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張崇發(fā) 張 楠

開國上將董其武的家風

文 張崇發(fā) 張 楠

在半個多世紀的風雨歷程中，他們對自己的七個兒女，既傾心呵護，又嚴格教育，用心血和智慧打造了一代家教新風。

董其武與夫人姚勤修

開國上將、原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董其武與夫人姚勤修結(jié)發(fā)終生，相濡以沫。在半個多世紀的風雨歷程中，他們對自己的七個兒女，既傾心呵護，又嚴格教育，用心血和智慧打造了一代家教新風。正如其次子董都祥在《董其武日記·后記》中回憶的那樣：“從小到大，我們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凝聚著父母親的辛勞與汗水。我們前進的每一步，都離不開父親在思想上對我們的指導和幫助、關心和愛護……當我們做錯什么事情的時候，最怕見到又最想見到的人是父親，因為我們既怕他的嚴厲批評，又想得到他的親切教誨。他對我們每個子女的優(yōu)缺點都能作出準確評價，也能根據(jù)每個人的不同性格和具體情況，進行不同方式方法的開導和教育。他對我們既嚴肅批評，又循循善誘，總能讓我們心悅誠服，備感親切，備感溫暖?！?/p>

最近，筆者把董其武將軍子女、孫女和身邊工作人員談董其武將軍家風的資料，進行了整理，現(xiàn)發(fā)表，以饗讀者。

善待相鄰

二女董健申：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們家原來住西城區(qū)光明胡同，那時候電視不普及，父親總是每周安排一次讓街坊鄰居小孩看電視。晚上七點電視一開始，很多小孩有時也有大人，把我們家的客廳地毯全坐滿，擠不下還開門坐在走廊的木凳上看。小孩們嘻嘻哈哈、高興萬分。有時父親還給他們一些小食品吃，有的小孩滿院跑，還把院子里、廁所里弄得又亂又臟，這樣到第二天得讓勤務員小應打掃半天，時間久了，小應見到孩子們胡鬧便難免不悅，父親語重心長地對小應（也對我們）說：“小孩們來看電視是好事，長知識，比在街上打鬧好，讓他們來看吧。咱們麻煩點算什么？”就這樣每周一次看電視一直堅持下來。所以父親晚飯后在街上散步時，街坊的小孩們擁前擠后地跟著一大群，顯得特別融洽和諧。

五十年代一個小孩上我們家后院房上偷棗吃，不慎從房上掉下來，摔斷了上臂，父親馬上讓警衛(wèi)員把小孩送往北大醫(yī)院，住院治療，并交了住院及治療費，街道主任知道后到我們家說：“董老,這個孩子一貫調(diào)皮搗蛋，您還給他出錢住院治療，就讓他家給錢?！备赣H說：“他爸爸是個騎三輪車的，收入低,根本給孩子治不好病，如不把孩子胳膊治好，今后他長大成人落下殘疾怎么生活呀！不把孩子治好我于心不忍呀！”經(jīng)過住院治療后，孩子胳膊完全治好，沒有落下一點毛病。正因為父親佑愛相鄰，平易近人，所以我們被推選為“擁軍愛民模范之家”。

董其武與大女兒董健民

節(jié)儉過日子

三女董寧祥：我們家住的房子是部隊負責修繕的。這樣，我們家的水電暖這些開銷，全由部隊支出。父親知道這是黨和國家對我們家的優(yōu)待和照顧，但從不搞特殊。我們的房子住多年了，有些陳舊，部隊為此派人來維修，可父親就是不同意，幾次都沒修成，最后一次是父親出去考察了，部隊瞞著父親，在他回來之前把房子維修好。部隊越是這樣照顧，父親越是感到不安。

為了節(jié)約用電，我們家的照明用電父親都做了規(guī)定。客廳的照明不能超過60瓦,院里的路燈、衛(wèi)生間的燈用40瓦,所有過道的燈用25瓦,并要求我們隨手關燈，養(yǎng)成節(jié)約的好習慣。晚上休息前，父親總要從前院轉(zhuǎn)到后院，把所有的燈都關上?？吹竭@種情況，我心疼地對父親說，你這么大年紀了，小心摔倒，這些兒女們就做了。父親說：“我是泥捏的，就這么不經(jīng)走？隨便走走，順便就關了。”言語自然得如流水般，其實我們知道父親是不放心。

三伏天，屋里又悶又熱，我們想用水澆澆院子，間接降降溫，父親是從不允許的。記得有一次，屋里實在熱得難耐，母親想讓警衛(wèi)員澆澆院子，父親發(fā)現(xiàn)了，批評了我們，還責怪母親：孩子不懂事，你也跟著瞎摻和。夏天城里水這樣緊張，不澆院子熱不死人，但沒有水喝會渴死人的！樸實的話語把我們懵在那里，同時悟出了許多。

