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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呂氏春秋》“十二紀”之“三秋”思想*
——兼論雜家與中國文學觀念的確立

2017-01-14 19:02:09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7年6期
關鍵詞:雜家呂不韋呂氏春秋

汪 春 泓

談談《呂氏春秋》“十二紀”之“三秋”思想*
——兼論雜家與中國文學觀念的確立

汪 春 泓

文獻目錄學上的雜家的形成過程、學派思想特點以及由此特點所發(fā)揮的社會效用等問題,值得探討。以雜家之代表著作《呂氏春秋》、《淮南子》為討論重點,通過分析其編撰者的特殊身份,梳理雜家在縱向?qū)用嬲暇帕魇业臍v史進程可知,雜家是平衡現(xiàn)實社會君臣、朝野、階級等各種勢力之余所形成的意識形態(tài),而給予其名稱及地位者,當屬劉向、劉歆父子。雜家既尊重天道法則,又保護個體性情之遂長,由此開辟了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tǒng),同時亦是中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之濫觴,其作用非儒、道諸家可以替代。

《呂氏春秋》; 《淮南子》; 劉向、劉歆父子; 性情 ; 抒情

《呂氏春秋》一書,《漢書·藝文志》列之于雜家,先秦學術呈現(xiàn)雜糅特點,這是大勢所趨?!稘h志》總結(jié)雜家:“雜家者流,蓋出于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42頁。通觀九流十家,對雜家評價尤高,師古曰:“王者之治,于百家之道無不貫綜?!?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42頁。認為最高政治形態(tài),當博綜百家,體現(xiàn)雜家之特點,關于《漢志》推崇雜家,顏氏心領神會。

因此,在學術和政治兩端,有必要審視春秋戰(zhàn)國以來,諸子學發(fā)展:百家爭鳴,以至歸趨雜家之大勢。

一、雜家代表人物之特殊身份與立場

《漢志》統(tǒng)計雜家20家403篇,其中惟有《呂氏春秋》和《淮南》內(nèi)外篇,影響深遠。此二書之作者,呂不韋和劉安均身份特殊,在《史記》中,呂氏專章列傳,他編撰《呂氏春秋》,足以不朽。關于此書緣起,蓋秦國子楚“質(zhì)子”于趙,其人“奇貨可居”,呂不韋傾身結(jié)交,當子楚繼位,成為莊襄王,呂氏任丞相?!妒酚洝尾豁f列傳》記載:“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余萬言?!?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030頁。號曰:《呂氏春秋》。在簡帛時代,諸子某派,若以一人之力,難以博覽群書,更無緣親歷朝政,則很難擁有成為雜家的條件。然則《呂氏春秋》之成書,一則寄托了呂氏政治哲學,可以成為政治教科書;另則《呂氏春秋》超越諸子各派之局囿,其內(nèi)容熔鑄了對君臣相輔相成的全面思考,意圖遏制君權,思想更趨圓融。王國維《屈子文學之精神》將春秋以前道德政治上的思想分為帝王和非帝王兩派*王國維:《王國維遺書》第5冊之《靜庵文集續(xù)編》,上海:上海書店,1983年,第312頁。。由于呂氏出自商賈,又晉身秦國政壇,故《呂氏春秋》不可以兩派來簡單劃分。呂氏既看到了集權的惡果,又意識到無法可依同樣荼毒生靈,身為丞相,呂氏既要維護王權,避免混亂,又深諳民生之多艱,故而《呂氏春秋》統(tǒng)合帝王派和非帝王派,即使尚無民主概念,卻也竭力平衡社會各種聲音,此在戰(zhàn)國末期,可謂非呂氏者莫能也!

至于《淮南子》,其主編為淮南王劉安——漢高祖劉邦之孫,相類于《呂氏春秋》之于秦國,《淮南子》之在漢朝,亦堪稱巨著。正因為身為藩王,能“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shù)千人”*③⑤ 班固:《漢書》,第2145,277,1746頁。,劉安抵制景、武帝收緊專制之桎梏,則與《呂氏春秋》精神相通。以致東漢王充《論衡·書解》云:“或曰……呂不韋作《春秋》,舉家徙蜀;淮南王作道書,禍至滅族?!?黃暉:《論衡校釋》卷第28,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154—1155頁。兩書一樣,其主旨均是抗衡王權,實屬超越帝王派、非帝王派偏頗之作!

《漢志》來源于劉向、劉歆父子,可以認為,《呂氏春秋》、《淮南子》傳世,曾經(jīng)向、歆之手,作為雜家的《呂氏春秋》、《淮南子》得以流傳,向、歆功不可沒!

同時,按照《漢書·楚元王傳》,楚元王后人多擔任宗正之職,子孫數(shù)代,見證朝廷之紛爭,向、歆的身份和機緣確亦與呂氏、劉安相仿佛。按《漢志》敘述,向、歆父子校書,所分擔書籍為經(jīng)傳、諸子及詩賦,尤其最后,劉歆“總?cè)簳嗥洹镀呗浴贰?,由他統(tǒng)領編纂,總成一切。向、歆遍稽群籍,經(jīng)眼六略,故而在文獻領域,視野廣闊,知行相須;并且,《漢書·元帝紀》記錄宣帝所謂:“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③在現(xiàn)實層面,歷事三主(宣、元、成三朝)的劉向,與貴幸于哀、平帝以及莽新之朝的劉歆,他們曾身陷紛爭,對宣帝“以霸王道雜之”,自然心有戚戚焉。在政治與學術之間,政治恢恑憰怪,人性善惡多端,向、歆體悟至深,此啟迪向、歆趨向于雜家一途,自然就是雜家人物,甚至雜家名稱也是他們所發(fā)明。揚雄《法言·問神》、《法言·淵騫》*汪榮寶撰,陳仲夫點校:《法言義疏》,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63、431頁。,對呂不韋和劉安頗有微詞,此緣于向、歆推崇雜家,而揚雄則憂患此道之興,會顛覆儒家,令思想、學術無所依歸;而揚雄抨擊此二者,也佐證了幾乎與他同時代的向、歆,乃雜家思維的推轂者。

