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街 生

存在句動后什么時侯可以是舊信息*

劉 街 生

通過在封閉的范圍內(nèi)，用計量的方式，考察漢語中的存在句什么時侯動后成分可以是聽者舊信息，可知存在句的核心語義是動后名詞性成分所指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當這一命題處于表達的非突顯位置，也就是說，除了附帶表達存在命題外，存在句著重計量、否定、提醒等特定的表達功能時，其動后可容納聽者舊信息。動詞和位置關(guān)系不是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關(guān)鍵因素。

存在命題； 位置關(guān)系； 聽者舊/新信息； 定指效應

存在句動后名詞性成分一般要求傳達新信息，Ward和Birner認為，存在句動后總是聽者新信息，并以此解釋存在句的定指效應即動后名詞性成分一般不能是定指形式*Ward,Gregory and Birner, Betty. Definiteness and the English existential. Language, 1995,71(4):722-742.。本文檢視2009年第5集《小說選刊》中全部共計608例形式為Loc+V+NP(Loc表方所成分、V表動詞、NP表名詞性成分)的存在句*608例中包括非獨立成句的存在小句，如“娶媳婦的花轎里坐著武工隊長穿過封鎖線呀”中的“娶媳婦的花轎里坐著武工隊長”之類。但不包括兩例簡單重復的例子，如“指揮部來人了！指揮部來人了！”中的后一例。，看漢語的事實如何。

一、名詞性成分信息狀態(tài)新舊的界定及其在存在句動后的分布

(一)何謂聽者新信息？ Prince提出從話語和聽者兩個角度來區(qū)分新、舊信息*Prince, Ellen F. The ZPG letter: Subjects, definiteness, and information-status. In William C. Mann and Sandra A. Thompson, eds., Discourse description: Diverse linguitics analysies of a fund-raising text. Philadelphia: John Benjiamins. 1992.Pp.295-325.。所指在話語中第一次提及，便是話語新信息，再次提及便是話語舊信息。所指為聽者已知的，便是聽者舊信息，為聽者所未知，便是聽者新信息*話語中的“所指或指稱物(referent)”可以是指稱的實際實體，也可以是表達的概念實體。一般來說，實際實體蘊含概念實體，比如“依著墻縫釘了很多竹釘子……神臺后面，沒有釘竹釘子(P.113)”中前一“竹釘子”指稱實際實體，后一個“竹釘子”不指稱實際實體，只表達概念實體，由于實際實體蘊含概念實體，所以后一個“竹釘子”應是聽者舊信息。新實際實體，一般采用新詞匯(新概念實體)描述，但也可能采用舊詞匯(舊概念實體)描述，舊實際實體一般采用舊詞匯(舊概念實體)描述，但也可以采用新詞匯(新概念實體)描述。故信息狀態(tài)，還應考慮詞匯信息(概念實體)的新舊。參閱Baumann, S. and Riester. A. Referential and lexical givenness: semantic, prosodic and cognitive aspects. In Elordieta, G. and Prieto, P.，eds., Prosody and meaning. Berlin, New York: Morton de Gruyter. 2012. Pp.119-162。。話語舊信息自然是聽者舊信息。一般來說，話語新信息也是聽者新信息。不過，有兩種情況比較特殊。

第一種是前面話語未出現(xiàn)，但言者相信聽者已意識到的信息，如“潲桶仔十八歲那年，鬧起了文化大革命(P.110，此為例子所處的頁碼，下同)”中的“文化大革命”，前面的話語并未提及，但對于一般中國讀者來說，都應知“文化大革命”的所指，這類信息雖是話語新信息，卻是聽者舊信息，這類信息Prince稱為未使用信息(unused)*Prince, Ellen F. Toward a taxonomy of given/new information. In Peter Cole, ed. ,Radical pragmatics.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81. Pp. 223-54.。

