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降
導語: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愛這個東西,從來與你是否優(yōu)秀,是否有資格與人競爭無關(guān)。
愛與不愛都天經(jīng)地義,毫無道理可言。
1
林秋朗在遇見杜若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能有那樣清澈明朗的眼眸,像一汪清水,又似一處靜潭,靈動而又清澈,純凈得只能從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天碧空萬里秋風微起,天氣好得讓人只想在家睡懶覺,但是高中開學日,像林秋朗這樣的優(yōu)秀生,自然會早早起來去上學。
和中學時一樣,林秋朗與司銳一起出現(xiàn)在新生報名的人群中的時候,便引起了一股小小的騷動。林秋朗與司銳說著昨天的球賽,目不斜視排隊。論外形氣質(zhì),少有比他們出色的,他早已習慣別人的目光。
“同學,請出示你的分數(shù)條與錄取通知書?!蹦莻€女生坐在寫著報到處的桌子后,在一堆忙碌的老師與學長學姐愈顯氣質(zhì)沉靜,她的聲線清亮淡雅,似飛鳥劃過云彩,微風拂過心湖,最特別是那雙眼睛,眼眸是一種稍深的棕色,清亮得無可比擬,林秋朗能從她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完蛋了,他跌進去了。
“同學?”
“林秋朗!他叫林秋朗。我是司銳,同學,你叫什么名字?”司銳一向比林秋朗更開朗熱情,他自動自發(fā)地看向杜若胸前掛的證件:“高二四班杜若!哇,你竟然是我們學姐呢。學姐以后要多多照顧我們哦?!?/p>
林秋朗看著杜若對司銳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低下頭在報表上尋找他的名字,她的劉海微微地被風拂曉動,眼睫毛像密林,密林下那如水眼眸波光瀲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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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生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七日,天蝎座,血型A型,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體重48公斤,成績排名全班第二,全校三十二,不近視,沒痘痘,全校男生暗戀的女生榜中排名第一?!?/p>
司銳說完這一段話之后,拍地將手里的漫畫拍在桌上,轉(zhuǎn)臉來問林秋朗:“哥們,我追她怎么樣?”
追你個頭呀追!不許追!林秋朗心里蹦出來的是這一句,可嘴上說出來的卻是:“隨便你?!?/p>
司銳那小子居然真的就去追了。在林秋朗看來,那些追求的小技倆真的好挫,無非是幫忙打個水買個早餐,占個座送朵花,偶爾還抄首情詩寫封信什么的。司銳作文都寫不好,來求著林秋朗幫忙,林秋朗把作文本甩給他:“隨便抄?!?/p>
斷沒想到司銳那家伙還真從他的作文本里東拼本湊出來了一封文采扉然的情書,明目張膽地貼到食堂門口的布告欄上,據(jù)說看哭了好幾個女生。
林秋朗遠遠地看到杜若也站在那布告欄前看那封沒署名的情書的時候,心里的滋味重得都要邁不開腳步。站在他身邊的司銳站停了,目光悠悠地看著那個纖好的身影,他似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林秋朗:“你說,同樣是那件丑得要死的校服,怎么她就穿得那么好看呢?”