五女董蘭祥：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永遠是那么樸素，那么勤儉。一次他的背心破了個洞，媽媽說另給他換一件，父親執(zhí)意不肯，他說，不就是個洞嗎，縫縫就可以了。小心的父親還怕我們?nèi)拥?，就讓我找來針線，自己縫了起來。我坐在旁邊覺得好笑，那雙持槍打天下的手，竟然會飛針走線！

堅持原則

三女董寧祥：有件事藏在我心里，讓我既感到委屈，又備覺慶幸。當我徹底從中悟出其中的理兒時，我真為父親高興，又為自己慶幸。在這件事上，我和父親共同堅守了一個原則，堅守了一種道德，一種讓父親永遠站直的道德操守。

大學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在北京順義縣龍灣屯中心校教書，開始了我的教育生涯。每月回兩次家。家離學校較遠，路又不順，坐公交車都要花費三四個小時。由于路不順，這期間要倒三次車。當時龍灣屯去縣城只有三趟車，若趕不上早班車就得等到中午，要不就到了下午三點鐘。常常因為等車，來去坐車最是讓我懊惱了。一次我想早早回到學校，想讓父親的司機送我到長途汽車站，只想讓送到長途汽車站，我覺得這個要求絕對不過分，然而父親斷然拒絕了。當時我很委屈，我埋怨父親不盡人情，根本不考慮女兒的難處，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母親看出我的情緒，想對我說什么，但終于沒說出，因為父親已走到我跟前。就這樣，父親陪我走出胡同，看著我上了車，才轉(zhuǎn)身離去。以后，我每次回學校父親都親自陪著我走出胡同，眼看著我坐上車，我懂得這其中的內(nèi)涵。

那時父親已八十高齡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父親揮手的動作，那包含著希望的眼神里讓我讀懂了父親，讀懂了那顆平常心。每當客車緩緩啟動，看見父親轉(zhuǎn)身的背影，我感動得總想哭。其實，他是想把女兒留在他的視線里，那種沒有說出的愛，不需要語言來證明，就已經(jīng)找到答案了。父親有他的做人原則，我慶幸我沒有破壞他的原則。胡同雖然很短，但人生的路很長。老父親，你的兒女們可以走出胡同，但一生都不會走出你的視線！

董其武與兒子董都祥

艱苦磨煉

兒子董都祥：上中學以后，父親開始讓我自己洗衣服。我那時才十二三歲，常常把衣服拿給家里的老阿姨李姨幫我洗，父親只要知道，就讓我再把衣服取回來自己洗。后來我就把衣服偷偷送到李姨的房間，李姨洗完再悄悄給我。有一次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他把我的衣服端到水池邊，親自動手給我洗，李姨和工作人員勸他不要洗了，他根本不去理會。工作人員趕緊把我叫來，我慚愧地從父親手里接過衣服，自己洗凈。當時我就感到非常難為情。父親這是在用自己無聲的行動，批評教育我。同時也間接勸說了李姨，讓李姨不要慣我懶惰的毛病。這以后有相當長的時間，我都不敢讓李姨給我洗衣服。

五女董蘭祥：1968年，我如愿以償?shù)刈哌M了軍營。當時，軍區(qū)領導出于對父親的尊重、對我的照顧，想把我留在北京，這樣離家近點，方便些。我把這些情況給父親說了后，父親很嚴肅地說：既然選擇了軍營，就不要怕吃苦，都走不出家門的兵還算是兵嗎!

對于父親的話我默認了，我答應父親聽從首長安排。那時，我被分到鐵道兵醫(yī)療隊。第一次離開家，離開父母，離開生我養(yǎng)我的北京城，這是我經(jīng)受的人生第一次考驗。

生活上的落差讓我感到很是痛苦、害怕。那時，我真的害怕堅持不下來，多少次提筆想給父親寫封信，終于沒有勇氣又放下了。我怕看見父親的眼神，那包含著鼓勵與期盼的眼神，昭示著一種精神，一種從一位軍人骨子里透出來的精神。那時，我們部隊住在山區(qū)老鄉(xiāng)家，都是低低矮矮的小房子，很難遮擋風雨。在嚴冬里，呼呼的北風透著椽縫擠進屋里，徹心透骨的冷。鋪蓋又稀又薄，晚上大衣棉衣都蓋在身上，還是擋不住那股冷氣，記得我偷偷流淚了。我之所以偷偷流淚，怕首長知道，更怕父親知道。父親是最不愿看到兒女們軟弱的表現(xiàn)的。隨后，父親來信問我這里的情況，我說還行，我哪敢說太艱苦了。我知道，如果我向父親說這里的條件太差，父親一定會拿他的過去給我上一堂我都背熟了的政治課。我懂得父親，父親是在苦難中泡大的，他知道什么是苦！不過，兒女永遠牽著父母的心。不久父親又來信了，他鼓勵我要在艱苦中學會生活，學會吃苦。他說：人生在世，本就是件苦差事，因為你要生活，要生活就要創(chuàng)造，要創(chuàng)造就要付出艱辛。何況我們國家正在建設時期，我們就是這個時期的建設者。哪有建設者不吃苦？能吃苦，能在艱苦的條件下生活，是你的本錢，更是你的財富！

