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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息地

2017-01-09 12:14:09詹政偉
鴨綠江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白狗劉陽

詹政偉

在新街口肯德基門店里,劉陽舔著奶油冰激凌問陳三冬,你知道唐朝的人是怎么說話的?吃著吮指雞塊的陳三冬,停止了咀嚼,緊皺眉頭,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知道,也許……劉陽看陳三冬張口結(jié)舌的樣子,笑了,什么也許,壓根兒就沒有也許……

陳三冬和劉陽成了情人,起因簡單。

圣誕夜,濱投集團(tuán)特意租了新落成的大劇院,搞聯(lián)歡活動,屬下的幾大公司都參與了。一千多號人,花紅柳綠的一片,就像春天已經(jīng)來臨,和窗外的漫天大雪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陳三冬本來不想去,但他的頂頭上司——光頭chen拍著他的肩嚷,兄弟,這么多的美女不看,那才叫暴殄天物!再說,還有禮品拿!抽到iPhone6就值了,有幾十只呢!

確實有iPhone6,但不是那么好拿的,得等到抽獎環(huán)節(jié)。抽獎的時間,放在聯(lián)歡會上,而聯(lián)歡會,是僅排在舞會前的一個項目。陳三冬有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

沒出息,他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溜,也沒那么容易,因為來時是搭乘公司的大巴,沒有開自己的車。打的回家,得花上百十來元錢,他猶豫了。

技藝展示會時,他坐立不安,一會兒跑到門口抽煙,一會兒上洗手間,搞得座位邊上的兩個人不斷地朝他翻白眼。他只能歉意地說,不好意思。他對這些所謂的技藝不感興趣。

當(dāng)他又一次跑到門口——其實他不想抽煙,也不想撒尿,只是想借此消磨時光,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門口有一個穿藍(lán)色短羽絨服、茶色長靴的女人,三十歲左右。她不停地跺著腳,懷里,一只雪白的像狐貍一樣有著尖嘴的狗,豎著耳朵,狗不大,把她的半張臉遮住了。女人試探著拉開門,往里去,雪白的狗狂叫不已。女人只得退出來,惱怒地輕拍白狗的頭,白狗露出了狡黠的笑。

陳三冬忍不住說,嘿,它不想進(jìn)去。

女人搭腔說,就是,它和我作對,說好了一起看演出,臨來了,它又變卦了。她惡狠狠地朝白狗嚷,不聽話,把你丟了。

白狗卻淡定地看著她。

里面有人出來,把掌聲和歡呼聲也帶了出來。女人踮起腳尖,朝里張望,期盼的神色一覽無余。

我有節(jié)目的,估計要輪到我了,可它不肯進(jìn)去,一進(jìn)去,就亂喊亂叫。我……怎么辦?女人顯得束手無策。平時它一直很乖的,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的鼻尖上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陳三冬生出了惻隱之心,他連想也沒想就說,我替你帶會兒,你進(jìn)去吧。

女人喜出望外,一迭聲說,謝謝,謝謝,順手把懷里的白狗送了過來。還沒等陳三冬把白狗接住,她就“呼”地一下拉開門,沖了進(jìn)去。

白狗開始狂叫,在陳三冬懷里左躲右避,他根本抱不住它。里面有人出來,沖著陳三冬揮手,示意他把狗帶離。他狼狽不堪地抱著白狗逃開了。

白狗依然不肯安分,叫得更響了。陳三冬跑到稍遠(yuǎn)處,把它放下來,放下來才發(fā)現(xiàn),狗的脖子里有一根棕色的細(xì)繩,它的頸項里,有著明晃晃的銀色項圈。白狗一下地,不叫了,它迅速地往前走。陳三冬趕緊拉住繩子,跟在它的屁股后跑。

雪一直落,一直落,雪地上,留著陳三冬和白狗的腳印……

那白狗特別能逛,一逛就逛出去十幾里地,它好像對這一帶比較熟悉,老是帶著陳三冬走,陳三冬想另辟蹊徑也做不到。等他氣喘吁吁趕回到大劇院,抽獎活動早就結(jié)束了。

在門口不停跺著腳走來走去的劉陽,一看到陳三冬和白狗,像瘋子一樣撲上來,抱住白狗,親了又親,我……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她喃喃說。

陳三冬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樂意,在雪地里跑了大半天,別人還把他當(dāng)賊。

我叫劉陽,你是——?劉陽用左手撩了一下飄拂在額前的劉海兒問。

陳三冬,外輪理貨公司的。陳三冬大方地伸出手,你是哪個單位的?

劉陽也伸出手,有些羞澀地說,我不是你們集團(tuán)的,我是跟著小姐妹一起來的。

哦。陳三冬覺得意外,怪不得這么多人,原來還有外單位的。握著劉陽的手,他覺得特別柔軟,就像沒有骨頭似的。

我們互加微信。劉陽掏出了手機。

陳三冬沖口而出,我沒微信,留個電話吧。

劉陽好像很驚訝,眼睛朝著陳三冬忽閃忽閃,怎么回事?

