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盡管特朗普猶如“黑天鵝”般的意外當選讓美國的自由派們猝不及防,但選舉結(jié)果顯示,“新千年一代”對特朗普仍然極度不抱好感。在大西洋另一側(cè)的歐洲,這里的右翼政客們在年輕選民群體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
2002年4月,極右翼候選人讓-馬里·勒龐在法國總統(tǒng)大選第一輪角逐中意外領(lǐng)先,震驚全歐。當時的法國左翼政治力量法國共產(chǎn)黨、綠黨以及社會黨等多個政黨集體宣布支持尋求連任的中左派總統(tǒng)希拉克,希望斬斷勒龐走向愛麗舍宮的道路。
這番努力最終以左派的壓倒性勝利而告終。5月5日,希拉克以82%的得票率獲得連任,并使得當年大選成為自1848年以來得票差距最大的一屆。希拉克在獲勝演講中說:“我們的國家經(jīng)歷了短暫的焦慮和不安,但我們最終通過選票證明了法國的國家理念”。
然而2002年的這屆大選并沒有永久埋葬掉法國的極右翼政治力量,它反而成為歐洲右翼勢力的一次涅槃——以讓-馬里·勒龐為代表的傳統(tǒng)右翼勢力被掃入歷史塵埃,勒龐之女馬琳娜·勒龐為代表的新右翼勢力卻在悄悄醞釀著崛起。
丹麥人民黨領(lǐng)袖克里斯蒂安·達爾
歐洲的新右翼有著極為不同的面貌:從法國到丹麥,從荷蘭到德國,這些新右翼政黨不再宣揚忠于上帝的基督教本源;不再煽動仇恨猶太人的老一套納粹式種族歧視;不再散布“同性戀是一種罪惡”的說辭——他們的核心理念只有一個:反對日益擴大的移民群體,尤其是穆斯林移民。
靠著這股新面孔,馬琳娜·勒龐領(lǐng)導(dǎo)的國民陣線近年來在法國政壇迅速崛起,吸引著年輕選民的注意力。她本人也成為2017年大選的有力競爭者。
和特朗普以及美國的共和黨不同,歐洲的新右翼在年輕人中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這些新右翼分享幾乎所有年輕自由派選民會關(guān)心的理念,他們不否認氣候變暖,不抵制同性婚姻,不反對女性墮胎權(quán)……事實上,荷蘭著名新右翼政客皮姆·福特勇本人就是公開的同性戀者。盡管福特勇在2002年被激進分子刺殺身亡,但他將“反移民作為唯一買點”的新右翼理念在歐洲各地生根發(fā)芽,演化出當下這一股新右翼浪潮。
與美國死守傳統(tǒng)保守派理念的共和黨不同,歐洲的新右翼政黨們甩掉了傳統(tǒng)右派老掉牙的沉重包袱,卻收獲了年輕人、女權(quán)主義者、氣候變化鼓吹者甚至是猶太人的選票。唐納德·特朗普或許把握住了當下,但歐洲的新右翼們卻把握住了未來。
巴黎郊外的南特里,馬琳娜·勒龐的國民陣線總部就坐落在這里的一棟灰色二層小樓里。其左側(cè)是一家修車鋪,右側(cè)則是一家葡萄牙餐廳。就是在這棟毫不起眼的建筑里,勒龐和她的團隊們將這個曾經(jīng)人人唾棄的“納粹主義黨”轉(zhuǎn)變成了如今法國政壇不可忽視的力量。
“無論如何,他點燃了這場運動的第一把火,”馬琳娜·勒龐在談及她父親時如是說,“但我卻把它延續(xù)了下去,并掃清了一切阻礙它發(fā)展的力量。所有不贊同本黨理念的人,都需要被及時清理出去”。
28歲的資深黨員朱力恩·羅切蒂深切地感受到國民陣線這些年的變化。過去,公開演講中插入一兩個有關(guān)猶太人的玩笑是家常便飯。但現(xiàn)在,國民陣線不容忍任何形式的種族歧視和反猶主義。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希望讓選民清楚地看到,我們和法西斯主義和種族主義完全不沾邊。我們反對移民增長,反對穆斯林文化,恰好是為了捍衛(wèi)我們的多元文化?!崩正嬚f,她清楚地意識到國民陣線需要中間派和左派的支持,那些曾經(jīng)絕對不可能投票給她父親的人,現(xiàn)在她希望能改變他們的看法。
