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官場教科書”的《中國式秘書》的作者、暢銷書作家丁邦文的最新力作。由領導的小舅子“醉駕”引發(fā)的官場鬧劇。交警、醫(yī)院、血液檢測中心、紀委,多個部門的官員牽涉進來,復雜微妙而又赤裸裸的權力交換,結果卻出人意料……
1
“醉駕坐牢!黃哥救我!”
手機短信提示音響的時候,央視晚間新聞正在播放片頭,黃萬里剛剛洗了澡半躺在床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充滿期待地側耳捕捉著外間浴室的動靜。
隔壁小房間,八歲的兒子早已呼呼入睡。過道對面的浴室里,嘩嘩的流水聲依然時斷時續(xù)不緊不慢,撩撥得這邊的黃萬里愈發(fā)心急火燎,身體里那股燥熱更是一浪高過一浪。按照時間推算,妻子楊麗穎的例假今天應該徹底結束,夫妻倆中斷了一個多星期的功課又該恢復。如狼似虎的年齡,每到這個時間節(jié)點,不光黃萬里內(nèi)心波濤洶涌,就連楊麗穎也格外百媚千嬌,其情狀甚至不亞于當年的燕爾新婚。
看了短信,黃萬里差點驚得從床上蹦起,剛剛還熱血沸騰的身體迅即便冷卻下來。
天哪,又是這個涂小磊,偏偏這個時候出了狀況,而且這次居然是醉駕!
他不敢耽擱,也顧不上多想,趕緊撥打涂小磊的電話,可是那邊卻關了機。連著發(fā)過去幾個短信、微信,五六分鐘過去了,也是毫無回音。
黃萬里對著手機愣住了,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他知道,涂小磊這回是攤上大事了。當然他更清楚,涂小磊攤上再大的事,最終還得由自己出面擺平,而其中隱藏的艱難與風險,他心里十分清楚。
想到這里,他只得趕緊下床穿衣,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又一個不眠之夜。
今年三十五歲的黃萬里,十年前畢業(yè)于省師范大學中文系。那年,正為找工作的事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適逢春江市在省城組織人才招聘,以“名校優(yōu)生工程”的名義,延攬重點院校應屆畢業(yè)生中的佼佼者。帶隊的市人事局副局長馬相國,一眼相中黃萬里中共黨員兼學生會主席的身份,親自面試并拍板簽約,鄭重推薦給了城區(qū)政府辦。兩年后,馬副局長調任城區(qū)常務副區(qū)長,點名讓黃萬里做了秘書。又過三年,隨著馬副區(qū)長撥正,黃萬里則被提拔為政府辦副主任,去年又兼任研究室主任晉升正科職,實際上還是馬區(qū)長的貼身秘書。黃萬里做秘書這么多年,不僅受到馬相國本人器重,而且深得區(qū)長夫人涂姐的信任。涂姐不同于一般的官太太,本人畢業(yè)于省財經(jīng)大學,在市財政、稅務、銀監(jiān)等多個重要部門工作過,現(xiàn)任春江城市商業(yè)銀行副總裁,無論在家庭還是單位,她都是名實兼?zhèn)涞呐畯娙?。即使馬區(qū)長這種在外呼風喚雨的強勢人物,回到家也只能俯首帖耳聽命于妻子。不過,不管多么強悍的人物,總有其不堪一擊的軟肋。涂小磊便是涂姐這個強人感情上的一根軟肋。涂小磊乃涂姐的親弟弟,是涂氏家族幾代單傳的獨苗,比她小整整十二歲。在家庭的生物鏈上,涂小磊處于絕對的上首端,是絕對的核心,父母、姐姐乃至七大姑八大姨們?nèi)脤櫮缰?,涂姐自然也不例外。這一寵,便慣出了一身的毛病——上學不用心,工作不賣力,到處結交狐朋狗友,三天兩頭惹是生非。如今三十出頭了,對象談了超過一個排,好不容易剛逮到一個愿意談婚論嫁的主兒;掛著郊區(qū)桃園街辦主任助理的名分,基本上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wǎng)。
黃萬里自從跟隨馬區(qū)長做了秘書,認識涂姐的同時,便也認識了涂小磊。其時,涂小磊通過花錢點招,外加姐姐疏通,正在省財大下轄的一個三本學院讀書。黃萬里與涂小磊第一次見面,是在省財大旁邊的一家派出所——涂小磊在校外賓館與女同學開房,同對方男友發(fā)生斗毆,被關進派出所了。黃萬里受涂姐委托,悄然趕赴省城,通過層層疊疊的同學、同鄉(xiāng)、朋友關系,好不容易將涂小磊撈了出來。不料,兩個月后又再次受命前往——涂小磊將女同學肚子搞大,需要攜兩萬元賠償金陪女方做人流手術。兩趟省城跑下來,涂小磊算是黏上黃萬里了,張口閉口黃哥叫著,麻煩事卻一樁接著一樁沒斷線,什么大學掛科補考啦,畢業(yè)報到手續(xù)遺失補辦啦,駕駛證過期不審啦,汽車違章處理啦,就連參加工作后的年終總結、入黨申請、優(yōu)秀村官推薦材料,都要請黃萬里代勞。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亦公亦私,公私難分。當然,所有這些麻煩事,無一是馬區(qū)長親自交辦,其中很多甚至是需要對他刻意隱瞞的。不過,黃萬里做了這么多年秘書,無論出于當年省城招聘時的知遇之恩,還是沖著眼下的信任、重用之情,他自然懂得如何為領導分憂,該出面出力之處絕無絲毫猶豫與懈怠。這個時候,出了涂小磊醉駕這一檔事,他不出頭誰出頭!
