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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塊土地的懺悔

2016-12-17 15:42王張應(yīng)
清明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土地母親

王張應(yīng)

1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對那塊土地,心里懷有一種深深的愧疚之意。

那是一塊以黃土為本質(zhì)為丘嶺為外形的土地,它有一個直截了當(dāng)、名副其實的名字,叫做黃土嶺。這樣的村莊,天底下實在是太多了,它的平凡使得它沒有什么值得張揚,可是,它在我心里的位置,卻是獨一無二的,并且越來越強大了。它對我的吸引,還不僅僅是目光,更主要的是來自我的心,讓我的心對它形成一種牽掛。

我和那塊土地之間淵源久遠(yuǎn)。五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母親把我生在了那塊土地上。我是幸運的,我躲過了歷史上著名的三年苦難時期,我一來到這個世界,就面對著一個草木復(fù)蘇的春天。睜開眼睛,站在春天的土地上,我就感覺到了,我和那塊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兄弟姐妹了。它們正在春天里無憂無慮、愣頭愣腦地生長,讓一個季節(jié)充滿生機,盡顯繁榮。我也曾暗下決心,向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們學(xué)習(xí),讓自己的生命迸發(fā)出生機,為腳下的那塊土地,添上自己的一抹綠色?;蛟S,母親的本意就在這里,她想讓我認(rèn)認(rèn)真真、踏踏實實地去做那塊土地的兒子,成為那塊土地上的一株水稻、一株小麥。或者,哪怕只是人們視而不見忽略不計的一草一木。

可是,年少的我,怎么能夠理解母親的那一片苦心。這也不單單是我,我的同輩人都是這樣。甚至,我的前輩人也是這樣,包括我曾經(jīng)追逐過的那個離我很遠(yuǎn),朦朦朧朧的背影。那個人早于我將近七十年,從那塊土地上走了出去,他叫張恨水。后來,那塊土地上的人們,都稱他為先生。他曾經(jīng)在《寫作生涯回憶錄》里說過,年少的人,總是醉心于物質(zhì)文明的。當(dāng)年,讓他住在黃土嶺,那個依山靠水的鄉(xiāng)下祖居老宅里,整日與農(nóng)夫為伍,他十分的牢騷。于是,他從那塊土地上十分果敢地離開了。我很早就理解了張恨水這位鄉(xiāng)賢的選擇,雖然我跟他不可同日而語,但一提起從那塊土地上走出,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這位老先生。

那些年,我曾經(jīng)把母親的話,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入耳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擦著耳廓而過。年少的我,無知也無畏,心比天高,常常目空一切,自然有過一個叛逆的季節(jié)。當(dāng)時,我還以為,叛逆就是個性,就是標(biāo)新立異,與眾不同,說明我有自己的思想,表示我要把握自己的命運。所以,我對母親的話,聽了一些,丟了的更多。說實話,出于一個少年短淺的目光,淺薄的心理,我曾經(jīng)對那塊土地大不以為然,甚至十分的嫌棄。我曾經(jīng)做夢都想離開那塊土地,似乎不離開那塊土地,我就不是我了,我就對不起我的列祖列宗。

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年的那種想法多么幼稚。于那塊土地而言,我簡直就是一個不孝的子孫了。那塊土地,當(dāng)年就像我的母親一樣,讓我匍匐在她的貧瘠瘦弱的身體上,艱難地吮吸著一點稀少的乳汁?;蛘哒f,我的母親就像那塊土地一樣,為了養(yǎng)育她的孩子,她曾經(jīng)承受了許多難以承受也不該承受的苦難。這該是多么艱辛的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當(dāng)中,母親幾乎熬干了自己的汗水和心血。

爾后,那個少年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翅膀”漸漸硬朗起來,身上的羽毛已經(jīng)漸漸豐滿,羽毛的顏色還日益亮麗。在很多場合,他曾經(jīng)輕易地博得了別人的夸贊,甚至喝彩。他在那塊土地上實在熬不住了,他一定要離開那塊土地,去尋求一片屬于他自己的廣闊天地。