關于淮南王獄,向、歆父子殊為留意,《漢書·楚元王傳》記述,淮南王敗后,劉向父親劉德獲得淮南王枕中《鴻寶苑秘書》。在整理《淮南》內(nèi)外篇時,向、歆傾注心力。按《漢書·淮南王傳》,淮南王之著述計有若干云云,此既與《漢志》記載相吻合,而且對劉安名山事業(yè),敘錄更加全面,董理這些文獻,向、歆堪稱淮南之功臣,班彪、班固不過承襲而已。

《漢書·楚元王傳》述及劉歆繼承劉向未竟之業(yè),曰:“歆乃集六藝群書,種別為《七略》。”在六藝與群書之間,不畫地為牢,對于學術,向、歆均兼包并蓄,反對“專己守殘”,向、歆總結(jié)《六經(jīng)》與諸子之間的關系曰:“《易》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裟苄蘖囍g,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雹荽私沂揪硷L云際會,可遇而不可求,因此,昏主暴君,世之常態(tài),士人不免曲學阿世,此導致越處高層,越遠離常識。因此,制禮作樂,皓首窮經(jīng),有時也要反顧鄉(xiāng)野純樸,避免食古不化,甚或人性迷失,以達成朝野、階級以及精英與世俗之間的平衡。按照《漢志》排列次序: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nóng)、小說共十家,歷來儒、道頡頏,雖道不同,卻屬學術之大宗,二者伯仲之間;雜家列第八,效用微妙,地位特殊;而列第九之農(nóng)家,其政治色彩較淡,與前邊諸家有別;至于列于第十的小說家,《漢志》則忽略不計。因此,在向、歆意識里,雜家可以整合前邊七家,是七家長期發(fā)展,相互博弈、融合,舍短取長,最終形成之意識形態(tài),亦是整個春秋、戰(zhàn)國學術發(fā)展之結(jié)晶!然則雜家可謂后出轉(zhuǎn)精者也。李源澄《讀呂氏春秋》辨析既有司馬談之論道家,何以《漢志》再立一雜家,“其畛安在”*林慶彰、蔣秋華主編,黃智明、袁明嶸編輯:《李源澄著作集》,臺北:中研院文哲所,2008年,第453頁。?實際上,《漢志》之道家,其中黃老偏于刑名,而莊老則主張無為,前者重君權,后者尊臣權,都不無偏頗,而雜家則彌縫其間,建構(gòu)起折中的政治哲學。

因此,惟有雜家,靈動不居,因地制宜,協(xié)和八方,為治國確立方向。按漢初馬王堆漢墓簡帛內(nèi)容,尤其藏于轪侯、長沙國丞相利倉之子墓中文獻,所關乎政治者,就有雜合各家的特征*參閱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所以,從《呂氏春秋》到《淮南子》,中間有馬王堆之類文獻為之銜接,雜家存在著一條不間斷的學術傳承鏈,向、歆對此推崇備至。

二、諸子融匯于雜家之內(nèi)在邏輯

諸子蜂起,百家爭鳴,然相互之間,猶舍短取長,見賢思齊,雜家涌現(xiàn),自有其內(nèi)在動因,另則,由于雜家身份特殊,在立場上兼顧儒、道等,也就是平衡帝王派及非帝王派,所以,超越顯學之雜家乃時代產(chǎn)物,而雜家應運而生,在歷史進程里,亦有其內(nèi)在之邏輯。高誘《呂氏春秋序》曰:“是以著在《錄》、《略》……家有此書,尋繹案省,大出諸子之右?!?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上海: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頁。所謂“大出諸子之右”,意指以《呂氏春秋》、《淮南子》為代表,雜家從諸子各家攝取精華,以滋養(yǎng)自身,最終它兼收各家之長,且祛除眾家之短,所以具備超越諸子之特質(zhì)。

劉知幾《史通·自敘》云:“昔漢世劉安著書,號曰《淮南子》。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jīng)緯,自謂兼于數(shù)家,無遺力矣。然自《淮南》已后,作者絕無?!?劉知幾著,浦起龍通釋,王煦華整理:《史通通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70頁。此“兼于數(shù)家”之說,也窺見《淮南子》整合各家之特點,繼《呂氏春秋》之后,《淮南子》亦成絕響。

諸子競爭,學以致用,關于儒、法孰優(yōu)孰劣?《論語·為政》云:“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劉寶楠撰,高流水點校:《論語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41頁。在《禮記·緇衣》篇亦有相近記載。其間比較儒、法兩家,在孔子看來,以德禮施政,較諸以政刑彈壓,儒家高明于法家,然而,孔子并不摒棄政刑*屈原《惜往日》曰:“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國富強而法立兮,屬貞臣而日娭?!鼻毒耪隆?,見洪興祖撰,白化文等點校:《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49—150頁。屈原雖然同情民生,卻在治國方略上,傾向法治,置法度于不顧,此種超現(xiàn)實學派不合時宜。。