黃萬里剛穿好衣服,楊麗穎裹了浴巾進來。
“半夜三更,你還打算出去??!”
楊麗穎面若桃花,眼漾春意,渾身香氣自嬌艷玉體每一根毛孔散發(fā)出來。從她的神態(tài)里不難看出,對于接下來將要進行的功課,同樣充滿了向往與期待。
“唉,出事了!”黃萬里一聲長嘆。
“嘁!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這樣愁眉苦臉!”楊麗穎不以為然,顧自往臉上身上涂抹各種護膚品。
“什么了不得的事?哼!天大的事!”黃萬里遞過手機,讓她看了短信。
“天哪!現(xiàn)在連酒駕都要拘留,醉駕可是要判刑坐牢哩!涂小磊往這種槍口上撞,找死哪!”楊麗穎眼睛瞪得如乒乓球。她開車多年,對交通法規(guī)自然不陌生。
“唉,誰說不是呢?”黃萬里還是嘆息。
“那他這個時候發(fā)信息給你,什么意思?”楊麗穎明知故問,語氣神態(tài)都很不滿。
“什么意思?一個救字還不明擺著讓我出面擺平!”黃萬里憤然。
“你出面擺平?這事現(xiàn)在是高壓線,你一個區(qū)政府辦副主任,能擺平這么大的事?先別把自己擺進去就行了。涂小磊發(fā)這個短信給你,說不定是奉了馬區(qū)長夫婦的旨意,他們不好出面,讓你站到前臺來操作?!睏铥惙f一對秀眉當即豎了起來。
“根據(jù)這個短信分析,應該不會。眼下馬區(qū)長正在省委黨校學習,涂小磊遇事不敢直接找他。若是涂姐知道這事,肯定早就親自打我電話,何勞涂大公子發(fā)這么個不明不白的信息,還緊接著關了手機。不過,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涂小磊發(fā)來這個短信,無論是否奉了馬區(qū)長夫婦旨意,我都得幫忙平事救人。你也知道,省里巡視組上個月剛剛離開,對區(qū)里提出一大堆整改要求,有人硬把其中不少問題往馬區(qū)長身上扯,這種事他當然不能出面。還有,聽說區(qū)委張書記有可能升遷市委秘書長,馬區(qū)長接任書記呼聲頗高,他上去了,我的仕途前景也就更加光明嘍。這個時候他遇到難題,讓我出面擺平恰好是機遇哩!”黃萬里既是勸慰老婆,也在開導自己。
楊麗穎聽了,臉色馬上舒展開來,催促道:“既然是這么個道理,那你還發(fā)什么呆,趕緊弄清情況哪。這種事處理得越快越好,最好趕在到醫(yī)院抽血化驗之前,否則就是鐵板釘釘了?!?/p>
黃萬里再次撥打涂小磊的電話,可那邊還是關機。查看短信、微信也是毫無回音。
“要不,我給馬區(qū)長匯報一下?”黃萬里準備撥號。
“你傻呀!這個時候向馬區(qū)長匯報這種事,除了給對方添堵,就是給自己找罵。趕緊給涂姐打個電話,看看她是什么意思?!睏铥惙f反而比丈夫更清醒冷靜。
楊麗穎說得沒錯。平時,馬區(qū)長對涂小磊表面上雖然和善,骨子里卻沒有絲毫好感。私下,他曾不止一次叮囑黃萬里,離涂小磊要遠一點。對于涂小磊的種種麻煩事,全是涂姐一手操辦,而且她也反復吩咐黃萬里,千萬不要告訴馬相國??墒?,對于涂小磊人生中的緊要事,馬區(qū)長卻又相當賣力,有時還格外認真。譬如,涂小磊大學畢業(yè)到郊區(qū)做村官,在村里入黨,由村官調到街道任主任助理,還有眼下正在運作的轉為事業(yè)編制,以及將來準備通過競聘副主任再轉成公務員,等等,都是馬區(qū)長親自出馬。春江人都知道,城區(qū)與郊區(qū)向來不睦,城區(qū)領導很少瞧得上郊區(qū)領導,可馬區(qū)長對郊區(qū)卻是個例外。在涂小磊上述幾個重大轉折關口,馬區(qū)長幾次三番到郊區(qū),又是登門拜訪,又是請客送禮,算是屈尊俯就、禮數(shù)周到了。由此推論,至少看在夫妻情分上,馬區(qū)長對這個小舅子還是關心愛護的。可是,正如楊麗穎所言,像醉駕這種容易惹出大麻煩的棘手之事,如果第一時間報告馬區(qū)長,必定會招致痛罵,也足以證明自己這個秘書多么不懂事理!
