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域圖/洋果子

暖陽未遲

文/蘇域
圖/洋果子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愛情可以成為性格背景都迥異的兩個人人之間的紐帶，好的話會讓他們都更好，壞的話也會牽絆彼此前行的腳步。

1

舒念喜歡趙彌陽，最初的最初，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趙彌陽坐在她前桌的前桌，而那天前桌請了病假沒來，數(shù)學小測的試卷從前面發(fā)過來，趙彌陽轉(zhuǎn)過身，手臂越過空位將試卷遞到她桌上。

舒念在發(fā)呆，忽然闖入視線的趙彌陽讓她微微愣了一下。

似是察覺到舒念的目光，趙彌陽彎起眼睛揚起唇角，朝她輕而緩地笑了一下。

大腦短暫的空白后，突然好似砰地一聲炸開了絢爛的煙花。

彼時喜歡還未太過深刻，舒念也勇于承認自己膚淺，更重要的是她實在很無聊。高考落榜后被父母強行塞到這所重點中學的沖刺班，學習熱情差強人意，自習課上百無聊賴轉(zhuǎn)頭看窗邊挺拔蔥郁的大樹，她想去看漫展，想玩游戲，還想去麥當勞吃新出的甜品。

不巧的是她的手機被沒收，零花錢也被壓縮，從而很長一段時間里，觀察趙彌陽，哦，更準確地說是窺視趙彌陽成了她唯一且樂此不疲的興趣。

半年里她與趙彌陽所講過的話不超過五句，可對他的窺視總結(jié)卻寫滿了一本日記。

挑其中某些總結(jié)來說吧，首先呢，趙彌陽很帥很陽光很好看，當然這是廢話，錦上添花的是他成績優(yōu)異，為人謙遜有禮，加分項是他熱愛運動，還會拉小提琴。

他每天七點十分踩點進教室，會在第一堂課結(jié)束喝光一瓶牛奶。從不認真做眼保健操，不是埋頭做題就是跟同桌小聲聊天，下午會去操場打球或跑步，回來時帶一罐從小賣部購入的橘子汽水，咕嚕嚕一口氣喝完，趁老師轉(zhuǎn)身寫板書時扔出一條漂亮的弧線進垃圾桶。

他很熱情，班上被取笑難看的女生同他講話也能得來溫柔回應。他善良有愛心，放學路上會買食物喂給路邊的流浪狗，還從家里帶了舊衣服給它們在草叢里做了簡易的狗舍。

總之呢，在舒念窺探到這些細節(jié)透露出的訊息里，他毫無缺點。

直到高考前一周，舒念在自己家經(jīng)營的網(wǎng)咖意外撞見來包場的趙彌陽。

網(wǎng)咖顧客大都是大學城沒有學業(yè)壓力來打網(wǎng)游的男生，加之一小撮不學無術(shù)的不良少年，而趙彌陽的人設(shè)無論怎么看也與這種場所相違和，可想而知，舒念有多驚詫。

舒念來找爸爸要家里的備用鑰匙，意外店里的生意如此慘淡，卻不想在前臺撞見了趙彌陽，這個時候本該在家中埋頭備考的學霸少年。

趙彌陽并沒有看到她，對前臺的網(wǎng)管小哥說：“你幫我在總機上換張桌面?！?/p>

小哥依言照辦，霎時間，店內(nèi)除包間的所有電腦都換上了粉色的桌面，桌面上是俏皮的字體：“夏欣，生日快樂?！?/p>

半分鐘后，某個短發(fā)女孩推開店門，見此情景不禁愣住。

趙彌陽眼角眉梢皆是溫柔的笑意，迎過去對女生說一句：“生日快樂?！?/p>

哦，原來她就是讓趙彌陽如此大動干戈的夏欣。

舒念離得遠，聽不清夏欣說了什么，但從神情來看她并沒有太驚喜。舒念看不到此刻趙彌陽的表情，可從他溫和耐心的解釋里聽出了少年心事的端倪。

原來少年已心有所屬，且骨子里如此浪漫多情。

舒念有點難過，但畢竟豁達，況且生活中還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等待她去發(fā)掘。