林秋郎也望過去,晚秋的風揚起了少女的發(fā)絲,露出了瓷一般白的臉頰,那眼眸的側(cè)影,如半汪秋水,明凈動人地扣入了林秋朗的心弦,咬著極緊。
司銳追杜若追得挺轟動的,林秋朗在一旁看著,心里驚濤駭浪的,臉上卻不動如山。他不是不急,他只是覺得,司銳雖也不錯,但又怎么配得到那如水雙眸的青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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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學期,林秋朗考了年級第一,杜若在她們年級考了三十,司銳嘛,還是那樣,兩百來名徘徊。但就這樣,林秋朗和司銳從校園里走過,已經(jīng)惹來艷羨無數(shù)。
林秋朗想得挺理所當然的,優(yōu)秀的男生配優(yōu)秀的女生,自古以來的法則。只要自己足夠優(yōu)秀,自然就會多一些令人喜歡的籌碼。林秋朗在心里一個一個地篩選過學校里的那些男生,論家世外形,成績氣質(zhì),自己比所有人都優(yōu)秀,連老師交口稱贊說:好多年沒有見過像林秋朗這樣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了。
林秋朗想得真挺簡單的:杜若會喜歡自己的。畢竟,他實在比司銳優(yōu)秀許多??v使,他還沒有像司銳那樣去表白,去展開攻勢,林秋朗卻盲目地自信著,杜若怎會棄自己而選擇司銳。
后來林秋朗回頭想想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想回去抽他一個耳光:自大是病,得治!
高一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司銳沒像往常那樣和林秋朗一起在球場和游泳館里泡著,而是穿著一身搞笑的服裝在商場發(fā)傳單。司銳家境雖不如林秋朗富裕,但就算要鍛煉自己,真不必冒著酷暑去打工。但司銳興致勃勃地去找了個錢少活兒苦的暑假工。
司銳說:“我是為了打工嗎?我是為了杜若!”
林秋朗像個公子哥兒地站在商場門口的冷氣口下看與司銳一樣穿著怪異的服裝正在發(fā)廣告?zhèn)鲉蔚亩湃?,覺得杜若這個女生真的是,怎么不管穿什么怪衣服都挺好看的。又覺得杜若和司銳笑著說話的樣子真氣悶:司銳那貨什么時候和杜若的關(guān)系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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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林秋朗終于沒忍住黑著臉走過去拿起杜若放在地上的一疊廣告站在他們中間開始發(fā)的時候,心里還帶著點兒屈尊降貴的高傲,全程不發(fā)一言??芍虚g不但給他們?nèi)ベI了飲料,廣告發(fā)完后還硬把他們拉到冷氣充足的餐廳里吃了一頓飯。當然是他付賬,借著上洗手間的空兒,他悄悄就把賬給付了。
這樣的事情,其實林秋朗做過很多。
比如說杜若的母親做手術(shù)的時候,他讓司銳勸她去申請一份慈善基金,他去拜托了自己的父親,杜若就符合了條件。有個英語夏令營。很貴,林秋朗交了三份的錢,讓司銳去邀請杜若,說買二送一,不去白不去。
夏令營里有個德國男孩被杜若迷得不行,一直殷勤地追,林秋朗私下找那個男孩,說打一架,你贏我不管,你輸就別惹杜若。林秋朗自己學過柔道,沒想到那男孩學過拳擊,那一架贏得十分狼狽,他斷了一根肋骨,第二天就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去養(yǎng)傷。
林秋朗幾乎每一個方面都很優(yōu)秀,卻冷面高傲,又腹黑又悶騷。他一直認為杜若喜歡的人應該會是自己。
所以,當司銳喜不自禁地跑到他面前說,終于拉到了杜若的手的時候,林秋朗簡直有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傻掉了。
那是杜若高考前的那個情人節(jié),離高考還有不到四個月,司銳說杜若同意做他的女朋友了。
那天放學后,林秋朗虎著臉,從四樓上看司銳在樓下等杜若,杜若走出教室,微曖的春風揚起她的發(fā)絲,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他還是能看到她的眼眸,如水一般泛著溫柔的波光。