眼看手機像沉睡了一般,時間卻在一分一秒流逝,黃萬里只好決定主動出擊了。他輕輕拍了拍妻子裸露的后背,說:“你先睡,明天吧?!?/p>
“嗯,趕緊想辦法,千萬別因此惹出什么大事。記住,既不能給馬區(qū)長、涂姐添亂,又不能讓自己脫不了身!”楊麗穎柔聲叮囑。
黃萬里明白妻子話里的意思,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2
下了樓,黃萬里看看涂小磊還是聯(lián)系不上,便決定先聯(lián)系一下涂姐。
他打了涂姐手機,響了幾個回合,也是無人接聽,估計不在手邊。再撥家里座機,響了十來下,終于傳來熟悉的聲音:“這么晚了,誰呀?”
“涂姐,我,小黃?!秉S萬里頓了一下,也顧不上什么措辭,說:“小磊出事了,大事!”
“???什么事?快說!”涂姐顯然不知道情況。
“醉駕!喝醉酒駕車!”
“醉駕?天哪,出事故沒有?他自己傷著了嗎?”
“情況不太清楚。”黃萬里將收到短信的內(nèi)容及過程簡要說了。
“我好像聽說醉駕處罰很嚴重,是嗎?”涂姐任職股份制銀行,有專車,也有專職司機。她對交通法規(guī)不熟悉,亦屬正常。
“是的,醉駕要判刑,而且一直查得很嚴,是誰也不敢觸碰的高壓線!”黃萬里語氣肯定。
“那你還打電話給我做什么?趕緊找關系,查清他在哪里呀。這種事情,時間金貴宜早不宜遲,你不懂呀!”涂姐明顯有了火氣。
“涂姐,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是小磊手機關了,聯(lián)系不上,很多情況就無法判斷。我也明白這事十萬火急,可又不能太過聲張,萬一影響弄大了,被別有用心的人胡亂攪和,事情就會很糟糕,不僅對小磊的處理不利,而且對馬區(qū)長也會……”黃萬里努力控制情緒,不使言辭、語氣里流露稍許委屈與不滿。
涂姐也許感覺剛才話重了,口氣馬上和緩下來,說:“小黃,對不起,姐也是急昏了。你說說怎么辦?”
“我想最好再等等,看小磊是不是能夠聯(lián)系上,提供出更具體的現(xiàn)場情況,那樣處理起來才有針對性。同時,我們最好能當面商量一下,采取什么辦法既穩(wěn)妥有效解決問題,又不留下任何后遺癥?!?/p>
“哦,對對對,那你趕緊來家吧,我們兩個先商量一下,看看哪些關系和渠道可以利用。”
汽車開出地下室,黃萬里看看已近十點半,距離涂小磊發(fā)來短信過去快半個小時了,生怕萬一錯過了最佳時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撥了市交警支隊副支隊長洪剛的手機。
“喂,哪位?”洪剛聲音生硬,語氣冷淡。
黃萬里清楚對方明知故問,只好熱情道:“剛哥,我是萬里哪!”
