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此時,杏園里競相開放的杏花還熱鬧地簇擁在枝頭,粉紅了千萬棵杏樹,而今卻只剩下一棵孤獨的杏樹在矮墻邊默默開花。薩布爾趕著羊群經(jīng)過,他看著滿園寂靜的樹樁,只覺得無比凄涼。以后,這里要改種大棚蔬菜了,鐵提爾村再也看不到杏花錦簇的美景。
多可惜呀!薩布爾輕輕揮著皮鞭,走在最后的小尾寒羊“咩咩”叫著向前跑去。
倒霉,又看見王奶奶了。薩布爾用皮鞭使勁抽了一下前面的羊。
看什么呀,我臉上又沒開花。薩布爾皺著眉頭瞥了眼王奶奶。
王奶奶就像杏園忠誠的守護者,幾乎每次路過這里薩布爾都能看見她坐在門前的石頭墩上。她就那么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薩布爾從路的這頭走到那頭,還掛著滿臉皺紋的笑。這讓薩布爾很不自在,他討厭被別人像犯人一樣盯視。
薩布爾把自己的苦惱告訴了好朋友努爾,請她想辦法幫他躲開王奶奶的眼睛。
誰知努爾卻說:“我還想請你幫忙呢,每次路過王奶奶家她也總是笑盈盈地把我看個夠。其實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只要王奶奶看見路過她家門口的小孩,她都會‘盯著不放!”
“王奶奶為什么要那樣看著我們呀?”薩布爾郁悶地撓了撓自然卷的烏黑頭發(fā)。
努爾說:“大概是因為孤獨吧。聽說,王奶奶的老伴十年前就去世了,之后一直一個人生活,也不知道她的子女在哪里。”
薩布爾若有所思地問:“那你和她說過話嗎?”
努爾搖搖頭,“王奶奶是鐵提爾村唯一的漢族,總是獨來獨往,村里的小孩都不和她接觸,我也不敢。”
薩布爾興奮得跳起來,“那我們就永遠不要和王奶奶說話了,她太奇怪啦!”
努爾對薩布爾翻了個白眼兒,她覺得這個提議更奇怪。
周末,薩布爾和努爾做完功課后打算去捉些小魚喂貓。他們一人頂著篩子,一人提著水桶,興沖沖地出了門,快到王奶奶家門口時,兩人都在心里默念:“不要遇見王奶奶。”這條路若不是必經(jīng)之路,他們早就想辦法另辟蹊徑了。
薩布爾低聲說:“王奶奶正抱著棉花稈進屋呢,趁她沒看見,我們趕緊跑。”
于是,兩人飛奔起來。
才跑了幾步,努爾就停下來,她說:“王奶奶摔倒啦!”
薩布爾向王奶奶家門口看去,她真的摔倒了,棉花稈撒了一地。
但是薩布爾并沒有停下來,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你沒看電視上報道過很多老人故意摔倒的事嗎?我們就當沒看見,快走吧?!?/p>
努爾立在原地,說:“王奶奶才不會故意摔倒呢,你不知道老人摔倒后很難站起來嗎?”
薩布爾仍然沒有停下腳步。
“我們應(yīng)該去把王奶奶扶起來!”
“我不?!?/p>
“喂!”
“我不!”
“喂!”
“好吧好吧,聽你的。”
薩布爾終于還是掉了頭,他硬著頭皮和努爾把老人扶起來,小心翼翼地攙進屋子。
老人露出和善的笑容,連說了數(shù)聲謝謝,對他們感激不已。
努爾像小大人般關(guān)切地問:“王奶奶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去醫(yī)院?”
老人擺擺手,“沒事沒事,王奶奶好著呢。”
“哎呀,王奶奶你的手怎么流血啦!”努爾將老人的手拉過來。
“可能是剛才被棉花稈扎的,我都沒發(fā)現(xiàn),沒關(guān)系,小傷而已?!崩先苏f,“小努爾,你幫我把電視機下面的醫(yī)藥箱拿出來好嗎?”
“好。”
努爾像只勤勞的小蜜蜂般圍繞著王奶奶,她耐心地幫老人清理了傷口,并包扎好,還給老人梳了梳花白的頭發(fā)。而薩布爾卻悶著頭坐在小板凳上緘口不言,他只希望努爾盡快對王奶奶說再見。
屋子很狹小,薩布爾覺得很是壓抑,他站起來走到窗前想透透氣。
薩布爾沒想到,他會看見另一個世界——杏花正如雨般紛紛飄落。
他大聲喊:“努爾,快來看杏花!好多杏花??!”
努爾立刻湊過來,她趴在窗前,撲扇著美麗的眼睛,彎彎的長睫毛欣喜地上下跳動著,她甚至不記得,上一次是什么時候看過如此繁密的杏花了。
老人把他倆帶到了她的后院。原來,窗外的春色就在這里。杏花的花期很短,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粉紅色變成了白色,但絲毫不比初放時遜色,此刻,它們輕盈地打著旋兒,隨著四月的春風自由飄落,好像數(shù)不清的白色天使在輕歌曼舞。雖然,王奶奶的后院不及她家門前的杏園大,但是現(xiàn)在能在鐵提爾村看見如此多的杏花,也只有這個地方了。
薩布爾和努爾以前一直都不知道,王奶奶還擁有一片自己的杏園。
老人告訴他們,她有一個孫女,小名叫晶晶。晶晶和她爸媽都生活在南方的一座大城市,五年前,晶晶來過一次鐵提爾村,她來的時候,門前的杏花開得正艷。晶晶很喜歡杏花,想去杏園里采杏花,但是王奶奶對她說,村子里公有的東西不能隨意采摘。晶晶說,奶奶為什么不在后院種很多很多的杏樹、開很多很多的杏花呀?王奶奶就真的聽了孫女的話,她把常年撂荒的后院拾掇好種了一百棵杏樹。只可惜,從那兒以后,王奶奶的孫女就再也沒來這里看杏花了。
兩個少年的心里不禁泛起陣陣苦澀。老人微笑看著飄落的杏花,她的眼眶已經(jīng)濕潤。也許,王奶奶還在等待,等待她的孫女會再來這里看杏花,這專屬于晶晶的杏花盛宴。
“王奶奶,讓我為你跳支舞吧,花兒紛飛的時刻最適合跳舞啦,可不能浪費了這美麗的杏花??!”
說罷,努爾如快樂的精靈般在杏樹下旋轉(zhuǎn)起來,長長的麥穗辮與無數(shù)花朵熱烈地親吻。薩布爾也被感染了,他吹著口哨,扭著小腰板,跳起了搞笑的納孜爾庫姆。與杏花歡樂起舞的時刻,兩個少年默契地約定,以后再也不許躲避王奶奶的眼睛。
老人看著在杏花雨下快樂舞蹈的少年,她的心里像是躍入了燦爛的陽光,捧起來嗅嗅,竟是淡淡的杏花香。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