2

我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時候,又是因為什么原因,讓那個少年那么武斷地認(rèn)定他的“翅膀”已硬,以至對于那塊土地生出了二心。當(dāng)初,我可是一心一意地打算和那塊土地終生廝守,永不分離。我曾經(jīng)在那塊土地上學(xué)步、學(xué)語,學(xué)著大人般的模樣說話和做事,心中急切地盼望在那塊土地上早早的長大成人。而后,也同那塊土地上所有的男人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妻生子,繁衍后代,終老一生。

至今,在我的身上還保留著那塊土地的印記,依然散發(fā)著那塊土地的絲絲縷縷、若隱若現(xiàn)的土腥氣息。鄉(xiāng)音,就是我生命的胎記,我走到哪里,都改不掉從那塊土地上帶出來的口音。

我和那塊土地上別的大人或者孩子一樣,有過頑劣的童年,從小穿過開襠褲,玩過撒尿和泥巴的游戲。及至稍長,我也和那塊土地上其他半大的孩子一樣,在炎熱的夏天,把身上的衣服脫光,赤溜溜地鉆進(jìn)門前的池塘里扎猛子,一會將頭露出水面,一會整個人沉下水底,順便從池塘底的淤泥中摸出一個碗口大的河蚌來。

那時候,那塊土地上的人們尚且不知道河蚌竟也是人間美味,人們對河蚌不屑一顧,覺得它根本不是人該吃的東西。我從水底摸來的河蚌,全用小鐵錘砸碎了,喂給那些大搖大擺的鴨子吃了。鴨子們很貪嘴,只要給它,它都會吃,似乎總也吃不足。它們的胃囊里面填滿了河蚌的鮮肉,一直堆積到嗓子眼里,讓脖子粗鼓起來,顯得很臃腫。鴨子們“嘎嘎嘎”地叫著,搖搖晃晃,走來走去,一副很痛快很過癮的樣子。它們走到母親的跟前,繞在母親的腳邊打轉(zhuǎn),邊轉(zhuǎn)邊叫,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賣乖的意味就很明顯了。母親對那些饞嘴的鴨子,那種輕浮的表現(xiàn)并不買賬,甚至,很明顯的瞧不起這些貪嘴的畜生,不想把它們吃成這樣。

母親才不稀罕我從池塘里摸出這幾只河蚌來呢,她只希望我離水遠(yuǎn)一點。母親說過,人要活在地上,不要死在水里。她很清楚,在池塘里戲水,次數(shù)多了,時間久了,絕不是什么好事。說不定哪一天,池塘里的“水鬼”動了念頭,就會要了你這個不聽話的細(xì)鬼的性命。

于是,我就乖乖地栽到了母親手上。她氣呼呼的一把摁住了我,二話不說,立刻把我本來就很柔軟的身體,輕輕松松折成了一個九十度的角,如同折斷她手里的一根柴火。接著,母親掄起她的“鐵砂掌”,在我的屁股蛋子上拍下了一塊鮮紅的五指印痕。

我知道,母親這樣做,自然是要傾瀉出積聚在她心中的氣憤,最主要的,她還是想借機給我長長記性,使得她手下的這塊“賤肉”不要健忘,下次切不可繼續(xù)光著身子往水里鉆。我那時也才不過十來歲吧,第一次領(lǐng)教了母親“鐵砂掌”的厲害,屁股蛋子上的印痕里,隱隱地向外滲出了許多血絲和血點,讓人疼痛難忍,好久不能消退。很長一段時日里,我簡直是想坐不能坐、想臥也不能臥了。有了這樣的一次教訓(xùn),我還能不長記性嗎?我當(dāng)然記得牢了,見到水,就不再那么親密無間了,我會與水保持著必要的距離。