事實也的確如此，但奇怪的是，讓舒念覺得好看的男孩那么多，優(yōu)秀美好的更不在少數(shù)，可再沒有一個人僥幸被她寫入觀察日記。

趙彌陽之后，她也再沒為誰動過心。

2

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那年夏天，舒念被名校F大的美術(shù)學院錄取。

即便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她美術(shù)特長生的身份，但F大的錄取分數(shù)線對于文化課成績慘不忍睹的舒念而言仍是難以企及的高峰，就連父母也覺得是自家女兒交了好運氣，誰也不知道高考前那三個月舒念近乎拼命地努力。

九月初在學校，她提著大包小包日用品邁出超市時遇見趙彌陽，盛夏的陽光將他的臉龐照得通紅，笑容卻好似會發(fā)光，熱情同她打了招呼后略顯羞澀地介紹身旁的短發(fā)女生。

“這是夏欣，我女朋友?！?/p>

夏欣不置可否朝她揮揮手，挽上趙彌陽的手臂轉(zhuǎn)身離開。

那天氣溫高達四十攝氏度，舒念在大太陽照耀下有些眩暈，紛亂情緒涌上心頭，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好笑。那些卯足了勁不眠不休夜晚的努力究竟有什么意義呢？

她從來對學習缺乏熱情，更喜歡在網(wǎng)上畫同人漫畫，出cosplay，和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追愛豆的演唱會，不專注學業(yè)，亦懶得投身社團活動，對打扮自己也毫無興趣。

藏龍臥虎的F大，又兼之身在美女如云的美術(shù)學院，普通如舒念，不會引起任何目光停佇，舍友們在一眾追求者中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開始操心起了單身舒念的感情。

好不容易有個文學院的書呆子給舒念寫了封情書，舍友們紛紛游說舒念要不就跟對方試試看。舒念對此不屑一顧，信誓旦旦道出金句：“戀愛不是做慈善，我為什么不選一個自己喜歡同時也喜歡我的人相愛，而要去‘將就’或是浪費時間‘試試看’呢？”

自此，再無人關(guān)心舒念的感情生活，很多次與友人見面，友人也對舒念的不修邊幅欲言又止，可敵不過她振振有詞：“我這是在做我自己?！?/p>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圣誕節(jié)前夕。

舒念前些日子和朋友一起為某廣播劇配了音，為此深深著迷，想攢錢換好的錄音設(shè)備，便找了份兼職。那天便在校外撞見了正在爭吵的趙彌陽與夏欣。

或者說是夏欣單方面的在趾高氣揚，趙彌陽低頭默不作聲。隨即夏欣轉(zhuǎn)身離開，趙彌陽追了一段距離后停下來，在原地發(fā)了會兒呆后往回走。

舒念猶豫片刻，小心翼翼跟過去，趙彌陽穿過馬路，經(jīng)過一段漫長的人行道，在商場前的噴泉池邊坐了半個小時，離開前往乞討的老人面前放了一些硬幣。

隨后他又去了電影院，隨便買了張恐怖電影的票，舒念緊跟他步伐買了他身后的位置。工作日的下午電影院鮮有觀眾，偌大的放映廳里只他們兩人。

趙彌陽抬眼看到舒念那刻微愣，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好久不見，你好?！?/p>

舒念欲言又止，無心看電影，卻又不知該如何與他攀談。

電影播放到一半時趙彌陽起身，問舒念要不要一起吃晚餐，舒念抱著還未吃完的爆米花跟他往外走，等電梯時聽見趙彌陽問：“你覺得小美離開則也的理由合理嗎？”

舒念一愣，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電影里的劇情。

“……小美很自卑，而則也越來越優(yōu)秀，她或許是覺得自己變成了則也的負擔，所以才跟他說分手的吧？不過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只會想要無時無刻待在對方身邊吧。畢竟是電影，如果不是小美提出分手，后面的劇情也沒法演啦。”

