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燕平
當你的心上人撲面而來
文/夏燕平
贊閱讀者
在活字印刷出現(xiàn)約半個世紀后,為捍衛(wèi)謄寫傳統(tǒng),德國修本海默修道院院長約翰尼斯·特里特米烏斯,撰文《贊謄寫者》:『虔誠的僧人從書寫中享受到四種特別的益處:珍貴的時間被用于有益的工作;書寫中增長了知識;激發(fā)內(nèi)心的熱愛;后世因此獲得特別獎賞?!凰v的好處,只關(guān)乎謄寫者,與社會無關(guān)。今天的閱讀者雖不至消失,但因越少見而需越多贊:珍貴的時間被用于有益的閱讀;閱讀中增長了知識;激發(fā)了內(nèi)心的熱愛;后世因此獲得特別獎賞。最后需要補充的是,閱讀者與社會息息相關(guān)。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這句話真的絕對有問題。電影電視改編的文學著作,絕對不會有原著來得精彩,這是絕對的(請寬容此處邏輯混亂)。因此一撥一撥的前赴后繼者要挑戰(zhàn)這個絕對。以至于有些名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拍攝,甚至于《羋月傳》的編劇導演為了要“超過”原著,抱著“法無禁止即可為”大無畏精神,不許小說《羋月傳》在電視劇播出之前出版。
由文學著作改編而成的影視,總不如原著來得精彩,古今中外好像都是如此。我也是幾度“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不過有一點還是不爭,此中有不少的改編,如果不考慮原著,僅僅就影像本身,還是有很多可以圈點的,而對于沒有讀過原著的,或者基本不讀原著的觀眾而言,這些個影視倒是十分精彩的(看來《羋月傳》的編導是可以寬恕的),比如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1987年版,比如電影《巴黎圣母院》,比如《教父》、《音樂之聲》等等。
其實,這是兩種規(guī)定情境。文學是立體的交叉的,閱讀者可以掩卷閉目,借助自己的閱歷縱橫捭闔。影視(話劇)是線性的,時間的,觀眾不可以心猿意馬,依仗自己的想象編排劇情。因此,影視劇永遠不可能、不可以、也不必要,完全按照小說的敘述來展開劇情,如果那樣做了,那么影視劇就真的不堪入目了。
文學的描寫是借助不同的讀者有不同的成像的,如“古話”所言:“1000個觀眾就有1000個哈姆雷特?!碑斶@個不同的成像成為這一個面目出現(xiàn)的時候,難免有人歡喜有人排斥;當你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的“心上人”撲面而來,卻完全不是你所想象的樣子的時候,逆反自然就產(chǎn)生了。文學作品改編的影視不被一致好評,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在審美的經(jīng)驗里,往往,不確切,是一種美。而證據(jù)確鑿,反倒讓人興味索然了。比如:愛情,不確切,但很美;婚姻,證據(jù)確鑿——其實也很美。這是兩種不一樣的美?;橐鼍褪且徊扛鶕?jù)愛情改編的影視劇。
我們之所以會“厚此薄彼”,是頑固地要把在靜止的閱讀經(jīng)驗,強加在流動的時間的藝術(shù)里去。靜止往往是運動的最高形式。作家首先在靜止的文字間描述了復雜的背景,豐富的聯(lián)想,深邃的哲理,而讀者又根據(jù)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和閱讀經(jīng)驗,再“創(chuàng)作”了更為多姿搖曳的畫面,獲得了新的共鳴新的人生經(jīng)驗。然而這一切,在影視的表現(xiàn)里,恰恰是難以企及的,是忌諱的。文學的描述可以靜止一刻,“腳跟站田頭,心想全世界”。電視電影,是組接的藝術(shù),是線性的藝術(shù),是濃縮變化的藝術(shù),一般觀眾不可能從你靜止的畫面里閱讀氣象萬千,而只會是昏昏欲睡。
莫以為我是在為電視電影推說,我這樣說的目的恰恰是為了文本——文學的原著。正因為我們不可能從影視劇中獲得文學原著的全部甚至部分精髓,閱讀原著,才顯得多么地必須,多么地重要。
看過電影《白鹿原》的觀眾,千萬要去讀一讀原著,因為原著真正的思想,真正的悲天憫人,電影完全不顧,當然它無法顧及;看過電影《許三觀》觀眾趕緊找來《許三觀賣血記》一讀,因為許三觀賣血之目的,之背后,根本不是電影《許三觀》所述的那么簡單,那么直接,那么色彩單一,盡管這是原作者自己的改編。需要說明的是,我認為《許三觀》是一部改編得相當不錯的影片,它遵重了電影的規(guī)律,截取小說的一個重要的敘述點:賣血,而生發(fā)出了一個獨立、便于觀看的故事。加之,這是韓國的拍攝,整個背景是韓國的生態(tài),更加可以另辟蹊徑。不過,要真正體悟余華所描述的非常態(tài)、非理性的現(xiàn)實生活,必須閱讀他的原著;即便你沒有看過電影《金瓶梅》,只聽說過《金瓶梅》18禁的描述,你不妨也借來《金瓶梅》一讀,因為此書對于你了解中國歷史,了解中國人,了解作為中國人的你,是一個極好的示本,也因為,《金瓶梅》原本就是中國四大名著之一。
而主要是因為,閱讀,在今天來說,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因此,于今而言,閱讀,已經(jīng)主要不是從書本中獲得知識,陶冶情操,而是閱讀本身——就是擺開一副閱讀的架勢,其實未必真正讀得進去。或許你會譏諷,這不是裝么?是的,裝。有時候,裝,是一種暗示,一種欲,一種“假裝成真”的前戲,很多的真其實是拼“裝”而成的??稍?,我們附庸風雅,竟也真的風雅起來了,設(shè)想你擺著讀書的POSE久了,百無聊賴,就真的讀起書來了。沒準兒。因此,《羋月傳》大可不必阻止小說在電視劇播出之前發(fā)行。因此,閱讀者才值得一贊。
活字印刷沒有發(fā)明之前,人類創(chuàng)作和保留典籍都是用手寫手抄。那時有一個工種叫謄寫。活字印刷出現(xiàn)后,這些人便逐漸減少,最后消失。德國修本海默修道院院長約翰尼斯·特里特米烏斯,在活字印刷出現(xiàn)了半個世紀之后,為捍衛(wèi)謄寫傳統(tǒng)完成了一部熱情洋溢的作品——《贊謄寫者》。他列舉了謄寫傳統(tǒng)的價值和美德:“虔誠的僧人從書寫中享受到四種特別的益處:珍貴的時間被用于有益的工作;書寫中增長了知識;激發(fā)內(nèi)心的熱愛;后世因此獲得特別獎賞?!彼v的謄寫傳統(tǒng)的好處,仿佛只關(guān)乎謄寫者本人,與社會無關(guān)。
今天的閱讀者,雖然不會消失,但終歸值得一贊:你們從閱讀中享受到特別的益處:珍貴的時間被用于有益的閱讀;閱讀中增長了知識;激發(fā)了內(nèi)心的熱愛;后世因此獲得特別獎賞。最后需要補充的是,閱讀者與社會息息相關(guān)。
諷刺的是,為捍衛(wèi)謄寫者而寫的《贊謄寫者》,為了更廣、更便宜地傳播,不是通過謄寫而是通過印刷而流傳的。
撲面而來的“心上人”,如果不是你的期許,不必遷就,可以禮尚往來,但須保留你的心,等待你的人。閱讀者,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