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俞茜

解讀《布魯克林》中女性的自我實現主題

錢俞茜

愛爾蘭作家科爾姆·托賓在其作品《布魯克林》中講述了一個愛爾蘭小鎮(zhèn)女孩在美國布魯克林區(qū)的成長歷程。從女主人公艾麗絲在布魯克林經歷事業(yè)、生活的挫折與追求，愛情、婚姻的矛盾與獨立以及親情、倫理的掙扎與釋懷三個方面分析艾麗絲的轉變歷程，探索小說關于女性的自我實現主題。

布魯克林 成長 自我實現 抉擇

科爾姆·托賓是具有國際聲譽的當代愛爾蘭文學巨匠，其代表作《黑色燈塔船》、《大師》、《布魯克林》等都是享譽世界的文學作品，多次入圍布克獎并獲2006年度IMPAC都柏林國際文學獎等多個文學獎項。托賓的作品多聚焦于愛爾蘭社會、思考個人歸屬與身份認同問題、移居他鄉(xiāng)者的生活探索等，其語言細膩、人物感情豐富，因此被譽為“英語文學中的語言大師”。本文談及的托賓作品《布魯克林》曾獲2009年度英國科斯塔最佳小說獎，根據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被提名多個奧斯卡獎項，聲名遠播，也使更多中國人了解他的作品與為人。本文通過論述愛爾蘭女孩艾麗絲在故鄉(xiāng)與異鄉(xiāng)的艱難選擇中自我成長的經歷，闡釋作品中蘊含的女性自我實現的主題。

小說的背景設在20世紀50年代的愛爾蘭南部小鎮(zhèn)恩尼斯科西，女主人公艾麗絲因在家鄉(xiāng)前途渺茫，生活灰暗而單調，選擇前往美國布魯克林生活。艾麗絲在異國經歷了所有離鄉(xiāng)背井之人所要經歷的艱難磨合期，卻也收獲了水到渠成的愛情和愈發(fā)順利的事業(yè)。而姐姐猝然離世的消息把艾麗絲召回家鄉(xiāng)，她對家鄉(xiāng)從陌生到再次熟悉，卻陷入了走與留的抉擇中。小鎮(zhèn)女孩艾麗絲在經歷了事業(yè)生活的挫折后實現了自我價值的追求；在愛情中舉棋不定最后選擇了婚姻的圓滿；對姐姐羅絲、獨身母親的割不斷的親情牽絆中，充斥著走與留的掙扎，最后終究釋然，決心扎根于另一種新生活。艾麗絲在異鄉(xiāng)的成長過程中一一經歷這些人生主題，不斷解決矛盾，不斷完整自身，不斷走在一條通向自我實現的道路上。

一.事業(yè)、生活的挫折與追求

初到布魯克林，艾麗絲并未有太多時間想念家鄉(xiāng)。工作尚未完全熟悉，與室友和房東太太的相處也充滿隔閡與沉默。直到愛爾蘭的家信勾出了艾麗絲因忙綠而隱藏的思鄉(xiāng)之情。這種情潮噴薄而出，迅猛而洶涌，她一旦想起在恩尼斯科西的生活，就有如重壓在身，她想哭卻竭盡全力遏制。“她在這里微不足道。不僅因為她沒有家人和朋友，更因為她在這屋里，在上班的路上，在商場營業(yè)區(qū)，就像個鬼魂。什么都沒有意義……她不屬于這里，這里也無一物屬于她，一切都虛假而空洞”。[1]（P53）家鄉(xiāng)對她來說，是刻盡骨子里的，空氣、陽光、土地都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她的精神世界與之牽連。而對于布魯克林，她只是局外人。艾麗絲種種虛無的夢境也體現了她深深的鄉(xiāng)愁，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的夢境分析能夠揭露出“隱藏在艾麗絲夢境后的其實是她潛意識中具有不可調和矛盾的兩種感情——思鄉(xiāng)與渴望獨立”。[2]這種夢境實際上通過不斷矛盾的反復重現反映了艾麗絲的心理成長歷程。

