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倩云
摘要:近代學者王國維在學術史上具有卓著的貢獻和巨大的影響,他的研究從哲學到文學,再由文學而史學,促使現代學術規(guī)范和品格的確立。王國維的文學研究方法首先在他的《<紅樓夢>評論》中體現出來,它被認為是新文藝理論的先導之作,具有跨時代的巨大意義。
關鍵詞:王國維;紅樓夢;審美;悲?。唤饷?/p>
一、《<紅樓夢>評論》的來源
《<紅樓夢>評論》是他汲取西方思想美學原理,來說明和解釋中國的文學現象的著作。他在評論《紅樓夢》時主要運用唯意志論哲學家叔本華的觀點,正如他自己所說《<紅樓夢>評論》“全以叔氏為立腳點”[1]226。而在王國維之前,《紅樓夢》評論多是文人隨感式的評點,樸素而直觀,王國維的這一著述在理論和美學意義上遠遠地超越前人,比如其后的蔡元培、胡適和俞平伯等,他們大多拘泥于小說批評、索隱或考證,未能上升到理論的高度。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誕生在新舊紅學交遞的時期,在哲學、美學深度上均為新舊紅學家所不及,具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位。
二、《<紅樓夢>評論》的重點
《紅樓夢的評論》的重點是探究《紅樓夢》的審美價值。根據叔本華關于美的本源的認識,王國維認為,“美術家先天中有美之預想”,而“美”則是“預想”的客觀化。他還把叔本華的悲觀主義哲學加以發(fā)揮,結合對生活本質的論述,解釋美的本質,認為都是源于“欲”,“欲”是生生不已,“一欲既終,他欲隨之”[2]2。當“欲”得不到滿足,自然會產生痛苦。而當“欲”如愿以償,卻“更無所欲之對象”,于是“倦乏之情,即起而乘之”,仍然是一種痛苦?!芭Α笔且环N痛苦,“快樂”亦是一種痛苦,況且“文化愈進,其知識彌廣”,則痛苦彌深,人生就是“往復于苦痛與倦厭之間”。
三、《<紅樓夢>評論》的審美核心
審美的核心在于悲劇觀點的引入。王國維從叔本華那里套用了悲觀主義理論,把“欲與生活與苦痛”作了同一性的解釋:生活就是欲,欲就是苦痛,循環(huán)往復,以致無窮。在這種痛苦說的基礎上,他根據叔本華的悲劇理論探討了《紅樓夢》的悲劇美。他說:“吾國人之精神,世間的也,樂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戲曲小說,無往而不著此樂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終于歡,始于離者終于合,始于困者終于亨,非是而欲饜閱者之心,難矣”。[2]12
王國維認為《紅樓夢》的悲劇美是和優(yōu)美、壯美聯系在一起的,而壯美多于優(yōu)美:“此書中壯美之部分,較多于優(yōu)美之部分,而眩惑之原質殆絕焉。”[2]14其中寶玉和黛玉最后一次見面是最壯美的。壯美的悲劇性的審美作用,是以情感的打動,引起人們相似的審美經驗體驗,從而達到引起讀者心中的共鳴,使讀者將全部情感投入到作品中,然后反觀生活又會發(fā)現它與現實是驚人的相似。
王國維從西方的悲劇美學入手,認為《紅樓夢》是一部“徹頭徹尾的悲劇”和“悲劇中的悲劇”。
王國維認為文學作品抑或人生有三種悲劇形態(tài)。“由叔本華之說,悲劇之中又有三種之別:第一種之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之者。第二種由于盲目的運命者。第三種之悲劇,由于劇中之人物之位置及關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質與意外之變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2]14《紅樓夢》悲劇的文學價值,正在于它把第三種悲劇處理得很平淡,順理成章而且真實可信:賈母出于對寶釵性情的喜愛和對寶玉生命的看重,王夫人出于姐妹親情,鳳姐出于個人的權勢欲,襲人出于自我未來的擔憂,都遠黛玉而取寶釵,而寶玉雖愛著黛玉,卻不敢也不能做出違反上述眾人的行為。