第二種是間接回指成分的信息狀態(tài)，它們在前面話語也未直接提及，如“《殷墟書契》里面沒有共產(chǎn)黨……也沒有共產(chǎn)主義。(P.8)”中的“共產(chǎn)主義”，前文并未提及，但“共產(chǎn)主義”是“共產(chǎn)黨”這一政黨的信仰，是可由“共產(chǎn)黨”推知的信息。如果間接回指成分與已知的推論出發(fā)點之間存在原型聯(lián)系，那么它們應是聽者舊信息，如前面例中的“共產(chǎn)主義”。如果二者不存在原型聯(lián)系，則間接回指成分為聽者新信息，如“他的一張瘦臉上，不合比例地長了滿口白且大的馬牙(《小說選刊》2009年第4期)”中“滿口白且大的馬牙”的信息狀態(tài)，“他”有“牙”，所以“滿口白且大的馬牙”很容易與“他”聯(lián)系起來，確定所指，但人不必然有“滿口白且大的馬牙”，由“他”不能完全推知“滿口白且大的馬牙”，因此“滿口白且大的馬牙”還應是聽者新信息*Birner ,Betty J.. Inferential relations and noncanonical word order. In Betty J. Birner and Gregory Ward, eds.,Drawing the boundaries of meaning. Philadelphia: John Benjiamins. 2006. Pp.31-52.*Birner ,Betty J.. Semantic and pragmatic contribution to information status. Acta Lingistica Hafniensi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inguistics, 2006.38:14-32.。

(二)依據(jù)前面的界定，608例存在句中，513例即84.4%的存在句動后為聽者新信息，95例即15.6%的存在句動后是聽者舊信息。漢語一般句子的賓語，定指的比不定指的多*張斌主編：《現(xiàn)代漢語描寫語法》，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816頁。，也就是表達聽者舊信息的比聽者新信息的多。存在句動后一般是聽者新信息，表明存在句的賓語與一般句子的確不一樣，不過存在句動后也不全是聽者新信息。

存在句動后成分要求為聽者新信息，其原因在于存在句表達的基本命題是動后名詞性成分的所指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出現(xiàn)、消失可視為存在的變體，下文把這一命題簡稱為“存在命題”)，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主體必須是聽者新信息，存在命題對于聽者而言才提供了新信息。動后若為聽者舊信息，存在命題不含新信息，這會使得句子沒有傳達足夠的信息量。定指成分一般表達聽者舊信息，所以存在句動后一般不能是定指成分，存在定指效應。但定指成分一些情況下表達的也可以是聽者新信息，所以有時也能出現(xiàn)在存在句動后。這樣動后為聽者新信息的要求不但解釋了定指效應，還解釋了定指效應的違反。那什么時侯存在句動后可以是聽者舊信息呢？

二、動詞和位置關(guān)系不是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關(guān)鍵因素

(一)存在句的定指效應，曾是國外存在句研究的一個熱點，許多學者提出了自己的解釋*Ward ,Gregory and Birner, Betty. Definiteness and the English existential. Language. 1995.71(4):722-742.。漢語存在句動后為舊信息或定指成分的情況，早在1987年Huang就進行了討論*Huang, C.-T. james. Existential sentence in Chinese and (in)definiteness. In Reuland E., and ter Meulen A. , eds., The representation of (in)definiteness. Cambrigde &London: The MIT Press. 1987.Pp.226-253.，后來Yang、Pan和Hu、Pan提出了新看法*Yang, Suying and Pan,Haihua. A constructional analysis of the existential structure. In Pan, Haihua,ed., Studies in Chinese linguistics II,Hong Kong: Linguistic society of Hong Kong. 2001. Pp.189-208.*Hu,Jianhua&Pan,Haihua. Focus and the basic function of Chinese existential you-senteces. In Comorovski, I., and von Heusinger K., eds., Existence:Semantics and Syntax. Dordrecht: Springer. 2007. Pp.133-145.。

不同于英語典型的There be存在句，構(gòu)成漢語存在句的動詞顯得多樣。據(jù)此，Huang認為，當存在句中的動詞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時，不存在定指效應*Huang, C.-T. james. Existential sentence in Chinese and (in)definiteness. In Reuland E., and ter Meulen A. , eds., The representation of (in)definiteness. Cambrigde &London: The MIT Press. 1987.Pp.238-242.。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的理解是，當動詞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時，它們還可以表達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方式。這樣存在句已提供了足夠的信息，使得存在命題即便是舊信息也不影響句子的成立，促成其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這樣也就不存在定指效應了。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其一，存在句句式意義就是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與句式相應，當中動詞的核心意義也是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其他意義是不重要的。存在句在使用當中極少把焦點放在動詞上強調(diào)存在方式便是證明。更重要的是，存在句存在“輕動詞限制”即動詞提供的信息有限*Levin,Beth and Malka RaPp.aport Hovav. Unaccusativity: at the Syntax Lexical Semantic Interface. Cambridge, London: The MIT Press. 1995.Pp.228-260.*董成如：《存現(xiàn)句的認知研究》，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09—117頁。。所以動詞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并不能解釋，由它們構(gòu)成的存在句動后可以容納聽者舊信息、定指成分。