陳三冬抹抹嘴,解釋道,我這個人,怕麻煩。

劉陽吃吃吃地笑,那白狗不知為什么,沖著劉陽一陣亂叫。

陳三冬急叫,你把它放下來,它喜歡走,不喜歡抱。劉陽聽話地把白狗放下來,一到地面,白狗搖頭擺尾的,在陳三冬和劉陽身邊一圈一圈地兜著。兩人蹲到地上,用手輕輕地?fù)嶂坠返念^和身子,他們的手不時地觸碰著,劉陽呼出的氣噴到了陳三冬的臉頰上,陳三冬酒醉似的搖晃起來……

下個星期天就是元旦了,陽光明媚的,陳三冬接到了劉陽的電話,問他在干嗎。

陳三冬把釣竿拋向河里,手機壓在耳朵下說,在釣魚呢。

釣魚?哪里?劉陽似乎不大相信。

陳三冬說,白水漾。

劉陽顯然不知道白水漾在什么地方,她要他說出大致的方位。陳三冬不厭其煩地說,先走零七省道,在馬郎那里轉(zhuǎn)彎,往前三公里,有一個水廠,有高大的水塔,水塔再往前三百米就到了。

劉陽嘟噥了一句,這么復(fù)雜啊,算了,等你回來,再和你聊個事。

會是什么事呢?

劉陽的電話又來了,你們幾個人?。?/p>

陳三冬想了想說,五六個吧,不過,不是在一起釣魚,白水漾很大的,他們散在哪里都看不到。

哦,太遠(yuǎn)了,還是等你回來說吧。劉陽嘆了口氣說。

什么事?陳三冬催著她。

也沒什么事。劉陽說。

說吧。陳三冬盡量讓語氣放松。

不說了。劉陽的聲音幽幽的。

說——呀。陳三冬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癢癢的。

不說。劉陽開始有了撒嬌的味道。

陳三冬瞥見錦雞羽毛做的魚漂一個勁地往下沉,便輕喊一聲,等等,魚來了。他將手機塞進(jìn)袋里,迅速地去拉魚竿,魚竿重重地抖動了一下,他拉了個空。他沮喪極了,就差了那么幾秒鐘,魚逃脫了。

他重新裝上魚餌,又一次將魚線拋出去。

再撥劉陽的電話,卻總是在通話中。

蓬松的蘆葦叢中,飛出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陳三冬對著它們吹了一聲口哨,它們并不理睬他,顧自叫得歡。劉陽要和他說什么呢?他皺起了眉頭。

又一次撥劉陽的電話,還是在通話中。陳三冬釣魚的心情受了影響,好幾次該出手把魚釣上來,但他卻總是錯過時機。他自嘲道,真是見鬼了。

劉陽的電話總算又來了,說已經(jīng)見到高大的水塔了,因為是個三岔路口,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你出來接一下我吧。

陳三冬一愣,接著飛快地沖出去,你等著,我就來。

看到劉陽像一株山茶一樣站在他面前,陳三冬說話也不那么流利了,你……你怎么來了?蠻偏僻的。

劉陽細(xì)瞇著眼,靜靜地朝陳三冬看,手機被她揮得像一面小旗。怎么,不歡迎?

陳三冬漲紅了臉,哪會呢,哪會呢?他帶著劉陽往白水漾走,車就停這里吧,走過去,也方便的。

一回到老地方,看到兩支魚竿的浮漂都沒有了,他的眼睛頓時發(fā)亮,像猛虎一樣撲過去,先拉一支,一條足有三四兩重的鯽魚被拉出了水面。再拉一支,眼見一條斤把重的鯉魚在水里撲騰,快拉到河邊時,魚線卻斷了,魚竿變得輕飄飄了。

劉陽開心得活蹦亂跳,嘴里噢噢叫著,陳三冬,你厲害。

陳三冬抿著嘴說,剛才逃掉的魚,一定掙扎很久了,不然不會逃掉的。

劉陽吐出舌頭,歪著頭說,是不是因為我的關(guān)系?

沒有的事。陳三冬不介意地說,逃掉了,它也活不久了。

哦,怎么會。劉陽將頭上戴著的改良貝雷帽扶正。

陳三冬說,嘴巴受了傷,進(jìn)不了食,魚很快就會餓死。

你懂得真多。劉陽欽佩地看著他。

陳三冬被她說紅了臉,雕蟲小技,不值一提。他特意去邊上拔了幾根蘆葦,讓劉陽坐下,說,讓你看看我的釣技。

劉陽撲哧一聲笑,我看不到啊,我眼鏡丟車?yán)锪?,我看出去都是霧茫茫的。

陳三冬在圣誕夜聽劉陽說過,不喜歡戴眼鏡,只有開車時才戴。

不礙不礙,反正只要你能分得清魚和人就可以了。陳三冬調(diào)皮地說。

劉陽推了陳三冬一把,你啊,把我當(dāng)瞎子了?

陳三冬突然想起什么,問,你不是說有事嗎?什么事?

劉陽盯著陳三冬,輕輕地說,其實也沒什么事,下個星期六陽光俱樂部有個戶外活動,我想去,邀你一起去,怎么樣?

陳三冬牙疼似的一撇嘴,他不喜歡旅行,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感興趣,卻對所有的捕獵活動情有獨鐘。劉陽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讓他很為難。

看他沉默不語,劉陽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想去,也就算了,我只是問問。

陳三冬看劉陽的雙眸里盛滿了失望,他脫口而出,行,你想往哪兒,我陪你。

劉陽不敢相信地問,到哪里,你都去?