趙彌陽頷首，像是在感嘆什么：“是啊，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不會隨便就說分開的。”

那頓晚餐吃得靜默而壓抑，趙彌陽心事重重，舒念不知從何說起，她敏感察覺到他在為感情上的事情煩心，可她沒有資格發(fā)言，甚至連安慰都找不到借口。

而就在那晚回學校的途中，趙彌陽向舒念要了電話：“改天找你出來玩?！?/p>

3

趙彌陽與夏欣鬧分手的消息在次日的高中班級群里刷了屏。

曾幾何時班里大多女生都對趙彌陽懷以或多或少的好感，得知最終收割男神竟是個職校的不良少女，又是不忿又是嫉妒，抱團不知說了夏欣多少壞話。此刻聽聞男神戀情破裂，潛水的也都紛紛冒出頭來八卦幾句，有知情人表示：

是夏欣覺得趙彌陽太優(yōu)秀，自己追不上他，從而決定分手。

倒是無形中契合了那日所看電影的劇情，難怪趙彌陽特地問出口。

群里同學跟著附和，說夏欣既沒有很漂亮，也并沒有多么才華橫溢，性格也冷冰冰不討喜，和趙彌陽戀愛簡直是“撿了大便宜”。

舒念看不下去，回了句：“那是站在你們的標準上看。對方究竟是怎樣的人，我們誰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背后吐槽，似乎不太好吧?！?/p>

聊天記錄甚至沒有中斷，大家的聊天記錄很快將舒念那句話掩蓋。

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看到來電顯示舒念心頭一跳，是趙彌陽。

趙彌陽開門見山：“謝謝你在群里幫我們說話?！?/p>

大家都以為趙彌陽萬年潛水不會看群消息，現(xiàn)在這情況可尷尬了。

“待會兒有空嗎？要不要來體育場看我們學院的球賽？”

舒念趕過去時球賽已接近尾聲，趙彌陽遠遠朝她揮手算是打了招呼，繼而轉(zhuǎn)身投入搶分爭奪戰(zhàn)。比賽很精彩，分值懸殊也大，但趙彌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接過舒念遞過去的維生素飲料只淡淡笑笑，忘記說謝謝，視線落在她身后某點上。

她回頭，見到施施然走過來的夏欣。

夏欣完全無視舒念的存在，將一大包快遞塞給趙彌陽：“別再寄東西過來了。”

說完轉(zhuǎn)身便要離開，趙彌陽叫住她：“待會兒一起吃個飯吧，這是舒念?！?/p>

他扯住舒念的手臂，舒念略詫然抬眸看他，可實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而這似乎只是個開始，那之后一個月，趙彌陽隔三差五便打電話給舒念，有時是社團活動需要人手幫忙，有時是借口約不到人看電影，然而巧合的是，無論哪次都會遇到夏欣。

舒念不傻，不至于看不透趙彌陽那昭然若揭的心機，令人失望的是夏欣鐵了心要與他分手，他身旁是舒念還是誰她一點兒也不關(guān)心，最后一次“巧遇”是在夏欣打工的披薩店，正是用餐高峰期，夏欣耐心告罄，瞥舒念一眼后哂笑：“你記得對她說抱歉，利用她來試探我，但拖泥帶水實在不是你的風格，好聚好散不好嗎趙彌陽？”

趙彌陽的神情一瞬間變得悲傷，夏欣提上食盒出門送外賣，他在原地沉默許久才回神，對神色尷尬的舒念鄭重道歉。舒念并不憤怒，或許是早洞察了他的心思，故而從未對自己抱過任何僥幸，只是略感難堪：“其實我知道你在利用我，那次在球場我聽到你和朋友聊天，他問你為什么不選個讓夏欣可能會有危機感的女生幫忙呢？你說你不想弄得太僵，確定女友的心意就好，所以要找個讓人覺得完全不可能……”