其二，我們的語料中，95例動后為聽者舊信息的存在句，只有17例，即便加上動詞為“是”的8例，也總共只有25例，由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動詞構(gòu)成，只占約四分之一。如果因為動詞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導致存在句動后可容納聽者舊信息，不存在定指效應，那么這類情況應該比較多才對，但事實不是這樣。

其三，語料中由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動詞構(gòu)成，且動后為聽者舊信息的存在句，只要語境容許，換成相應的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動詞，句子仍然能成立。如：

(1) 第二天，藥店門外大清早就齊刷刷地站滿那幫潑皮，他們還錢來了。(P.104)

(2) 炒麻豆腐的味道往往傳得很遠，胡同里一旦飄出那特有的香味，人們便知道，葉家又在吃麻豆腐了。(P.72)

上面例中動詞換成相應的純粹表示出現(xiàn)的動詞，如“藥店門外大清早就出現(xiàn)了那幫潑皮”，“胡同里一旦出現(xiàn)那特有的香味”，句子照樣成立，只不過沒有原來生動。

總而言之，存在句并不著意于存在方式，除非存在句的焦點在動詞，強調(diào)存在方式，否則出現(xiàn)不單純表示存在、出現(xiàn)或消失的動詞，不是導致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定指成分的原因。

(二)不同于英語典型的There be存在句，漢語存在句動前有處所成分。據(jù)此Yang、Pan和Hu、Pan對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提出了新的解釋，他們認為當存在句描述了新的空間—實體關(guān)系即動后名詞性成分的所指與動前處所的位置關(guān)系(下文簡稱為“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時，由于存在句提供了足夠的新信息，因此動后可以容納聽者舊信息*Yang, Suying and Pan,Haihua. A constructional analysis of the existential structure. In Pan, Haihua,ed., Studies in Chinese linguistics II,Hong Kong: Linguistic society of Hong Kong. 2001. Pp.198.*Hu,Jianhua&Pan,Haihua. Focus and the basic function of Chinese existential you-senteces. In Comorovski, I., and von Heusinger K., eds., Existence:Semantics and Syntax. Dordrecht: Springer. 2007. Pp.133-145.。張珂基于認知語言學當中背景與圖形關(guān)系理論，認為存在句把一個新實體(figure)引入處所詞語表達的背景(ground)，不過這個實體即便對于聽者來說是舊信息，只要它相對于背景而言，是新實體就可以*張珂：《英漢存現(xiàn)構(gòu)式的認知對比研究》，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9年，第119頁。。然而，這一分析雖非常符合直覺，但卻是有問題的。

其一，按照這一邏輯，其結(jié)果必然是存在句不存在定指效應。因為只要位置關(guān)系是新的，那么動后完全可以是聽者舊信息、定指成分。但是，84.4%的存在句動后為聽者新信息，這表明動后一般要求是聽者新信息、不定指成分，定指效應仍然是存在的。

其二，按照這一邏輯，動后名詞性成分的所指與動前處所的位置關(guān)系不能是舊信息，但95例動后是聽者舊信息的例子中，有43例位置關(guān)系是舊信息。如：

(3) 她就總在廚房待著，院里屋內(nèi)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好像我們家里就沒有這個人。(P.65)

(4) 自從桑那鎮(zhèn)出現(xiàn)超市，他的生意還是一落千丈。(P.92)

上面例(3)中，“我們家”與“這個人”的位置關(guān)系在存在句之前，已得到說明，是舊信息。例(4)的前文已提及桑那鎮(zhèn)有了超市，所以“桑那鎮(zhèn)”與“超市”的位置關(guān)系也是舊信息。但上述存在句仍然合法。

其三，除非強調(diào)位置關(guān)系，否則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因素都與位置關(guān)系不相關(guān)(詳見后文)。如：

(5)《殷墟書契》里面沒有共產(chǎn)黨，也沒有國民黨。(P.8)

(6)一天晚上，“六祖禪院”一幫神經(jīng)病散去，禪院里只剩下了“三期肺病”和馬克兩個人。(P.20)

