝酒 ,喝自家釀的米酒,如果你不給釀酒的人好煙抽,他們通常會把酒釀得很兇。

所以樓下的垃圾一月內(nèi)沒有增長,反而少了,我估計不出半年一年,老吳最后也會沒了興趣。畢竟他已經(jīng)五十七歲了,冬天一過,將一年不如一年。到時候,我們樓下銀翹繁茂,繡球花華麗,玫瑰深紅,就是一個小花園。我對柯紅描繪美好的未來,我說,我住在這里,也慢慢習(xí)慣了,周圍都是認識的人,春梅也對我笑臉相迎,上個月還送了我?guī)讉€雞蛋,這對她來說,可是了不得的事,得用多少紙板箱換啊。三樓的小媳婦也送了我向日葵花籽,小毛喜歡向日葵,因為向日葵像太陽。這些籽埋進土里,已經(jīng)發(fā)芽了。老吳呢,答應(yīng)送我一條小狗,星星已經(jīng)懷孕了。我準(zhǔn)備把樓上的閣樓打通,改造一下,小狗可以呆在陽臺上。

柯紅難得沒有反駁我,她躺在床上,不停地摁電視,最后定格在《歡樂頌》,“都那么年輕那么美!”和三十歲以后容貌走下坡路的女人一樣,柯紅也不可避免地發(fā)出了哀嘆。

秋天的時候,我又陸續(xù)收到了幾只碗,就這樣,我的碗柜里更加地雜亂,這些做工粗糙的碗根本無法一只只疊在一起,它們看上去好像大小一樣,其實相差很大,這其中還有一只是老吳父親去世時送來的碗,他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他們都說是喜壽。認識他的人都說,老吳的父親脾氣暴躁,即便呆在敬老院里,他也經(jīng)常會為誰不小心認錯了杯子,喝了他一口水之類的小事爭吵,后來老吳給他換了單人間,他照樣和護工吵架,因為這個護工懶,總是早早地下午三點就幫他洗了屁股洗了腳讓老頭上床睡覺,這樣他就可以早點下班,老吳的父親暴跳如雷,說他拿了工資不做事。雖然老頭有點中風(fēng),但他腦子一直好使得很。老吳的愛人每周都要去看他三趟,現(xiàn)在,他們終于擺脫他了。所以我看到她一只亮著的眼睛彎成月牙,一點也不奇怪,除了幼崽和小孩,其他人要討人喜歡的確很難。

老吳一年四季都是那樣的面容,所以看不出他的悲傷,他捧了一大堆從敬老院拿回來的東西,毯子,衣服,還有一張老藤椅,上面明顯有補過許多回的痕跡,它們被扔在了北水河邊。他來來回回幾趟,最后一回,拎了星星,它已經(jīng)渾身發(fā)硬。又被人毒死了!老吳說,在城里,土狗都不得善終啊。土狗只適合在農(nóng)村。只是可惜了肚子里的崽子。我看它的肚子,仿佛還是鼓鼓的。

問我借了打火機,老吳點燃了這堆垃圾,藤條、毛皮和油脂發(fā)出噼啪的聲音,北水河邊前幾日剛剛退了水,河邊泥濘骯臟,綠色的青苔或者水草星星點點?!拔宜氖畾q開始收廢品后,我父親就不太理我了。你不知道他這個老頭有多犟??墒俏也皇諒U品,他永遠也住不上單間。”

火焰慢慢變大,即使遠離它,也能感到它的灼熱,北水河遠處又傳來咚咚的鼓聲,龍舟快要近了,北水河泛起了漣旖,我開始苦惱如何向小毛解釋一只小狗突然消失了。

我想起他三歲那年,把死掉的小兔子埋在土里,深信它春天時會活過來,像草兒發(fā)芽,花兒開放。

但是第二年,他完全忘了此事,

嗯,最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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