只是那波光似刀鋒,明明不是看向林秋朗,卻無形地切入他的心里,一下痛得他就快呼吸不過來。痛得,他整個人都有點兒慌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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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杜若考得不錯。司銳像他自己考上了一樣樂得每天合不攏嘴,整個夏天都在圍著杜若轉(zhuǎn)悠,甚至還陪著杜若去參加了她的畢業(yè)聚餐,回來說好多人都祝福他們,說他們倆很相配。
有好多次,林秋朗都想干脆和司銳一刀兩斷算了,省得看到他就揪心,聽他說話就痛心,想到杜若心里只有他就焚心。每天都過得真是恨不得要死過去,卻又不得不撐著,裝做無事人一樣。
司銳對此毫無察覺,對他來說,杜若是心頭肉,林秋朗是好哥們,兩者都在,人生完美。
他們高三那年,司銳大概是相思鬧的,整天光顧著擔心杜若會被人追走,所以高考成績很是慘淡,不得不復讀一年。
林秋朗也考去了廈門,司銳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拜托他:“林秋朗,哥們我一輩子的幸福就拜托給你了。一定一定要幫我照顧好杜若呀,她少一根頭發(fā)我唯你是問?!?/p>
林秋朗心里竄著一句:憑什么。嘴上說出來的卻是:“放心吧?!?/p>
林秋朗這時候覺得挺對不起司銳的,高三這一年,他自己沒少用功,卻經(jīng)常鼓動司銳放縱自己,結(jié)果是他成績穩(wěn)居第一,司銳卻掉下去不少,高考落榜真不算意外。不過林秋朗很快原諒了自己的陰暗深沉,愛情是自私的,他只不過是妒忌作崇。
開學的時候,司銳送林秋朗和杜若時,眼睛里都含著淚,沒等他們進站就扭頭走了。林秋朗站在杜若身邊,伸手輕輕接過她手里的包,竟有些不敢看她離緒滿溢的眼眸。
一路上杜若沒什么話,就算說,也與司銳有關(guān)。林秋朗只得刻意和她說起一些司銳以前的事,杜若安靜地聽著,那雙好看的眼睛,真是閃閃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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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真的很出色,人聰明,長得又好,還肯努力。林秋朗幾乎每天都在網(wǎng)上給司銳傳杜若的照片,辯論賽的,晚會主持的,優(yōu)秀獎學金得主的,每一張照片里的杜若都神采飛揚,如眾星捧月。杜若出現(xiàn)新的追求者的時候,林秋朗還會把那些追求者的詳細資料給司銳發(fā)過去。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林秋朗真覺得自己挺齷齪的。從幼兒園到高中一起長大的朋友,他能不了解司銳是怎樣驕傲的一個人嗎?對司銳來說,杜若越優(yōu)秀,他的心里負擔便會越重,復讀已是重壓,再加上眼見要沖天而飛的女友,司銳能輕松自如就怪了。
一開始的時候,司銳還很熱情很急切地想從林秋朗這里得到更多的關(guān)于杜若的消息。而杜若也仍是戀愛中的女孩的模樣,雖然有分隔兩地的落寞,卻沒有心事重重。
但慢慢地,就是林秋朗主動把杜若的相關(guān)消息發(fā)給司銳,司銳也不怎么回復了。讓林秋朗欣喜也讓林秋朗揪心的是,杜若從開始的心事重重,變成了失魂落魄。
司銳這樣的態(tài)度,倒沒出林秋朗所料。只是斷沒想到,杜若會那樣。
隨著司銳態(tài)度的變化,杜若臉上的失落日漸濃了,那雙如水般清亮的眼眸深了許多,盡管林秋朗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引開她的注意力,還是無法阻止她陷入了失戀的狀態(tài)里。
司銳為了一個學妹和別人打架受傷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誰傳到杜若那里的,杜若買了當天的火車票就回去了。林秋朗得知杜若回去的時候,獨自在海邊站了兩個小時,到底沒忍住,也訂了最快回去的機票。
司銳傷得很重,據(jù)說,有后遺癥。他卻讓父母在病房門口硬生生地攔著,始終不肯見杜若。林秋朗剛出電梯,就看到杜若站在醫(yī)院走廊的窗前哭。
那是林秋朗第一次看到杜若哭,大顆的眼淚從她那雙美得深不可測的眼睛里一滴一滴地滾出來,林秋朗整個人全然傻掉,也不知道自己是抬手去擦好,還是裝做看不到好。