都去。陳三冬說得很堅決。

劉陽冷不防地在陳三冬的左臉上親了一記,你真好。

陳三冬心情大悅,話也多了,嘮嘮叨叨地和她說自己的釣魚經(jīng),知道么?釣魚最重要的是什么?一定要有節(jié)奏感,沒有節(jié)奏,魚會欺負(fù)你的。如何把魚釣上來,那更講究,得事先做足功課,魚竿、魚鉤、魚線、魚漂、魚餌、環(huán)境、流速、風(fēng)向……少了哪一環(huán),都不行。說著說著,他看劉陽坐蘆葦堆上一會兒打瞌睡,一會兒玩手機,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便知趣地打住,說,你可以四處走走的。

劉陽搖搖頭。

那你想干什么?陳三冬有點奇怪。

我想睡覺。

睡覺?那你回家。

我不回。劉陽的眼蒙眬起來,你繼續(xù)釣魚吧,我到車?yán)锼瘯骸?/p>

劉陽走后,陳三冬坐立不安了,他用一塊大的土坷垃壓住僅剩的一根魚竿,然后,飛快地跑向劉陽停車的地方……

劉陽的臉紅撲撲的,這時,她還沉浸在陳三冬的噓寒問暖中。

昨天,丁力去了鄰市當(dāng)排球裁判,劉陽馬上電告陳三冬。陳三冬剛釣了好幾條鯽魚,歡喜地說,好,我做醬爆野生鯽魚給你吃。你來我家吧。

劉陽猶豫,不妥吧。

這有什么不妥,不就是吃個飯?陳三冬滿不在乎。嘗嘗我的手藝。

那我?guī)〗忝靡黄饋斫怵挕㈥栆矘妨恕?/p>

行,你帶五個來也可以。不敢說好,但保證吃飽。陳三冬嘻嘻地笑。

劉陽剛一進(jìn)門,陳三冬還特意拉開門往外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人,那么多菜怎么吃得完?

劉陽哈哈大笑,開個玩笑,你還當(dāng)真?

陳三冬搓著手皮說,我以為你會帶小姐妹來。

嘿,別假惺惺了,真的喜歡我?guī)Я诵〗忝脕??那我現(xiàn)在就把她們叫來。

陳三冬拉住了她的胳膊,一直把她拉到了餐廳,你看看,你看看,我還想在你小姐妹那里顯擺顯擺。嗨,機會都不給。

這時,劉陽的眼睛就有些直,身體里有個地方一下子柔軟起來,你當(dāng)真?

你說的我當(dāng)然當(dāng)真!陳三冬似乎有些委屈,但也有一絲喜悅。得了,她們不來,我們慢慢享受。給你說說,這是最經(jīng)典的醬爆野生鯽魚,也是我的招牌菜。這是紅燒大腸,這是生炒牛肉絲,這是麻婆臘雞,這是……

劉陽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她勁道很大地拉住他,把他往臥室里拖,那模樣,就像回了家一樣。她率先倒在床上,然后張開雙臂,張成一個大字,好像在作歡迎狀……

攻城掠地,風(fēng)生水起,和風(fēng)細(xì)雨。

劉陽心滿意足地在室內(nèi)走來走去,看到墻上、矮柜上放著一個女人的照片,她饒有興致地評價說,你老婆長得不錯,就是拍得不夠好,臉過長了,顴骨有點高,有點苦相。哎,她是干什么的?

陳三冬回答說,是醫(yī)院的護(hù)士。姓高。這時他想到一個問題,他同樣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老公是體育老師。

她是三班倒,和你不能比的,當(dāng)然顯苦相。照片上還好,看她本人,還要差勁。陳三冬自嘲說。

你是奉承我?謝謝抬舉。其實,我也是苦人一個,隔個十天半月就要在工地上打滾??搓惾院臉幼?,劉陽大方地介紹,本小姐是學(xué)土木建筑的,專業(yè)畫圖紙。

這個時候,他們兩個就開始喝酒了,酒是陳三冬自己做的葡萄酒,放在高腳酒杯里,像血一樣鮮艷。

陳三冬不好意思地說,我生來就是一個小跟班,小時候喜歡跟在別人后面沖鋒陷陣,一有風(fēng)吹草動,溜得比誰都快,他們管我叫兔子。

兔子!劉陽叫了一聲,然后吃吃吃地笑,長長的劉海兒飄散開來,擋住了她的額頭。她拂了一次又一次,后來嫌啰唆,特意拿來了一支水筆的筆帽,夾住了它們。

她一直在笑,幾乎陳三冬每抖一段自己以往的痞劣相,她就開笑,笑夠了,拿一支筷子,蘸一些紅酒,在陳三冬的手背上寫字,寫一個,問一個,這是什么字,陳三冬說,好像是三,又寫一個,問是什么?陳三冬說,好像是陽。劉陽說不對,陳三冬說怎么不對,一定對的,三陽開泰。劉陽用筷子打他一下,亂說,是三羊開泰,不是三陽開泰。我才不想去理什么羊,我只認(rèn)陽,劉陽的陽……

那夜,陳三冬把劉陽像一個大熱水袋一樣抱在胸前,有一刻,他還用臂、腿和肩,擺成一個救生圈的造型,讓她躺在這個圈上,她微微地?fù)u晃著,帶動陳三冬也跟著動,陳三冬慢慢又有了感覺……

那一夜,他幾乎一刻不停地在說話,說自己,說自己家里的人,說有趣的事,說捕捉黃鼠狼,說海上釣黑鯛……他稍一停頓,本來一動不動的她就會撮撮他的鼻子說,還有呢。

沒有了。

嗯,別騙人,繼續(xù)說。

說不動了。

那你睡啊,睡著了,就不用說了。

我睡不著。

睡不著,就繼續(xù)說。

壞蛋。

傻蛋。

……

你把你老公休了吧。分手才幾個小時,陳三冬忍不住給劉陽打電話。

劉陽吃吃吃地笑,神經(jīng),憑什么?