上面兩例中，從小說語境看，“共產(chǎn)黨”“國民黨”與“《殷墟書契》里面”的位置關(guān)系，“ ‘三期肺病’和馬克兩個人”和“禪院里”的位置關(guān)系都是新信息。但第三節(jié)的討論會表明，例(5)是否定句，例(6)中的存在句著重限定動后名所指的量，這才是促成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因素，這里位置關(guān)系的新舊與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沒關(guān)系。

當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時，即便動后成分所指是聽者舊信息，存在句已傳達了新信息。理論上新位置關(guān)系應該促成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為什么除非強調(diào)位置關(guān)系，否則位置關(guān)系對存在句動后是否容納聽者舊信息沒有影響呢？要理解這一點，可先看看存在句動后什么時侯是聽者舊信息。

三、存在句動后是聽者舊信息的情形

存在句究竟什么時侯動后可以是聽者舊信息呢？95例動后是聽者舊信息的存在句，所涉及的情況具體如下：

第一，當存在句為否定句時,31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如例(3)(5)中的“我們家里就沒有這個人”“《殷墟書契》里面沒有共產(chǎn)黨，也沒有國民黨”，前一例位置關(guān)系是舊信息，后一例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否定句預期相應肯定句的命題內(nèi)容，也就是說，此時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并非否定存在句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因此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促成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一些沒有冠詞的語言如俄語、土耳其語，表現(xiàn)類似漢語，其否定存在句也沒有存在主體為聽者新信息或不定指成分的要求。

第二，當存在句著重表達動后名詞性成分所指實體的量時,16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如：

(7)章教授看到警車一輛一輛地開走了，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現(xiàn)場只剩下自己。(P.157)

(8)他只知道，那個時候“7086”里還有馬拉、黃皮和趙四小姐三個人。(P.47)

例中存在句動后的“自己”“馬拉、黃皮和趙四小姐三個人”的所指在前面話語中已提及，它們都是聽者舊信息，其位置關(guān)系也是舊信息。這些例子，都是著重限定動后名詞性成分所指的量的，例(8)中，“馬拉、黃皮和趙四小姐三個人”是計數(shù)式同位結(jié)構(gòu)。絕大部分限量的例子，跟例(6)(7)類似，動前有限量焦點算子“只”來限定*一些存在句動后為定指成分時的列舉理解，其本質(zhì)也是著重表達存在主體的量，例(7)(8)，也可視為是列舉理解。。著重表達動后名詞性成分所指實體的量時，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也非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它們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三，當存在句的核心動詞是“是”時,8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前面我們講到，除非強調(diào)存在方式，否則動詞不是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原因，但這個“是”例外*胡文澤不認同傳統(tǒng)的處理，認為這類動詞是“是”的句子屬于一般的判斷句，不是存在句。從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表現(xiàn)來看，這類句子也有其特殊之處，但本文仍按傳統(tǒng)，把它們當存在句看待。參閱胡文澤：《“處所詞+是+名詞”功能特性及其對漢語作為外語教學的啟示》，《語言科學》2011年第5期，第473—481頁。。如：

(9)距離唐光榮喝酒的攤子不遠處，往西隔著……路，就是留香帶著一群女人跳舞的地方。(P.154)

(10)后面是幾米深的護城河。(P.21)

這兩例存在句動后成分“留香帶著一群女人跳舞的地方”,“幾米深的護城河”，在小說前面的文本中已提及，是聽者舊信息，前一例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后一例位置關(guān)系是舊信息。這類中間動詞為“是”的存在句，不表示等同或歸類，它們除了存在義，著重表達主觀“斷定”義*張和友：《“是”字結(jié)構(gòu)的句法語義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64—65頁。。存在命題，包括位置關(guān)系，是強調(diào)確認的前提，不是整個句子表達的重點，它們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這促成它們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四，當存在句動后名詞性成分提供詞匯新信息時，6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一些存在句動后為聽者舊信息時，動后成分含一些表示新屬性的修飾語，可能這也有助于存在句成立。但這類存在句總有別的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因素存在。故本文沒把含表示新屬性的修飾語列為促成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獨立因素。。如：

(11) 隨著父親進來的是一股冷風和他身后一個已不年輕的婦人。

依著往常我會嚷著“今天帶回什么好吃的來啦”撲向父親。但今天沒有，今天父親身后有生人。母親說過，女孩子在外人跟前要表現(xiàn)得含蓄，有教養(yǎng)。(P.62)