《左傳·隱公五年》,臧僖伯諫曰:“……君,將納民于軌、物者也……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⑦⑧⑨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1,42,76,76頁。楊伯峻注曰:“物之本義為雜色?!曛?,凡雜色亦可曰物,此物采之物字即是其義?!雹呤朗录姺?,作為君主,揆正法度,辨明主次,建立是非標準,以令社會有序,就是其職責;《左傳·隱公十一年》又云:“君子謂鄭莊公:‘失政刑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無德政,又無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詛之,將何益矣!’”⑧此言政刑是政治底線,若德政闕如,又威刑全無,定會陷國家于混亂;《左傳·隱公十一年》記述:“君子謂鄭莊公:‘于是乎有禮。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⑨若以禮治國,則比純?nèi)环ㄖ危溥\作更加和諧,此言道出政刑和德禮,乃為政治之一體兩面,儒表法里,呼之欲出,亦佐證孔子上述思考,乃屬春秋社會之思潮。

《史記·屈原列傳》記載:“夫天者,人之始也?!碑敼湃俗方K溯極,也就是道,往往援天以為據(jù)?!墩撜Z·衛(wèi)靈公》有云:“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劉寶楠撰,高流水點校:《論語正義》,第641,146,303頁?!墩撜Z·里仁》云:“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薄墩撜Z·泰伯》云:“子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各家所言之道,大抵與天相關聯(lián),或云天道??鬃雍苌僬務撍劳觯欢?,一涉及“道”,卻愿以命相抵,聞道可死,可見“道”之重要?!独献印范逭略疲骸暗来?,天大,地大,王大。域中有四大,而王處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朱謙之:《老子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02—103頁。此說似乎道在天之上,但實際上,天道和自然是同一個概念?!独献印窂娬{(diào)“道”不可言說,可望而不可及。因為,它是世界本體,也是萬物法則,絕非人力所能掌控。至于人之能事,則如《論語·泰伯》所謂“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劉寶楠撰,高流水點校:《論語正義》,第308頁。,天就是道,人必須以天為則。人立身處世,惟當敬天愛人,令人道合乎天道。而關于天人之際,諸子莫衷一是,以致歧見紛紜。

陳奇猷《〈呂氏春秋〉成書的年代與書名的確立》指出:“陰陽家的學說是全書的重點,這從書中陰陽說所據(jù)的地位與篇章的多寡可以證明?!?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1886頁。為了更具說服力,呂不韋亦將其理論建立在陰陽家基礎上,而天、天道或陰陽,構(gòu)成其立說之根據(jù)。

《管子·任法》曰:“故法者,天下之至道也,圣君之實用也?!?黎翔鳳校注:《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906頁。雖立于《漢志》道家類,然而,作為齊法家代表,《管子》重法,卻也高擎天或道,申明其法,亦折射天道之輝光。按《漢志》道家類三十七家,其中書名與黃帝相關者就有五家(包括《力牧》,力牧,黃帝相)。張舜徽《周秦道論發(fā)微》評論道家黃帝、老子并稱是極其荒唐的*張舜徽:《周秦道論發(fā)微》,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7頁。。此說有誤,眾所周知,黃老道德之術托名于黃帝,頗著刑名家之色彩,長期以來由于缺失黃帝書這一環(huán)節(jié),令學界不甚了解黃老之義。

唐蘭撰《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的研究》,他考證此佚書即列于《漢志》道家類之《黃帝四經(jīng)》,其說已為學界大多數(shù)學者所認同,但是,此文亦有待商榷,譬如唐蘭指此書:“從思想方法上說,大體上是繼承老子而加以發(fā)揮的。老子屬于道家,但這本書實際上是法家?!?唐蘭:《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的研究——兼論其與漢初儒法斗爭的關系》,《考古學報》1975年第1期。他忽略了《漢志》之道家類,正以刑名家、道法家——即“黃老道德之術”——為主流,老子屬于道家,而《黃帝四經(jīng)》符合前漢主流道家之概念,因此,自然也屬于道家。

《左傳·僖公二十三年》云:“楚子曰:‘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409頁。違天必咎!《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章句》注釋“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曰:“侯王若能守道無為,萬物將自賓服,從于德也。”*王卡點校:《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章句》,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131頁。在天、人之間,侯王守道以治國。《黃帝四經(jīng)》第一篇《經(jīng)法》一《道法》云:“道生法。”*⑩ 余明光:《黃帝四經(jīng)今注今譯》,長沙:岳麓書社,1993年,第2,98頁。此表明法的理論,似乎出自侯王,實際上,乃建筑于道之本體,是從道生發(fā)出來。

故而,《黃帝四經(jīng)》第二篇《十六經(jīng)》之二《觀》有曰:“春夏為德,秋冬為刑。先德后刑以養(yǎng)生。姓生已定,而適(敵)者生爭,不諶不定。凡諶之極,在刑與德。刑德皇皇,日月相望,以明其當,而盈無匡?!雹獯藢⒆匀凰募九c人的活動相對應,“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系辭下》,《十三經(jīng)注疏》本,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86頁。,然而,又謂“一陰一陽之謂道”*《周易系辭上》,《十三經(jīng)注疏》本,第78頁。,所以“春夏為德,秋冬為刑”,這是治道兩端,相反相成,猶如日月之相望。此觀念根深蒂固,然而順逆福殃,如何把握天人之際?亦決定學派之性質(zhì)。