那會子,村里的鄰居們總在我的面前戲稱母親為“鐵匠”。我現(xiàn)在似乎明白了,母親當(dāng)年的那個“鐵匠”手藝,似乎專門為我以及我們兄弟幾個練出來的,我該是她手上的第一塊“鐵”了。因為,我是她的長子,她自然要拿我來練手的?;蛟S,當(dāng)時的母親作為一位“鐵匠”,總想將她手里的這一塊“鐵”,通過千錘百煉,鍛造成一塊好“鋼”呢。我現(xiàn)在猜想,當(dāng)時我被母親摁在膝上,屁股撅起,折成一個九十度角的時候,母親的心里一定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了。

那次,在“鐵匠”出手之前,我曾經(jīng)在池塘里打著水雷,震得山響,一會潛入水底,一會浮出水面,玩得十分瘋狂,簡直忘乎所以了。忽聽池塘埂上有人大聲叫喊:“還不快起來?趕快跑吧,你家的‘鐵匠來了!”我就像個失足的落水狗,急溜溜地逃命似的從池塘里掙扎著爬起來,衣服都來不及穿上,抱在懷里撒腿就跑,那情形,簡直就是慌不擇路,抱頭鼠竄。在我的背后,遠(yuǎn)遠(yuǎn)地回蕩著“鐵匠”那種咬牙切齒、如同金屬相碰撞的聲音:“小短命死的!我看你作的,你就作死去吧!”

其實,跑是跑不脫的。正如吾鄉(xiāng)人常說的那句話,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當(dāng)天晚上,我還是低著頭,乖乖地回到家里?!拌F匠”的那只“鐵砂掌”,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少年的屁股蛋子上,一塊碩大鮮紅的五指印痕應(yīng)聲而生。

3

現(xiàn)在回頭來看,母親當(dāng)年罵我的那個“作”字,我真的理解了。它讀的是平聲,而不是去聲。若是讀了去聲,那就不是罵人的話了。勞作,或者工作,都讀去聲,都是些比較好聽的話語,起碼屬于中性以上,甚至帶有相當(dāng)?shù)目隙ㄒ馕?,絕沒有罵人的意思。從前,孤陋寡聞的我曾以為那個讀平聲的“作”字,只有我們那塊土地上的人才會那樣說,是那塊土地上的方言,就像母親當(dāng)年罵我的話語那樣。后來,我才知道,其實,人類的語言通常是相通的,天底下還真的就有這個讀平聲的“作”字。不光我們那塊土地上的人們這樣說,別處的人也會常常這么說。

就在那塊土地上,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那個“作”字。學(xué)習(xí)那個字,我學(xué)的當(dāng)然只是去聲,我曾經(jīng)暗下決心拒絕平聲。一個“作”字,兩種讀法,會讀出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結(jié)局。這便是那塊土地,還有我的母親,最早對我做出的交代。

當(dāng)年,我也曾和我的父輩們一樣,還有那些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們,我們一起,在炎熱的夏天,在白花花的日頭里,光著膀子,只穿一條大褲衩,赤腳下到水田里,彎下腰去,一次次地同腳下的泥土,進(jìn)行著長時間的親密對話和交流。我還記得,第一次在水稻田里插秧的時候,我把水稻的秧苗插得東倒西歪,亂七八糟,很不像個樣子。旁邊的大人們都有些看不過去了,有人甚至對我不無鄙夷了,說這熊孩子做鬼打不死人,根本不是那塊料子。當(dāng)然,看不過去也好,不無鄙夷也好,那都是對我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

也很奇怪,腳下的泥土完全不像泥土上的那些大人,它并不嫌棄我的笨拙。是它用那雙深藏不露的大手,在夜間幫助我將那些歪歪斜斜的秧苗一一扶正。后來,這些秧苗竟也同大人栽插的那些整整齊齊的秧苗一起生根拔節(jié),一起灌漿抽穗,最后一起進(jìn)入成熟期,被一起收割,顆粒歸倉。那時,那些秧苗竟然給了我很大的成就感,讓我有信心做好那塊土地的兒子。我曾經(jīng)非常感激腳下的那塊土地,是它寬宏大量,包容并且修正了我當(dāng)年那種不上路子的勞作。后來,我才意識到,正是有了那樣一段面朝泥土背朝天的生存經(jīng)歷,我對那個該讀去聲的“作”字,才有了更加刻骨銘心的認(rèn)識。我的后背上當(dāng)年尚且白嫩的皮膚,曾經(jīng)在日頭里曬紅,曬紫,曬黑,曬死,蛻掉了一層又一層皮。因此,對于那個與腳下的土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作”字,對于它的去聲,自然成為我最初的而且最深刻的人生體驗了。

