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紅燕

(陜西師范大學 國際漢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文革”流行語中單音節(jié)反義語素及其使用

吳紅燕

(陜西師范大學 國際漢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文章以“文革”流行語中含有意義相反或相對的語素為討論對象，對“文革”流行語中單音節(jié)反義語素及與其有關的語言事實進行分析，主要涉及兩類對象的討論：一是反義語素在單個詞語中的構詞情況，例如“破舊立新”就是我們要討論的對象；二是反義語素在多個詞語中的構詞情況，例如，“紅”與“黑”這樣一對反義語素在“紅衛(wèi)兵”“紅太陽”“紅司令”與“黑干將”“黑掌柜”“黑司令部”等一系列詞語中參與構詞。

“文革時期”；流行語；單音節(jié)反義語素

《當代中國流行語辭典》[1]中收錄有1966-1976年代的流行詞和短語，通過查閱這部辭典，對“文革”時期語言流行語中含有的單音節(jié)反義語素進行初步整理。本文采用的例詞主要也是來自這部辭典。另外，還參考《現(xiàn)代漢語新詞新語新義詞典》[2]《漢語新詞語詞典》[3]《現(xiàn)代漢語反義詞詞典》[4]以及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語料庫等資料。

因為在一些含有反義語素的詞語中，反義語素在語義上可能構成兩兩相反或相對，為了加以區(qū)分，同時也是為了方便對反義語素進行討論，我們在所列舉的例詞中把本文要討論的反義語素作一個下標標記，即 “__”。例如，對于“破私立公”這個短語，我們只討論有標記的“破”和“立”。

一、反義語素在單個詞語中的構詞情況

我們把從《當代中國流行語辭典》中收集整理的單個詞、短語中的反義語素按語法類別進行分類，具體如下表。

(一)從語素概念義、語境、色彩義角度討論反義語素在單個詞語中的構詞情況

1.從概念義的角度看，像上表中“方位語素”中的“(里)內—外、上—下”主要用于表達革命行動的手段問題，“左—右”主要用于方向、道路、路線的選擇問題。其中“左—右”的反義關系的位置發(fā)生一些偏移。像“無—資、活—死、文—武、寬—嚴、是—非、陰—陽”等具有絕對關系的反義語素，這些詞都是非此即彼的關系，而“進—出、早—晚(朝—夕)”是具有相對關系的反義語素，這些語素的反義關系無論是相對還是絕對，這種關系在“文革”前后都沒有發(fā)生變化。而像“(長)興—滅、破—立、大—小、白—黑、新—舊(老、故)”這些是具有相對關系的反義語素，在“文革”時期卻被用于表達絕對關系。

2.從語境義的角度看，上表中所列舉的詞、短語大多數(shù)是動作性的，這與當時斗爭激烈的現(xiàn)實狀況是相關的。拿“進—出”這一對反義語素來說，它表示“在里面和外面之間運動”[4](P152)。其他成對的反義語素的意義就不一一列出了，實際上，除了“寬嚴大會”“大是大非”“陰陽頭”“形‘左’實‘右’”“內外有別”“內緊外松”等幾個詞，其他或多或少都帶有動作性的意義。

3.上面表格中列舉的詞、短語幾乎都與當時的政治斗爭、兩條路線的爭論、兩條道路的選擇有關，帶有明顯的褒貶色彩以及形象色彩印記。

類別反義語素舉例動語素破—立(興—滅、長—滅)、進—出、來—去不破不立、破舊立新、破私立公、“大破資產階級思想，大立無產階級思想”、“長無產階級志氣，滅資產階級?；逝赏L”、“大興無產階級思想，大滅資產階級思想”、“走出去，請進來”、社來社去代語素資—無滅資興無形容語素新—舊(老、故)、白—黑、活—死、早—晚(朝—夕)、文—武、寬—嚴、大—小、是—非、陰—陽穿新鞋走老路、老革命碰到新問題、吐故納新、破舊立新、“打爛舊世界，創(chuàng)造新世界”、混淆黑白、“活著干，死了算”、“早請示，晚匯報”、只爭朝夕、“要用文斗，不用武斗”、文攻武衛(wèi)、寬嚴大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小事不忘大方向、吃小虧占大便宜、小鬼揭大鬼、大帽子底下開小差、“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成績最大最大最大，損失最小最小最小”、顛倒是非、大是大非、陰陽頭、陽奉陰違方位語素左—右、(里)內—外、上—下形“左”實“右”、里通外國、內批外聯(lián)、內外有別、內查外調、內緊外松、內外串聯(lián)、上掛下聯(lián)、上山下鄉(xiāng)、“上有黑幫，下有黑線”

