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容城
越南雨季的熱帶雨林總是如此令人難熬,季風帶來的豐沛雨水給了越南生命,也給了這群異鄉(xiāng)人一個不小的災難。
他在這棵高大的綠色蕨類植物邊已經(jīng)待了不知多久了,他緊盯著的泥巴路一直濕濕瀝瀝,似乎看不到任何改變。
這條路據(jù)說是條戰(zhàn)略要道,上層們對此十分重視,在對方密密麻麻的火力點前安排了幾個稀稀疏疏的狙擊點,為的是能在必要時先發(fā)制敵。
因此他緊緊地盯著這條小路,連橡膠樹葉子的一擺一動都在他一雙警覺的眼睛的監(jiān)視下。手中狙擊步槍的橡膠手柄己被汗水、雨水、泥水打濕,但他的手仍緊握手柄,以確保在關鍵時刻能在0.1秒內扣動扳機打擊敵人。
隨著一場場熱帶暴雨的襲擊,他腦中那經(jīng)過無數(shù)訓練鑄就的意志力正逐漸消失。他開始把頭靠近狙擊鏡,在加粗十字與密密麻麻的遠近大小標識間窺探這片天地。他清晰地看見了每片樹葉的紋理、小泥潭上浮動的氣泡、一片草叢邊一只黑色百足蟲蠕動著的肥胖身軀,還有路邊一叢絢麗的野花。??!那叢野花!他的眼睛不知不覺濕潤了,那叢野花是如此美麗、如此清新脫俗,在泥濘之間一塵不染。
美中不足的是野花叢中夾著一根枯枝,給生機勃勃的花叢帶來了幾分死氣沉沉。他不禁嘆了口氣,那是死亡的氣息啊,是這片雨林中一棵平凡的毫不起眼的樹的死亡印記啊??墒?,他沒讓這悲傷持續(xù)太久,畢竟他是個軍人,是個狙擊手,職業(yè)的。
長期彎曲的手指關節(jié)似乎被東南亞的濕氣奪去了生機,給它的主人帶來了無限的疼痛、酸脹。他想,就歇一會兒吧,反正這兒已經(jīng)這么多天沒人經(jīng)過了!于是,他放下狙擊步槍把手指放在腰間的尼龍水壺布帶上不停撫摸,以期獲得足夠的手指活動量。說起來這可是自己第一次使用尼龍這種材料啊,不知家中妻子女兒有沒有用過這種新材料呢?應該沒有吧,分別那天女兒穿的是連衣裙,她媽媽也一樣,美麗優(yōu)雅的連衣裙怎么能用這種粗硬材料呢?分別……363天了。
一聲清脆的鳥啼聲在雨林上空響起。他從腳底到頭頂?shù)纳窠?jīng)全都猛地一震,鳥兒多自由??!我卻在這破地方受罪,與家人離別,還一無所獲,一事無成!我不干了!我要走,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神經(jīng)質地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然后站得筆直,以從未有過的舒暢心情看著這片濕熱叢林。
“砰!”不知為何,野花叢中的那根枯枝吐出一道火舌,子彈從70碼外急速飛來,又從他的前胸卷入后背洞出,他整個人都被子彈擊倒,雙腿僵直,如同一根腐爛的雨林木頭慢慢往后倒下、倒下……直至一身尼龍野戰(zhàn)服全部浸濕在了一個冒著腐朽氣息的小泥坑中。不遠處的橡膠樹上一只鳥被驚嚇到了,急忙揮動翅膀飛向天空,飛向它自己的家,那個太陽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