4

那些時候,我對腳下的土地,對于跟土地連在一起的那個讀去聲的“作”字,距離太近了,彼此間太過了解對方了。因而,雙方都產(chǎn)生出越來越濃重的疲勞和厭倦。

疲勞和厭倦,看似尋常,不傷筋骨,無關(guān)痛癢,沒有什么大礙。實際上,這東西的出現(xiàn),真是太可怕了,它足以毀掉人世間的一切美好。誰都知道,戀愛中的倆人,如果彼此間出現(xiàn)了疲勞和厭倦,不能消隱,反而加劇,那樣還能最終走到一起嗎?十有八九,牽手將會成為放手,曾經(jīng)的花前月下也只能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了!夫妻之間出現(xiàn)了疲勞和厭倦,也很多見,若是消除不了,長時間存在,相濡以沫就會淪為傳說,婚姻就會死亡。要么解體,勞燕分飛;要么成為一枚好看的貝殼,名存而實亡。

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正是這種疲勞和厭倦的悄悄出現(xiàn),并且長時間地存在于我和腳下的土地之間,才導(dǎo)致我漸漸生出了去意。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個頭越來越高,塊頭越來越大,嘴唇上下黑色的絨毛越來越粗壯。從外表看,我越來越像個大人了,因而,這種去意就越來越強烈了。最終,正是這種因疲勞和厭倦產(chǎn)生的去意迫使我痛下決心,讓我從土地上直起腰來,從泥水里抽出了腿腳,借著稻田里并不清澈的水,勉強洗掉了腿桿子上的泥污。

于是,我赤腳走在南方的水田埂上,我終于走出了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村莊,似乎,就在離那塊土地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駕命運之神的馬車,正在等候著我。于是,我腳步匆匆,行色匆忙,我必須搭上那駕馬車,我不能與命運之神失之交臂。我已經(jīng)懂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所以,我離開那塊土地時,態(tài)度是干脆的,甚至十分的決絕。

我不知道,那塊土地,對于我的決意離開,有沒有過一些失望。我只感覺,它當(dāng)時表現(xiàn)出了無比的寬容和大度。它對我沒有絲毫的怪罪,更沒有挽留或羈絆,它只是在鼓勵,在催促。它真心實意地希望我離開,而且,走得越早越好,走得越遠(yuǎn)越好。那塊土地,很像一位慈悲的母親,但更多的還是像一位開明的父親。在那塊土地寬大的情懷當(dāng)中,暗含著許許多多的果敢、剛毅和堅強,一些富有父性色彩的元素。

其實,產(chǎn)生去意的時候,我也曾考慮到了那塊土地的感受。我曾想過,我又不是那塊土地唯一的兒子,我在與不在,那塊土地也許是不會在乎的。我想,這塊土地,從來就不會差了我這么一個兒子!

誰知道呢?也許情況絕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簡單。在那塊土地上,曾經(jīng)一批人接著一批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出去。他們各有各的理由,各走了各的路徑,目的都很明確,那就是要走出去,要離開這塊土地。有的人,也像我一樣,走出去了,偶爾還會回來看看。有的人,走就走了,人一離開就沒了蹤影,這塊土地已經(jīng)記不住他的模樣了。

5

當(dāng)年,在那段由于疲勞和厭倦產(chǎn)生去意的時光里,我還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該有多大,我只知道村子里的那塊土地很小,想到外面的世界里去看看,這便成為那個少年當(dāng)時最大的夢想了。

