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江炳
十年前,我在校門口開了個小賣店,為了方便學(xué)生打電話,便在店鋪裝了個計費電話。這天大約是學(xué)生上晚自習(xí)時,一個三十多歲個子高大滿臉胡須男子,頭戴黃色的安全帽,身穿著滿身水泥漿的勞動服,我看出他是學(xué)校對面景秀苑房地產(chǎn)工地的建筑工。
他操著一口客家方言問:“老師,這里打電話怎么算錢?”“一分鐘兩毛?!彼闷痣娫捳翁?,又放下,回過頭來,問:“要是只打半分鐘,怎么算錢呢?”
他這一問,讓我心有點不快,不就是毛把錢的事兒,有必要這樣計較嗎?但又想民工賺個把錢挺不容易的,想到這,我笑著對他說:“半分鐘就算一毛吧?!?/p>
他點點頭。我搬了一把凳子給他,說:“你坐下,慢慢打?!彼闷痣娫挀芡ê?,只聽他說了一句:“秋菊,我很好呢!”說完便掛斷電話,前后不足半分鐘。他丟下一個硬幣,在柜子上發(fā)出“當(dāng)”的一聲,這一聲顯得特別刺耳。
第二天晚上,也是同樣的時候,也是那個滿臉胡須滿身水泥漿的大個子民工。他一進店,一聲不響地就拿起電話撥號,電話打通后,只說著頭天晚上那句話:“秋菊,我很好呢!”接著便是一個硬幣在柜子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第三天,第四天,一周……那民工幾乎是同一時間來到店里,重復(fù)著一樣的鏡頭。漸漸地,他在我心里變得神秘起來,留下了許多問號:他怎么都是同一時間來打電話?怎么每次都是說同樣的話,怎么不見“秋菊”給他回話?
我把這事說給老婆聽,老婆分析說:“秋菊可能是那個男人的相好?!薄安幌?。哪有給相好打電就一句話?”“秋菊是那個男人的老婆?”“也不像,哪有給老婆打電話就一句話呢?”秋菊與那個男人會是什么關(guān)系?老婆拍著腦門,自言自語道:“每次說同一句話,該不是像電視里的地下黨說的接頭暗語,他們會不會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看那漢子老實巴交的,會干什么勾當(dāng)?”“人不可貌相,壞人就是善于偽裝的,我們還是弄清楚好?!?/p>
吃過晚飯,老婆破例早早來到店里,到了那個時間卻不見神秘民工的身影,而是一個滿身水泥漿的二十來歲的民工奔跑進來,他拿起電話:“秋菊,我很好哩!”我與老婆面面相覷,年輕民工怎么說著中年民工一樣的話?年輕民工放下電話買了一瓶水,老婆趁他付錢時,忍不住問他:“秋菊是你什么人啊?”
年輕民工嘿嘿一笑,說:“我是替我老鄉(xiāng)打電話,秋菊是天天這個時候來你店鋪打電話的那個男人的老婆,他老婆是個能聽不會講的女人,在老家種了二十多擔(dān)田,還要照顧老人、小孩,他出來打工,他老婆牽掛著他,便約好每晚打電話報平安?!?/p>
“那他今天怎么叫你打電話,是不是他出事了?”年輕民工指著對面不遠處一個大燈照亮的腳手架上,說:“我老鄉(xiāng)還在那上面賺加班費呢!最近他老婆累病了,說多掙點錢回去給老婆治病,叫我?guī)退蚱拮訄髠€平安?!痹瓉硎沁@樣!頓時,我心里對那個神秘民工充滿了敬佩。
我老婆說:“你們?yōu)槭裁床慌鋫€手機,向家里打電話也方便啊?!蹦贻p民工說:“配一個手機要一千多元,我們家在山溝溝里,沒信號,誰又啥得花這冤枉錢?”
以后,他倆不論是誰給“秋菊”打電話報平安,我都把他們的電話費免了,而且我對站在腳手架上那些為大廈添磚加瓦忙碌的身影,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