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佩
民謠巨擘鮑勃?迪倫在未被提前知會的境況中,與瑞典學院從全人類數十位文學大咖中挑選出來的四位作家一道,被提名為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候選者,使之陷于某種處境,置身于寫作者和唱作人之間,迎候各種改變和被改變,于所謂詩歌與音樂的接合部。隨后,從全世界每一角落的每一個人那里,得知正式獲獎的消息時,廣大的音樂受眾和日漸稀少的文學讀者,卻并沒有能夠收到鮑勃?迪倫對此事的表態(tài),甚至一丁點的表情也沒有。滿世界的嘩然中,這位老憤青終于沉默了,接下來,古老的文學獎也沉默了。鮑勃?迪倫從來都不是世界的順從者(諾貝爾文學獎也不是),區(qū)別于全球化語境進程中的每一個人,以另一種方式,沉默的方式,代替了他一貫反叛大眾化的方式,即便他的藝術形態(tài)自始至終都根植于大眾當中。此時,唯有沉默,既是對經典的叛變,也是對流行的反叛。迪倫和諾貝爾文學獎,同樣傲嬌的二者,你永遠不知道他們的下一張牌,會以怎樣的方式打出去,這恰巧對接和應和了——古老的同時也必須是新鮮的——詩的方式。
詩影響流行音樂得以改變的事時有發(fā)生,若比現(xiàn)代詩歌之于當代藝術(繪畫),于觀念層面上,橫向獲取某種程度的精神進階而產生內核劇變的過程。這些變化,不僅是藝術形態(tài)或形式感的改變,更多來自于詩歌精神的接通和文學性的滲透,獲取音樂質地和繪畫語境的升級換代,使之更具詩性,更具文學創(chuàng)造力,更有活力。就像當初那個猶太青年羅伯特?艾倫?齊默曼,因追隨被世人命名為“瘋狂迪倫”的天才詩人迪倫?托馬斯,而將自身更名為鮑勃?迪倫,標上對某種屬性的自我認知和對創(chuàng)作的覺醒,并在隨后數十年“唱作人”的生涯中得以踐行,從而被世人美譽為游吟詩人那樣。而被詩影響過的流行音樂,折返回來倒逼詩的概念發(fā)生劇變,則實為鮮見,又或許是莫須有。相對于平靜的音樂界,詩歌的這種劇變,以漸變和突變的方式,在短短幾天時間內,使得全世界的文學人和他們日漸稀缺的受眾,產生出某種程度上被影響的焦慮。此種焦慮于之前從來都是縱向的,是當代詩置身于詩歌經典發(fā)生的焦慮,正如于布魯姆的理論中,經典樹立起了一個不可企及的高度,詩的歷史形成乃是一代代詩人誤讀各自前驅的結果。如今此種誤讀指向另類,指向書寫與差異,時代語境下,布魯姆的理論體系被快速瓦解和解構。
在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檔期,在文學力量遭遇非文學因素從而促使創(chuàng)作與表演同臺,在大眾化文化需求甚囂塵上,后現(xiàn)代通天巴別塔正待崩塌的消費主義時空,在此種影響力攪擾全球化語境發(fā)生裂變,并由類似于諾獎評委機構有意助推的境況中,得以使我們重新審視人類后現(xiàn)代處境和“后文學狀況”。今次,“中國詩集”特別推薦閱讀詩人得兒喝和得兒喝們的作品,在如斯經典與經典被打破的書寫中,這些用鍵盤敲下的詩歌,和用吉他彈出來的歌詞看似并無大的差異,于文學性的前提下,同樣雜糅了Rock、Blues和Rap等音樂素質,與此同時,詩性漫漶于書寫與歌唱的力量之中,使我們恍然見到這一個迪倫與另一個迪倫,唱作人和詩人,用去數十年的光陰漸漸聚合的境況,然而,隔閡與界限依然存在。此情此景,于編者腦洞無端地跳出豪格的作品《詩》(董繼平譯):“如果你能寫出一首/農夫發(fā)現(xiàn)有用的詩,/你應該幸福。/你永不能理解鐵匠。/最難以取悅的是木匠?!睆脑姷礁柙~,從書寫到“唱作”,從文學性到大眾化,甚或,從分門別類直至二位一體,“影響的焦慮”正在刷新。此后,詩人的創(chuàng)作不再僅僅依賴于一支筆一塊鍵盤,或許還有一把插電和不插電的吉他。然而于人類現(xiàn)實,詩歌和音樂(或許還有別的),不同“語言”間的大融合不會得到神的首肯和幫助,若比當初人類社會那個超大型基建項目——建設中的巴別塔工程被前任上帝勒令停工那樣,在后現(xiàn)代上帝這里,此種場景的再現(xiàn)同樣不會得到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