杜若就那樣無聲地流著眼淚,林秋朗就在她對面站著,隔一會兒就默默地遞過去一張紙巾。
初夏的風帶著潮濕的味道吹來,林秋朗心里卻輕松了許多,他想,我就這樣站在她面前等,總會等到她看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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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傻的。
比如說,林秋朗這樣的男生。明明風華過人,明明情深似海,可就是,從來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
司銳和杜若分手了,那個時候,他可以說是杜若身邊最親近的人。為了陪杜若走出陰影,他幾乎每天一睜眼想的就是今天陪杜若去干點什么。他們一起騎自行車環(huán)島一周,一起爬山,一起玩滑翔傘,還一起在海邊看了很多次日落日出。那時候很多人都以為林秋朗在追杜若,連林秋朗自己都是這么認為的。不是有句話說嗎?陪伴就是最長情的告白。
杜若用了半年,就慢慢地調(diào)整好了自己。她準備考研,林秋朗就幫她買了幾乎所有的考研資料,幾乎每天都陪她在圖書館里用功。
林秋朗是和杜若一起考上研究生的,那年杜若大三,林秋朗大二。而司銳,悄悄地來找過林秋朗兩次。他也來廈門了,在一所三流院校里混日子,受傷后的莫名疼痛一直困擾著他,整個人都很頹廢,愈加覺得自己沒臉見杜若了。
司銳讓林秋朗別告訴杜若自己的事情,林秋朗真的就一句都沒有提。
林秋朗知道杜若其實還是想著司銳的,司銳若真已經(jīng)變心,也不至于寧愿上個三流院校都要來廈門。
要不成全他們吧。林秋朗也有這樣想過。但是,私心仍是占了上風,若給杜若知道司銳仍記掛她,自己哪里還有機會。
林秋朗沒想到的是,就是沒有了司銳,與杜若牽手的人,竟也不是一直在她身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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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迪與杜若同班,雖比林秋朗差些,但到底也算是學校男生中的風云人物。左迪追沐小柒,真是出奇不意,大一新生迎新晚會上忽然對著臺下的沐小柒說:“杜若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
那時候,林秋朗坐在杜若旁邊,身為負責晚會的學長學姐,他們正在討論晚會結(jié)束后的各種流程。燈光打過來的時候,林秋朗清晰地看到杜若漂亮的眼眸平靜如水,她似聽到一個玩笑般,接過學弟八卦地遞過來的話筒,問左迪:“左同學,你喜歡我什么?”
“喜歡你的所有。最喜歡你的眼睛。你有世界上最美麗清澈的眼睛。”
左迪的這句話后來一遍一遍地在林秋朗的腦中回響著,他斷沒想到,這世界上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對杜若有著如此深切如此一致的欣賞與喜愛。
然后,林秋朗又恨得幾乎要馬上掌自己的嘴,那句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早都理解得深刻,為何偏偏就從來沒有對杜若說過。是因為沒有當眾表白的勇氣嗎?還是因為自己根本就是個榆木腦袋?
不知道,他的心里裝著許多東西壓得他就快喘不過氣兒,他在接下來的好幾年里,幾乎都傷心得來不及懊悔與探究,自己當時到底為什么那么傻。
因為杜若竟然接受了左迪的表白,從此與他雙雙對對,留下他忽然之間形單影只。
有好多個晚上,林秋朗在夢中彈坐而起,于深深的黑暗中,幾乎被自己的不甘侵蝕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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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倒追林秋朗的女生真不算少。比如在杜若接受了左迪之后,林秋朗決意不要再做炮灰男配,所以就接受了女生們的邀約,他一周七天,每天都可以與不同的女生吃飯,而且下周居然還有不同的女生在排隊。
有個女生不似其它女生對他是單純的心動嬌羞,眼神總帶著一絲探究,他送她回宿舍時她忽然問:“林學長,你是不是喜歡杜學姐?”