她頓了頓，“完全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人?！?/p>

趙彌陽欲言又止：“對不起?！?/p>

這大概是舒念經(jīng)歷過最難堪最糟糕的場景了，她自知不起眼，偏安一隅縮在角落里，卻因為無害被拖進主角的生活里扮演了一回徹頭徹尾的小丑，最難堪的是她早知這一切，卻心軟不肯拆穿怕主角難堪，甚至天真地想若能幫到趙彌陽該有多好。

可她沒想到，連同她那些隱秘的心思也被人恥笑著一把揭穿。

“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卻又同時喜歡你的人。”她出現(xiàn)的時機恰到好處，他需要一個人來讓試探的把戲顯得更加真實，無知無懼又藏不好眼底情緒的舒念最合適。

可惟有一點她想不通，既然已被揭穿，索性連最后一絲驕傲也放手，舒念有點艱難地開口：“……但你是怎么猜到我暗戀你的？”

舒念的眼底沒有責備，可比責備更加讓趙彌陽難以面對。他移開視線，握住水杯的掌心沁出了冷汗，但他知道坦誠才是此刻最真誠的道歉。

“……因為眼神。”

眼底藏著傾慕與雀躍，對上他視線那刻不自覺的閃躲，他實在見過太多那般相似的眼神，舒念的泯然其中，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可與他說話時話尾緊張的顫抖還是將她出賣。

4

很長一段時間里，舒念與趙彌陽再無交集。

她理當覺得傷心，可或許是情思未啟，一切傷害都還未成形，低落一陣子失望一陣子漸漸也就放開，尋找另一些可以讓自己全心寄托的東西。

舒念玩配音玩得風生水起，整天除了上課吃飯就是宅在宿舍和小伙伴們一起錄廣播劇。這項興趣愛好讓她收獲許多新朋友也多了很多樂趣，微博上慕名而來的粉絲數(shù)與日俱增，但舒念知道拋開網(wǎng)絡的面具她只是個普通人，會為了購入新的錄音器材煩惱的普通人。

之前的兼職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再繼續(xù)，舍友幫她介紹了一個在景區(qū)茶室給燈影戲配音的工作，薪水時間都合適，還能從南來北往的旅人那里聽來許多傳奇故事。

令她意外的是，會在兼職的地方撞見趙彌陽。

每逢單周周末，趙彌陽都會跟朋友來附近的網(wǎng)球場打球，日暮將近在對面的快餐店解決晚餐，大約是覺得這邊配的戲好玩，一伙人踏進店門來聽，入迷處和觀眾一起叫好。

從而往后再來打球，都會進店內(nèi)飲一壺茶，聽完一出或熱鬧或寂寥的戲。

配戲的聲音舒念變了聲調(diào)，趙彌陽應當聽不出，可她還是賭氣似的用力過度，情緒聲調(diào)都力求達到完美，常常一天兼職做下來喉嚨像燎了火，疼得出聲都困難。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一期一會的偶遇還是給她帶去了很多快樂。喜歡一個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最容易被滿足，因為不抱任何希望，從而上天安排的任何相遇與靠近都是驚喜。

時至初夏，景區(qū)客流量增加，周末的茶室生意興隆，這里的茶、戲、氛圍都好，連對傳統(tǒng)文化缺乏興趣的年輕人也慕名而來，其中就包括許久未見的夏欣，以及她的新男友。

而彼時，趙彌陽還未離開，坐在角落興致盎然地看趣味橫生的燈影戲。

舒念不知道他們以如此戲劇性的巧合重逢之時是何種情景，她結(jié)束兼職將要離開時見到的便是趙彌陽依舊坐在原位，而夏欣與男友起身朝他道別。

他神情未有異，等他們走遠后才靠回椅子上，盯著桌上鑲金白瓷的杯子發(fā)呆。

舒念應當視若無睹地走掉，可喜歡這種情緒在她心里一日，軟肋便仍握在趙彌陽手里。她悄悄觀察他很久，鼓足勇氣走到他身邊去，不知道也不打算說什么。

趙彌陽抬眸瞥見她，片刻的訝異后恢復默然，連招呼也沒打。

靜默尷尬的氣氛在二人之間流淌，久到日頭西沉，星子鋪遍天際，趙彌陽才伸手為舒念倒了一杯涼茶：“你怎么在這里？”

