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笛子醬

駱駝刺之外有百萬光年

文 / 笛子醬

1

陳玉25歲那年還是回到了那片沙漠。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么多年，他還是輸給了陳芳草。

陳玉是個精致而驕傲的少年，喜歡一切精致和優(yōu)雅的東西。比如市中心五星級酒店有落地窗的咖啡廳，又比如班上那些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她們永遠對他言笑晏晏。

14歲那年，因老爸工作調(diào)動，陳家搬遷到南疆邊陲的一個小鎮(zhèn)，沙漠環(huán)繞，人煙縹緲。朝夕之間，過去的溫柔阻隔在千山萬水之外。

來到新班級第一天，陳玉就注意到了陳芳草——她難看得太有個性。見慣了江南少女的細皮嫩肉，他第一次見識到皮膚粗糙皴裂的女孩。

可也是這個女孩，主動跑過來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說：“你敢不敢跟我走？”

說完，她的手蓋在他的手腕上。女孩的手心倒是很細膩。

陳玉哪能在女生面前丟人？

“我有什么不敢的！”

話音剛落，他就被她用力拽起狂奔。她力氣大得出乎他意料，熟門熟路地帶著他橫沖直撞。等到他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只看到眼前黃沙一片。

那是陳玉第一次看到沙漠，震撼得啞口無言。

微熱的風貫穿，一個微笑綻放在女孩粗糙的臉上。

“我叫陳芳草。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陳玉笑出聲。他可沒辦法把面前這個“芳草”和那么柔美細膩的詩句聯(lián)系到一起。

不遠處突然傳來聲響，兩人循聲奔去，陳玉看到一只尾巴圓圓的灰兔子。他興奮起來，玩命地追了過去。眼看就要撲上，兔子卻突然沖進一叢灌木根部，消失了。

“這什么鬼？”陳玉看著那叢尖利丑陋的灌木，好奇地問。

“駱駝刺，沙漠里很常見的植物?！彼p聲說。

陳玉很快發(fā)現(xiàn)陳芳草有多煩人！

她似乎覺得，和他去了趟沙漠，兩人就是生死之交了，課余時間都黏著他，鐵了心要做陳玉的影子。

13歲的陳玉啊，滿腦子想著如何能離這家伙遠一點。

別人打趣他和陳芳草是一對兒時，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誰喜歡那種糙得跟駱駝刺一樣的女生，我恨不得離她一百萬光年才好?！?/p>

那句話被陳芳草聽到了。

陳玉發(fā)現(xiàn)她在他身后時，是有一點害怕的，但陳芳草這人，似乎還真應了“駱駝刺”這外號，一點傷心的意思都沒有。果然是駱駝刺一樣粗糙大條的女生。

這么一想，陳玉心里剛涌上來的一丁點兒愧疚，馬上就煙消云散了。

他是精心修剪過，經(jīng)過脫水處理的永生花，她是蠻橫在沙漠角落的駱駝刺。一個纖細柔美，步步生蓮；一個粗糙尖利，目中無人。

哪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2

一年之后，陳玉爸爸又有了回城的機會。陳玉面臨回去或留下的選擇。

他鬼使神差地跑到陳芳草面前，說：“嘿，我終于要回去啦！”

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也許他只是想看看，這個女孩面對他的離去，會不會流露出一絲一毫傷心。畢竟他有把握，她是非常喜歡他的。

然而陳芳草很灑脫地說：“你早該走了，沙漠哪是你這種小少爺待的地方?！?/p>

她這么云淡風輕，他反而生出了幾分不甘。

哼，走就走，誰想留在這黃沙漫天的破地方！

回到城市的幾年，陳玉遇到了很多喜歡他的女孩，和他一樣生活講究?？伤倳涿畹叵肫鹉莻€粗糙堅韌的女生，明明丑得跟駱駝刺一樣，名字卻婉約纖細的陳芳草。

再見到陳芳草是在高三。她隨她爸來陳玉家做客，他才知道兩家父母一直都是業(yè)內(nèi)好友。

她瘦了高了，皮膚卻依然黯淡，好像隨時都會掉下灰塵。

陳玉百感交集。

見到她，他是有些激動的，可是他不想把這來歷不明的激動表現(xiàn)出來。

她誰啊，一個大漠來的土妹子，他憑什么為她激動？

上大學后，兩人反而常常見面。

其實并不是校友，可專業(yè)都和研究沙漠地質(zhì)相關，在同城交流會上總能碰見。

陳芳草依舊是銅墻鐵壁的強勢模樣，興許是求學地方水土養(yǎng)人，皮膚沒以前那么粗糙，倒滋養(yǎng)出幾分清秀可人。

陳玉總有理由找她見面，一起吃飯，討論的話題卻總和專業(yè)相關。

直到兩人隨各自的課題組一起去沙漠，遇到了風沙。千鈞一發(fā)的生死關頭，陳玉選擇留下來陪她，他當時想法很簡單：如果兩個人都逃不掉，他絕對不能讓陳芳草一個人死。

也許，他對她，是有些愧疚的？因為他隱隱察覺，她一直對當初那聲“駱駝刺”耿耿于懷。

再然后，他出國了，陳芳草回了沙漠。用她的話說，那叫學有所成，建設家鄉(xiāng)。

即使人在國外，陳玉也時刻關注著陳芳草的消息，為她每一次危險而揪心，食不下咽。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有點毛病了。

放著那么多溫柔漂亮的小姑娘不選，偏要為那個糙妹子牽腸掛肚。

3

兩年時間，陳玉終于碩士畢業(yè)了。這一次，他歸心似箭，不顧一切地接受了最艱難的科研條件和工作環(huán)境，只求回歸大漠。

如果說，這些年的故意遠離，都是為了證明自己眼光正常，絕對不會喜歡陳芳草這樣的妹子，那么堅持到現(xiàn)在，他終于潰不成軍了。

原本以為，他和她是一個“我肯定不會愛你”的故事，沒想到先投降的人，會是他。

陳玉趕去沙漠的途中，志得意滿，他想，陳芳草一定會對他的到來喜出望外。他有把握，這些年，只有他拒絕別人，還沒有人會對他的垂青不欣喜若狂的。

雖然這聽上去有些不要臉，但他就是活得這么不要臉的一個人。

他終于承認，他從沒有挽留過一次陳芳草，是因為——他不敢挽留。

因為年少無知的過錯，又自知她性情剛烈，不會善罷甘休。

他也好面子，怎么能指望他去低聲下氣地服軟。

當初，她像堅韌的駱駝刺拼命扎根在沙漠一樣，無處不在地入侵他的生活。他終于逃離，卻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想她。他怎么可以想這樣一個女孩呢？是他拼命躲。

陳玉趕到沙漠的當天，卻被告知陳芳草已經(jīng)調(diào)離。她并沒有等他。這對他而言，真是當頭棒喝。

她到底喜不喜歡他？陳玉想，他一定要等她回來問個清楚。

至于陳芳草回不回來，何時回來，誰知道呢。

陳玉和陳芳草的故事真是非常莫名其妙。

原來感情是個細膩脆弱又任性的家伙，而他是個膽小鬼。

因為他幾乎從未為感情主動過什么，那些前仆后繼的小姑娘，壓根就沒給過他主動的機會。

所以他一個人在異國郁悶到死，也沒有開口對陳芳草說出一句心底的想念。

事到如今才知道，那些讓你舒適的所在，往往不是真的愛。因為愛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