不是不是不是!林秋朗的心里慌亂地竄出這一句口是心非的反駁,但臉上卻柔情似水:“很晚了,回去吧。再見?!?/p>
他對任何人,似乎都是這樣的,溫柔有禮,平靜無波,他幾乎不發(fā)火,外表,成績,家世,教養(yǎng),統(tǒng)統(tǒng)幾近完美。
他唯一的缺點,是從來不曾表露過自己真正的情緒。他似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露出的一角冰冷而完美,而真正的他,巍峨而險惡,深深地藏在誰也看不到的水面之下。
去表白吧。你比任何人都優(yōu)秀,你也比他們都有機會。去吧。
午夜驚醒時,林秋朗也會這樣鼓動自己。但是當天邊漸亮,陽光灑滿世界的時候,林秋朗的心臉上雖依舊眉清目朗,內(nèi)心卻繼續(xù)陰暗無比。
林秋朗與杜若是同時研究生畢業(yè)的,論文答辯那天,林秋朗看到左迪送杜若到樓下,杜若的目光如水般清冷。
司銳之后,林秋朗再也沒有見過杜若那雙美不勝收的雙眸曾對誰柔情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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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答辯之后,林秋朗和杜若一起走下樓的時候,有意無意地說起了留學申請的事情,他提了一句:“司銳也要去美國那邊?!?/p>
其實司銳真沒提過出國的事情,倒是林秋朗自己,他是必須要去的,學更多的東西,為將來的事業(yè)做準備,林家不是普通的家庭,沒有出國鍍過金,能力也不被人信服。
猶豫染上杜若的如水清眸,她最終淺淺地笑,說自己暫時不去了,家境不同,她不能為了自己走得更遠,而負累家庭更多。
我負責費用!這句話,在林秋朗心里響了好幾遍,但他說出口的卻是:也好,真正有本事的人,都不屑于去留學。
出國之前,林秋朗到杜若公司樓下,和杜若吃了一頓飯,很普通的白領套餐,杜若吃了揚州炒飯,他吃了一碗牛肉面。
杜若那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襯衣,深灰色的裙子,氣質(zhì)超然,一雙美目像汪清潭,美得林秋朗覺得自己都要溺死過去。
出國的第一年,林秋朗與杜若的郵件來往很多,像認識多年的普通朋友一樣,說一些各自的瑣事。杜若說自己考了一次雅思沒有過,和左迪分了手,養(yǎng)了一只流浪貓。林秋朗說功課很緊,學到不少東西,還犯賤跟著其它留學生去餐館刷了一次盆子。
兩人似有默契般,心里都掛念著司銳,但誰都沒有首先提起。林秋朗知道杜若一直想問,但他咬緊牙關(guān)絕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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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是到美國半年后才與林秋朗聯(lián)系的。
真是個倔強的女孩子,自己申請到了學校,自己賺了路費,又自己花了半年安頓與適應,這才一身清爽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人瘦了些,淺藍色襯衣穿在她身上更顯氣質(zhì),那雙眼睛清冽至極,讓林秋朗都快移不開眼睛。
“林秋朗,兩年不見,你居然還是老樣子?!?/p>
杜若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彎彎,嘴角翹起,表情自然得讓林秋朗有一絲失落。杜若在他的面前,從來沒有司銳在場時的那種緊繃感與幸福感,只平平常常,就像她對其它的每一個認識的人一樣。
“怎么才聯(lián)系我?”林秋朗說了這一句,又覺得哪里好像不夠,加了一句:“司銳去了德國?!?/p>
“我適應能力不太好,有點兒手忙腳亂,就沒來得及聯(lián)系你?!倍湃舻匦?,卻沒有回應關(guān)于司銳去向的話。林秋朗猜想她大概知道,又想她大概也不知道,只是仍覺得提起司銳是難過,所以不肯提??伤垌锏某罹w深深,讓那清亮動人的眸子都幽深起來。
林秋朗意欲帶杜若進入自己的生活,派對,聚會,旅行,甚至參加時裝周。偶爾杜若會來一次,但絕大多數(shù)時候是不來的,說要應付學業(yè)。
林秋朗也不急,他覺得,自己等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仍有足夠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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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司銳在德國的求助電話后,林秋朗有些猶豫,但還是去把司銳帶了回來。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林秋朗從玻璃門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氣宇軒昂和司銳不修邊幅的影子,真的有點兒嚇了一跳:多年前那兩個不相上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竟然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林秋朗直接把司銳送去了戒酒中心,司銳很不情愿,差點與林秋朗鬧翻,林秋朗不知怎么的吼了一句:杜若也在美國!你想讓她看到你這副鬼樣子嗎?
