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兔子
01
出差住在酒店的時候,看過一場陳綺貞的演唱會直播,演唱會結(jié)束之后各種長槍短炮圍過來采訪,問她新專輯的計劃,問她和鐘成虎的婚姻,問她想對聽眾朋友說的話。
有個扎著長馬尾的女記者提問:“感覺你近些年的歌從小清新風格開始走向傷感,是不是因為生活發(fā)生了改變的緣故?”
陳綺貞回答:“我的婚姻生活很幸福……”
記者不屈不撓地問道,“你事業(yè)有成,家庭生活也很美滿。那你到底是為什么不快樂呢?”
陳綺貞面露尷尬不知如何作答,所幸被其他的問題岔開,沒有回答。
一年多后劉若英出了那本《我敢在你懷里孤獨》,恰好寫到了這一段,陳綺貞的回應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人最大的悲哀,其實并不是悲哀本身,而在于不能悲哀。
我曾經(jīng)在一個傍晚接到好友丁香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頭哽咽:“你快幫我打點雞湯吧,狗血也可以,我實在是受不了這個狀態(tài)了,我真討厭我自己……”
“我知道我應該move on(向前看),應該對自己更好,應該不要再想他,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等著下一任。道理我都懂,可是那是我從大學一路走來談了五年戀愛的男朋友啊,我怎么能不難過?!彼f,“我也想裝著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我也想當作這個人像玩具一樣可有可無,我也想趕快讓自己走出來,該怎么生活怎么生活,但我就是沒出息,一想起他心肺腸肚都是疼的,藏都藏不住?!?/p>
02
可是誰在乎呢?
在那個寸土寸金,所有人恨不得把一秒鐘劈開當兩秒用的城市,知情人表示完禮貌的同情,便很快擺出一副“少個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你一樣可以過得很好”的神情,用各種“你應該”和“你可以”為她加油打氣,看似正能量滿滿。
剛開始的時候她并不接受這一套,可是很快,她便敏銳地在周圍人的臉上捕捉到一絲掩藏得很小心的鄙視,那神情像是小朋友跑越野賽的時候,速度領(lǐng)先的人望著后方,露出一點“你要是不趕上來,我可就不等你了”的嫌棄和得意。
她很快就有些著慌了,生怕被身邊的同伴丟下。努力讓自己帶上微笑,不要胡思亂想,想要像從前一樣認真地工作、約會、打扮自己。就像他們說的,“不就是失去一個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理智又如何拗得過人心?
她在一個個白天強顏歡笑假裝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卻在一個個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邊抑制不住地想念他,一邊咬牙切齒地埋怨自己不爭氣。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棵髅鞲嬖V自己要向前看,為什么還會忍不住難過?”她這樣問我。
“你們分手多久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至少三個月的日期。
“今天是第九天……”丁香說。
這一回輪到我咋舌了。
正能量有的時候,居然也會如此可怕。
感冒自愈需要一周,傷筋動骨需要一百天,更何況是一段長達五年深入骨髓的愛情。
他們的安慰和鼓勵不是治愈的良藥,而是打上強力麻藥將尚在淌血的傷口縫起,貼上“已痊愈”的標簽面帶微笑大步向前,卻不管被強行縫合的傷口,正在暗自潰爛發(fā)炎。
忽然想起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這個社會不需要正能量,有時候,我們把負能量壓制得太過火了?!?/p>
這種麻痹型的“正能量”在生活中比比皆是:
“不就是個男人嗎,不就是個工作嗎?有哭的工夫你都去找下一個了……”
“不就是那點事兒嘛,你也至于……”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不愁吃不愁喝有家庭有工作,還有什么難過的,別矯情了……”
不允許憤怒,不接受消沉,不鼓勵妥協(xié),連悲傷都顯得懦弱。我們用盡一切手段想要殺死它們,小心翼翼地提防著這些負能量的出現(xiàn),仿佛什么洪水猛獸,總是在未雨綢繆,恨不得斬草除根。
有時候擁抱負能量,是比宣揚正能量還需要勇氣的。因為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會被一時的痛苦打倒,即使痛苦沒過頭頂,也依然清楚地知道,悲傷之后,依然可以像從前一樣站起來。
這樣的自信是一個人“不逞強”的底氣。
我知道沒有什么是不能過去的,我知道這一切終將過去,我知道我不會放任自己消沉太久。
請不要用正能量澆灌我,我不需要那么多雞湯和狗血打氣加油。
我知道我終將像個戰(zhàn)士一樣重新站起來。
只是此時此刻,我想要難過一會兒。
03
人并不是因為強大而刀槍不入,相反,人往往是因為強大而敢于脆弱。
有時候,脆弱并不是一種選擇,當生活的重壓撲面而來,將你重重打入谷底無力反擊,你的選項只有逃避脆弱,或是接納脆弱。
用看似正能量的“應該”為自己上麻藥,強行關(guān)閉心里感情的開關(guān),召喚出理智和思考對抗生活的人,往往并不是堅強,而他們只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傷口,生怕一不留神,某道劃痕變成了生命中的致命傷,從此再無翻身之日。
瑞士心理學家維雷娜·卡斯特寫過一本叫《體驗悲哀》的書,其中有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一個人之所以患上抑郁癥,往往不是因為過度悲傷,而恰恰是拒絕了悲傷。
事實上,當你放棄所有意識層面的防御,允許自己沉浸在情感中的時候,往往會發(fā)現(xiàn)悲傷是比喜悅更能讓人脫胎換骨的力量。它讓你意識到生命中其實自有不必逞強的堅韌。
如果連悲傷都不能打垮你,那么就沒有其他東西可以。
我們往往比自己想象得更堅強。
而生活的治愈意義,并不僅僅在于它尊重你的努力和奮斗,有時候它也是在告訴你,想悲傷、想脆弱、想頹廢,想不是那么積極地面對生活也沒問題。日子還是要繼續(xù),悲痛總會過去,你終究會走出來。
你也不必那么著急著站起身來。
這一刻,如果你只是想好好地悲傷一會兒,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