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立新

詩歌是靈魂的凈土

師立新

大風起兮，蒼茫以浩蕩的姿態(tài)從一本散文詩集里壯闊，散文詩的基本元素美和抒情，就毫無遮攔地漫天飛揚，于是在大西北，我看到了天地的寬廣。鷹飛過、河流、大戈壁、尕海湖、先祖?zhèn)?、支家莊、風吹荒原，一位甘肅男人，把原鄉(xiāng)思情注滿異鄉(xiāng)的每個角落，他的疆界在自然延展。

年少時讀《詩經(jīng)》，那句“凱風自南，吹彼棘薪”不露痕跡地狂襲而來，其中的意境讓我久久心顫。讀支祿的散文詩集《風拍大西北》，同樣的感覺竟然瞬間重現(xiàn)。一點不錯，有些美好是偶遇的，只要那一瞬間，美已達到極致。我想，好的散文詩應(yīng)該就是這樣子，要瞬間就能給予讀者那種靈魂出竅的唯美撞擊。大美不可言，此集子所有章節(jié)的行文卻又極為干凈，這些來自大漠之間的男人柔情，一波連一波。整書，在一脈相通間，已成。

波德萊爾曾強調(diào)散文詩要“動蕩、波動、驚跳”，大師的理念闡明了這種文體的標志和藝術(shù)特性。散文詩人的行文處理幾乎不可能跳開這個范疇。

這本用三個分輯組合的散文詩集，還將支祿的生活軌跡向讀者做了并不明顯的展示，從甘肅到新疆，兩個相鄰的省份，我緩緩梳理過來。詩人的快樂、疼痛、憂郁、激情還有銳氣與蓬勃，以美的各種靈動集結(jié)，在眼前次第奔流。

散文詩與現(xiàn)代詩的創(chuàng)作，我個人感悟從本質(zhì)上來說沒有太大區(qū)別。都是情感、思索、暢想的交織和律動，都需要意境營造，并忠于自己內(nèi)心最真實的情感，為所感所悟而作，通過明喻和隱喻反映作者的本真訴求。本詩集開篇以一只鷹的視野，揮灑高遠，用雄渾的氣勢貫穿“風吹荒原，橫渡蒼?！边@個輯子，但反復(fù)、數(shù)次地寫鷹，這是我多年來對散文詩的閱讀中第一次遭遇的事，由此，也可以視為詩人文字的地域性標識。

如，《蒼茫》：“當我們抬起頭注視鷹時，河流樣的霧氣把村莊、鷹牢牢地拴在一起。//霧??！別再挽留了，在大漠稱得上鷹的，一生就屬于遼闊?！薄都斡P(guān)下》：“城墻之上，一只鷹不停地拍打翅膀。//嘩嘩的響聲，像一個黑衣人站在高處抖動衣服，多少黃沙一堆又一堆倒在古城墻下?！薄督祭恕罚骸胺枷阍絹碓綕?，黑衣人跌撞而下時，宛如一只鷹讓滔滔花浪從高處射下。//鷹翅劃亮的雪山上，一朵雪蓮開得正艷。”《鷹》：“暴風雨中，鷹在提煉生命的精華，鷹用電閃雷鳴在不斷完整自己。//鷹要用翅膀，飛出另一座靈魂的草原。”

鷹是大西北的精神象征，具體意象也就是這方水土的靈魂。這種從現(xiàn)實背景下提取典型事物，并以此事物的眾多細節(jié)來強化所要訴達的內(nèi)核，其中的正能量是強大的，這也正是散文詩這種文體特有的優(yōu)勢，片斷、隨意，卻意境無限。以鷹的豪邁行走，又從細節(jié)處切入。高空、城墻、雪山上、風雨中等等，許多章節(jié)，大量不同層面的文字投放，各種情感堆積，高遠的遼闊的，生生不息。只為訴說橫渡蒼茫大地之上的滄桑之美、考量之美、壯闊之美、入骨入髓的疼痛美。鷹在不同場合涂染的情緒，滲透至所需隱喻的主題里，碎片化的書寫，讓每一章散文詩各自詩意飽滿，表述完整。鮮明的地域特色及鷹的憂傷、睿智和糾結(jié)已完全溶入這些意境，鷹具有了純粹的行世哲學(xué)。鷹就是詩話的具體的人，鷹的視線就是詩人自己看待世界的影像。

如同幸福需要恰到好處，對鷹的素描，已完全體現(xiàn)在從外到里的視覺與理性隱喻和明示上，在眾多的細節(jié)演繹下，本輯堪稱完美。

“我的黃土，我的村莊”是此詩集中最為疼痛的一部分。詩人的詩句返回了他的母土，古人說“鄉(xiāng)關(guān)何處”，盡管現(xiàn)實的鄉(xiāng)關(guān)已在范圍上蔓延，但詩人仍翻開了他身體的烙印，彰顯迷離若失的悲憫情懷。本輯以強烈的在場感作陳述，這是散文詩的具體意象感，與現(xiàn)代詩的某些處理方法表達等同。

