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什么地方?怎么突然到了這么個地方?”
不遠處有一棵大樹,大樹下有一個亭子,亭子邊上有一把歪倒的太陽傘。他走到亭子邊,把傘扶起來。茶幾、凳子,茶具、開水瓶,極品龍井、上好鐵觀音,一應俱全。他把兩種茶一樣泡了一杯,輪換地品。
“啊,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嗎?”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計劃起自己的事來——把腦海里裝著的東西變成文字。他覺得他的腦海里裝的,都是些十分優(yōu)秀的東西。可是周圍的那些人不這么認為他,還因此取笑他,當面喊他思想家、哲學家,背后卻說他是個精神病,又一個梵高、三毛……他不能拿他們怎么樣,只有自我安慰:精神充實的本身,帶給我滿足,梵高不是在離開這個世界好多年后才被人們認可的嗎!
幾千字一蹴而就,那些取笑他的家伙們在他的筆下體無完膚,讓他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淋漓盡致。停下來喝口茶細品自己的文字時,有清風吹來一縷花香,成仙成道的感覺使他想到釋迦牟尼,那老兄成佛于一棵大樹下,他也是在一棵大樹下。他在大樹下還多一把傘,多一把傘就多好多好處——太陽曬不著,雨水淋不著。且釋氏不立文字,也就嘗不到品嘗文字的妙處!
“我是立文字的釋氏!”
他的喊叫驚得花兒停止了綻放,風兒停止了吹拂。他懷揣著自己的文字,順著一條路住前急走。他要去找懂他文字的人們,讓他們?yōu)樗窒?。他的文字讓他陶醉,懂他文字的人們也一定會跟著陶醉,幾個人陶醉陶醉就乘幾……他這么想著,幾次覺得耳邊有梵音繚繞。
走了一天,沒有碰到一個人;走了兩天,還是沒有碰到一個人;連著走了半個月,仍然沒有碰到一個人。一個月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盡頭全是汪洋大海,他也就弄清了他是處在一個不小的孤島上。世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地震?核大戰(zhàn)?外星人突襲?
“除這個島嶼以外是否還有別的陸地,是否還有人?”
他在島內沒有找到人,甚至連個活物也沒有看到。沉舟盼帆,他覺得他處在這個島上與沉舟毫無差別,他把太陽傘、茶幾、椅子、還有茶葉和茶具全部搬到海邊,開始他還一邊盼帆,一邊品茶,一邊寫幾筆。幾天不見有帆來,他就想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已經(jīng)沒有人了?他的字寫出來是給人看的,世界上沒有了人,字寫得再多再精彩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一想他坐在傘下只有發(fā)呆發(fā)傻了,連他最喜歡的鐵觀音龍井茶喝在嘴里都索然無味了。發(fā)呆發(fā)傻的時間長了,眼皮就往下直耷拉。一次他竟坐在凳子上睡著了,平時他極端討厭的那些人就來到了他的面前。他雖然嫌他們平庸,嫌他們俗氣,還是十分高興地朝他們奔去。他們畢竟是他要找的人,是他找了這許久都沒有找到的人……他正想對他們說點什么,一陣撲棱棱的聲音把他從睡夢中吵醒。
一群大雁——他首次在這個島上看到的活物。
四面是汪洋大海,這個島上有鳥應該是海鷗。大雁是不是從別的陸地上飛來的?一定是!大雁是一種有靈性的飛禽,聽說聽得懂人話,他高興地問它們是不是來自北邊,來這個溫暖的海島度北邊的冬天的?他還問它們有關別的陸地的情況,別的陸地還有沒有人?大雁們面面相覷,互相問:
“他說的話你們聽得懂嗎?一定是獨居久了傻了,忘了人類的語言……”
“人類的語言,忘了,我!”
“我,說的話,怎么是,這樣?”
他懷疑自己真的是要忘記人類的語言了。
大雁們不再理他,海灘上覓食歇息,然后撲棱棱起飛,由他的頭頂掠過向島的腹地飛去。他又陷入沒有生氣的寂靜中,沒有生氣的寂靜讓人想到死,人在死寂中除了發(fā)呆發(fā)傻別無良策。發(fā)了一陣呆和傻,他的眼皮又開始往下耷拉。他覺得坐著發(fā)呆發(fā)傻還不如做夢。他希望再做一個夢到人的夢,就配合眼皮合上了。
夢卻沒有滿足他的希望,只是讓他聽到了一個既像是來自他的心里、又像是來自遠方的聲音:“一顆優(yōu)秀靈魂的存在前提,是人類和人類精神的存在,只有置身于人類中才能顯現(xiàn)靈魂的優(yōu)秀不優(yōu)秀……”
他于是對這個聲音說,是的是的,我已經(jīng)認識到了,你讓我置身于人類中去吧!你讓先前于我的夢里出現(xiàn)的那些人再來到我的面前吧!那樣我書寫的字就有價值了,那些字也是我的靈魂……他仍然不忘他寫的字,可是那個聲音一點余韻也不留,聲音過后又是死寂。他就喊叫著問,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人了?如果這個世界上就自己一個人了……絕望,讓他的頭一下子漲得老大,還痛,疼痛難忍之時,他瞄準一塊巨石,一頭撞去……
他是在疼痛中醒來的,是燒到了盡頭的煙灼痛了他的手指。他是躺在公園里樹陰下的凳子上。與單位里的人吵過架后,他煩躁不堪來這里躺下抽煙。躺下前他在心里發(fā)狠地喊過,來個八級地震,九級地震,把那幢寫字樓震塌,把那些家伙們都塌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