憑我的良好表現(xiàn)。陳三冬氣定神閑地說,他甚至還對著手機吹了一口氣,就像前不久在車?yán)?,他往她薄薄的耳朵里吹氣一樣?/p>

哎,你說什么呀,我有事,等會兒打給你。劉陽很快就把電話掛了。

陳三冬愣住了,這時候,想聽到劉陽聲音的愿望是那么強烈,以至于他有一種直接沖到劉陽家里去的沖動。他深呼吸了一下,讓自己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他反對劉陽要他設(shè)置微信的建議,他態(tài)度堅決地說,不喜歡,嫌煩。內(nèi)心里,他有一種企求,希望聽到劉陽略帶沙啞的女中音。

掛了電話,劉陽的心還在怦怦直跳,她暗怨陳三冬不該這么魯莽,打什么電話呢,你發(fā)個微信不就得了?他還不肯設(shè)微信。你不用微信,發(fā)個短消息,在QQ上說一下,不都比打電話強?奧特了!可她清楚有些喜歡這個剃著板刷頭、性格溫順、嘴角老是噙著一絲含意不明微笑的男人,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跌進(jìn)了溫柔鄉(xiāng)里。

老公丁力一口飯含在嘴里,注視著劉陽,怎么啦?

劉陽竭力使自己平靜,又是圖紙,煩死了。

丁力把那口飯吞下去,別和自己過不去,不想理睬,干脆就不接電話。反正對方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劉陽把頭點得像風(fēng)中的芨芨草,她表揚他說,對,以后,就照你的辦。

丁力把飯扒拉得呼呼作響,只一會兒,他就吃完了。吃完后,他跑到院子里,將狗窩里的一白一黑兩條狗牽出來,遛狗去了。還是從相親那天起,劉陽就知道丁力喜歡養(yǎng)狗,他伺候那些畜生,比待他媽和兒子還要上心。他經(jīng)常放在嘴上的是,那可是聚寶盆,不珍惜,能行?

收拾完杯盤殘羹,劉陽還在琢磨,和陳三冬怎么解釋呢?就說剛才老公在眼前?她不想這樣說。這樣說,好像顯得她怕老公似的。其實,根本不存在什么怕與不怕的問題,她和丁力一直和睦共處的。她只是不希望在丁力面前和別的男人談情說愛。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陳三冬時不時地會打電話來,每次打來,一看到顯示屏上他的名字(她給他標(biāo)注了一個魚字),她的乳房都有一種腫脹的感覺,同時,微微有慌亂。雖然,有時候邊上并沒有人,但她還是覺得不自在,似乎有頭小獸,在不遠(yuǎn)處默默地注視著她,也在傾耳諦聽著什么。她會迅速地掐斷,然后回打過去,借口是信號不好,或者手機出現(xiàn)了什么故障。她一打他的電話,就顯得理直氣壯了,底氣足了,腰板似乎也挺直了。她喜歡把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有一次,她正和陳三冬聊得開心,丁力帶著兒子回來了,兒子上二年級了,在一家寄宿制小學(xué)念書。兒子撲上來,抱住了她的大腿,喊,媽媽,我回來了。

劉陽吃驚不小,于是僵在那里,腦子一片空白,她都忘了和電話那頭的陳三冬道別,便刷地直接掐斷了電話,然后一把把兒子抱離了地面。這動作幅度也太大了一點,丁力有些驚訝,直喊,你小心!兒子也不習(xí)慣,粗聲粗氣地嚷,讓我下來!讓我下來!

不知怎么,劉陽突然就有了慌亂的感覺。

劉陽決定和陳三冬攤牌,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做好朋友吧。她說得很誠懇。

我不同意。陳三冬沒有料到劉陽會是這樣一個打算,我們……不是一直好好的?

劉陽跺了一下腳,正因為好好的,才和你說心里話。那你說,你想怎么樣?

陳三冬陰著臉,不是和你說過了,把丁力趕走。

劉陽白了他一眼,譏諷道,你以為把丁力趕走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了?沒那么容易吧,你還有小高,難道把小高當(dāng)空氣?