在這矛盾中，艾麗絲有了自我意識上的覺醒，她渴望一種歸屬感，一種身份認同，一種我是誰、我又屬于誰的終極命題的答案。離開依附的故鄉(xiāng)才發(fā)現自己不過是一葉浮萍，沒有根了。這是每一個異鄉(xiāng)人都要經歷的苦楚，好在艾麗絲沒有沉湎于悲傷中，她要快速尋求建立新的身份，尋找新的自我價值。因此神父為其聯絡布魯克林學院學習會計課程，讓艾麗絲在失去重心的生活中有了新的學業(yè)追求，又助益于事業(yè)上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在此過程中，艾麗絲是主動性的，她勤勤懇懇上課，吸收知識，甚至求教老師考試參考書目，買回來自己自學研讀。她的目的非常明確，她不再是被動的，而是主動去改善自己，主動拓寬知識的視野，為將來的事業(yè)打開新大門。

除了自身勤奮外，艾麗絲在事業(yè)上是得到了很多外部助力的。在商場，主管弗提尼小姐教她怎么招待客人，并在她因“思鄉(xiāng)病”影響工作時請弗拉德神父為艾麗絲排憂解難。更不用說弗拉德神父為艾麗絲安排夜校，資助學費。這些方面都反映了在艾麗絲自我發(fā)展、成長的過程中，外部力量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獨木難成舟，自我實現不僅靠自己，也要充分利用外界資源與社會力量，這一點上，艾麗絲是幸運的。

在與其他女孩的同居生活中，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小插曲是房東基歐夫人把地下室給艾麗絲住并告誡她不要聲張。艾麗絲覺得奇怪，這好比基歐夫人的一種隨心所欲賜予的恩德，她感到自尊心受創(chuàng)，因此她并未輕易妥協。文中對于艾麗絲矛盾的心理有充分的描寫，一方面，她覺得大家向她瞞騙了地下室的真實情況，女孩們都不懷好意；另一方面，她又否定了自己，是否是自己的問題，從他人的動機里品出實際并不存在的邪惡。艾麗絲總在責怪他人與自我譴責中來回，雖然最終并未得到答案，但不得不說，艾麗絲的這一心理活動過程已經是她自我意識十分強烈的表現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并有自覺的維護自尊與權益，可以從分析問題中得到自我安慰，心理矛盾的過程其實促成了她自我人格的進步與完整。

在這一篇章中，不能不提的是圣誕夜的聚會。它對處于“思鄉(xiāng)病”中的艾麗絲起了一定的勸慰、安撫作用，進一步推動其獨立性格的形成。參加聚會的都是在布魯克林生活了幾十年的愛爾蘭人。他們建造了隧道、橋梁和高速公路，如今卻尋不回他們愛爾蘭的身份，永遠漂泊在異鄉(xiāng)了。粗獷嘹亮的愛爾蘭歌曲喚醒了艾麗絲的溫情，好像是與家人相聚一般，重新給了她繼續(xù)走下去的勇氣。這如同愛爾蘭人在美國生活的背景樂：離別的痛苦，上路的冒險，開辟更大世界的歡樂，對回到家鄉(xiāng)的希望與渴求。[3](P221)我想艾麗絲心中是深受震動的，如果沒有生活追求，不為自己設定一種人生，她會不會也像這些人一樣，留在這里，無家可歸？這些事情都一步步推動艾麗絲的醒悟，她有意識地努力去追尋一種生活，去發(fā)現一個新的自我。

二.愛情、婚姻的矛盾與獨立

因此，愛情到來了。

在教堂的舞會上，艾麗絲認識了意大利男人托尼。托尼溫柔熱烈，體貼幽默。每周五與托尼一起去參加舞會，成了艾麗絲最盼望的事情。她自己意識到了戀愛帶給她的變化，她不再想家，只有寫信收信或是夢中才會想起小鎮(zhèn)。愛情使艾麗絲脫胎換骨，渾身散發(fā)出自信而迷人的光彩。