而尚法或者用兵,顯然屬于“秋冬為刑”之范疇,至戰(zhàn)國中后期,法家風頭甚健。鄭良樹《商鞅及其學派》之《自序》談道:“在法家的系統(tǒng)里,商鞅是相當特別的一位大政治家……因此,商鞅與其說是法家人物,不如說是兼有法家、兵家及一部分農(nóng)家的三重性格及特色的人物?!?鄭良樹:《商鞅及其學派》,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頁。此說甚確,推行嚴刑峻法,以及注重農(nóng)戰(zhàn),商鞅為秦崛起,厥功甚偉!然而,申韓或者申商,作為法家者流,一旦撇開天道,失去約束,以致?lián)P雄《法言·問道》諷之曰:“申、韓之術,不仁之至矣,若何牛羊之用人也?”*汪榮寶撰,陳仲夫點校:《法言義疏》,第130頁。指其學視人民若草芥。此令法家缺陷畢現(xiàn),故而,馬王堆帛書之《九主》篇就要防止純法家思維,然整理者指此篇“充滿法家色彩”,就值得商榷?!毒胖鳌吩疲骸耙烈鼘υ唬骸鞣ㄌ?,佐法地,輔臣法四時,民法萬物,此謂法則。’”*裘錫圭主編:《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四冊,第97頁。所以即使尚法,也不可失去天地四時萬物之依托,否則,人們?yōu)樗麨椋欢〞斐蔀牡?。而此所謂“法家”,雜糅天道至上原則,從道生法而論,黃與老之銜接,正屬于《漢志》之道家。錢穆《國史大綱》第三編《秦漢之部》第八章《統(tǒng)一政府文治之演進》談及賈誼《陳政事疏》云:“尤要者在教育太子……尊禮大臣……闡揚文教……轉(zhuǎn)移風俗……其議論漸漸從法律刑賞轉(zhuǎn)到禮樂教化,此即由申、韓轉(zhuǎn)入儒家?!?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143頁。

王叔岷《法家三派重勢之慎到》指出:“慎到之學,法家而雜糅道、名、儒三家。岷頗疑其由道家轉(zhuǎn)入法家……”*王叔岷:《先秦道法思想講稿》十三,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91頁。儒道名法之雜糅,是社會治理之需要,其中各家孰輕孰重?孰先孰后?似難以分辨。譬如儒家之《荀子》,產(chǎn)生時間稍早于《呂氏春秋》,在其儒家表面,已融進法家等元素。總之,雜糅、融合,此是戰(zhàn)國后期諸子學之總態(tài)勢。

三、《呂氏春秋》的兵刑農(nóng)戰(zhàn)之說

日本工藤元男著《睡虎地秦簡所見秦代國家與社會》第四章《睡虎地秦簡〈日書〉的基礎性研究》有指:“傳世文獻中的二十八宿系統(tǒng)有《呂氏春秋·有始覽》、《淮南子·天文》等系統(tǒng)和《史記·律書》等系統(tǒng),一般認為后者沿用前者,曾侯乙墓出土的漆木衣箱也屬于前一系統(tǒng),但名稱和用字有若干不同?!?[日]工藤元男著,[日]廣獺熏雄、曹峰譯:《睡虎地秦簡所見秦代國家與社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22頁。按《周月》、《時訓》兩篇,在黃懷信等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之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人世對應二十八星宿,屬于空間概念;而《呂氏春秋》之“十二紀”則屬于時間概念,宋代王讜《唐語林》卷2云:“《月令》,今人依陸德明說,云是《呂氏春秋》‘十二紀’之首,后人刪合為之,非也。蓋出于《周書》第七卷《周月》、《時訓》兩篇。蔡邕、《玉篇》云:‘周公作?!恰秴渭o》自采于《周書》,非《戴禮》取于《呂紀》,明矣。”*王讜撰,周勛初校證:《唐語林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64頁。按《文心雕龍·諸子》篇:“《禮記·月令》,取乎《呂氏》之紀。”*楊明照校注拾遺:《文心雕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28頁。本文所引《文心雕龍》概出此書,不再一一出注。其說在陸德明之前,王讜此見甚確,說明《呂氏春秋》之“十二紀”,實源出于《逸周書》。故而,呂不韋非但如陳奇猷上述所指,全書依托陰陽家學說,而且,更將學說安頓在一個淵源有自的時空系統(tǒng)中,以增強可信度,此正是尊天道之體現(xiàn)。

《史記·商君列傳》指《商君書》為“開塞耕戰(zhàn)書”,原因在于商鞅“相秦不以百姓為事”*司馬遷:《史記》,第2701頁。!此種以百姓為達成君王目的之工具的思想,實與戰(zhàn)國以來的民本思潮存在著尖銳對立!