(12)“喂，小學弟?！北澈髠鱽砹嗣下逗寐牭穆曇?。(P.10)

例(11)中存在句動后成分“生人”的所指是前面的“一個不年輕的婦人”，是聽者舊信息，位置關(guān)系也是舊信息，但這里注重的是詞匯形式表達出來的詞匯新信息。例(12)中存在句動后“孟露好聽的聲音”所指就是前面出現(xiàn)的“嘿，小學弟”，是聽者舊信息，不過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昂伲W弟”是角色人物的直接引語，“孟露好聽的聲音”是對同一對象采取的不同角度的描述，也傳遞了詞匯新信息。這些存在句，確實是突顯詞匯新信息，突顯對已存在舊實體的新描述，使得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并非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它們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上面所討論的四種情形，都是內(nèi)部固有的某些因素讓這些存在句表達上另有重點即否定、限量、表斷定、表詞匯新信息，而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并不是這些存在句表達的最突顯的部分，它們的新舊并不重要，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五，當存在句動前處所成分為焦點所在時*Ward和Birner及在他們之前的 Lumsden等，認為這類存在句，例子動后名詞性成分所指是舊類當中的新例，即詞匯舊信息(舊概念實體)，指稱新信息(新實際實體)。不過，這不符合一般的語感且這種分析只適合例(13)類句子，例(14)中的動后成分為無指或虛指的成分，很難歸入舊類新例當中。9例中有4例動后為舊類新例，若視它們?yōu)槁犝咝滦畔ⅲ敲磩雍鬄槁犝吲f信息的例子為91例。參閱Ward ,Gregory and Birner, Betty. Definiteness and the English existential. Language. 1995.71(4):731-734；Lumsden, Michael. Existential Sentences: Their Structure and Meaning. London: Routledge. 1988.Pp.159-166。，9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如：

(13)他把電熱毯放回去，含糊打個招呼，出了超市……最后，硬著頭皮進了何利民的雜貨店，何利民的店里也有電熱毯。(P.96)

(14)“你到哪兒去抓，部隊的大院里能有旱獺？”……“烏魯木齊大街上能有旱獺嗎？”(P.102)

例(13)中，“也”語義指向“何利民的店里”，是“超市有電熱毯，何利民的店里也有電熱毯”，而不是“何利民的店里有XX，也有電熱毯”，“何利民的店里”與超市類同，為對比項所在，是焦點所在。例(14)是反問句形式，存在句的前項回應“哪兒”，是焦點所在。這類例子正是強調(diào)位置關(guān)系，從而使得存在命題處在預設(shè)當中，不是突顯的內(nèi)容，存在句動后可以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六，當存在句的焦點在狀語位置上時，4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如：

(15)天冷，學校里明明有煤，沒人去取。(P.27)

例(15)中焦點在語氣副詞“明明”上，位置關(guān)系是舊信息。另外例(1)中的“藥店門外大清早就齊刷刷地站滿了那幫潑皮”，焦點算子“就”標明“大清早”為焦點所在，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這類焦點在動前狀語位置上的存在句，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都在預設(shè)當中，不是句子突顯的部分，它們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這使得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七，當存在句為一般疑問句時,5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如：

(16)一個偶然機會，在自己床下發(fā)現(xiàn)一本書。奇怪，床下怎么出來書了？(P.12)

(17) 馬克對本族爺爺說：“這四十畝田我不要了……”

?。渴郎嫌羞@樣的事？四十畝良田說不要就不要了？(P15)

上面的例子，動后成分“書”“這樣的事”，前文已提及，為聽者舊信息，兩例中的位置關(guān)系都是舊信息。這些例子全句的焦點在疑問點上，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在預設(shè)當中，不是句子突顯的內(nèi)容，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五、六、七這三種情況，是焦點因素導致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都是處于預設(shè)當中，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八，當存在句處于表示背景或預設(shè)的從句或偏句中時,12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例見例(2)(4)中的“胡同里一旦飄出那特有的香味”“(自從)桑那鎮(zhèn)出現(xiàn)超市”。它們的動后成分“那特有的香味”剛提及，“超市”則在前文已多次出現(xiàn)，為聽者舊信息，這兩例的位置關(guān)系也是舊信息。由于整個存在句處在表示背景的偏句當中，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不是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再補充一例如下：

(18)那晚，我睡在熱炕上，莫姜睡在小床上……猛然想起房內(nèi)還有一個莫姜，就朝外屋床上看。(P.65)