不過矛盾也隨之到來。托尼偶然提到的一句“我想要我們的孩子都成為道奇隊的球迷”使艾麗絲沉默而尷尬。她隨之又陷入了自我思索與內心獨白中，她不是一味接受，她對未來雖說沒有確切的規(guī)劃，但是絕不是這樣既定了的，被別人決定的唯一生活之路。艾麗絲不斷拷問自己是愛托尼的，只是他的步伐太快，對未來的期待讓她惶恐。甚而托尼對她說他愛她時，艾麗絲推開了他，沉默以對?？梢哉f，艾麗絲對愛情、婚姻有自我想法，不是一味被動，她對不可知的將來表露了明確的拒絕之意，留給了自我思考的空間。這在別人看來，她就帶著一種不確定性與距離感，但主動權尚在她自己手中。反復拷問自己的心靈中她明白她是愛托尼的，只是不愿感到逼迫。隨著感情的發(fā)展，艾麗絲的情感也逐步加深，與托尼家人共進晚餐、看球賽、去科尼島度假、通過考試，一切順遂。小說中艾麗絲對布魯克林的感知第一次出現了積極明朗化的描寫：她開始發(fā)現，周遭的一切是這般美麗，樹上的葉子，街上的人，玩耍的孩童，房子里的燈光。她在布魯克林從未有過這種感受。她意識到，這封信（考試合格單）鼓舞了她的士氣，賦予她一種新的自由，這是她未曾料到的。[1](P127)艾麗絲的人格獨立性、自主性已漸漸展現，直到后來她主動邀請托尼，與之發(fā)生親密關系，如此大膽的舉動更表明艾麗絲在尋求完整的自我，已占據了主動性。

羅絲逝世，艾麗絲回愛爾蘭前，選擇和托尼結婚，她選擇了自己的婚姻。回到家鄉(xiāng)后，與富有的單身青年吉姆重識，在故友南希和其未婚夫的陪伴下，他們有過幾次聚會并衍生了難以捉摸的模糊情感。在小鎮(zhèn)上，任何人的秘密經過閑言碎語的傳播都將暴露光下，因此艾麗絲隱瞞了已婚的事實。她在家鄉(xiāng)受到的關注與尊重，吉姆的追求與愛意，姐姐職位的接替使得艾麗絲動搖了。她甚少與托尼聯系，也不看信，在南希結婚時，她猛然領悟到自己當下確實不愛他了,遙遠的布魯克林發(fā)生的一切她把它們都當成一場夢，虛幻的存在。艾麗絲此時亦是痛苦的，她被情感的糾葛拉扯，經歷痛苦的抉擇，“她看到他們三人——托尼、吉姆、母親——正是她可以摧毀的人,他們是周遭環(huán)繞著光明和澄澈的純潔的人,而圍繞他們的是黑暗而搖擺的她”。[1](P190)

一方面，她受到道德倫理的限制，她已婚了；一方面，她沉浸于吉姆愛戀帶給她的安適熟悉的氛圍中，她是矛盾的。在兩個男人間的猶豫不決不如說是在兩種生活間的掙扎遲疑，一邊是布魯克林奮斗的扎根的未來，一邊是小鎮(zhèn)望得見的舒適安逸的生活，艾麗絲對自己產生了深重的懷疑。凱莉小姐的揭露最終促使艾麗絲做出選擇。凱莉小姐尖酸刻薄的嘴臉一如往日，小鎮(zhèn)還是那個閉塞的小鎮(zhèn)，艾麗絲覺得無法再忍受如此對待的原因不是小鎮(zhèn)變了，是她變了。布魯克林的熏陶，那種自由獨立的氛圍使她無法再適應這里的閉塞與陳舊?？梢韵胂?，鎮(zhèn)上人對艾麗絲的趨之若鶩何嘗不是在透過這樣一個“從外面回來的人”去探知外界，包括吉姆，他對艾麗絲的愛戀很難說不摻雜著對外面世界的渴望。她身上帶著的吸引人的氣息，不可否認是艾麗絲自己的人格魅力，不過這種魅力從何而來？當然不是以前的自己固有的，是她在布魯克林成長、成熟、追尋自我的過程中鐫刻在她靈魂里的，她的心靈、精神世界早已發(fā)生了變化。

所以她選擇回到布魯克林不在意料之外，對于此時的個體來說，布魯克林才是她扎根的適于她生存的土壤。在這場愛情的矛盾中，艾麗絲又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又一次獲得了更深層次的成長。