《尚書·梓材》云:“王惟德用,和懌先后迷民?!?孔安國傳,孔穎達正義,黃懷信整理:《尚書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67頁。

《中庸》云:“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0頁。

《郭店楚簡》之《教》(原題“成之聞之”)有曰:“上不以其道,民之從之也難。是以民可敬導也,而不可掩也……”*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58頁。

《國語·周語》上第四《厲王說榮夷公》中芮良夫曰:“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徐元誥撰,王樹民、沈長云點校:《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3頁。

社會穩(wěn)定,人倫和諧是基礎,而治國者與民同樂,是為政之核心。逆民而動,商鞅雖能令秦國其興也勃焉,卻會導致其亡也忽焉。所以,呂不韋著《呂氏春秋》,正以《商君書》等為論敵,雖然《呂氏春秋》之《仲秋紀》云:“申嚴百刑,斬殺必當?!?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26頁。但與商鞅截然不同,呂氏法治要為秦國撥亂反正,令之重回民本軌道*《呂氏春秋》之“六論”之《無義》直接斥責公孫鞅之不義。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1501頁。?!蹲髠鳌せ腹辍酚涊d隨國季梁所言:“所謂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庇衷疲骸胺蛎瘢裰饕?,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楊伯峻:《春秋左傳注》,第111頁。顯然反對竭澤而漁,濫用民力。

四季之秋,關乎戎兵、征討、法制、決獄和刑戮,此反映于《呂氏春秋》“十二紀”之“三秋”部分,充分體現(xiàn)了呂氏之思想、立場,亦最能說明呂氏之本質(zhì)。

《呂氏春秋》“孟春紀”之《貴公》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呂氏重視民心向背,《呂氏春秋》“季秋紀”之《順民》曰:“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秴问洗呵铩贰凹厩锛o”之《精通》云:“圣人南面而立,以愛利民為心,號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頸舉踵矣……”*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秴问洗呵铩贰笆o”《季春紀》曰:“是月也……無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時令對應人的行為,意在節(jié)制君上淫欲,足見呂氏防遏君權的用心。

關于《呂氏春秋》“十二紀”《孟秋紀》曰:“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畢中……始用刑戮……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詰誅暴慢,以明好惡;巡彼遠方。是月也,命有司……”*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據(jù)此可知天地肅殺,人事亦然,法禁生于天道之謂也,然則呂氏之刑法乃為民生消除害群之馬。

“十二紀”之“三秋”談兵論法,貫穿民本思想之主線,《呂氏春秋》“孟秋紀”之《蕩兵》曰:“民之有威力,性也……兵誠義,以誅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說也,若孝子之見慈親也……中主猶若不能有其民,而況于暴君乎?”*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在呂氏看來,兵,須冠以“義”字,其作用“乃以誅暴君而振苦民”,制止暴君挾權勢以壓迫人民,此是何等清醒的認識!《呂氏春秋》“仲秋紀”之《論威》曰:“敵懾民生,此義兵之所以隆也。”*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義兵之興起,惟用于保護人民!

《呂氏春秋》“孟秋紀”之《振亂》曰:“當今之世,濁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絕,賢者廢伏,世主恣行,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愬。世有賢主秀士,宜察此論也,則其兵為義矣……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無道而罰不義也。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黔首之苦,罄竹難書!《呂氏春秋》“孟秋紀”之《禁塞》云:“此七君者,大為無道不義……以至于今之世,為之愈甚,故暴骸骨無量數(shù),為京丘若山陵?!?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對于百姓痛苦,呂氏感同身受,統(tǒng)治者若能體恤,尚可轉(zhuǎn)危為安,否則,義兵所指,作威作福者必遭滅頂之殃!

《呂氏春秋》“孟秋紀”之《禁塞》曰:“兵茍義,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5,484,513,124,380,388—389,435,398—399,407,406頁。正義之師,戰(zhàn)無不勝!

《呂氏春秋》“孟秋紀”之《懷寵》曰:“先發(fā)聲出號曰:‘兵之來也,以救民之死。子之在上無道,據(jù)傲荒怠,貪戾虐眾,恣睢自用也,辟遠圣制,謷丑先王,排訾舊典,上不順天,下不惠民,征斂無期,求索無厭,罪殺不辜,慶賞不當。若此者,天之所誅也,人之所仇也,不當為君……’故克其國不及其民,獨誅所誅而已矣?!?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417—418頁。此正是一篇討伐暴君之檄文,民貴君輕,義正辭嚴!

《文心雕龍·諸子》篇曰:“呂氏鑒遠而體周,淮南采泛而文麗。”劉勰深諳兩者之間一脈相承的關系,按《淮南子》,雖然在編撰立場上,祖述《呂氏春秋》,卻是依照道家主旨來結(jié)撰全書。其《淮南子·時則訓》一篇,近乎《呂氏春秋》“十二紀”;然則《呂氏春秋》“十二紀”之“三秋”部分,穿插關于兵、法的思想,而《淮南子·時則訓》意在約束天子行為,至于用兵、尚法等理念,則在《兵略訓》、《主術訓》等篇中作了深廣的闡述。

《淮南子·主術訓》曰:“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準繩也?!?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主張在法面前,人人平等,此與法家之“法治”迥然不同。

《淮南子·兵略訓》曰:“兵之勝敗,本在于政?!?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兵,不過是政治之延續(xù);《淮南子·兵略訓》曰:“刑,兵之極也,至于無刑,可謂極之矣……因民之欲,乘民之力,而為之去殘除賊也。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同欲相助。順道而動,天下為向;因民而慮,天下為斗……故明王之用兵也,為天下除害,而與萬民共享其利,民之為用,猶子之為父,弟之為兄,威之所加,若崩山?jīng)Q塘,敵孰敢當!”*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其中法天道、法四時、因民欲、除殘賊,這正是兵存在的意義和作用。兵順應民心,則“天下為向”,勢不可擋*《史記·吳王濞列傳》記述,吳王派遣其中大夫應高前往膠西王處策反,應高形容藩國之形勢和命運:“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淮南子·兵略訓》指武王伐紂,勢如破竹,其原因乃:“乘時勢,因民欲而取天下?!?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周武王取勝,更印證了民心決定大勢之所趨!