小高和你沒關(guān)系,我們的事我會處理的。陳三冬的眉眼生動了一些。

我不想處理丁力,因為丁力沒錯。劉陽幽幽地說。

我可以和丁力挑明,叫他識相點,盡快離開你。陳三冬主動請纓。

劉陽沖著陳三冬寬厚的脊背擂了一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馬上就給他打電話。陳三冬的眼里露出了決毅。

好,那你自己看著辦吧。劉陽撇下陳三冬,開著車,走了。

陳三冬捏著腮幫,站在風(fēng)里,陽光一如既往的好,那時候是冬末了,有了那么一點點春的芽芽,空氣里也透著潮濕味,夾雜著劉陽剛才留下的氣味,一起灌進(jìn)他的鼻子。

他們之間發(fā)生如此的對話,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三次四次,但每一次都搞得挺不愉快的。他想不起來了,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對話,好像是有一次跟著劉陽一起到一個喚作娘娘山的作徒步行,他們彼此有了一些芥蒂,此后,這樣的爭執(zhí),便柳絮一樣飄開來。

娘娘山原來是一塊林地,不知什么時候成了戶外俱樂部的寵愛,難度系數(shù)不高,來徒步走的人特別多。陳三冬藐視它,臨上山,與四五個人,把兩瓶小糊涂仙高度白酒給解決了。雖是冬日,那天卻意外的天熱,風(fēng)吹在身上,像是在抓癢癢,走著走著,他酒勁上來,倚靠在一棵樹上,想休息一會兒,哪知身子一挨上樹,他整個人就翻倒了,把旁邊的幾個人嚇得夠嗆,七手八腳地給他作救治狀。他苦笑,陰溝里翻船。他連說沒事沒事。

早就有人把信息通報給了落在后面的劉陽,劉陽的臉都急白了,再走山路,身子就趔趄了,有些飄。她不住地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就麻煩大了。

有驢友取笑她,你帶了個軟蛋出來?

她裝作鎮(zhèn)定地說,他軟不軟,管我啥事?他也就我一同事,八竿子打不著一棗的。

他聽了,面子上下不來,便想幽默一下,你打都沒打,怎么就知道打不著?

你離我遠(yuǎn)點,別肉麻當(dāng)有趣!她沒有接他的話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態(tài)。

他心里一凜,接著說出的話就有點沖,那你帶我出來干嗎?

驢友看他們的架勢,早嚇得躲開了。她強忍住不發(fā)作,只是充滿怨恨地剜了他一眼。他的心忍不住又一凜。

到了夜里,陳三冬照老規(guī)矩,鉆進(jìn)劉陽的帳篷,向她求歡,她堅決地拒絕了。

出來,不就是為了歡樂?陳三冬不解。

沒興致。劉陽懶懶的,一身勁道似乎全被抽光了。

來吧,慢慢就會有興致了。陳三冬熟悉劉陽的一切前奏,以為她是在撒嬌,雙手就去攏她的胸。

劉陽把他的手打掉了,有病啊,老是惦記著這個。

陳三冬嬉皮笑臉,你不也喜歡?

劉陽啐了他一口,見鬼了。

陳三冬看劉陽咬牙切齒,不像是開玩笑,便收斂了笑容。

劉陽見陳三冬僵在那里,手足無措的樣子,火一下子上來了,干嗎逞能?喝白酒,你要出事,叫我怎么辦?

劉陽說著,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陳三冬的心一軟,不會出事的,我只不過忽視了一個常規(guī),不應(yīng)該靠在樹上,不靠樹上,就不會摔跤。

你還強詞奪理,你要滾下山呢?你要心臟停跳、心肌梗塞呢?劉陽飛快地說。

陳三冬輕描淡寫地說,你啊,瞎想些什么?怎么可能?你想復(fù)雜了!

劉陽像是不認(rèn)識似的看著陳三冬,把他看得心一點一點地涼了,隨后,她把陳三冬趕出了她的帳篷,任憑他千呼萬喚,她睬都不睬。

那時候陳三冬特別惱怒,額頭上青筋凸起,舉起腳,恨不得把她的帳篷踏個稀巴爛,你算什么啊,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也太小題大做了!但最終他還是收回了腳,惱怒地回了自己的帳篷……冷靜下來后,他就扇自己的耳光,你傻啊,人家把你當(dāng)寶貝一樣惦記著,你還沒心沒肺?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就候在她帳篷外,想大獻(xiàn)殷勤,但久候不著,當(dāng)他看到劉陽一身霧氣從山下走來時,他驚呆了。眼前的劉陽就跟仙女一樣,周身籠著一層叫他怦然心動的神韻。早知道應(yīng)該跟著她一起去看日出的,怎么把最美好的過程忽略了呢?他誠惶誠恐地向她道歉,劉陽啥事沒有地說,你沒有錯,道什么歉?

陳三冬承認(rèn)看不懂劉陽,她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和她出來驢行,有幾次,她特別高調(diào),人前馬后,扮演的是一個情人的角色,對他嬉笑嗔怒、裝癡賣嗲,掐一把,親一記,把一切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一起出行的人,都看出她是情到深處了。他呢?也身子酥軟,老是像踏在云堆中,高一腳,低一腳,深一腳,淺一腳,除了眩暈,還是眩暈……但他的內(nèi)心是歡樂的,有著以前不曾體會過的經(jīng)驗,他樂于去呼應(yīng)她的狂癲,但更多的時日,她格外低調(diào),都低到塵土里去了,他莫名其妙變成了她的一個同事,一個同學(xué),一個網(wǎng)友,甚至一個小跟班……她和他也若即若離,好像他只是一個怯生生跟著來玩樂的菜驢。

劉陽忽陰忽陽,老是像一只情緒豐沛的鳥,在高調(diào)與低調(diào)的枝丫間跳來蹦去,讓人云里霧里的看不懂。陳三冬照例是不滿的,他在和她上床時,用粗暴來表達(dá)他的不滿,劉陽感覺到了,用不解的眼神看他,并善意地提醒,你弄疼我了。

他惡狠狠地嚷,干嗎這樣對我?他到底還是憋不住,說了自己的委屈。

劉陽斜著眼,嘟起嘴,似笑非笑地說,這事——真有那么重要?