三.親情、倫理的掙扎與釋然

開篇，姐姐羅絲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認為她是小說中第一個有追求自我實現的女性。她“挎著新皮包”，“肩披開襟羊毛衫”，“臉前舉著一面化妝鏡，細細地端詳自己，涂口紅和眼影，然后在大廳的全身鏡里瞄一眼自己的整體形象，理一理頭發(fā)”。[1](P1)艾麗絲羨慕地看著姐姐，似乎只是羅絲的一個背景。羅絲漂亮聰明，有體面的工作，在高爾夫俱樂部受人歡迎……無疑，羅絲一出場就是不遜于人的光彩照人，她投射出自信，獨立，堅強的女性形象，而艾麗絲甚至這個家都是受她保護，靠她撐起的。艾麗絲是實實在在受了羅絲影響的。她學的會計賬目也與羅絲的工作息息相關。羅絲請弗拉德神父幫助妹妹去美國發(fā)展，雙方見面時，一個場景引人注意——“……羅絲的沉默使她詫異……仿佛沉浸在夢中……艾麗絲從未見過羅絲如此美麗。”[1](P19)艾麗絲尚在不知所措中，羅絲已經有了決定，打點好了一切。我可以猜測，羅絲是向往去美國的，也許她已知她的身體原因或是贍養(yǎng)獨身母親的責任，遺憾未能成行，她所希望的是妹妹有更好的前途與未來。

羅絲不僅在生活中，在精神上也是艾麗絲的引領者。艾麗絲在家書中與羅絲傾訴的更多，包括她不敢告訴母親的與托尼的愛情她也毫不避諱地告訴羅絲，請求她的主意。羅絲的自覺意識對艾麗絲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自我追尋早就有了潛在的影響。因此羅絲去世時，艾麗絲才會悲痛難忍，恨不得從未來過布魯克林。羅絲埋下了一條情感副線，那就是她連接了每次艾麗絲生活的大轉折，從聯系神父送艾麗絲去美國，到因她去世艾麗絲回愛爾蘭，這位女性角色對艾麗絲的影響無處不在，她優(yōu)秀獨立的人格也是她自我實現需要的體現。

羅絲去世使艾麗絲不僅遭受了失去至親的痛苦，還使其徘徊在照顧獨身母親的子女責任與回布魯克林繼續(xù)追求自我人生的矛盾抉擇中。這是艾麗絲遭遇的又一個人生選題，在她追尋自我實現的課題中，避無可避。母親的期待還是落空了，艾麗絲選擇了追隨自我。她們之間的離別處理的不著痕跡，母親只說一次再見，沒有痛哭挽留，充分尊重了艾麗絲的決定。小說輕描淡寫，但實則更突出了艾麗絲內心的掙扎。說不清到最后艾麗絲究竟是出于真相被揭穿后的落荒而逃，還是原本初衷未改，艾麗絲的確無法想象在布魯克林的將來會發(fā)生什么，是否令她后悔今日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卸下重重枷鎖的艾麗絲在自我追尋的生命中不斷前進，不斷遇阻，不斷思考，不斷自省，不斷完善。

四.結語

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強調第五層次即最高層次的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是指個體的才能和潛能得以在適宜的社會環(huán)境中充分發(fā)揮，最終達到個人理想與人生抱負的實現。艾麗絲，一個傳統(tǒng)溫順的愛爾蘭小鎮(zhèn)女孩，在布魯克林混雜的社會熔爐中，竭力追求事業(yè)上的進取，獲得物質滿足，勇敢尋求愛情獨立與婚姻自由，并掙脫傳統(tǒng)觀念帶給她的束縛，不停思索，不停釋懷?？茽柲贰ね匈e塑造了一個感情飽滿的追尋自我實現主題的女性形象，她是虛構的，但她又萬分真實，[4]跳脫開“鄉(xiāng)愁”的主題，在個人層面上，這是愛爾蘭移民大背景下一個年輕女性尋找身份認同、對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探求過程。

艾麗絲在社會浪潮中，只是一個平淡的虛構的小人物，但她在異鄉(xiāng)的自我追尋之旅折射出生命永恒的主題——做自己的選擇，追求自我的價值實現。

[1][愛爾蘭]科爾姆·托賓.布魯克林[M].柏櫟,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6年1月第1版.

[2]張濟春.漂泊中的追夢人--以精神分析理論解讀《布魯克林》中的成長主題[J].《現代語文:學術綜合》,2016(10): 82-84.

[3][美]托馬斯·林奇.往來于故土之間：一個美國人的愛爾蘭返鄉(xiāng)之旅[M].黃貞,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8月第1版.

[4]張劍.真實與虛構:讀科爾姆·托賓的新作《布魯克林》[J].《外國文學動態(tài)》, 2010(4):4-6.

（作者介紹：錢俞茜，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生）

愛爾蘭文化在中國的傳播及接受——以愛爾蘭文學作品、戲劇影視以及音樂為例，項目編號：201610320030Z；愛爾蘭當代小說中的身份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5YJC75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