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的金字塔（10首）

□子梵梅

嶄新的意趣

我也貪戀時光，啜酒自娛

或投射于拖長的日影。秋天了

幾個銹蝕的圓釘咬緊五角楓的軀干

它們總有脫落的一天。

我們總有脫落的一天，離散的一天

淡忘于前半生幾個被辱的場面

從翻騰的北?；氐讲懖惑@的南湖

在桌子上蘸水畫符

然后打開窗子，讓樹影在桌子上跳來跳去

當我拿這些陰影沒有辦法時

與它戲耍也成為一種生活

而且竟然頗得其樂

頗得嶄新的意趣

灰燼的金字塔

他們把鋼管扔到大街上

有的用力戳在綠籬的濕土里

把冬青的葉子打落一地

那時，她正在廚房里把洋蔥

最后一滴眼淚擠出來

他們第二次把鋼管扔到大街上

蜘蛛來過。別怕！

倒掛在生活這把傘下的人多不勝數(shù)

光構(gòu)陷光，黑暗最安全

像一朵炸開在頭頂?shù)臐庥裟⒐皆?/p>

他們把鋼管扔到大街時

釣魚翁正向寂靜的水面投去誘餌

幾條魚游過來。誘餌用完了

寫詩的人越寫灰燼越高

是一座灰燼的金字塔

他贏取隔壁之耳的生氣

鄰居又啟動神曲模式

他是戴著耳機唱歌的吧

我懷疑他還戴著滑稽的頭盔

用公鴨嗓與洗澡水混戰(zhàn)

生活無邊廣大

皆小于衛(wèi)生間的獨唱

可以暫時忘卻不快和不幸

在循環(huán)往復(fù)脫離旋律的跑調(diào)里

找到他與世界共存的實體

粉紅的啞鈴

粉紅色的啞鈴

粉紅和它的沉默

所產(chǎn)生的曖昧

啞鈴它不知道

知了在烏山上叫

知了知道些什么

荔枝在枝頭嬉鬧

荔枝不管長安那些破事

地圖釘緊墻壁

世界照舊遼闊

醒著的人，心里關(guān)著

一百只橫沖直撞的籠子

在遙遠的異國想起父親

天太藍，烏鴉歡叫著

漢語噤聲。等紅燈的間隙

騎車的父親與躺在面前鐵斗框里的孩子逗趣

尖頂教堂的陰影頎長

很小的一部分歇在我的腳上

輕風微涼。在湖邊

我們爭論水里的動物是鴛鴦還是野鴨

沒有結(jié)果。

身邊快速穿過跑步的身影

我有幾秒鐘的發(fā)呆

我想躺在自行車前面的鐵斗框里

我想讓父親在遙遠的墓園醒來逗我一回

玻璃窗是一座影院

在一個愛爾蘭開的酒吧里看歐賽

男人有節(jié)制地喝著啤酒

有節(jié)制地高興或失望

有些無趣，有些優(yōu)雅帶來的動人波瀾

女人也有三兩個，穿梭其中

像是看球賽又像是來一段插曲

天暗得十分有耐心

夜幕要到十點半才不情不愿地降下

白晝苦長，一天用來三思九省還綽綽有余

從一扇打開的窗戶玻璃里

可以望見閃躍而逝的騎車人

想起一個久已不用的詞

哦，風馳電掣。

哦，說時遲那時快。

當我寫下它們時，一切顯得太慢

玻璃窗里已經(jīng)倒塌了一座科幻般的影院

又建起一座更加簇新的科幻般影院

江邊狂跑的女人

一個背著背包的女人狂跑

她的后面什么也沒有

這無緣無故啟動的飛行體

她跑了好遠的路

總之讓我操心很久

終于停了下來，從欄桿極低處

露出她的孩子的小腦袋

四姑娘山記

我洗臉，水池里倒映犀牛

不是犀牛，是牦牛或馬

路經(jīng)屠宰場

竟然覺出些許腥臊的親切

牛肉是本地的日常

牲畜低頭吃草，抬頭看天

有如我們?nèi)粘龆?，日落而?/p>

時日一到，它們也等同壽終正寢

長坪溝記

憶起我從海上來

那里的明月屬于孤獨星球下的城市

現(xiàn)在我在長坪溝

這里布滿冷杉的影子

山月倒映在溪水里

是一錠堅固的銀子

有一刻忍不住伸手撈了一下

水面破了，旋即復(fù)原

再見了，往日的不安

今夜我在秋涼的旅館

我的無眠不屬于山外

你也無需懂得我的長醒

天亮了，不要愧疚

再見了，不要不安

青城后山記

流水無道有路

它不需要道

徑自往下游去

青山掛著三面鳥鳴

另一面是汽車的喇叭聲

把煙火從蔭翳的樹林里喚出來

猩紅的長廊

逸出深山老林的飛檐

活色生香的桂花

被溪水沖刷的赤裸石子

它們不上青城山

何為得道之道？

天色向晚，無道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