讓劉陽這么一說,陳三冬泄了氣,覺得事情確實不那么重要了。

這樣的次數(shù)一多,陳三冬就有一絲退縮,覺得一是辜負(fù)了老婆小高的愿望,小高希望和他白頭偕老,希望為他生兒育女,但他卻朝三暮四;二是感到自己拿捏不住劉陽,也不清楚她的深淺,猜想長此以往,遲早會成為她絕塵而去的一塊泥,而這他又是擔(dān)心和不甘心的,憑什么就讓她團(tuán)在了掌心呢?他決定撤退。

他的退縮逃不過劉陽的眼睛,她譏諷他,怎么?怕了?

陳三冬嘴硬,我怕什么?

你不怕干嗎那么萎靡呢?說著,她又吃吃吃地笑起來,你以前很威猛的。

陳三冬突然就紅了臉。

劉陽伸出白晳光潔的手,在陳三冬的臉上摸了摸,有什么事?說。

陳三冬欲言又止,其實也沒什么。

你不想說,那就別說了。劉陽注視了陳三冬一會兒,然后她輕輕地說,哦,你想說什么,我明白了。

陳三冬一驚,愕然地看著她。

別多想。劉陽認(rèn)真地說。

劉陽也不想真的與陳三冬分手,喜歡他自然有喜歡的理由。因為他不同于丁力。丁力其實也沒什么叫他不滿意的,如果硬要說有什么不對,那便是丁力對狗的關(guān)注度要超過她。

有一陣,她還沾沾自喜,覺得一個男人喜歡養(yǎng)狗,總比喜歡喝酒賭博好得多。但日子久了,她發(fā)現(xiàn),男人專注于某一件事,說到底都是一樣的,在情感問題上,肯定是打了折扣的。

她是一個特別關(guān)注過程的女人,對每件事的前因后果津津樂道。丁力卻注重結(jié)果,他老是想把所有的事盡快干完,然后饒有興致地去伺候他的狗狗,他說起那些狗,那神情,那腔調(diào),那做派,就像在說情人一樣,劉陽嫉妒得一塌糊涂,可她沒有辦法讓丁力將這份情感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劉陽欣賞陳三冬對她饒有興致的做法。她對做事耐心、有節(jié)奏感、身上帶著陽光氣息的男人有好感。

陳三冬特別符合她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吃個飯,做足了功課,哄得她心花放;爬次山,她居然不想從山上下來了。就是上床,他也會耐心地陪她把氛圍、情調(diào)、情緒、感覺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很多時候,劉陽會在丁力的鼾聲中,眼睛炯炯地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覺到陳三冬和她在天花板上跳舞,那時候,他們倆都是演員,她甚至能評判出哪一段跳得還不夠到位。她設(shè)想著下一次的改進(jìn)。她把這看作是牛在反芻,把快樂無限地延伸。當(dāng)然,她也認(rèn)為自己像是在吸毒,在需要的時候,總得去吸幾口。吸了,精神氣爽,不吸,萎靡不振。

你好意思嗎?總是說丁力,說小高,他們都是和我們不相干的人。我不想聽你說他們!被陳三冬纏得沒法的劉陽終于發(fā)了火,她聲色俱厲。

我不可能不說到他們的,因為沒有他們,一切迎刃而解。陳三冬也白了臉。

老是說他們,又怎么樣呢?你陳三冬還是陳三冬,我劉陽還是劉陽。劉陽氣急敗壞。她挺煩陳三冬有意無意地把丁力扯進(jìn)來。她想偃旗息鼓。

說他們,你劉陽就不是劉陽,陳三冬也不是陳三冬了?陳三冬驚訝地叫起來,不會吧,沒有那么那么夸張吧。

劉陽頭都大了,說老實話,她希望陳三冬也是一個吸毒者,從對方的身上,彼此尋找快感,但她沒料到陳三冬會成為癮君子,看來什么東西都會上癮的。當(dāng)他情真意切地說出想殺了丁力時,她覺出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雖然她清楚他至多也就是嘴上說說,離實施還有很遙遠(yuǎn)的距離,但她還是感到了潛在的危險。她不想引導(dǎo)他往這條路上走。她也不想鬧得天翻地覆,雞飛狗叫。她其實就是一個吸毒者,在認(rèn)為自己需要的時候吸上幾口。

我們不說這個話題好不好?我不喜歡聽這個話題,這個話題無聊透頂,我們說點有意思的,你給我說說釣魚,說說菜肴,我喜歡聽——劉陽命令說。

陳三冬舔了舔嘴唇,然后閉了嘴,他沒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

你不想說也不要緊,你可以保持沉默。沒有人當(dāng)你是啞巴。你釣魚時也是哇啦哇啦講個不停?劉陽對陳三冬的吊兒郎當(dāng)樣不滿,她撇下他,管自走開了。這是她的一個常態(tài),一氣惱,拔腿就走。