舒念說自己就是給燈影戲配音的兼職，他微愣，沉默片刻講起了方才的窘境，順其自然也提到了他與夏欣的故事。

“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快把她忘記了，可看到她與別人走在一起，若無其事與我打招呼，忽然就覺得，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彼D(zhuǎn)過臉，努力藏起某些瀕臨崩潰的情緒。

愛情對用情至深者總不公平，可依舊有人為此前仆后繼。

舒念靜靜聆聽，沒有出聲打斷也沒有出言安慰，只是起身讓他稍等，自己重新回到幕布后，選了兩枚剪影，對著暖黃的光線講起了笑話。

剪影A在剪影B面前耍寶跳躍：“看我看我！”

剪影B轉(zhuǎn)身，冷哼一聲并不搭理。

剪影A：“你總不屑一顧說我追逐你的樣子很可笑，那你現(xiàn)在不開心了，可不可以回頭看我一眼，也許我會讓你重新笑起來哦?！?/p>

在觀眾的大笑聲里，舒念清清嗓子，找回自己早已嘶啞的聲音：“我想不到有什么行之有效安慰你的話，也講不出惹人捧腹的搞笑段子，但我真的很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所以我將這段小插曲送給你，趙彌陽?！?/p>

不絕于耳的口哨聲與打趣聲里，舒念紅著臉回到趙彌陽面前，趙彌陽神色復雜，望向她的雙眸卻有光芒綻現(xiàn)，他說：“謝謝你，舒念?！?/p>

語氣誠摯且飽含愧疚。

5

趙彌陽再也沒去茶室聽戲。

舒念抱著不為人知的期待等了一個又一個單周，終于確定彼時趙彌陽的道謝就只是道謝，頂多算是對上一個階段的總結(jié)，而不是她期冀中下個階段可能的開始。

而就在這時，趙彌陽給她打來了電話。

F大歷史悠久，時至百年校慶，趙彌陽作為學生會一員要積極負責策劃排練，他們社團計劃出一個講述F大發(fā)展軌跡的音樂劇，缺一位合適的配音旁白，由此便想到了舒念。

他語氣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讓舒念莫名低落，卻還是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排練的時間大都集中在周末，與舒念的兼職沖突，兩廂取舍舒念只好放棄了兼職，每周準時去排練的禮堂集合。趙彌陽總是最后一個來，提著冰咖啡或是飲料，大約是注意到舒念喝不了咖啡，再下次排練時會特地留一杯抹茶奶蓋給她。

彼此間沒有超出任何除音樂劇外的交流，可舒念還是覺得自己漸漸上了癮，有時候坐在臺下，目光不是緊跟臺上的演員移動，而是悄悄落在左手邊蹙眉翻看劇本的趙彌陽身上，他穿清爽的白色格紋襯衫，手指纖長一頁頁劃過紙張，側(cè)臉更是好看得猶如造物主的恩賜。

是真的很喜歡他。舒念逃不開躲不了，更懶得騙自己。

按理說趙彌陽也是單身，她就算主動追求也無可厚非，但舒念從始至終就沒有這個想法，或者說沒有有朝一日她會跟趙彌陽在一起的想法。說她妄自菲薄也好，有自知之明也罷，她會喜歡上趙彌陽就是因為他身上那些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美好特質(zhì)，而她冷靜審視過自己，她無法變成他那般優(yōu)秀的人，也自知趙彌陽不會喜歡她。

從而舒念的心態(tài)更傾向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子，不管未來，只著眼于當下，離趙彌陽近一點就已經(jīng)很好，積累多一些回憶待以后追憶，別的她并不奢望。

不遠不近的關(guān)聯(lián)一直持續(xù)到校慶前一晚，社團最后一次集中彩排結(jié)束后，趙彌陽讓大家都早點回去休息，他則留下來再檢查一遍明天演出要播放的音樂文件。