每當回憶起當兵的那段生活，那段艱苦的磨煉，就會想起父親的話，想起在人生的起跑線上，父親是怎樣扶著兒女們前行的。清點那段時間的收獲，覺得還是滿值得的！

嚴格要求

外孫女李潔：爺爺對我的成長和教育傾注了很多心血，通過方方面面教導我愛勞動、愛學習，養(yǎng)成質(zhì)樸勤儉的作風。小時候家里養(yǎng)了雞，爺爺每天都帶著我打掃雞糞，要我養(yǎng)成愛勞動的好習慣。在爺爺?shù)挠^念里，尤其要尊重勞動者。爺爺說他出身貧寒，小時候經(jīng)常吃不飽，常跟我念“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詩句，說浪費就等于犯罪，有一個米粒都要撿。這些細節(jié)，點點滴滴，潛移默化，滲透進了我的生活。直到現(xiàn)在，我吃飯時都會把碗里吃得干干凈凈的。

我從小跟著爺爺在部隊大院長大，回北京后爺爺也用軍隊作風要求我、培養(yǎng)我，細微到要站如松、坐如鐘、行如風。正是爺爺這樣嚴格的培養(yǎng)，使我從小養(yǎng)成了認真、刻苦、求實、堅強的人生態(tài)度。

1976年，我毅然決定去大同入伍參軍，去追尋爺爺?shù)木窈妥阚E。當時，我可以有很多選擇，而參軍是最吃苦的。我想，自己應該闖一闖，不要總是待在家人的身邊。于是，我選擇了離開家人，離開爺爺?shù)纳磉叄?9軍當兵。那年我18歲，到部隊后，我一個人喂38頭豬，一天要挑20多擔泔水，一大早就要摸黑起豬糞、清豬圈、撿豬草。由于我工作出色，受到全軍表揚。后來，我的射擊和業(yè)務評比，也都獲得了全軍優(yōu)秀。

參軍后，我開始跟爺爺頻繁地通信，每兩周一封。爺爺?shù)拿糠庑哦冀o我講很多道理，讓我很快學會了適應軍隊生活。以后，爺爺在信里又給我講了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囑咐我要聽領導的話，要與人為善，要多講奉獻。

1978年，國家恢復高考制度，我考了全軍第一名，被解放軍第四軍醫(yī)大學錄取。那時候，爺爺特別高興。為了考試，考前半年我便邊工作邊復習功課。整整半年的時間，每天只睡3個小時。為了追趕學習進度，有時候我太累還吃解困的藥。當取得全軍第一名的成績那一刻，我心里很自豪也很激動。我以自己的努力，證明了爺爺?shù)木裥艞l。我沒有辜負爺爺對我的苦心培育。這也是孫女對爺爺?shù)膼鄣幕貓蟆?/p>

當然，爺爺也很嚴厲地批評過我，那是在我自己決定退役結(jié)婚的時候。

今天，我從爺爺?shù)娜沼浝?，找出了他老人家給我寫的信，重溫當年的溫馨與沉重：

1978年10月5日：本日，寫信給小潔，告之9月26日來信收到了。我覺得進入軍醫(yī)大，是造就她終身事業(yè)的最好場所，望她努力為之。我在信中說：“爺爺深知你聰明、好學，你一定要立志奮發(fā)圖強，刻苦學習，尊重師長，團結(jié)同學，把自己培養(yǎng)成為對社會主義祖國有用的人才，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弊詈螅瑖诟赖溃阂粋€人的真正的幸福和光榮必須靠自己的艱苦努力來創(chuàng)造，切記切記。

1978年12月9日：昨日，接小潔6日來信，告知要退役結(jié)婚的事。我當即復信稱：你和爺爺血肉相連，你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爺爺?shù)男摹?/p>

