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念

1

我七歲的時候，騎著小自行車在老家的大壩上轉(zhuǎn)悠，自行車碾壓過地上的垃圾，我從上面摔了下來。腦袋暈乎乎的，膝蓋和手肘磨出了血，我躺在地上下意識地望向站在不遠處看著我的父親。

我本以為他會狂奔向我，把我從地上抱起來，然后用嘴吹著我疼痛的傷口，安慰我說，“念念，你應該小心一點兒。”

但是，父親慢條斯理地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我，我斂了斂眼中的淚水，捂著傷口自己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

然后，父親對我說：“地上有垃圾你沒看見嗎？這次摔疼了就要記得這個教訓?！?/p>

我傷心，我覺得父親一點也不愛我，他不在乎我受傷了，甚至都不關心我到底疼不疼。

后來，我再在大壩上騎自行車的時候，大壩上都異常干凈，沒有一點垃圾。兩個月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父親從我受傷以后，每天都會抽出十分鐘的時間來將這里打掃干凈。

那個時候，我在干凈的大壩上騎車，我疑惑，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

2

我十歲的時候，父親得了重病，在醫(yī)院住了兩個月?？墒悄菚r候父親不讓其他人告訴我，他只讓母親去照顧他。

在他不在家的兩個星期后，我知道了他住在醫(yī)院，我跟著母親來到醫(yī)院。

我本以為他看見我的時候會很開心，可是我錯了。

父親板著臉躺在病床上，嚴厲地呵斥我：“你來醫(yī)院干什么？就會添亂?！?/p>

我委屈，我覺得父親一點也不愛我，他不想在他生病的時候看見我，覺得我只會給他添亂。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去醫(yī)院看過他，可是母親每天都會按時回家給我做飯，有一天晚上十點母親才回到家。

她說，父親今天在做核磁共振，很晚才做完，她都忘記要回家做飯了，是父親出了檢查室門口時，嘴一直在動，她把耳朵湊近了去聽，然后，父親很虛弱地說：“女兒在家呢，你回去把飯做了吧……”

兩年后，我在家里發(fā)高燒，母親慌了，連忙要把我送到醫(yī)院，父親阻止了她，他說：“先去藥店買些退燒的藥，如果明天燒退了就不去醫(yī)院。念念不喜歡聞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p>

那個時候，我模模糊糊地想到父親生病的時候不讓我去醫(yī)院看他，我疑惑，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

3

我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來了例假，肚子翻天覆地地疼痛。

我本以為父親會安慰我說：“忍一忍，一天就過去了?！?/p>

但是，父親卻對我說：“女孩子都是要這樣的，就你一個人嬌氣。”

然后，我只能低下頭緊緊地咬著嘴唇，不敢看他眼中對我流露出的眼神。

我難過，我覺得父親一點也不愛我，他只是覺得我嬌氣，不會哄著我。

后來，家里的零食柜里多出了好多巧克力和紅豆，是父親買的。在家里書房的書架上新放上了幾本女孩生理期的書籍，是父親買的。

那個時候，我喝著不知道是誰放在桌上的暖暖的紅糖水，我疑惑，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

4

我十六歲的時候，我告訴父親，我的同學們都離開過這座城市，去過外面旅游，我說我也想去旅游，我想去外面欣賞一片壯觀的花海。

我本以為父親會和我同學的父親一樣對我說：“你想去哪兒，我們來計劃一下?！?/p>

即使是敷衍幾句騙騙我，讓我聽著開心也好，但是父親卻對我說：“真無聊，大把的錢放在旅游上，還不如給你多報幾個補習班?！?/p>

我低落，我覺得父親一點也不愛我，他只是關心我的學習，不在乎我的其它，甚至都不會關心我在心理上的變化。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家里有很多的旅游雜志，不管是國內(nèi)的還是國外的報道，只要有賞花介紹的那一頁，頁腳都有折痕，里面都是父親的筆記記錄。

那個時候，我看著雜志里歪歪扭扭的字體，我疑惑，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

5

我十八歲的時候，我住著學校的宿舍，節(jié)假日該回家的時候我告訴父親晚上和同學一起，就不回家吃飯了。

本我以為兩個月沒見到我的父親會關心地對我說：“跟誰出去，小心點兒，記得撥電話或者早點回家?！?/p>

但是父親卻說：“哦……玩得開心點?！?/p>

我生氣了，我覺得父親一點也不愛我，即使那么久沒見到我也不會想我，一點也不關心我。

后來，我負氣地拖到深夜一點多才回家，我看到了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的睡容。

母親對我說，“晚飯是你爸親自做的，他說你最愛吃他做的麻辣魚，還硬是不讓我進廚房幫忙。他還給你燉了酸蘿卜鴨子湯，燉了五個小時呢，你爸還特地多放了兩個酸蘿卜……”

我記得父親第一次燉湯的時候我告訴他說，我喜歡吃酸蘿卜，多放兩個吧。他卻板著臉對我說，你真是沒計劃，放多了湯就不好喝了。

那個時候，我看著桌子上一點沒被動過的魚和湯里的酸蘿卜，我疑惑，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

6

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去了外地上大學，一年才回一次家。在我的手機通訊錄里，從來就沒有父親打來的電話，偶爾和他說上話的時候，也是母親讓他和女兒說幾句話。

電話聯(lián)系著身在兩座城市的我們，那是我們兩父女最尷尬的時候，我本來以為他會對我說：“一個人在外面要吃好一點，照顧好自己，不要生病了。”

但是父親卻說：“在外面性格不要太沖動了，不要得罪別人?！?/p>

我憤怒，我覺得我的父親一點也不愛我，他不關心我在外面過得好不好，他不在乎我是不是想他，他甚至一點也不想我。

后來，我再也沒有主動地和父親通過電話，有一次母親在電話里對我說，父親常常對著我的照片發(fā)呆，他想我了。

我不信，他一個電話也不曾主動打給我，怎么可能會想我呢？

母親對我說，父親是怕我學業(yè)忙，主動打電話怕會打擾我的學習。

那個時候，在我的腦袋里突然顯現(xiàn)出了父親坐在床角，拿著我的照片凝視的畫面感，眼角有些浸濕，我疑惑，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

尾聲

過年的時候，我回家了，和父親兩個人一起去逛超市，我們一路上都沉默著，不知道該對對方說些什么。

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我想起小的時候父親也總喜歡叫我和他一起去買菜，那時候我還小，他總是把小手指留給我牽著。

現(xiàn)在，他還走在前面，我還走在后面，我看到他小手指還翹著，一如我小時候牽著他的樣子。我真的忍不住了……

父親回頭疑惑地望著我，我對他說：“我想為你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我覺得父親那么愛我，你說好不好?！?/p>

本我以為父親會開心的對我說：“我本來就很愛你，還用你寫出來嗎？”

但是父親卻面無表情，只丟給我一句：“隨便你吧。”

我很傷心，我覺得父親一點也不愛我，甚至都不愿意和我小小的互動一下。

后來，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父親的嘴角總是不自覺的往上揚，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那個時候，看著這樣有些像孩子一樣的父親，我疑惑，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不是那么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