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唐的詩
我住在城市喧囂的中心
同時也是宇宙寧靜的邊緣
我的詩像是剛剛成形的長頸鹿
搖晃著柔軟的脖頸
獨自出門尋找鮮嫩的枝葉
沒有人拜訪,只有電話
作為脆弱的紐帶
將幾個正值適婚年齡的單身漢
用一座充滿暗語的黑色森林
聯(lián)系起來——那里有超自然的女人
渾身覆蓋枝葉
躺在一條小溪的岸邊
超自然的女人似乎在冥想什么
只有我知道她在等待長頸鹿
柔軟的脖頸和濕潤的舌頭
星星被雨水泡得腫大,在黑夜
信仰如你眉心的星宿,微弱,閃爍,喘息
我們——黑夜的寄生者,軟體生物
吸附,吞咽著冰冷、生銹的奶水。
被冷落的感覺像是巨石從天而降。
你的臉不是湖水,而是月球坑洼的表面。
在純潔的謊言中,你獻出一顆水晶的心
卻在不覺間輸得一無所有。
你還剩淚水,足夠飲用一生;
還有虛偽——這唯一的補償。
在一條幽暗的甬道中,你跌跌撞撞
黑色的風掃過臉,如蝙蝠毛茸茸的翅膀。
你開始相信,刀子是從肉中生長。
腳下的路可能越走越虛無。
現在,你已無處可逃,走進一場悲傷的夜晚——
天空倒懸,晃蕩著著一排排油亮的奶頭。
心臟燃燒起來了,但我不敢談論燃燒
不可把握的風從橋洞洞穿我
它熄滅了什么,卻使什么燃得更烈?
夢中,我常常失重,掉落一池
沒有聲響的死水。我怕有一天
一覺醒來,死水真已漫過鼻孔。
已不記得多少次因心中的恐懼
而寫詩。神秘的烏鴉為我銜來
古老的語言——從此揮之不去。
陽光下的螞蟻為何苦苦掙扎?
突然燒起來的一枚枯葉
與一個死去的白衣少年又有什么聯(lián)系?
而聲音還走在從嘴到耳的途中
就像那早已死去的星辰
冥冥的光還跋涉在漫長的旅程。
沉默在發(fā)酵,發(fā)散出古老的氣味
廣場上,人們像是報紙上的鉛字
行進著,排列組合,從有意變成無意
古老的舌苔正輕撫這座城市
無法被翻譯的飛鳥高高盤旋
松動的土地上一遍遍收割著
虛假的神性,和虛假的火焰
流動的城市上方那固體的天空
從一個筆畫開始,它們開始顫動
甚至從還未落筆時,事情已起了變化
那些細小的骨架,不斷重組,充滿可能性
在一種古老的情色氛圍中
石頭終于進化成精致的懷表
事情已經發(fā)生,人們縱身一躍
變成名字和動詞,帶著
一種隱秘的沖動去粉身碎骨
大霧籠罩,如一件輕薄的壽衣
覆蓋在塵土上,塵世上,覆蓋在
你的歡愉之上,而你的痛苦化為
深深的秋水,人們大聲歡笑,亮出口腔
黑色的影子,黑色的摩托,黑色的
太陽光線,你絕塵而去,留下身后
破敗的夕陽和父親的咒罵
遠方的黑洞吸引著你,像肉吸進肉中
隱喻是懦弱的石頭,是長滿
荒草的飛機場,是一個孩子跌倒的地方
陷阱獨自長大了,世界是肉感的
多汁但并不可口,像學院里種植的青柿子
大霧彌漫,而我在墜落,玻璃在
墜落,翅膀在墜落,樹枝上的壽衣
在墜落,燃燒的摩托在墜落
黑色光線對稱如映射在蒸餾瓶上的笑臉。
人們就應該去遠方
去發(fā)展他們的事業(yè)
像是一列星系團結在一起
留下蒼老的村莊
我注定只有羨慕的份兒
羨慕虛構的遠方
我的愛人注定活在被反復涂改的信中
而我只能坐在頹唐的屋檐下
我將守護最后一絲烏云
之后都將是晴朗的好天氣
我不適應那太陽,但不愿多說
只有云中的水滴能帶給我安慰
我羨慕遠方,但還是留在了這里
像是在玩一個游戲
看不存在的鳥飛過
看不存在的羽毛緩緩落下來
你站在這片土地上,抓住
顫動的象形文字,看著,由繁化簡
抖落枝葉,陷入一次凹陷的暈眩。
而痛苦的石頭任意揮灑,隨風滾動
在痛苦中你體驗到一種生理般的快感。
那些躍出圈外的舞蹈。你靜默。
你無法捕捉到那促使花朵開放的力量
你甚至忘記了絕望。時間,十二種音符
輪番敲打你骨骼縫隙中的氧分
你的眼睛,渾濁的弧形,看到了排斥與隔離。
風壘砌了石頭之城。風中的歷史?;疑亩际?。
你站在這里,因思索而使影子的顏色更深。
這片土地,長出愛和憐憫,長出罌粟與槍支
并非墳墓也非樂園,只有不真實的流動的天空
只有天空下薄如蟬翼的靜脈與汁液。
時常感到黑色的河流將我吞沒
我幻想出一雙翅膀,卻是鮮血織成
我曾期盼的偉大戲劇只是一出虛妄
只有那憂傷的種子深埋在肉體中真實異常
修辭一遍遍使用只是為了無謂的抵抗
為了抵抗,學會了虛偽;因為虛偽
而更加絕望。絕望冷入骨髓
只能用修辭的焰火療傷。
不止一次想到,當某一天
我因拋棄了夢幻而快樂起來
身體輕飄飄的,陽光灑在臉上
那時我是不是會露出慈祥的微笑?
那時你一定認不得我了
你認識的人是一具尸體
黑色的河流埋葬著他,給予他最后的安慰
而他雙唇冰冷,從未擁有過飛翔。
(李唐,生于1992年。)
主持人的話
李唐的詩顯然已在進行自我認定與精神反思的寫作進程中了。對于一個92年出生的年輕人,是不可多得。他的詩不陷入日常敘事,哪怕生活的交代也很快引向思想的層面,表現出來的也是對生活和時代的困惑抑或超越愿望,甚至語句里時常出現反詰與嘲弄的表述,使詩歌的間離效果顯明,詩句在層次變化中加強閱讀感受力。因之思質濃郁的氣息,也容易讓讀者滲入作者的精神氣息中,產生較為近貼的心靈呼應。在此,李唐詩歌值得期待。望繼續(xù)探索更為精微幽深的詩藝。
——李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