那些年,出生在那塊土地上的人,若要真的離開那塊土地,絕不是一件容易事,幾乎沒有多少路徑可走。要么,有幸穿上一身草綠色的新軍裝,到部隊去;要么,去頂替,在遠(yuǎn)離泥土的地方,謀求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或許,那張桌子上還會擺放一張報紙,一杯清茶呢。多么輕松,多么愜意,幾乎快活似神仙了??墒牵@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你能去頂替誰呢?到后來,天邊終于出現(xiàn)了一道強烈的亮光,差不多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刺得生痛,讓所有人同時看到了一種希望,已經(jīng)中斷了十年的考試,突然宣告恢復(fù)了。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付出了代價,終歸有了回報。也許,還是腳下的那塊土地一直在疼愛著我,也許,是頭頂?shù)纳n天也在默默地眷顧著我,終于遂了我的心愿。我最終成為一名幸運者。走出了那個承載了我十六年的村莊,離開了那塊哺育了我十六年的土地。

我就是那株被移栽過的樹苗,移栽之后,我對我的離開,確實有過短暫的慶幸,可是接踵而來的便是漫長的后悔,同時,還有對那塊土地的無盡的牽掛。我對那塊土地的牽掛,不僅一直沒有間斷,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加劇。我把這種牽掛,說成是魂牽夢繞,真的是一點都不夸張。我曾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現(xiàn)象,我這人輕易不怎么做夢,但只要做夢,那夢必定會以那塊土地為背景。夢境中出現(xiàn)的,都是我所熟悉的那塊土地上的風(fēng)物,是那塊土地上的人和事。在我的夢境里,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那塊土地之外的其他地方。

除了夢,在醒時,我也一樣惦記著那塊土地。一旦回到了那個地方,我總喜歡脫掉鞋襪,赤腳站在那塊土地上。那時,便有一股暖流從地底下涌了上來,穿越了我的腳心,順著我的腿桿爬了上來,直接注入了我的內(nèi)心,把我的心田裝得滿滿的。那種溫暖,常常因為充盈而外溢。回到那塊土地上,我便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安,我才真正明白過來,我可不是一泓無源之水,我也不是一株無本之木。原來,我是有根有源的,我的根源不在別處,就在這里。盡管,我和那塊土地彼此間都有些陌生了,我不知道那塊土地是否視我為來客,我只知道我從來沒有認(rèn)為此身是客。在外面浪跡天涯客居他鄉(xiāng)時,我向來謹(jǐn)小慎微彬彬有禮,總會讓人感覺到我是一個靦腆的客人??傻搅四菈K土地上,我就完全不一樣了,我不用西裝革履油頭粉面,每一個笑容都如同籬笆上的扁豆花一樣,開放得平和而自然。到了那里,就是回到了我的家,我從來不會把自己當(dāng)作外人。

實際上,我已經(jīng)完完全全實實在在就是個外人了。那塊土地,在我離開不久,起源于淮河邊的“大包干”的勁風(fēng),由北向南吹到了我的村莊,村里的田地再一次到家到戶。完全按照人頭平均瓜分,不曾留有絲毫余地。我當(dāng)時心有不舍,心猶不甘,最終我還是接受了那樣一個事實。我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地方,離開了那塊土地,那塊土地上,自然就沒有了我名下的那一塊“瓜”了。如此說來,你看,我還算不算個外人呢?算也好,不算也好,反正,我都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個外人。

6

矛盾,一種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一種顧此失彼兩頭難以兼顧的矛盾。就在這樣一種矛盾中,當(dāng)年,我曾經(jīng)戀戀不舍,又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那塊土地。一旦離開了那塊土地,我和那塊土地產(chǎn)生出了物理上的距離,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原來這一切全都是錯,是一個天大的錯。

錯就錯在那個少年的自命不凡,自以為是,不甘與泥土為伴,不甘與莊稼為伍,心中向往遠(yuǎn)方的未知世界,向往車水馬龍的繁華市井。誰曾料到,真的離開了家鄉(xiāng),真的到了遠(yuǎn)方,家鄉(xiāng)就會成為你夢中的遠(yuǎn)方。身在市井,紅塵壓頂,空間逼仄,呼吸沉悶。時日久了,就會思念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那塊土地,就會朝思暮想希望回到原先離開的那塊土地。