幾十首BGM合并在一個文件夾里，要一首首點開播放看是否準確契合，舒念見他臉色不是太好，又想到他晚飯也沒怎么吃，便默默留下來陪他一起檢查。

趙彌陽倒也沒跟她客氣，檢查到三分之一他停下來，神色隱忍。

“怎么了？”舒念忙問。

他擺擺手：“我先去趟洗手間?！?/p>

等了二十分鐘他依舊沒回來，舒念漸漸開始心不在焉，找去了洗手間門口，叫趙彌陽的名字無回應，越想越不妙，硬著頭皮沖進去，在洗手臺前看見了倒地的趙彌陽。

急救車送到醫(y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已近深夜，還好只是急性腸胃炎，聽醫(yī)生說好好休息沒什么大礙后舒念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趙彌陽要競選下學年的學生會主席，這次校慶的表現(xiàn)能為他加分不少。但本身社團節(jié)目的事情就已經(jīng)夠繁瑣操勞，入夏后連日來的高溫都讓人心神俱疲。

一連好幾天排練，晚上大家叫的外賣，趙彌陽基本沒有動過。

附近的餐廳已經(jīng)打烊，舒念去24小時便利店買了小米和瘦肉，又跑去賓館央求前臺借到了廚房，草草地熬了一小鍋皮蛋瘦肉粥提去醫(yī)院。

趙彌陽還沒醒，舒念剛把粥放在桌上手機就響起來，嚇得她趕緊跑去走廊接起。是總在一起配音的朋友，說她前些天錄的某段音源剪輯軟件播放不了，要的急讓她趕緊補錄了發(fā)過去，得知她還在外面不方便，便讓她用手機錄音，雜音什么的交給后期處理。

補錄的是一段臺詞，小說里女主角向男神表白那一段，要求語氣熱情，帶點委屈最好又有些哽咽，還要有即便被拒絕也不介意的假裝出的豁達。當時錄這一段費了好大功夫，現(xiàn)在再看到臺詞，卻莫名心有戚戚，白日里那些隱藏很好的情緒被夜晚放大，又加上這一晚的經(jīng)歷實在是跌宕起伏，舒念壓低聲音念出臺詞：

“有些時候我會想，如果自己再努力一點，再優(yōu)秀一些，站到你面前時的勇氣會不會就多一些。但我知道我就是我，你擅長的我無論如何也學不會，你向往的我再用力也觸摸不到，他們都說愛一個人這么辛苦值得嗎，可我不怕辛苦，我只怕自己沒有嘗試過。所以，請你不要覺得負擔，成全不了我的愛情也沒關(guān)系，真的沒關(guān)系?！?/p>

念完這段臺詞，舒念緩了良久才平復心情，重新推開門，意外撞上了趙彌陽的目光。

病房隔音一般，他應當聽到了舒念那段好似自言自語的話和持續(xù)很久的哽咽，舒念窘迫不已，趙彌陽出聲打破沉默：“粥是你買的嗎？很香?！?/p>

她微頓，不自然地頷首。

趙彌陽一邊喝粥一邊瞥她，神情欲言又止：“剛才你在外面……”

“是給廣播劇配音啦！”

她慌了神，視線閃躲臉頰緋紅，趙彌陽眉眼仍有疲色，越發(fā)顯得望向舒念的目光很柔軟，他沒有拆穿舒念的慌張，說：“好像總是被你撞見我特別狼狽的樣子?！?/p>

舒念還未出聲，就聽他繼續(xù)道：“這或許也說明我們是真的有緣分吧。”

舒念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

趙彌陽向她展露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聲線溫柔：“所以我們試試看吧?！?/p>

6

舒念不確定趙彌陽說的“試試看”是不是她所想那種，但這疑惑在次日便得到了解答。

雖然趙彌陽缺席了音樂劇，但社團總體表現(xiàn)還不錯，校慶結(jié)束后一眾人約去海底撈聚餐，趙彌陽掛完水也趕來了，讓服務生加個座位，自然而然坐在舒念身邊。