4.上表中的大部分詞語都是“文革”時期產生的新詞。例如，“文攻武衛(wèi)”是在“文革”時期產生的新詞，另外，有少量的是在原有舊詞的基礎上新增新義。例如“大是大非”，其原義“原則性的、根本性的政治是非問題”基本不用，而使用由“文革”時期賦予的新義，即“政治路線問題”[1](P156)這一語義。又如“上山下鄉(xiāng)”這個提法最早見1956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文件，經過中斷和恢復使用之后，“文革”時的“上山下鄉(xiāng)”與此前有很大不同[1](P219)。像“大是大非”“上山下鄉(xiāng)”這兩個詞語在“文革”時期以前就產生，在“文革”時期，其包含的反義語素的意義發(fā)生變化，因此，詞語也有新的意義。

(二)反義語素在所構成的單個詞、短語中的順序問題

1.反義語素在構詞中所處的位置不同，反映詞義的側重點不同。 帶有貶義、否定義的語素出現(xiàn)在詞語較前的位置，這類詞語強調處于矛盾斗爭上方的陣營對敵對陣營的否定、排斥。例如，“吐故納新”“破舊立新”“滅資興無”“不破不立”“混淆黑白”“形‘左’實‘右’”等。這種形式還存在于另一類含有反義語素的短語中，只不過一對反義語素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句子中而不是像上述例子一樣出現(xiàn)在詞語中，例如，“大破資產階級思想，大立無產階級思想”“打爛舊世界，創(chuàng)造新世界”等。

要強調的、要肯定的語素出現(xiàn)在詞語較前的位置，這類詞語強調在“文革”時期處于矛盾斗爭上方的陣營“大無畏”的斗爭精神和“自信樂觀”。例如，“長無產階級志氣，滅資產階級?；逝赏L”“大興無產階級思想，大滅資產階級思想”等。

2.一定的語序反映一定的思維邏輯。反義語素在構詞中的順序還反映“文革”時期人們特定的思維邏輯。 具體的現(xiàn)實問題引導人們創(chuàng)造新的含有反義語素的詞語來表達一定的思維邏輯，并且反義語素的順序一經使用是穩(wěn)定不變的。例如，“陽奉陰違”“穿新鞋走老路”“老革命碰到新問題”等；再如“要用文斗，不用武斗”“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等。另外，有一些詞語中固定的語序則是我們的語用習慣、語言傳統(tǒng)造成的語序，例如，“顛倒是非”中的“是”與“非”的語序是在“文革”開始前就已經固定的，又如“陰陽頭”“寬嚴大會”“文攻武衛(wèi)”中反義語素的順序也都是因為傳承語言傳統(tǒng)上語素使用的順序。

在時間、方向、量度方面，反義語素也有其內在的邏輯性。例如，“只爭朝夕”“早請示，晚匯報”“先掃外圍，后打黑線”“走出去，請進來”“上有黑幫，下有黑線”“上掛下聯(lián)”“上山下鄉(xiāng)”“里通外國”“內批外聯(lián)”“內外有別”“內查外調”“內緊外松”“內外串聯(lián)”“小事不忘大方向”“吃小虧占大便宜”“小鬼揭大鬼”“大帽子底下開小差”等。這些反義語素的順序也都傳承語言中語素使用的傳統(tǒng)順序。

二、反義語素在多個詞語中的構詞情況

通過查閱《當代中國流行語辭典》等工具書，對“文革”時期流行語中反義語素在多個詞語中的構詞情況進行初步整理。

類別反義語素短語舉例形容語素新—舊四新(新思想、新文化、新風俗、新習慣)、立四新、立新功、納新、最新指示；新殖民主義，新毒草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破四舊真—假假左派、假四清、假革命、假黨員真右派文—武大—小文斗武斗、要武大批判、大控訴、大揭發(fā)、大斗爭、大聯(lián)合、大宣傳、大教育、大發(fā)動、大學校、大喊大叫、大串聯(lián)、“吃大苦，耐大勞”、抓大事、“大抓階級斗爭，大抓人的思想革命化，大立戰(zhàn)斗隊思想”、大樹特樹、大方向、一大片、大紅旗、大左派、大民主、大香花、聲討大會、大字報；大背叛、大叛徒、大內奸、大工賊、大毒草、大黑旗、大反革命分子、大陰謀、大右派、大紅傘革命小將、紅小兵、小紅書、小字報、小報；小牛鬼蛇神、小集團、小資產階級思想、小寶塔、一小撮紅—黑紅專樓、紅色狀元、紅色恐怖、紅旗、紅衛(wèi)兵、紅太陽、紅五類、紅寶書、紅海洋、紅袖章、紅司令、紅線、紅心、紅聯(lián)、紅代會、一對紅、紅色政權、紅醫(yī)站、紅色造反者、紅小兵、自來紅、根紅苗正黑手、黑風、黑綱領、黑司令、黑點、黑班、黑店、黑組織、黑干將、黑爪牙、黑后臺、黑尖子、黑典型、黑會、黑名單、黑根、黑窩子、黑掌柜、黑據(jù)點、黑司令部、黑幫(黑幫分子、黑幫親信、黑幫爪牙、黑幫走卒、黑幫科、黑幫頭)、黑線(黑線人物、黑線專政、文藝黑線)、黑五類、黑七類、黑六論、黑八論、黑《修養(yǎng)》、黑材料、黑貨、黑電影、黑戲、黑畫、黑日記、黑話、拔黑須、掃黑網(wǎng)、典型黑樣板、黑風逆浪、黑心腸、黑筆桿、黑筆記、黑書動語素進—退促退派促進派方位語素左—右左派(左派群眾、武裝左派)、支左、極左思潮右派(摘帽右派、鐵帽右派、漏劃右派)、偏右、右傾(右傾回潮、右傾翻案風)、極右實質內—外內部(內部問題、內部票、內部諷刺漫畫)、全面內戰(zhàn)、內奸、內亂、黨內一小撮、內招外圍(掃外圍、紅外圍)、外調