此例中存在句為賓語從句，其動后“一個莫姜”為聽者舊信息，位置關(guān)系也是舊信息。因存在句表達的明顯是背景知識，全句的強調(diào)點是主句，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不是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因此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Huang也曾提到，若存在句為不表示斷言的偏句或從句，不存在定指效應*Huang, C.-T. james. Existential sentence in Chinese and (in)definiteness. In Reuland E., and ter Meulen A. , eds., The representation of (in)definiteness. Cambrigde &London: The MIT Press. 1987.Pp.238-242.。

第九，即便沒有其它因素影響，當話題安排需要時，存在句動后也可容納聽者舊信息。10例與此因素有關(guān)*話題安排在表達上的特異性不突出，而話題安排這一因素又很容易與其它因素同現(xiàn)，同現(xiàn)時其它因素的作用顯得更突出，因此這里只計量僅與話題安排因素相關(guān)的例子數(shù)。。如：

(19) 朱明明跟著小曼來到廚房。

……見女兒進來，后面跟著朱明明……(P.89)

(20)還剩三四張餃子皮時，小曼忙碌的手忽然停住，心里掠過那碗朱明明吃的炒攪團，她眉頭緊了一下。(P.94)

例(19)中，“見”后句子的話題是“女兒”，“朱明明”放在存在句動后，位置關(guān)系是舊信息。例(20)“小曼”為全句話題，受此因素影響，后面用“心里”充當話題，前面已提及的 “那碗朱明明吃的炒攪團”放在存在句的動后，位置關(guān)系是新信息。這兩例都沒有別的因素起作用，純粹是由于話題安排的需要，而不管存在命題，甚至位置關(guān)系的新舊，使得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第八、九這兩種情況，都是更大語境中的某些因素，使得存在命題，甚至位置關(guān)系不是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從而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95例中還有1例，似是對存在動詞的強調(diào)，跟前面的例子都不一樣。如：

(21)王友也曾經(jīng)忘記了一些歷史，他丟失了他一生中接過來的第一張名片，但是在他保存的名片簿里，卻是有第一張名片的。(P.39)

這一例，從句義來看，“是”應輕讀是焦點標記，焦點應在“有”上，是對動后成分所指存在的強調(diào)，這也許是有了標記標明，所以即便強調(diào)已存在實體的存在，也能容忍。

上述促成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的因素還可同現(xiàn)。如“臉上從額頭到左頰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即便臉上沒有疤痕，也說不上好看(Pp. 62-3)”中，存在句動后為聽者舊信息既有否定有關(guān)，也與存在句處于偏句相關(guān)。這使得與每一種因素相關(guān)的實例數(shù)加起來超過95例。另外，上述種種因素可能還不是促成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因素的全部。至少還有一種導致提醒這種會話含義的情況，也會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如：

(22)你回去上班吧，這里有我呢。(《小說選刊》2009年第4期第103頁)

例中的存在句是小說中一個人物對另一個人物說的話，對于聽者而言，這里動后成分“我”是聽者舊信息，存在命題是舊信息，導致產(chǎn)生提醒的會話含義，這會話含義是表達的重點。反過來，會話含義是表達重點，存在命題，甚至位置關(guān)系就不是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于是動后可容納聽者舊信息。這里動后聽者舊信息與提醒的會話含義，相互促成。

前面所列存在句動后為聽者舊信息的種種情況，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或者處于預設(shè)當中，不是句子的斷言部分，或者雖在斷言當中，卻不是句子要傳達的核心意思，句子另有表達重點，比如著重傳達限量、斷定、對比含義，或者著重傳達提醒等會話含義，或者體現(xiàn)特定話題安排等?？傊恍┐嬖诰?，其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不是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它們的新舊不影響存在句的成立，促成這些存在句動后可容納聽者舊信息。這一節(jié)的討論也讓我們看到，除非強調(diào)位置關(guān)系，否則它與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無關(guān)。

四、結(jié) 論

(一)一些存在句，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不是其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這才是它們動后可容納聽者舊信息的根本原因。由于位置關(guān)系，除非強調(diào)，一般與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無關(guān)。上述結(jié)論更準確的概括是，一些存在句，存在命題不是其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存在命題的新舊不影響句子的成立，它們的動后可以是聽者舊信息。