席上旁人插科打諢時，趙彌陽跟他講起了白天在醫(yī)院的見聞，時有冷場，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讓交談也變得尷尬，趙彌陽提議：“要不我們先回學校吧？”

回學校沒什么值得稀奇，先退場是趙彌陽與舒念就有些讓人驚詫。有敏感的女生八卦：“哎，你們倆什么時候這么熟了？不會有什么情況吧？”

趙彌陽笑著坦白：“的確是有情況?！?/p>

眾人靜默片刻，爆發(fā)出的難以置信的哄笑聲。

所有人都不信，就連舒念自己也覺得不真實。回程他們沒有搭車，跟著手機導航步行往學校走，夏夜的風悶熱潮濕，趙彌陽提議互相介紹下彼此的興趣愛好以加深了解。

他還未出聲，舒念就打斷他：“你習慣早上喝核桃味的牛奶，喜歡網(wǎng)球超過打籃球，愛喝已經(jīng)停產(chǎn)了的某品牌的橘子汽水，會為了被摩托車撞傷的流浪狗跟車主吵架?！?/p>

趙彌陽詫然，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復雜。

舒念苦笑道：“我從高中時就開始喜歡你，好吧我承認最開始是因為覺得你長得好看，但后來漸漸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后欣賞就變成了喜歡。你一定不敢相信，我還寫了一本關(guān)于你的觀察日記，早上幾點喝了牛奶，幾點去打球，隨堂測驗考了多少分……那是你跟夏欣在一起之前，你們戀愛后那本日記就沒再繼續(xù)，不知道你的習慣愛好有沒有變?！?/p>

趙彌陽默然了很久，臉上也不見笑容，舒念決定向他坦誠時就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準備，她沒有戀愛經(jīng)歷，也不懂藏拙，只想將真實的自己展現(xiàn)給他，哪怕他并不會喜歡。

等了很久很久，趙彌陽卻忽然牽住了她的手，動作輕柔，向便利店方向走，他沒有明確回應舒念的坦白，而是說：“你不知道吧，那個牌子后來改生產(chǎn)奶茶飲料了，也很好喝。”

舒念怔住，感受到趙彌陽的手指將她的握緊。

“我請你喝?！彼曇衾镉行σ?，還有別的什么舒念聽不出來的東西。

舒念想他們應該算是在戀愛了，雖然在更多人眼里，這是段“扶貧”似的關(guān)系。

第一次正式約會那天，舒念將要出門時被舍友叫住，舍友用匪夷所思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跟男神第一次約會誒！你就穿這么……這么樸素？”

T恤牛仔褲，她還特地換上了新買的帆布鞋，舒適又休閑，怎么就樸素了？

“還有……你不化妝嗎？額頭上那顆痘太顯眼了！”

舒念不會化妝，借舍友的粉底來捯飭了好久也不成功，耐心告罄洗了臉就出門，見到趙彌陽第一句話是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會化妝會打扮的女孩子啊？”

趙彌陽一愣，認真回答：“應該說所有男生都喜歡吧，就像你們女生也喜歡干凈清爽的男孩子，畢竟外表總是先于內(nèi)在被人看到。”

舒念喜歡他的坦誠，這也是趙彌陽別于旁人的一點。他很理智地看待任何問題，不會帶著愛情濾鏡去盲目地贊頌一些東西，當然舒念相信，他對于她應該還沒有愛情濾鏡這種東西。

從舍友那里借來了一堆時尚雜志，也關(guān)注了一堆美妝博主，舒念皮膚沒什么問題，往日里也只隨便擦擦保濕水乳，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還有什么精華、去角質(zhì)霜等等東西，而且那些東西都很貴，買它們的話她就沒法升級自己的錄音設(shè)備。

而那些漂亮性感的短裙舒念也并不喜歡，她覺得很麻煩，也并沒有覺得仔細打扮后的自己有變得多漂亮?；瘖y打扮的目的應該是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快樂，舒念卻覺得很煩。