陳三冬揪了揪自己的鼻子,暗嘆一口氣。在劉陽面前,他想發(fā)火都辦不到。但即使他發(fā)火了,劉陽也有辦法讓他的火熄滅。

她開始對他若即若離,對付癮君子,你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他接觸毒源——她不把自己送過去就可以了。每次他打來電話,她習(xí)慣掐掉,然后回?fù)苓^去,說,有事,等會兒再聯(lián)系,但她很少再聯(lián)系。對于陳三冬的暴跳如雷,她淺笑化解,不是和你說了嗎?有事,沒事的時候,就會聯(lián)系你了。

陳三冬哭笑不得。

當(dāng)然,她也不會冷落他,掐準(zhǔn)日子,她會主動聯(lián)系陳三冬,那樣的時刻,往往她自己也想著要了。

從四姑娘山遠(yuǎn)足回來,劉陽在四川成都給陳三冬買了一根魚竿。還在路上,就釣他的胃口,說那釣竿的與眾不同。陳三冬心急火燎地說,你在杭州下車,我開車來接你。

免了吧,你找個地方好好等我。

陳三冬果真很聽話,在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開好了房。劉陽一到,看他像只小狗,巴巴地等著她,她當(dāng)即拿出了釣竿。

陳三冬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抱著她大旋三圈,他草草地看過魚竿,就將它丟在一邊了。不會買,不知道行不行?劉陽不免忐忑。

怎么不行,好,真的好。一看那質(zhì)地,就上檔次的。別人當(dāng)你也是一個釣手呢!陳三冬的嘴咬住了劉陽的耳垂,雙手迫不及待地?fù)ё∷?dāng)即就把她摁倒在床上……劉陽吃了搖頭丸似的拼命搖頭,陳三冬沒看到,她想開口說話,嘴巴被陳三冬堵住了。劉陽沮喪不已,怎么會是這樣呢?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原先她為這一次見面設(shè)計了好多的場景,結(jié)果一個都見不到。

劉陽難過得想哭。

春天來了,春天一到,丁力就忙碌起來,因為他要帶著他的西地毛梗四處里配種,那可是掙錢的大好時光。為此,他經(jīng)常與人調(diào)課,或者干脆泡病假。每當(dāng)配種成功,他習(xí)慣給劉陽報喜,成啦,又成啦。晚上犒勞你。

但他往往爽約,因為一高興,他就和狗友們喝酒去了。第二天酒醒來,他一臉歉意地向劉陽檢討,不想喝的,拗不過朋友,一喝,就喝高了。劉陽習(xí)以為常,沒事,你喝著高興就是了。丁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皮,下次不喝了。

劉陽努努嘴,你知道就行。

春天真是個調(diào)皮的家伙,風(fēng)一吹,哨子一響,萬物都被撩撥起來了,劉陽發(fā)現(xiàn)自己也像一枚熟透了的漿果,隨時隨地要爆裂開來。她主動打陳三冬電話,問他在干什么?

陳三冬壓低嗓音說,在釣魚哪,你來不?在四彎埭那里。

劉陽暗笑了一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陳三冬又釣魚去了,釣魚成了他的常態(tài)。她可不想去什么四彎埭,但她想陳三冬了。

她噘著嘴嚷,你就知道四彎埭,你就不想想更好的地方?

陳三冬笑了,我們?nèi)ッ?。毛川那里有個溫泉。水好。景也好。

你啊,就知道洗澡。劉陽奚落他。

那個地方洗澡不一樣的。陳三冬捏緊了拳頭,指關(guān)節(jié)嘎嘎嘎地響起來。

……說是溫泉,其實溫水少得可憐,都是鍋爐加熱,在室外待了一會兒,劉陽就覺出了寒意,便回房間了。一進(jìn)房間,陳三冬就把劉陽擲到了床上。

劉陽阻止了,去去去,我要洗澡,你也要洗澡。劉陽慢慢發(fā)現(xiàn),陳三冬的前奏曲越奏越短,老是喜歡直奔主題。這和丁力有什么區(qū)別呢?這么一想,她的嘴就嘟起來了。她不想陳三冬這樣,就努力修正他的行為。

陳三冬臉上堆著虛假的笑,好好好,你先洗。

瞧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劉陽忍不住想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故意磨磨蹭蹭,甚至還在浴室里哼起了曲子。

當(dāng)陳三冬躺到她身邊,把手往她身上探時,她笑盈盈地說,來,我們躺著說會兒話吧,有段時間沒看到你了。

于是兩人并排躺著聊天,劉陽說先前在泰山探險的經(jīng)歷,陳三冬則說這些天他都釣了些什么魚,聊天總是這樣,聊著聊著,就說到了電影,劉陽問陳三冬有沒有看過一部叫《綠月亮》的片子?

陳三冬說沒看過。

劉陽咂吧著嘴說,那片子,看得我心驚肉跳。

陳三冬偏轉(zhuǎn)臉問,怎么會心驚肉跳?