自2012年以來,同性戀群體對國民陣線的支持率從19%增長到了32%,這恰恰是勒龐這些年著力掃清該黨內(nèi)部反同勢力的成果。事實上,她甚至刻意在自己的團隊里增加了公開同性戀者和猶太人的比例。“國民陣線是唯一能夠捍衛(wèi)法國猶太人利益的政黨,穆斯林人口增加帶來的反猶主義也在滋長,自然而然國民陣線會成為猶太群體的首選?!崩正嬚f。
勒龐承諾,要將法國帶回到擁有自己貨幣和財政系統(tǒng)的時代,沒有那么多清真寺和清真食物的時代,公立學(xué)校會教授共和精神的時代。
“越來越多的法國人發(fā)覺在自己的國家里沒有了立足之處,”反移民的哲學(xué)家亞利安·芬凱刻勞特將當下的法國描述成一個清真肉鋪和中東茶館遍地的國家,而這些場所竟然不允許女性入內(nèi)?!拔覀兊姆▏?,普魯斯特和蒙田的法國,自由、平等、博愛的法國已經(jīng)快要消失了?!?/p>
67歲的芬凱刻勞特并不是國民陣線的支持者,但這個黨派對猶太人和同性戀群體的示好正在逐漸軟化他的立場——在他看來,左派對伊斯蘭極端勢的包庇態(tài)度,比起極右派而言對法國的國家安全威脅更大。在《查理周刊》、巴黎恐襲和尼斯恐襲之后,芬凱刻勞特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看法。盡管他仍然還沒有投入國民陣線的懷抱,但他卻堅持認為“法國人應(yīng)該給他們一個機會”?!皼]有任何一種政治立場是絕對正確的,也沒有任何一種是絕對錯誤的?!?/p>
芬凱刻勞特認為這些年來法國的移民融合政策是一個巨大的失敗,而巴黎郊區(qū)的貧民窟就是明證?!叭诤喜淮砀嬖V移民讓他們保持本色,然后和我們繼續(xù)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次元,而是要讓我們和他們之間達成價值觀上的共識。”芬凱刻勞特悲觀地認為,如果情況不好轉(zhuǎn)的話,法國將會陷入內(nèi)戰(zhàn)。
在勒龐高舉改革大旗的同時,荷蘭極右翼領(lǐng)導(dǎo)人格雷特·威爾德斯則將自己視為該國政壇唯一有膽量將目標對準“極端宗教”的“良心政治家”。威爾德斯領(lǐng)導(dǎo)的自由黨(PVV)已經(jīng)超過荷蘭工黨成為2017年大選中支持率排行第二的政黨。去年九月,威爾德斯宣稱歐洲正在面臨“伊斯蘭的入侵”,這番表態(tài)為他惹上了不少官司指控,但他卻認為這是屬于“言論自由的范疇”。
威爾德斯的崛起還得感謝難民危機。他將荷蘭政府決定接收難民的舉措形容為對“國家安全、繁榮和文化的直接威脅”,并隨后得到不少草根團體的大力支持。去年10月,荷蘭政府決定在東北部一個叫做奧蘭芝的村莊建設(shè)一處容納700位難民的難民營,沒想到卻引發(fā)了當?shù)厝说臉O大抗議,幾乎升級成暴力事件。
在福特勇遇刺后的十多年里,穆斯林移民的融合成為荷蘭政壇最敏感、最難以達成共識的議題。荷蘭工黨議員、摩洛哥裔的艾哈邁德·馬拉喀什十歲那年來到荷蘭。他回憶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時直言,穆斯林社區(qū)和以極度自由開放著稱的荷蘭主流社會之間的確有著巨大的價值觀差異?!爱斍啻浩诘哪滤沽峙⒏嬖V她們的男性老師說異性之間不能握手時,同齡的荷蘭孩子們正在街頭喝到爛醉?!?/p>
威爾德斯和他的自由黨毫無疑問地正在繼續(xù)從這種巨大的文化差異中汲取政治利益?!叭ヒ了固m化”如此簡單的一句口號足以將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黨推向前臺。