可是趙彌陽很喜歡，他會在她穿裙子去約會時眼睛一亮，會夸她的口紅顏色很好看。人都是視覺動物，天性向往美好事物，舒念理解，可她始終無法在追求“別人眼中的美好”與“自己眼中的自在”之間找到平衡。

最重要的是無論她怎么努力，都無法拉近與趙彌陽的距離。

他參加了電視臺的辯論比賽，上了熱搜話題，被學校推薦到東京的友校交換學習，雖然趙彌陽表示不想跟舒念異地戀所以并不打算去，可舒念知道他志不在此，他會有也值得有更璀璨美好的將來。

舒念想她終于理解夏欣為什么要跟趙彌陽分手了，不是不喜歡，是因為有些東西本就超乎愛情本身。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愛情可以成為性格背景都迥異的兩個人人之間的紐帶，好的話會讓他們都更好，壞的話也會牽絆彼此前行的腳步。

可是舒念舍不得，她變得越來越貪心，可同時她也越來越清醒，她知道趙彌陽至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她，雖然就算她不放手，他也會遵守承諾跟她走下去。

但舒念更想他開心，這比她的私心更重要。

戀愛應當彼此歡喜，而不是勉為其難“試試看”。

7

趙彌陽太忙，一直到舒念生日那天，他才答應邀約，并主動約在了景區(qū)那間茶室。

趙彌陽神神秘秘的，等舒念趕到目的地卻還沒有見到他，等得百無聊賴之際室內(nèi)燈光黯下，只剩一束昏黃光線對著幕布，趙彌陽的聲音和兩道詼諧的剪影一同出現(xiàn)。

“你不用那么努力，也無需優(yōu)秀，更不需要辛苦自己去勉強。真實的你已經(jīng)很好很好，所以你不用為了旁人眼里對美好的標準改變自己，做你自己就好，有點懶散的，不那么用功的，真誠善良的，畫畫很棒，聲音也好聽，配的廣播劇我循環(huán)了很久。”

正值午后，茶室內(nèi)僅有的幾位客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老板還記得舒念，遠遠朝她遞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舒念怔住，這段話她并不陌生，是那時她在病房外錄的表白后男主角給的回應?？捎植槐M然是臺詞，他改動了一些也加了一些新的句子。

“我跟你說要不我們試試看時其實是有些忐忑的，我怕直接對你說喜歡你會不相信。你好像篤定了我仍對夏欣念念不忘，但我分得清對故人的悵惘和對你的動心，就在你躲去走廊里錄臺詞的那瞬間，我聽到你在哭，想走過去給你擦眼淚。我還以為那是感動與憐憫，而第二天晚上我們走了很遠回學校，路上你提起高中開始喜歡我的事情，你看著很緊張很絕望，可還是鼓起勇氣將所有告訴我。我就想這個女孩可真傻，傻得讓人心疼，讓人想去愛?！?/p>

舒念早已泣不成聲，而趙彌陽已走到眼前，目光柔軟笑容溫柔：“生日快樂?！?/p>

舒念今天也化了妝，此時此刻哭花了臉，一定丑得慘絕人寰，但趙彌陽望著她的眼神，嗯，和今天的陽光一樣溫暖熾烈，讓她有種自己其實很漂亮的錯覺。

趙彌陽拿出給她的生日禮物，是雙平底編織拖鞋。

“天橋附近有對殘疾人夫妻，靠手工做編織拖鞋為生，我都給買下來了，你可以周一穿紅色，周二穿綠色，跟我約會時穿這種有花紋的?！?/p>

他蹲下身，為她換掉磨腳的高跟鞋，想起別的什么事：“哦對了，這些天你總說要約我出來吃飯有話跟我說，你想說什么？”

“想跟你分手的?！笔婺詈磺宓剜止尽?/p>

“什么？”

舒念抱住他，明明在哭臉上卻掛著大大的笑容：“我說——我以后跟你約會再也不要化妝穿高跟鞋了，我要跟你穿情侶T恤和情侶球鞋！”

趙彌陽笑聲朗朗，以擁抱回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