他們的行為所遵從的是他們所奉行的道德準則和思維慣式,而這準則和慣式又絕對異于惡人構陷,其行動和思維也并非盲目順從命運的支使,結局的變異又非是意外變故。他們的初衷,并不是為借金玉良緣來害死黛玉、逼走寶玉,而不過是出于自已的親情或私心,做了他們所認為的有益于寶玉、有益于家族的事情。寶玉黛玉自已也因各種的重負和機緣,對改變現實、爭取幸福無能為力。這一切,“不過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為之而已”。
王國維對《紅樓夢》悲劇的成因和性質的分析是相當精辟的。恰如曹雪芹所說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人生是從空白開始,以空白結束,世界的本源就是空洞無物的。
四、《<紅樓夢>評論》的解脫之道
王國維根據政治、國民、歷史和哲學、宇宙、文學這兩個不同層面上的精神境界,提出了兩種基本的小說創(chuàng)作模式:一是汲汲于喧鬧的表象人生,是繁華的、樂感的、動亂的、流動的情節(jié)堆積;一是孜孜于深沉的內在的人生萬象,是凄涼的、悲劇的、平靜的、永恒的心靈困境。前者如《桃花扇》,一種對歷史的模仿,與生活平行的故事再現;后者如《紅樓夢》,是對歷史的超越和創(chuàng)造,是穿越了生活表面現實的具有極強再創(chuàng)性的世界。王國維用對比方式來分析《紅樓夢》的解脫之道。
首先,從中國古代小說作品的比較上來看,他認為《桃花扇》的解脫不及《紅樓夢》。原因有三:一是主人公的悟道并非出于“正悟”而是出于他人“啟悟”,心靈缺乏自我歷練的過程;二是男主歷經九死一生只為見女主一面,剛剛相聚,聞他人之言而即拋舍所有愛欲出家入道,這種解脫過于突然,缺乏現實邏輯基礎;三是該劇并非以描寫人生為事,而是有明顯的政治歷史的功利目的,缺乏哲學的高度與文學的真實性。因此,《桃花扇》的解脫便不那么真實可信符合于性格發(fā)展的規(guī)律了。比起《紅樓夢》來,它的悲劇價值要遜色得多?!肮省短一ㄉ取分饷?,他律的也;而《紅樓夢》之解脫,自律的也?!ぁぁぁぁぁす省短一ㄉ取罚蔚囊?,國民的也,歷史的也;《紅樓夢》,哲學的也,宇宙的也,文學的也?!盵2]12
其次,從中西小說對比來看,他認為《法斯德》的解脫之道不及《紅樓夢》。王國維認為審美的任務不僅在于描寫人生的悲劇,更在于它的解脫之道。平凡之人處于紛繁復雜的世界,解脫就要是逃離一切欲求和斗爭達到心靈的安穩(wěn),在歐洲文學中,《法斯德》是解脫之道的最高者,源于它獨到精妙地描寫了主人公的痛苦及其解脫的途徑。《紅樓夢》寫寶玉則更高一籌,因為“法斯德之苦痛,天才之苦痛;寶玉之苦痛,人人所有之苦痛也。”[2]10越平凡人的痛苦,越有更多人在經歷,那么越需要去解脫,而天才的苦痛絕非一般人所能歷經和理解的,它的解脫不具有一種普遍性和共鳴的色彩。
總觀全文,《<紅樓夢>評論》確實是一篇有嚴密理論體系、有層次、有組織的論作。在文中,理論與作品之間是互證互釋的,作者以叔本華的理論來解讀《紅樓夢》,為作品的意義闡釋提供了一種“眼界”,一種“理論視野”,使讀者有可能對《紅樓夢》作出了全新的意義的闡釋。
參考文獻:
[1]周錫山編校:《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山西,北岳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
[2]王國維著:《<紅樓夢>評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