吼完后,林秋朗后悔了。司銳也呆住了。
“在又如何,我就是這個鬼樣子。”司銳很頹廢,自從那年打了那場架后,他的手差點兒廢了,因為無法抗拒疼痛,又染了酒癮。事實上,和杜若分手后,他一直很頹廢。
“我聯(lián)系到醫(yī)生了。你的手可以通過手術(shù)治療恢復,但是你需要戒酒。”林秋朗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真賤,又覺得像補償了什么一樣松了一口氣。
林秋朗帶著杜若悄悄地去看正在戒酒的司銳的心思,當真是有些惡毒的:讓杜若看到司銳最狼狽的樣子,讓司銳看到已經(jīng)變得更優(yōu)秀的杜若,心里記掛對方又如何,只要他們各自懷有驕傲,就不會再在一起。
林秋朗從不曾承認,也不曾否認,自己有拆散司銳和杜若的心思。
愛本就是自私與搶奪,就算是他唯一的卑鄙與下作,也無可厚非。
唯一被動搖的時刻,便是看到她的笑容時,同時也能看到她如水清眸里的傷感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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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頹廢依舊艱難地與病痛對抗的司銳,杜若便轉(zhuǎn)身離開了。疼痛在她的眼眸中絲絲裂開,也在林秋朗的心里黯然肆虐:杜若依然為他痛,而自己,卻對阻止這一切充滿了無力感。
回程的車上,杜若良久沉默后,對林秋朗說了這么一句:“秋朗呀,謝謝你能帶我來看他?!?/p>
你還會跟他在一起?你還喜歡他?不管怎么樣你還是想著他?類似的問題在林秋朗的心里沖撞,可他說出口的卻是:“他會好的,給他一點時間?!?/p>
“我知道?!倍湃粽f我知道的時候,語氣里的堅強與堅定,像一顆埋伏多時的炸彈,轟隆隆的,把林秋朗心里殘存的幾縷希望炸得粉碎成塵。
杜若變得更努力,如水清眸里的堅定讓她整個人幾乎都變成了一塊沒有弱點的透明水晶,林秋朗覺得自己如同一陣風,戀戀不舍地繞著她想融入她,但卻始終無隙可入。欲走,不舍。欲入,不得。好不糾結(jié)。
杜若幾乎每天都悄悄地去看司銳,他知道。他也悄悄地跟著呢。
她還喜歡著他。她在等他。她決不會放棄他。這些想法在林秋朗心里一點一點地沉積,讓他被厚重的無力感包圍,卻掙扎無門:我還喜歡著她,我還想等她,我不能放棄喜歡她。
杜若生日那天,林秋朗在準備求婚的一切時,真是懷著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心態(tài)的:她最喜歡的花,她最喜歡的食物,她最喜歡的顏色,她最喜歡的地方,還有,司銳曾經(jīng)說過的她最喜歡的婚紗和最喜歡的鉆戒。
為了表示隆重而鄭重,他甚至穿了他一向不怎么喜歡穿的禮服。
他想,喜歡了她這樣久,就算知道會輸,總要勇敢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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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遲到了。
但是她來了。
是與司銳一起來的。
杜若從花園的入口拐進來時,林秋朗盯著那叢盛開的粉色玫瑰門,整個人緊張得全身僵硬站得筆直,明明站在主位,心卻像個侍者般卑微。
杜若穿一件淺粉色的裙子,笑容淡然,明眸如水般溫柔純凈,即使在看到那樣多人如同婚禮般鮮花盛開的情形后,仍只是淡淡地訝然,隨即輕輕地笑問跟在她身后的人:“司銳,是林秋朗要結(jié)婚了嗎?”