我曾經(jīng)把這種矛盾看成是一個“結(jié)”。我以為解開了這個“結(jié)”,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我嘗試著用了多種方式,試圖解開這個“結(jié)”。終因我的智力不夠,這個“結(jié)”沒能在我的面前松散開來,讓我釋然。我也曾想到借助外力,企圖來解開心中的這個“結(jié)”。我請教過一些跟我有過類似經(jīng)歷的人士,問過他們是否也有同我一樣的想法。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也是跟我一樣,心里都有這樣一個“結(jié)”。而且,他們也曾把這個“結(jié)”從心里拿出來,捧在手里,左瞅右瞅,卻是無從下手,誰也無法解開。看來,這個“結(jié)”還真的不是個別性質(zhì)的私人問題呢,這個“結(jié)”極有可能是個具有時代性和社會性的大命題了。既然是大命題,那就不是我這個缺乏遠(yuǎn)見卓識的凡夫俗子所能解開的了。這個“結(jié)”,還是留給那些登高望遠(yuǎn)、見微知著的人士來解開吧。

想起了我的朋友徐迅,他也是從那塊土地上走出來的。多年以前,他在一篇文章里說過這樣一句話——我是這塊土地上的一名叛徒,只是我背叛得并不徹底。近年來,隨著年歲增長,我的記憶力開始減退,且愈演愈烈,閱讀之后能夠記住一點東西,實在太難了。但徐迅文章里的這句話,我可是牢牢記住了。最初,讀到這句話,我曾經(jīng)心頭一震,感動萬分。現(xiàn)在想起來,我仍然感受到了來自自己心靈的一股強烈的顫動。這哪里是寫他呀?這分明就是在寫我嘛。如此想來,我對于當(dāng)初從那塊土地上的離開,就應(yīng)該重新定位,再做定性了。按照徐迅的說法,我當(dāng)初從那塊土地上的離開,就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離開了,是對那一塊土地最殘忍的離棄,更是對那一塊土地最無情的背叛。

如今,當(dāng)我把自己和那塊土地的關(guān)系,重新定位,定性之后,上升到了這種逃離和背叛的高度,我的心里立刻充滿了一種強烈的愧疚。這種對于那塊土地的愧疚,讓我的靈魂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

其實,心中的愧疚,就是一塊致命的心病。這塊心病重于磐石,死死地壓迫著人的心靈,讓人沉悶至極,累得人連一口氣都很難喘出來。心病不除,人活著就不會輕松,甚至,人會在一種疲憊中慢慢地窒息死亡。可是,治療這種心病,還真的沒有找到什么特效良藥,唯有一種東西可以對它稍微緩解,避免它的驟然發(fā)作,阻止它加深加重。這種藥物不是別的,它就是一種懺悔!是我對那一塊黃色的土地,無窮無盡的深深的懺悔!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桃花源成為城里人夢中共同的家園。大家都在悄悄地羨慕陶淵明筆下的那個武陵人,并且尋找武陵人當(dāng)年的足跡。都想試一試自己的運氣,希望在遠(yuǎn)離城市的地方,找到那一片臨盡水源的桃花林。在那里,田疇平明如鏡,屋舍儼然如畫,雞鳴犬吠可聞,人影難得一見。即便找不到這樣的地方,哪怕找到一個土磚泥瓦的農(nóng)家小院,也能心滿意足。你看,院墻上開滿了喇叭花,院墻內(nèi)有一小塊菜地,地里種滿了蠶豆,在初夏的陽光里,開出了滿地紫色的蠶豆花,這該是一種多么令人愜意的境界。它曾經(jīng)裝點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夢境,現(xiàn)如今,多少人正在夢寐以求呢!