(一)反義語素色彩義的討論

“新”與“舊”相對，“新”一般與社會主義路線有關，是褒義的，但是也有少數(shù)“新殖民主義”“新毒草”等詞語是用來形容敵對陣營的。又如“大”與“小”相對，“大”一般用于無產階級陣營的行動和有關的事物，是肯定義的，但也有“大內奸、大工賊、大毒草”等近1/4的詞語是用于描述敵對陣營的。可見單音節(jié)反義語素的使用靈活方便。另外，“真—假”“紅—黑”這些反義語素的褒貶色彩是相當明顯的，“真”“紅”用來形容革命派、左派陣營，“假”“黑”用來形容資產階級、右派陣營。

(二)反義語素概念義的討論

在“文革”語言中原本成對的反義語素的絕對性、相對性關系已經發(fā)生變化。例如“左”與“右”本是一對具有相對性的反義語素，在這一特定時期在政治斗爭中被廣泛使用，變成具有絕對性的一對反義語素?！坝摇钡膬热葸€不斷地被擴大：在樣板戲的創(chuàng)作思想中，有所謂的“三突出”，即“突出正面人物，正面人物里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里突出主要英雄人物”，當時，有作家塑造的人物離生活稍微接近些，就被戴上“中間人物”的帽子，被定為“文藝黑線”，也就是比較接近“右”的范圍。從“左”到“右”這對相對性的反義語素的范圍的變化，“右”比“左”包含的范圍要大些。這種情況通常出現(xiàn)在“新—舊、紅—黑”等一類形容語素的身上。

(三)構詞能力的比較

在“新—舊”“真—假”“文—武”“大—小”“紅—黑”“左—右”“內—外”等反義語素中，“新”“假”“武”“大”“黑”“右”“內”等構詞能力比較強。在查看《當代中國流行語辭典》中“文革”時期的流行語時，發(fā)現(xiàn)含有幾個“高”這個語素的詞語，如“戴高帽、高舉(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的簡稱)、最高指示”等，但是沒有含有“低”這個語素的詞語。同時，在《當代中國流行語辭典》中有包含“東”的“東方紅”“東征”，卻沒有“西”。有“反帝樓、反修樓、造反精神、造反派、造反有理、反到底、反逆流、資反路線、反革命、反黨黑畫、反攻倒算事件、反紅旗(打著紅旗反紅旗)、反動透頂、三反分子、三反言論、現(xiàn)反”等包含“反”語素的詞語，卻沒有“正”，唯一看到的是“根紅苗正”，可是這一詞語似乎與“反”不是相對相反的關系。這些都從不同的角度表現(xiàn)不同反義語素語素構詞能力的強弱差別。

三、小結

語言是具有傳承性和創(chuàng)新性的，其中原本就有許多反義語素。“文革”時期由于言語交際的需要，借助傳統(tǒng)的語素進行新詞新語新義的再造，正是體現(xiàn)上述觀點。根據(jù)不同的交際需要，加之反義語素本身就具有通俗易懂、易于傳播的特性，一些反義語素常用于標語口號、批判性的文章中。

“文革”時期政治斗爭激烈，社會矛盾突出，而反義語素可以反映矛盾性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這是反義語素具有濃厚的時代色彩的重要原因。而使用語言的人們受時代影響，有著特殊的評判標準。一些原本沒有優(yōu)劣之分的反義語素，在“文革”時期感情色彩、形象色彩發(fā)生變化，而另一些則在原有的語義基礎上加深詞語色彩的程度。

[1]熊忠武.當代中國流行語辭典[K].吉林：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

[2]現(xiàn)代漢語新詞新語新義詞典[K].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0.

[3]漢語新詞語詞典[K].北京：商務印書館，1993.

[4]朱景松.現(xiàn)代漢語反義詞詞典[K].北京：語文出版社，2014.

[責任編輯 孫 葳]

2016-06-25

吳紅燕，陜西師范大學國際漢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語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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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5-01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