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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在鏡子里反光

周孟杰，山東淄博人。公安部文聯(lián)簽約作家、全國公安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xué)會會員、山東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二十三屆中青年高研班學(xué)員。

在《詩刊》《詩歌月刊》《星星》《中國詩歌》《詩選刊》等刊物發(fā)表詩歌六百多首。作品入選《中國詩歌選》《2104年新詩排行榜》《2014中國詩歌年選》等三十多種文本。 出版詩集《走過雨季》《誠摯》《十年燈》三部，獲過中外詩歌邀請賽一等獎、“觀音山”全國詩歌大賽二等獎、全國公安詩歌大賽二等獎等。

你彎身就碰落花香的碎銀

一次次寫

一朵一朵寫，一瓣一瓣寫

直到變暗變小，變成露水返回泥土

我一次次彎身撫摸，凝望它們

替風(fēng)送出微小的翅膀

其實我沒多么好心，有時撕碎燦燦的花邊

并用鼻息蔑視它們

事實是，比原野大比炎夏深的花海

是真正蔑視天空、與風(fēng)沙的

纖弱是表面的樣子，內(nèi)心的猛虎卻跑遍曠野

我耐心等，等一朵仿照一朵

一朵化妝一朵

一朵一朵一朵把我的夢幻

開成彩虹的穹頂

把醉的一千種恍惚變成一種

把一種夢幻變成八百生滅

用八百生滅重塑我

我持續(xù)，耐心地寫

寫它們離開泥土，再回到泥土

寫一層一層一層花瓣

搭建的空曠，寫一層一層一層的空曠

壘高的蒼穹

當(dāng)花海的孤寂變成蟲鳴

變成一只蟋蟀與一群的震顫

我會再次彎身，重新認(rèn)識細(xì)小的輪回

夏天手術(shù)室

陰影可以到天邊，可以到肺葉，可以與手術(shù)

刀對峙

與無影燈糾纏

一大片陰影正潛伏在他的腹部

他中年的肉身總

要被麻醉的很深

他目光呆滯，有淚水隱在身體深處

他腹部的痛正一起一伏

如烏云跌宕在風(fēng)口

手術(shù)合同厚厚一疊

他簽字書上的字

至今還簌簌抖動

是生死契約，是賣身文書

要問問阿彌陀佛，要看造化

他在心底祈禱

從未想過生命被人攥入手心

白大褂此刻威嚴(yán)高大

一個決定他人命運(yùn)的人，背影都有神性之光

上帝不能到醫(yī)院，就創(chuàng)造醫(yī)生

菩薩不能遍灑圣水，就磨制快刀

神不能建造圣地，就搭建手術(shù)臺

手術(shù)臺不是灶臺，不是講臺，不是平臺

不是祭臺，不是烽火臺

是刀叉與繡花針攜手，鉗子與鋼鋸聯(lián)盟

是刀光與血影上映的3D舞臺

手術(shù)室，烏云與白云交接的地方

暴雨與晴天瞬息轉(zhuǎn)化的地方

死神與天使各自攜帶背囊

各取所需，又各自離去

綠皮車再慢也是人間快馬

你把風(fēng)放在弦上，放在鐵軌的弧線上

認(rèn)出前方就是前方之后

光陰的輪子再多

遲早也會跑成瘦馬

你把山野鋪成大空曠

鋪開野花的床單

把窮途末路鋪成小短路

鋪上攀爬的喘息

綠皮車，像一只草蛇把夢推出沉睡

每一步都腳窩深陷

我與征途的關(guān)系，無甚好談

當(dāng)雨的簾幕披在身體

我只能快馬加鞭，遙途加油

鳥群是神布設(shè)的種子

我仰望的云朵不是云朵

天空排列的翅膀四散而去

鳥群是神布設(shè)的種子

飛翔是活著的方式之一

允許我發(fā)呆時

綠葉的喧嘩就是擦燃盛夏的火種

天空這座火焰之城

把炙烤的炭火

燒的最旺，我不得不擔(dān)心羽毛與風(fēng)

是背離或朝向

遠(yuǎn)方始終在奔跑的前方

我不愿在群鳥中落下半步

既然與一只飛鳥邀約了啟程

我只能用奔跑回應(yīng)

月光與白酒灑出來

如此飽滿之夜，有月亮飽滿更合情理

美滿人間，有花瓣開始落

這讓我有點(diǎn)傷感

但使勁憋住

今夜我要好好犒勞自己

不去想妻子的腿疼、兒子的出走

老窗下開得正盛的花

決不去想他們

想哭時，讓月光與白酒灑出來

這旋轉(zhuǎn)、搖晃、飄浮、充滿危險

隨時塌陷的夜

我無法確信蒼老的穹頂有多堅固

是否如我斷過的脊椎

我手抖得厲害

與月光碰杯，誰都站不穩(wěn)

好的，我會慢慢安靜

妻子在千里之外哭睡了

我不再驚擾她

如果此刻，月光把我像一棵樹栽進(jìn)去

我保證每片葉子都不喧嘩

每次哭泣都不出聲

谷穗在月光下浮動

干燥的谷子地有風(fēng)