一位荷蘭政府的安全事務(wù)顧問抱怨稱,當下的政策辯論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本質(zhì)——沒有政客在談?wù)摌O端伊斯蘭威脅的根源、歷史和現(xiàn)狀,更沒有人提出有用的解決方案,反而都在一股腦地煽動自己的目標選民,將意見不同的對方塑造成十惡不赦的惡魔。
在荷蘭,像美國保守派和自由派之間針對女性、同性戀以及宗教等議題的“文化戰(zhàn)爭”早在60、70年代就以自由派的絕對勝利而終止,因此即使再極端的荷蘭右翼團體也不會蠢到拿上述議題來做文章。另一方面,荷蘭的年輕選民們對該國的右翼政黨也并不會產(chǎn)生天然的反感和排斥。相反,伊斯蘭文化中極端保守的成分(仇視同性戀、貶低女性等)正在驅(qū)使荷蘭的年輕人投向新右翼自由黨的懷抱。
“如果我是一位身處歐洲的穆斯林,我多半也會感到不安和害怕,”一位自由黨的荷蘭猶太裔支持者說,“但我確信威爾德斯不是惡魔,他不是希特勒?!?h3>丹麥:越分越薄的面包
在丹麥,極右翼的丹麥人民黨(DPP)采用了一套和其他歐洲國家新右翼政黨頗為不同的競選理念。他們將移民的文化背景拋在一邊,轉(zhuǎn)而強調(diào)移民涌入會給丹麥社會福利系統(tǒng)帶來的“不可承受之重”。丹麥記者拉爾斯·摩根森形象地將之描述稱:“面包會越分越薄”。
和傳統(tǒng)右翼政黨反對福利國家的主張不同,人民黨并不認為現(xiàn)行的高福利制度有必要被取消——需要調(diào)整的是受益者群體的范圍和廣度。正因為如此,人民黨早在90年代就開始崛起。該國對社會民主制度高度贊同的選民們發(fā)現(xiàn),人民黨表面上看是個右翼黨派,但似乎并不會對這一制度帶來任何挑戰(zhàn)。非要說的話,人民黨限制移民的理念反而能夠保證它良好地運行下去。
戰(zhàn)后開始推廣的北歐式高福利系統(tǒng)在保證人人都能獲得較體面生活水準的同時,也要求人人都必須繳納可觀的各類稅收。牛津大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家保羅·科利爾曾經(jīng)形容這是“權(quán)利與義務(wù)系統(tǒng)的高度協(xié)調(diào)”。然而隨著移民尤其是難民的涌入,丹麥納稅人對于自己出錢來“養(yǎng)活外國窮人”的新常態(tài)越來越感到不滿。
不少丹麥政客并不反對接納難民,但規(guī)模必須可控?!拔覀兊拇_有義務(wù)幫助他們,但如果因此造成開支失控,我們的福利社會系統(tǒng)就會崩潰”。海來烏市的市長皮特森說。
左翼社會民主黨籍的皮特森承認,人民黨的崛起的確無法阻擋。盡管人民黨的很多政策非常極端,但總會有選民要買賬。“當你(移民)失業(yè)不工作的時候,他們說你是社會的負擔(dān);當你有工作的時候,他們又說你搶了丹麥人的工作?!逼ぬ厣f,“反正不管怎么樣都是他們有道理?!?/p>
難民危機期間,丹麥通過了所謂的“珠寶法”。該法律規(guī)定任何前往丹麥尋求庇護的難民,如果持有超過1萬丹麥克朗(約1萬人民幣)的貴重物品,則庇護申請自動被駁回。當時,不少丹麥和國際媒體都對這項法律進行嚴厲批評,認為這有辱丹麥的國際形象。
人民黨議員肯尼斯·博爾思卻直言:“我們當然不愿意接受那么多的難民,這項法律只是其中一環(huán)。很多人一來就要待很多年,這項巨大的開支沒有理由讓納稅人承擔(dān)。事實上,并不只是人民黨支持(這項法律),社會民主黨也投了贊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