7

也許因為出身低微,容易滿足,我這人對生活沒有什么過高的要求,也沒有太多的想法。當(dāng)城市里的噪音和浮塵,日復(fù)一日地淹沒了我,迫使我的聽力和視力,正在一天天地下降,這個人就早已沒有了青春年少時期的敏感,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了與年紀(jì)并不相符的遲鈍。我知道了,這種遲鈍是什么,它是從何而來的,它讓我想起了早年在那塊土地上,曾經(jīng)產(chǎn)生過的那種疲勞和厭倦。我再一次想到了逃離,如同當(dāng)年逃離那塊土地。我想離開這個霧霾籠罩之下的城市,離開這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噪音不絕天空低沉煙塵障目的市井,回到那天高云淡、風(fēng)清氣爽、寂然無聲的鄉(xiāng)村。

只是,這一次,想一想倒是可以的,做起來卻比那一次更加困難了,幾乎就是不可能了。因為,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魯莽少年了。少年人血氣方剛,往往說干就干,不計后果。如今的你,肯定無法做到這一點,你早已沒有了當(dāng)初那個少年的勇氣和銳氣,你遇事一定會思考再三,患得患失了。你果真能夠舍棄,你置身其中的那個既嫵媚妖艷又面目猙獰的城市嗎?而且,你想過沒有,這一次逃離,你能去到哪里?你一定會不假思索地說,我什么地方都不去,我就只要回到曾經(jīng)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鄉(xiāng)村、那塊土地。你知道嗎?那也只是你的一廂情愿!你曾經(jīng)逃離的那個鄉(xiāng)村,如今,早已物非人也非了,不再是原來的那個鄉(xiāng)村了,更不是屬于你的那個鄉(xiāng)村了。村子里,人也不是原來的人了,地就更加不是原來的那塊地了。

那塊曾經(jīng)對你萬般寬容卻又被你無情背叛的土地,你以為它還會像從前那樣包容你、寬恕你?它能接受一個莽撞的少年瞬間淪為遲暮的白發(fā)老者的殘酷現(xiàn)實?你以為它能夠接納你如同一個流浪者,滿身塵?;翌^土臉地歸來嗎?它還會在你原先離開的地方,給你辟出一小塊立足之地嗎?對于這一切,想都不要想了。當(dāng)你從家鄉(xiāng)的土地上離開,時間久了,你的家鄉(xiāng)就會在你的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你的故鄉(xiāng),這該是一種多大的悲哀!在這個世界上,水,從來就是不能倒流的。同水一樣不能倒流的,還有時間。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話題,兩千多年前的孔老夫子就曾經(jīng)說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回到從前,的確是許多人的愿望,卻從來沒有見到有人真的做到。所以,你這個身陷市井的人,你千萬別輕言離開。你要知道,你所想到的逃離,談何容易!現(xiàn)在的你,想想當(dāng)年,你早已經(jīng)被你自己斷了后路!

8

你呀,你這個曾經(jīng)的鄉(xiāng)村的逃兵、土地的叛徒,如今,你已經(jīng)徹頭徹尾地淪為了市井的俘虜!你先就這樣吧,終日做著你懺悔的功課,你懺悔得越持久、越深刻,才能說明你越有誠意!

當(dāng)年那個寬大為懷的鄉(xiāng)村,當(dāng)年那塊母親一般慈愛、父親一般博大的土地,或許,它會再現(xiàn)母不嫌子丑、父不嫌子笨,那種大人有大量的寬廣胸懷?;蛟S,它會看在上蒼的面子上,再一次寬恕你當(dāng)年曾經(jīng)犯下的那個天大的過錯?;蛟S,它會認(rèn)為,你當(dāng)年的執(zhí)意離開,那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所犯下的低級的錯誤,在它的眼里,那根本就不算個錯?;蛟S,它還會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回到那塊土地上來,它會給你那個疲憊不堪滿目瘡痍昏昏欲睡的老靈魂,提供一塊休憩的福地呢!

現(xiàn)在,你就掐掉你心里面其他所有的念頭吧,你的其他任何想法都是毫無意義,完全多余。你唯有一條路徑可走,那就是近距離地面對著那一塊土地,或者,在遠(yuǎn)方遙望著那一塊土地,做出你誠心誠意持續(xù)不斷堅持不懈的懺悔!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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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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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母親的信
母親
分土地
悲慘世界
送給母親的貼心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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