風(fēng)擁擠著風(fēng)住進(jìn)來

谷穗只有月光能浮起它們

月光的水面

還在慢慢上升

這最后一塊谷地

是母親疼痛的手拿不動鐮刀

才被留下

才得意那群無知的麻雀和黑嘴斑鳩

月光一半淌滿山坡，一半流到谷地

我知道月光是有良心的

它讓每只谷穗都彎下

都鍍上金黃的閃光

我明天就收走它們

替母親碾出一把秋天的好米我不忍心看她

月光下瞇著昏花的雙目

朝南山一再張望

我看見浩大的海面突然有了悸動

若把一滴淚壓扁

需要多少恨

若淚水一直圓著

需要多大眼窩

那天，我看見浩大的海面突然有了悸動

像巨大疼痛滾過腹部

她的身子掀動病榻，她要翻下波浪的床來

人間都靜下來聽她發(fā)怒

她的隱痛才具說服力

看這麻木的大地，再看把閃電吞下的激浪

有種存在就是把爆發(fā)藏起來

把疼痛變成薄薄一片

還有洶涌的如此豪華外表，不僅是有了拋光

與打蠟

一滴淚摔碎了仍是淚

一座浪疼痛再小也是疼

光陰鍛造出你的名字，是讓我疼痛時喊出來

兩朵浪花之手

相牽之手，是纏在一起的兩條藤枝？

是歲月之刀不能割斷的疼痛？

是兩朵浪花相互撞碎自己？

你猶豫而迷茫搖頭時

為何手牽得更緊，是怕被尖利的刀鋒所傷？

是怕大海漩渦露出黑洞？

昨日，一對鄰居終于安靜他們的揪扯

多年的摔砸、詛咒、暗無天日

指天怨地，終于悄然無聲

如海水退回天邊

相互松綁，相互松手

多年爭斗終耗盡他們相互攻擊的激情

在街角，兩個背影各自離去

像兩滴水各自回到自己的大海

千朵，萬朵生活之浪

我不可分辨那瞬間熄滅又即可轉(zhuǎn)生的

可是從前的那朵

手手相牽，是今天我給你的扶手和階梯

是明天、后天不會倒下的氣力

是大海努力站起自己，和你并肩而行

星星再高也身陷大海

在海邊，鵝卵石星星一樣密布

古老的石子和歲月一直摩擦，一邊是澎湃，一邊是角棱盡失

浩蕩變作浩淼，豐潤變作豐盈

水浸的標(biāo)示高得像傳說

洪荒不是想象

一恍惚，你就去了古代

乘舟的書生抱緊淚眼的娘子，大浪奔涌

小舟如愛，一漂一漂就進(jìn)了古詞

愛海之人，他在星空尋找一雙淚眼

晶瑩的星星，你藏得再高也

深陷大海

我想大海是要跑起來

大海蜷起來，它瞬間就會暴躁

拋卻桅桿、暗礁、膜拜、眾多海神

它要重新奔跑一次

像一只花豹，隱于花叢

它想這么做，它就這么做

神在一條港灣等它

在靜止的浪花之心等它

在燈塔等它

在亂石硌疼的腳趾等它

一層層跑出大海的紋理

一片片拼接海岸的彎曲

它此時奔跑就是吉日

它此時靜息就是晴空萬里

我想歡欣雀躍，想攬它入懷

空著胸口也是空著

我要把最好的地盤留給它

手臂就這么長，我只擁抱洶涌與壞脾氣

寺

我不能掏盡釉色灰暗，茶盞虛浮，不能

手腳熟諳地雙手合十

我本是前世吹著號角遠(yuǎn)游的比丘

口含沙礫，目噙濁淚

心懷一枚黃連的悲苦

我棄人間而去，向南山來

帶著橫亙的皺紋，滿手的磨難

我的平靜是一瓣落花賜予

不為纏繞的煙火出走人間的不舍

只為放下芳菲

與剃刀根除情愫的芽

青燈之夜

禪座之上仁波切一聲一聲召喚來生

我看見，他遠(yuǎn)走他歸來，一條河他同時渡過

兩次

趕山

好看的牛山，比不上花衫花褲的三姑

含著露水的眼神

不含清涼，只含漸升的溫度

哎——，騎獨(dú)輪車的賣藝小伙閃開點(diǎn)

身后寶馬車號我要記得牢一些

“沙塵落下是風(fēng)減了勁，我攀山頂是你在前

面領(lǐng)”

人群的潮水沖刷著青草

我是開在農(nóng)歷的那朵；陽光褪盡，花朵褪盡我仍將一直開

昨夜我沉溺心中蠱惑：

“盛開是幸福的，為對的人開更幸福”

寬恕我——，我突奔之心去追趕烈火

去做與眾不同的白日夢，去不高的山頂大呼

小叫

鄉(xiāng)俗和所有族人請寬恕

三月三，我卸下濃重的陰影，露出魅惑的腰

肢

搖擺，一步三笑

山頂好光芒怎比得上我，滿樹流蘇也比不上

讓所有趕山的人，紛紛為我側(cè)身

敢與我眉來眼去的小伙，請不要像柴狗一樣

躲開

這要命的花朵

你如此雍容地開

天空就更顯擁擠

你如此招搖地橫著身子

春天就更霸道

我想借出整個懷抱

把天空擴(kuò)大一寸，把河流彎曲三道

不至花朵的香暗潮洶涌

如此放肆，如此鄙視了人間

你徹頭徹尾目空一切

女人的放肆藏進(jìn)心里，男人的放肆藏在身后

唯你放肆，把放肆弄得閃閃發(fā)光

看大海

除了見你，不會看見第二種哭法

不會看見更疼的水

把哭泣立起來

把嗚咽含在魚的嘴唇

讓抽搐一次次在浪尖打滑

為你，我必須捏碎雷霆

把浪花開出梨花

讓百花各伸出花枝

讓熄滅和平靜輪流愛一萬次

早該如此，把你

浩蕩的激情流放

把閃電的皮鞭緊緊攥在手上

用洶涌的潮汐做你的顫抖

用漁火的微暗做你的呼吸

用礁石的忍耐做你的堅持

波浪孵出我的肉身

你此刻就收走翅膀

我要借海燕一只，借云朵一只

與你冤家路窄地跑，海闊天空地跑

海角不是盡頭，我才是你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