是的。如果,新娘能夠是你。
林秋朗在心里說這句話,一字一句,似把心剝開,又似把心封住??伤煌鵂渴肿呓约旱膬扇?,什么話也沒有說出來。
司銳普通的牛仔與T恤,但大概是因為杜若的關(guān)系,眼里的沮喪頹廢早已不復存在:“哥們,追到了?”司銳隱約知道林秋朗有喜歡而追不到的女孩。
林秋朗心如深海,無數(shù)的冰冷與黑暗地暗涌,臉上卻如同他既往的高傲與冷漠:“怕你死在手術(shù)臺上,所以先幫你準備個婚禮不行嗎?”
他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求婚儀式,變成了杜若與司銳的私人婚禮,心里還暗暗慶幸,好在沒有在戒指里面刻自己與杜若的名字。
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林秋朗都忘了。他只記得整個過程,他的心臟痛得就快不能呼吸,不得不屏住氣,全身僵硬而冷漠地去抵抗那些源源不斷地襲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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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銳最后說什么來著,他說:“感謝我最好的朋友林秋朗,他是我們這段愛情的守護神。”
司銳說這句話的時候,杜若眉眼彎彎地看著他,眸光清亮如水溫柔似海,愛意似要滿滿地溢出來把所有的人心都浸濕。
林秋朗只覺得一口腥甜從疼痛的心臟翻涌而上,差點就噴涌出來,他低頭微不可見地用餐巾捂住了嘴,再不著痕跡地把染血的餐布悄然收好。
那一天碧空萬里秋風微起,那風溫柔地吹了過來,那女孩的眸光清澈如水,一切似與他第一次見到杜若的那一天毫無區(qū)別,但是林秋朗又清晰地知道,已經(jīng)永遠不同了。
婚禮之后三年,司銳做了三次手術(shù),終于成功治療了折磨他多年舊傷。
主治醫(yī)生私下對林秋朗說,其實像司銳那樣的情況很難痊愈,大抵只是心理原因,可見愛情的力量真的很偉大。
司銳與杜若擁抱在一起慶祝的時候,林秋朗遠遠地站在他們身后,不知道為什么被淚水模糊了眼睛,他幾不可見地轉(zhuǎn)身重重地抹掉了它們。他只不過是他們故事里的炮灰男配,哪里需要什么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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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林秋朗無數(shù)次地想,自己明明比司銳要優(yōu)秀許多,為什么一直沒有勇氣。
也許,是因為他一直太過驕傲。
也許,是因為他一直知道,杜若如水眼眸里倒影的那個人,一直不是自己。
也許,是因為他明白,在司銳復讀那一年,他暗暗策劃了那一起看似無意的打架事件,導致了司銳的右手留下神經(jīng)性疼痛的后遺癥之后,他便再也無法光明正大地去與他競爭。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愛這個東西,從來與你是否優(yōu)秀,是否有資格與人競爭無關(guān)。愛就是愛,就如同杜若愛司銳,司銳愛杜若,就如同林秋朗愛杜若,而杜若不愛林秋朗。愛與不愛都天經(jīng)地義,毫無道理可言。
只是,每每午夜夢回驚醒,他偶爾捂著痛不可抑的心臟,覺得自己還浸在一片淚海里。
那是,他這個炮灰男配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