《淮南子·兵略訓》曰:“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廣而貪金玉之略,將以存亡繼絕,平天下之亂,而除萬民之害也……故圣人之用兵也,若櫛發(fā)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殺無罪之民而養(yǎng)無義之君,害莫大焉。殫天下之財而贍一人之欲,禍莫深焉……今乘萬民之力而反為殘賊,是為虎傅翼,曷為弗除!”*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此秉承《呂氏春秋》撻伐《商君書》,上述劉知幾《史通·自敘》指《淮南子》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劉安最憎惡申商,《淮南子·說山訓》曰:“公孫鞅以刑罪?!?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在劉安看來,立君、用兵,其目的是利民,而無義之君禍害人民,故而,消除暴君,理所應當!

《淮南子·兵略訓》曰:“故霸王之兵,以論慮之,以策圖之,以義扶之,非以亡存也,將以存亡也。故聞敵國之君有加虐于民者,則舉兵而臨其境,責之以不義,刺之以過行?!?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965,1561,1551—1552,1569,1541—1544,1708,1545頁。霸王之兵,天下為己任,擔負跨境伸張正義的職責。而因民之欲,乘民之力,是其舉兵準則。這與上述《呂氏春秋》掃蕩“上不順天,下不惠民”者,可謂同聲共氣,表明了不把一己強加于萬民之上。相形之下,儒家禮樂教化之使命感,拔擢眾生之超越感以及所滋生權力的傲慢,至雜家,頓化作謙卑和包容。在這點上,雜家對儒法等學派構(gòu)成挑戰(zhàn),甚至形如水火。

四、雜家與中國文學觀念之確立

《漢書·藝文志》之《詩賦略》是雜家思想的產(chǎn)物,雜家呈示人性各個層面和側(cè)面,是人性復雜之展現(xiàn),也是人性蘊含無限可能之參照,此恰與“精騖八極,心游萬仞”之文心相通。陳澧《東塾讀書記》卷12《諸子書》曰:“商鞅、韓非,皆欲人畏懼而自禍其身……《呂氏春秋》可取者,曰:‘凡生之長也,順之也。使生不順者,欲也,故圣人必先適欲?!哒T云:‘適,猶節(jié)也?!?《重己》)”*陳澧:《東塾讀書記》,第227—251頁。對此,陳奇猷指:“適猶今語‘合適’,不過分。”實際上與高誘解釋并無分別。《呂氏春秋》肯定人性、人情及人欲,此屬于人之生命本質(zhì),不可剝奪。按《呂氏春秋》“仲春紀”之《貴生》*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76,34—35,138,446,86頁。,認同老莊,視一己之身體、生命高于治國、平天下。因此,貴生就是重視自我,人反觀自身,比放眼天下更重要?!秴问洗呵铩贰懊洗杭o”之《重己》云:“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故圣人必先適欲?!?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76,34—35,138,446,86頁。而所謂“達乎性命之情”,意指順從人性之遂長,相反,扭曲、戕害人性,則令人生失去意義。《呂氏春秋》“孟秋紀”之《蕩兵》云:“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贝伺c《郭店楚簡》第四組簡文(儒家文獻)所謂:“性自命出,命自天降?!?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第136頁。完全一致。然則人性天賦,在尊天道原則下,人性凜然不可侵犯,并且必須尊重其差異性、獨特性,每一個體均其在人性主導下,達成其生命歷程,實現(xiàn)生命價值。《呂氏春秋》“季春紀”之《盡數(shù)》云:“天生陰陽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圣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壽得長焉?!?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76,34—35,138,446,86頁。圣人善于全生盡年,此亦保障人民共享之權利。

承先啟后,《呂氏春秋》亦關注人性問題,《論語·陽貨》云:“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第176頁。其說最為高妙。而戰(zhàn)國中期《孟子·告子》篇談人性善,至于戰(zhàn)國后期《荀子·性惡》篇則以為人性本惡。前者是要人優(yōu)入圣域,后者則化性起偽,要以禮法置換人的天性,令人符合其所標舉的道德規(guī)范??傊?,在儒法等所設置的政治架構(gòu)中,臣依附君權而存在,具有從屬性,卻無獨立性。因此,其人性亦被轉(zhuǎn)移為社會性,更多地與政治場域相關聯(lián),自然就扼殺了人的個性,阻礙個人化抒情之生產(chǎn)?!痘茨献印m真訓》曰:“若夫墨、楊、申、商之于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幅;有之可以備數(shù),無之未有害于用也?!?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第172,1666頁。遣蕩一切違背人性之學說,而以《呂氏春秋》、《淮南子》為主的雜家,則在一定程度上解構(gòu)了峻切的君臣關系。臣民并非天然地為君王所主宰,雜家令人成為具備獨立意識之個體,擁有性情和自由,即使不能徹底擺脫君尊臣卑,臣民也應作為主體,被凸顯于政治版圖之中?!秴问洗呵铩贰爸偾锛o”之《簡選》云:“順民所喜。”*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76,34—35,138,446,86頁。民之要求,不應歸于寂滅,而是最強音。《淮南子·說山訓》曰:“仁義之不能大于道德也,仁義在道德之包。”*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第172,1666頁。其所謂道德,當以老莊為指歸,統(tǒng)治者“太上,不知有之”*高明:《帛書老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305頁。,人民則自適其適,仁義等儒家教化則歸于無謂,人純?nèi)灰云涮煨愿惺苁澜?,七情六欲,自然而然,坦蕩而正大。因此,《漢書·藝文志》之《詩賦略》云:“春秋之后,周道寖壞。聘問歌詠不行于列國,學《詩》之士逸在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班固:《漢書》,第1756,1752頁。身為雜家之向、歆,對于個體化的情感流露,抱持理解之同情。因此,作為魏闕之下的聘問歌詠,以至江海之上布衣之士作賦,上述敘述道出了這兩者之間巨大的變遷,而正由于君臣關系松弛甚至解紐,布衣回歸真正的布衣,令士人返歸內(nèi)心和私我,這才促使抒情文學之出現(xiàn)。故此,《文心雕龍·明詩》篇:“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敝羷③模瑢τ谇樵谖恼聦懽髦械闹鲗У匚?,已經(jīng)有清晰認識。雜家雖然借鑒《莊子》、《老子》,而《莊子》適性,卻“至人無己”*郭慶藩: 《莊子集釋·逍遙游》,北京:中華書局,1954年,第12頁。,無己則忘情,若推流溯源,先秦諸子中,寬以待情者,則斷斷乎以雜家為首,因此,雜家可謂抒情文學之濫觴者。《詩賦略》之雜賦就有:“《雜中賢失意賦》十二篇,《雜思慕悲哀死賦》十六篇?!?班固:《漢書》,第1756,1752頁。惜乎其文不傳,但是其作品當以宣泄作者內(nèi)心苦悶為主,極具抒情特質(zhì)。