匆匆的時光里，在詩人貌似安寂的詩境中，故園的根已潛伏入詩，一縷懷古愁今的幽思，往返眾章節(jié)，這迅速厚重了整輯的文化向度。世上原本就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生活中底層的疼楚，在一章又一章里剝開。文字質(zhì)樸真誠，紅塵的艱辛和鄉(xiāng)村所特有的困苦、無奈，一幕幕再現(xiàn)，曲筆迂回，渲染力蘊藉頗深，以自由氣象，帶著回望與傷感，營造出散文詩復(fù)調(diào)性喻指的幽怨詩境。

如，《土豆》：“土豆不耐凍。久了，聽見悶聲悶氣地咳嗽聲。//咳一聲天就落霜了，咳兩聲天下大雪了。塬上，白茫茫過后還是白茫茫的。//冬天，一窖一窖的土豆，才能鎮(zhèn)住一座村莊?！薄断茸?zhèn)儭罚骸跋茸鎮(zhèn)兗绷?，滿山滿洼走著，滿山頭崾峴地喊著，像一棵大樹，一心想喊回落向大地的葉子//……為了不給先祖?zhèn)儊G臉，我們一次次死死地扶著欄桿而上，巴掌大的臉像一個個魍魎鬼樣，如果想出人頭地，首先把頭探出密密的樓群?！?/p>

在本輯直抒式散文詩中，寫實成分多進來后，有些章節(jié)的散文化信息略為濃重，如《爺爺》《父親》等，這讓我微感抱憾！還好，詩人有創(chuàng)建詩意的豐厚功底，總能在章節(jié)的收尾完成詩化處理，回歸至詩性美文。

有人說過，詩是站在虛構(gòu)這邊的，散文詩也應(yīng)如此。從虛到實，升華和深化作品重量，這也是寫作最終需要達及的目的之一。

某些閑暇的日子里會思考，人的靈魂需要一個什么載體來承受最為妥當。在我的日常寫作中，會不經(jīng)意間選擇散文詩和現(xiàn)代詩來詮釋精神部分的寄托，我把這種寄托歸結(jié)為安放靈魂。通讀到這本散文詩集最后一輯“過路的風，回家的人”后，讓我找到和印證了自己的這個決斷。

把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和個體感知，加以意象性細節(jié)的詩化，以最終完成自我的審美和思考，讓寫作的主體，強化情感和思緒，散文詩的意境就寬泛起來。在本輯濃重的原鄉(xiāng)情結(jié)里縱橫，書寫表達可以更為自由的散文詩多章節(jié)地剖析了對人性與人生的理解和熱愛。而陌生化語言的使用，是此輯的一大特色。這也可以反映出詩人的文字技能，將語言通過變異的引申，構(gòu)建出另一種氛圍的詩境。

如，《夜》：“一輪月亮走向另一輪月亮，就是從榆木岔走向支家莊。”《母親》：“寂靜的時光正一節(jié)一節(jié)抽取一個人的骨頭，像從麥場高高的垛子上，一根又一根抽取劈柴?！薄断嫖鳌罚骸肮强p里留出一點豪情來種土地，總有更多的饑餓需要情味悠長的山歌喂養(yǎng)！//尋一壺米酒，釀一片蔚藍的夜?！痹娙死系莱墒斓恼Z言駕控能力，從平凡的生活片段及景致里透穿和抽聚了所訴主體內(nèi)心最深處的痛楚或哲思，詩歌成就了他的靈魂高地。

作家應(yīng)該用不斷更新的思緒去面對現(xiàn)實的所見、所感，分析、發(fā)現(xiàn)和歸納其間的關(guān)聯(lián)，再以最適合自己風格的文字表達出來。支祿清楚地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風格，且個性獨特。

散文詩與現(xiàn)代詩同源，它凝練，可以有節(jié)奏感，有詩性的美感，更具有自己文體所特有的飄逸美和疏放美。在藝術(shù)和行文處理時，還可以感知到或婉約或陰柔或陽剛之美。這些特質(zhì)在本散文詩集里都得到了盡情呈現(xiàn)。

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原則“源于情而臻于美”，不可自我束縛。詩人以流暢的詩意形象創(chuàng)造，抒情和表達展示了內(nèi)心所向及精神上的皈依。在大西北醞釀的鄉(xiāng)情故里，從廣度、深度和風格迥異的層面生長，《風拍大西北》自然而然地純凈了支祿的精神家園，而詩歌，成為了他靈魂的凈土。于是，大漠孤煙一片絢麗，盎然在我眼前，花團錦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