于是劉陽向陳三冬復(fù)述了那部叫《綠月亮》的片子的主要情節(jié)。美國一對戀人,愛得死去活來,卻遭遇婚姻的七年之癢,他們不斷通過尋求刺激來喚起曾經(jīng)的激情,但無能為力,最終坐在輪椅上的丈夫把妖嬈的妻子槍殺了,自己也飲彈自盡……具體的記不得了,只記得一艘巨大的豪華郵輪,漂亮的女主角,行為怪誕的男主角,還有作為敘述者的作家,他是那個女主角眾多情人中的一個……

真的還是假的?陳三冬擼著劉陽脖子上的絨毛問。

你希望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不知道。陳三冬坦白地說。

劉陽齜著牙齒說,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是假的,那種場面太恐怖,有點慘……就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

嗨,你去管那么多干什么?電影就是電影,你管它是真的還是假的。陳三冬已經(jīng)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猛地扳過劉陽的身子,動作迅疾地將她放平,一拉,一扯,再一褪,她就光溜溜了,然后,他翻身上去……劉陽還沒回過神來,陳三冬已經(jīng)把事情全做完了。

劉陽用力地敲著他的背,干什么呀,你——!她真的惱了,干嗎像餓死鬼?急哄哄的。

陳三冬不說話,露出了得意的笑。

劉陽無端地生起自己的氣來,她就怔怔地躺著,一聲不吭。

后來,她索性坐起身,只一會兒,她就怕冷似的一縮肩,要照往日,陳三冬早就敏感地將一塊大枕巾披到她裸露的肩膀上了。但此刻他卻側(cè)著身子,呼呼大睡,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寬厚的裸背,他真的睡著了,她還有好多話要說呢。她推了推他,他卻紋絲不動,中間鼾聲小了一點,旋即,便又歡快地叫起來。

她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在天花板那里,她突然看到自己有一次和陳三冬躺在上海一家五星級賓館里的情景。那次,好像還沒開始他們的身體旅行。

那時候,她瞪圓了眼睛問,你對我了解嗎?

陳三冬笑得抑揚頓挫,你——開玩笑吧,我怎么會不了解你,你叫劉陽,三十一歲,規(guī)劃設(shè)計師,畢業(yè)于同濟(jì)大學(xué)土木建筑工程系,有一個七歲的孩子,老公叫丁力,是體育老師……

劉陽哀怨地舔了舔嘴唇,不是這些,我說我的身體你了解多少?

陳三冬更得意了,我閉著眼睛也能說出你身體的每一個地方。

不會吧。

會的。

我不信。

試試。

好,你轉(zhuǎn)過身去,我說一個,你就指一個。

胃。

陳三冬把手停留在了劉陽腹部的地方。

腸。

陳三冬的手停在了劉陽因為剖腹產(chǎn)而留下的刀疤上,他怕弄錯,還問,是大腸還是小腸?

劉陽剜他一眼。你怎么不問盲腸?心。

陳三冬指錯了,他的手放在了劉陽的右心房那里。

劉陽叫起來,你搞什么啊,我的心怎么跑到右邊去了。

陳三冬小聲地說,我太激動了。

你激動什么?劉陽追問。

陳三冬的手一直往下,又摸到了水草肥美的地方。劉陽的臉突地漲得緋紅,她打了他的手一下。他的手一縮,撫到了右下角的那個地方,哎,這里有什么呢?

劉陽說,你不知道?

陳三冬老實地說,真不知道。

這是子宮。

哦。陳三冬仄起身,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驚訝,這就是子宮?讓我看看。他撩開薄毯,用手在她的肚子上比劃著,是什么形狀的?

劉陽說,我也不知道,聽說是梨形的。她騰地將薄毯子蓋上,這里又看不出來,有什么好看的?

陳三冬貼著劉陽的耳朵說,我一直想進(jìn)到里面去,可總是進(jìn)不去。那里就像有扇門,我一次又一次地想破門而入,可沒等我把力氣使出來,你就把我趕出來了。

瞎說!劉陽把薄毛毯蓋到了下巴那里,然后將整張臉完全地對著陳三冬,眼里全是同情。

真的,剛開始的時候,充滿了信心,到后來,就越來越?jīng)]信心,說老實話,挺沮喪的……陳三冬文縐縐地說。

你覺得幸福嗎?劉陽目光灼灼地問。

幸福。

你覺得享受嗎?劉陽又問。

享受。

劉陽又一次吃吃吃地笑了,那你還等什么,來,我們來點正經(jīng)的……

春天的風(fēng)從屋脊上沙沙有聲地吹過,陳三冬的鼾聲越來越酣暢,劉陽突然心血來潮,她一骨碌跳下床,撅著屁股,搬動著陳三冬的雙腿、雙臂和軀干,把他擺成一個梨形狀,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子宮,然后,她把自己的頭從他兩條大腿的中間穿過,整個身子慢慢地向上升騰,感覺自己正沿著那條長長的隧道穿行,愈往前,愈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裹挾著她,令她動彈不得,她只能用力地沖撞,但卻無功而返,她總是突破不了,面對著的是一堵黑乎乎的墻……

為什么?為什么是這樣?她越來越覺得無力,就像一只水鳥,被拔光了羽毛,然后被驅(qū)逐著離開賴以生存的地方,她很快便淹沒在無邊無際的恐懼里。

劉陽忍不住低低地抽泣起來,但這聲音馬上就被陳三冬的鼾聲吸走了,就像海綿吸掉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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