《呂氏春秋》“仲春紀”之《情欲》云:“天生人而使有貪有欲。欲有情,情有節(jié)。圣人修節(jié)以止欲,故不過行其情也。故耳之欲五聲,目之欲五色,口之欲五味,情也?!?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76,34—35,138,446,86頁。認為只要不放縱情欲,人的欲望不應被禁止,否則,人屬非人也;《呂氏春秋》“孟春紀”之《本生》云:“始生之者,天也;養(yǎng)成之者,人也。能養(yǎng)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天子……靡曼皓齒,鄭、衛(wèi)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21—22,208,275—276,338,380,514頁。人天相養(yǎng),若不陷于聲色過度,則可稱為天子;《呂氏春秋》“孟夏紀”之《尊師》云:“故凡學,非能益也,達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敗之,是謂善學。”*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21—22,208,275—276,338,380,514頁。進一步肯定天性不可敗壞,明確人所謂善學,乃指盡量維護其天性不失而已;《呂氏春秋》“仲夏紀”之《適音》云:“心必和平然后樂……夫樂有適,心亦有適。人之情,欲壽而惡夭,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欲逸而惡勞。四欲得,四惡除,則心適矣。四欲之得也,在于勝理,勝理以治身則生全矣,生全則壽長矣。勝理以治國則法立,法立則天下服矣。故適心之務在于勝理?!?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21—22,208,275—276,338,380,514頁。天道偏乎虛,天理則近于實,人欲壽安榮逸,此屬人之常情,無可厚非。此將人的世俗欲望揭示出來,并加以肯定,故而,天理不滅人欲,反映了作者對于普遍人性之尊重。《呂氏春秋》“季夏紀”之《音初》云:“凡音者,產(chǎn)乎人心者也。感于心則蕩乎音,音成于外而化乎內(nèi),是故聞其聲而知其風,察其風而知其志,觀其志而知其德……故曰樂之為觀也深矣?!?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21—22,208,275—276,338,380,514頁。認為音產(chǎn)生于人心,進而聞聲、察風、觀志,其一并而謂之樂,此乃當?shù)仫L俗盛衰之表征,也是世俗社會之實錄,其價值無可估量?!对娰x略》所云:“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亦可以觀風俗,知厚薄云?!?班固:《漢書》,第1756頁。在《詩賦略》中,向、歆載錄這些作品,豈止出乎史家責任感,更帶有文學欣賞之熱忱!《文心雕龍·樂府》篇:“暨武帝崇禮,始立樂府,總趙、代之音,撮齊、楚之氣,延年以曼聲協(xié)律,朱、馬以騷體制歌?!蓖ㄓ[一代文章,是在廣袤沃土里誕生的。

而最動人心弦者,四季之中當數(shù)秋季,《呂氏春秋》“孟秋紀”曰:“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畢中……涼風至。白露霜。寒蟬鳴。鷹乃祭鳥。”*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21—22,208,275—276,338,380,514頁。此白描式記錄,帶有人對于秋天真切的感受以及此種視覺、聽覺感受所引發(fā)的心理反應。至西晉潘岳《秋興賦》曰:“蟬嘒嘒以寒吟兮,鷹飄飄而南飛?!?蕭統(tǒng)編,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選》,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49頁。《文心雕龍·物色》篇:“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比思葘偕鐣蓡T,又是自然之子,大自然四季代序,天人感應,外界變化作用于人心,人的情感隨著景物變遷而感動,而此種感動又導致抒情文學之萌生。《淮南子·說山訓》曰:“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故桑葉落而長年悲也?!?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第1714,111頁。在秋景中,人們從桑葉沃若以至落矣,聯(lián)想到衰敗、死亡,深感美好之短促。在自然面前,人如此脆弱,感傷的情感也一發(fā)而不可收。因此,宋玉《九辯》云:“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洪興祖撰,白化文等點校:《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82頁。陸機《文賦》云:“悲落葉于勁秋?!?陸機著,張少康集釋:《文賦集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20,20頁。此遠比“喜柔條于芳春”*陸機著,張少康集釋:《文賦集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第20,20頁。更具感發(fā)之興味,悲秋于是成為文學的酵素!潘岳《秋興賦》云:“嗟秋日之可哀兮,諒無愁而不盡?!?蕭統(tǒng)編,李善注:《文選》卷13,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92頁。劉禹錫《秋聲賦》云:“異宋玉之悲傷,覺潘郎之么么?!?卞孝萱校訂:《劉禹錫集》卷第一,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8頁。則將人在秋日里的愁思描寫得更加細致入微。