本文的結(jié)果支持Abbott的觀點。Abbott不認同Ward & Birner關(guān)于存在句動后必須為聽者新信息的要求，也不認可他們關(guān)于存在句動后的聽者舊信息被包裝成了聽者新信息的觀點*Abbott, Barbara. Definiteness and existential. Language 1997.73(1):103-108.。她認為存在句動后可以是聽者舊信息，不過此時的存在句是語境化的存在句(contextualised existentials)*Abbott, Barbara. A pragmatic account of the definiteness effect in existential sentences. Journal of Pragmatics. 1993.19：39-55.。Abbott沒能說明語境化的具體情況，本文第三節(jié)的討論則給出了詳盡的實例分析。從漢語來看，這個語境化的存在句就是表達上有特定作用的存在句。因為這個特定的表達作用，使得存在命題，包括位置關(guān)系都不是存在句表達的突顯內(nèi)容，從而促成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

(二)存在句表達的核心語義是存在命題，位置關(guān)系是第二層命題。英語等一些語言中，存在句的處所成分可以是一個虛義代詞，提供了形式上的證明。處所成分為虛義代詞時，存在主體和處所成分的位置關(guān)系并不突顯。從信息結(jié)構(gòu)來看，Lambrecht的研究表明，存在句中V+NP是句子焦點結(jié)構(gòu)*Lambrecht, Knud. When subjects behave like objects: an analysis of the merging of s and o in sentence focus constructions across languages. Studies in Language 2000.24(3): 611-682.，即便它處于述題位置*LaPolla, Randy J.(羅仁地)、Dory Poa(潘露莉)：《焦點結(jié)構(gòu)的類型及其對漢語詞序的影響》，載徐烈炯、潘海華主編:《焦點結(jié)構(gòu)和意義的研究》，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第47—63頁。，形式上的表現(xiàn)是漢語中即便NP是施事，也需要置于賓語位置上。V+NP是句子焦點結(jié)構(gòu)，它表達的存在命題必須是新信息，除非某些因素使得存在命題不是突顯內(nèi)容。新位置關(guān)系并不要求存在命題一定是新信息，除非強調(diào)位置關(guān)系，新位置關(guān)系也不能使存在命題不是存在句的突顯內(nèi)容。這就是除非強調(diào)位置關(guān)系，否則它與存在句動后容納聽者舊信息無關(guān)的原因。

(三)從信息結(jié)構(gòu)的角度，第三節(jié)所列存在句動后為聽者舊信息的各種情形可以做進一步的概括。除第八、九兩種情形外，其余的情形其實都是存在句呈現(xiàn)窄焦點，焦點是存在句的某個特定成分，而不是表達存在命題的V+NP。第五、六、七三種情形焦點分別在處所成分、狀語或疑問句的疑問點上，第一、二、三、四種情形除非某些因素導致焦點改變，存在句為否定句時，焦點一般是否定對象，存在句著重計量時，焦點是計量對象或其量，存在句表主觀斷定時，焦點一般“是”后成分*何文彬：《現(xiàn)代漢語“是”字強調(diào)句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38—49頁。，動后成分提供詞匯新信息時，焦點一般是這些提供詞匯新信息的成分。例(21)“是”標明焦點是其后的動詞，例(22)“這里有我呢”，特別重音標明焦點是“我”。正因為焦點不是表達存在命題的V+NP，這意味著存在命題處于與焦點對立的語用預設(shè)中，可以是舊信息，因此動后可容納聽者舊信息。話題安排導致動后為聽者舊信息的第九種情形，背后可能也是此類存在句為窄焦點，焦點是某個特定成分。如果此結(jié)論成立，那么除存在句處于偏句或從句的第八種情形外，存在句動后為聽者舊信息的其他種種情形，都是因為存在命題不是焦點，可以是舊信息。否定、限量、表主觀斷定、表提醒等種種情形，包括本文未提及的事實，都只是焦點是存在句某個特定成分的外在表現(xiàn)。李虹也用焦點和預設(shè)來解釋存在句動后可以是聽者舊信息，但她只認為焦點為動后成分時，動后才可以是聽者舊信息，而且沒有說明背后的機制*李虹：《漢語指稱問題的語義——語用界面研究》，北京：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138—142頁。。

【責任編輯：張慕華；責任校對：張慕華，周吉梅】

2016—12—19

廣東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GD12CZW02)

劉街生，中山大學中文系(廣州 510275)。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6.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