這是爺爺?shù)姆胃?，深望愛孫三思之。

董其武與三女兒董寧祥

下午，北京軍區(qū)干部部王文勇副部長來訪，說：“李潔是全軍區(qū)考分最高的一個，她不顧前途，不從長遠處考慮問題，要走此路，實為可惜?！彼f，因小潔是戰(zhàn)士，入學后仍屬北京軍區(qū)，還由我們干部部門管理。所以退役之事，需經(jīng)軍區(qū)干部部批準。我對他講：“我堅決反對她退出現(xiàn)役！”最后王副部長說：“請董軍長寫信告訴孫女，要向遠處想，向遠處看?！?/p>

本日再次寫信給小潔，重申我的態(tài)度：爺爺心痛，深怕孫女走錯了路，遭致日后的痛苦和無顏，望孫女深思熟慮。祝她上進、上進、再上進。并告之，軍區(qū)干部部王副部長來訪一事，及他的意見。

1978年12月23日：本日，收到小潔17日的來信。信稱：“請爺爺放棄偏見，從各方面為我們想想?！狈磸涂戳硕啾?，覺得我已經(jīng)很難提筆給她復信了，我完全不同意她的意見。

爺爺特別喜歡同青年人交朋友，了解青年人的想法。所以，寫信時我也跟爺爺談連隊的故事和青年人的心態(tài)。在12月17日的信中，我要爺爺“放棄偏見，從各方面為我們想想”，就是希望爺爺理解年輕人追求婚姻幸福的心理，同意我的選擇。

經(jīng)過一番波折，經(jīng)過中央有關領導做爺爺?shù)墓ぷ?，我們最終結(jié)婚有了自己的家庭。爺爺后來講：不同意你們結(jié)婚是為了讓你完成學業(yè)，將來做一個自食其力的人；現(xiàn)在既然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我就應該支持你們把日子過好。爺爺?shù)捏w貼和寬容，令我和我的丈夫非常感動！當然，我們也非常理解爺爺反對我們結(jié)婚，完全是為了我好。我深知爺爺?shù)目嗫谄判慕噶怂先思覍O女的愛心和關心。爺爺叮囑我要常回家看看。他老人家也常常來看望我們，說些過日子的道理。

1980年2月19日，爺爺還讓他身邊的工作人員給我的丈夫送來一塊玉佩。這塊玉佩是爺爺自當旅長起隨身攜帶的珍寶，上面原刻著4句詩：“君子防未然，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睘榱怂臀艺煞?，爺爺專程到北京琉璃廠榮寶齋，請老藝人將詩打磨掉，重刻了他寫的4句詩：“和睦團結(jié)大家庭，富裕文明慶升平。同心同德建祖國，高度民主百代榮。”

爺爺?shù)墓ぷ魅藛T把這塊珍貴的玉佩送到我們家，同時帶來一封具有歷史意義的信件，在信中爺爺對他的詩作了解釋：

“和睦團結(jié)大家庭，即全國各民族團結(jié)和睦也。我國各民族團結(jié)和睦，是我國各族人民之幸福也，必須共同維護之。

富裕文明慶升平，即胡耀邦總書記和萬里書記與楊靜仁民委主任在西藏檢查工作時，提出十年內(nèi)要使西藏成為團結(jié)、富裕、文明的新西藏。

同心同德建祖國，即三中全會以來，全國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到經(jīng)濟建設上來了，特別強調(diào)進行四個現(xiàn)代化建設。

高度民主百代榮，即鄧小平副主席講，把我國建設成為高度民主和高度文明的現(xiàn)代化社會主義強國?！?/p>

董其武與外孫女李潔(右一)

在信中，爺爺還對我的丈夫?qū)懥诉@樣一段話：“西藏民族是一個忠實、誠懇、勤勞、勇敢和有智慧的民族，一定要把他們的聰明才智用到為社會主義祖國建設上來，以為后代子孫造福。你應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精神，擔當起此一重任。這是祖國人民對你的希望，也是你應當奮勇?lián)斊饋淼摹ＷＤ愀矣凇F肩擔道義，雙手挽乾坤’！”

我和丈夫常常拿出爺爺送的玉佩仔細端詳，從中體味到一種歷史的責任和深深的關愛……

后來，爺爺歲數(shù)大了，身體大不如前，常常住院。在病床上，爺爺仍然關心著我的成長，說生活不是一帆風順的，遇到逆境要有好的心態(tài)，要向“鯉魚躍龍門”一樣執(zhí)著，做到寵辱不驚。

現(xiàn)在，我的生活也經(jīng)歷了溝溝坎坎，有過大起大落，但爺爺留給我的精神財富讓我堅強、樂觀地從困難中走了過來。

作者張崇發(fā)系董其武將軍私人秘書張楠系民革中央婦青委委員

責任編輯 劉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