《淮南子·原道訓》曰:“吾所謂得者,性命之情處其所安也?!?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第1714,111頁。所謂“性命之情”就是人之性情,“處其所安”是指不遭扭曲,而順其自然。既然性與命天注定,然則其所生之好惡,就是情感趨向,亦不容強行轉(zhuǎn)變。此同樣肯定人之庸常情感,亦有抒發(fā)的需求。此乃所謂人之常情,屬于天賦權利,此亦為文學生長大開方便之門?!秴问洗呵铩贰凹厩锛o”之《精通》曰:“鐘子期嘆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應之,故君子誠乎此而諭乎彼,感乎己而發(fā)乎人,豈必強說乎哉?’”*呂不韋著,陳奇猷校注:《呂氏春秋新校釋》,第21—22,208,275—276,338,380,514頁。心心相印,則以情感人,此乃文學產(chǎn)生之前提;《淮南子·繆稱訓》曰:“文者,所以接物也,情系于中而欲發(fā)外者也。以文滅情則失情,以情滅文則失文。文情理通,則鳳麟極矣,言至德之懷遠也……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第1063,1151頁。許慎《說文解字》曰:“文,錯畫也,象交文,凡文之屬皆從文。”*許慎撰,徐鉉校訂:《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185頁。人與外物相接觸,如《莊子》所謂“與物相刃相靡”*郭慶藩:《莊子集釋·齊物論》,第28頁。,總而言之,人有別于動物,所產(chǎn)生的各種情感,或文字或聲音,“情往似贈,興來如答”,這就是文*《文心雕龍·情采》篇概況為:“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惟有真情方能令人具有對事物的對證點,且發(fā)生共鳴,因而,文與情必須達成平衡,而此間,真情表達是關鍵。《文心雕龍·情采》篇由此引申為:“昔詩人什篇,為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為文而造情?!北碚迷娙藢懢笆闱椋渚氉?、章句等,均達到經(jīng)典高度,為后世所不可企及者也同時也闡明真情在文章寫作中的決定性地位,若無病呻吟,不如無文。然則“春女思,秋士悲”,屬于普遍人性之抒發(fā),換言之,乃物化作用人心的共同反應,幾乎出自生命本能,因而,方成為文學的永恒主題?!痘茨献印R俗訓》又曰:“禮者,體情制文者也?!?劉安著,張雙棣校釋:《淮南子校釋》,第1063,1151頁。究其本質(zhì),禮亦出自人情,所謂過猶不及,所以禮亦須遵守體情制文原則。情則貫通禮和文,非但不應遏制情,并且要體情,也就是尊重人情,暗含不存在有悖人情之理的意思,情與禮,或情與理,均必須達成平衡。

緣此,雜家正是抒情文學的助推者,向、歆父子作為雜家擁有特殊的文學觀。關于《七略》之《六藝略》之《詩》,向、歆總結(jié)道:“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fā)?!?班固:《漢書》,第1708,1756,1755頁??隙ㄆ涫闱樾?,已經(jīng)為與后邊《詩賦略》相銜接埋下伏筆,《詩賦略》最后總結(jié)道:“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謠,于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亦可以觀風俗,知厚薄云?!?班固:《漢書》,第1708,1756,1755頁。呼應了《詩》之“故哀樂之心感”,前后勾連,無懈可擊。

所以,文學產(chǎn)生、發(fā)展的前提條件是:把人當人看待,不拔高,也不貶低,更非視人為被管束的黔首和奴役的工具?!对娰x略》概念,大致根基于雜家人性論,而尊天道,又令中國文學產(chǎn)生伊始就與天地自然結(jié)下不解之緣。如《文心雕龍》重《比興》,講《物色》,就承繼了抒情與四季、萬物相關連之傳統(tǒng);向、歆受雜家影響,尊重民間生態(tài),于是民間之“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者,向、歆絕非但不排斥,反而視作是人民心聲,展現(xiàn)眾生百態(tài),具有存世和傳世的價值。

《文心雕龍》文體論首列《明詩》、《樂府》及《詮賦》三篇,乃神會《漢書·藝文志》之《詩賦略》思想之安排,通乎文章之性情者。向、歆以雜家角度開創(chuàng)了《詩賦略》之先河,此屬最通文章性情之三體,居于文章各體極其重要的地位。《文心雕龍·詮賦》篇:“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薄对娰x略》云:“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班固:《漢書》,第1708,1756,1755頁。劉勰顯然將上述文字作了改造,凸顯其抒情性質(zhì)。

故而,可以認為從雜家之《呂氏春秋》、《淮南子》,以至向、歆父子,直至劉勰《文心雕龍》,真正確立了中國抒情文學之路徑,為文章學之最關乎性情者,也即近乎后世所謂文學,開辟了道路!

【責任編輯:張慕華;責任校對:張慕華,周吉梅】

2016—10—26

汪春泓,香港嶺南大學文學院。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6.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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