“哦,萬里,有事么?”洪剛態(tài)度稍顯溫和,卻依然不像從前,且惜字如金。
“剛哥,是這樣,我這邊有個人可能醉駕了,但本人手機聯(lián)系不上,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不知能不能請剛哥幫忙關心一下?”黃萬里盡可能簡明扼要。
“嗯,醉駕可是高危。這樣吧,正好今天夜里我在支隊總值班,你把當事人姓名、車牌號發(fā)過來,有什么情況我們再聯(lián)系。不過一旦當場查獲了,誰也不敢知法犯法,更不敢執(zhí)法犯法。”洪剛有點打官腔,卻也說的是實話。
黃萬里連聲謝謝,趕緊用短信將涂小磊姓名、車牌號發(fā)給對方。然后一腳油門直奔馬府。
馬區(qū)長家位于春江風景區(qū)一座名叫江左花苑的高檔小區(qū),復式三層250平米,是涂姐城商銀行的集資建房。馬區(qū)長擔任人事局副局長時購買的那套150平公務員公寓,一直空在那里;區(qū)政府集資建設的那套聯(lián)排別墅,出租給一家廣告公司辦公。涂姐年薪高,集資建房只收成本價,他們夫婦擁有這么多套房產(chǎn)并不礙眼。
涂姐四十出頭,身材高挑,雖然略微有點發(fā)福了,可由于保養(yǎng)得精心,皮膚更加充滿光彩與彈性。加之,平常衣著得體考究,又非常懂得化妝,整個人看上去年輕漂亮,充滿知識、智慧女性特有的風韻。
時至深秋,夜間已經(jīng)有了些涼意。涂姐里面穿著真絲睡衣,外邊披了一件淺灰色風衣,渾圓的曲線非常優(yōu)美地襯托出身體的凹凸有致。一股淡雅的香水,很柔和地彌漫在空氣里。
“發(fā)了短信,怎么就再也聯(lián)系不上了?”涂姐目不轉睛盯著手機。很顯然,她也一直在同弟弟聯(lián)系。
“是的,聽到短信提示音,我第一時間看了,緊接著就打他電話,同時發(fā)了短信和微信,可他一直關機,沒有任何回音。”黃萬里翻開手機,調出所有短信、微信,那上邊顯示的時間足以證明他所言不虛。
“從他發(fā)的短信內(nèi)容推斷,酒駕確定無疑。救我兩個字,說明了什么呢?說明他當時遇到了危險,這是在向你呼救求援。那么,他當時遇到了什么危險呢?一種可能是被警察當場查獲了,還有一種可能是撞了人出了車禍??墒牵瑸槭裁窗l(fā)了短信就關了手機呢?要么是手機沒電了,要么是手機被警察沒收、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了。”涂姐雙臂抱在胸前,自問自答,且問且答,邊踱步邊分析。還別說,她所分析的情況,倒是與黃萬里的判斷完全吻合。只是她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卻全然忘記了時間的寶貴。
“酒駕,真的會判刑?”涂姐總算回到現(xiàn)實。
“是的,如果真的認定了,一定會進入刑事司法程序,然后黨籍、公職全部都要開除,而且會留下終生污點,甚至對子孫后代從事某些職業(yè)都有影響?!秉S萬里點頭。
“不行!絕對不行!”涂姐突然雙手緊握,舉過頭頂狠狠揮動幾下,斬釘截鐵道:“我們家涂小磊絕對不能坐牢!別人不知道,你小黃是知道的,我們涂家就他這么一根獨苗,能夠在郊區(qū)立足多不容易!他現(xiàn)在正接受考核準備轉為事業(yè)編制,又談了個小學老師打算結婚。萬一因為醉駕受到處理,丟了黨籍沒了工作,結婚的事一定也會泡湯。加上,我父母年紀大身體都不好,兩個老人經(jīng)受不了打擊再出事,我和老馬怎么向涂家老小交代?再說,老馬坐在目前這樣的位置,又正處在政治上的敏感期,到時候肯定有人借機抹黑,芝麻丁點的小事都會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稻草哪!”
黃萬里頻頻點頭,在被涂姐思路牽引著一路前行的同時,卻也沒忘記提醒道:“時間緊迫,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呢?”
涂姐終于止步站定,說:“人是一定要救的,而且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找最得力、最可靠的人救!但是,又盡量不要暴露小磊的身份,盡量不動用區(qū)委區(qū)政府的關系,最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p>
黃萬里一聽,感覺太難了,就只好眼巴巴看著涂姐,等她拿主張。
涂姐點開手機通訊錄,很快找到一個可靠對象——市委政法委副書記梁國明。此人同涂姐是鄰村老鄉(xiāng),又是馬區(qū)長早年黨校同學,兩家走動一直很頻繁。更重要的是,梁國明曾經(jīng)擔任多年市公安局副局長,分管過刑偵、治安、交警,在公安政法系統(tǒng)擁有廣泛人脈。
電話一撥就通。涂姐簡單客套幾句,就把情況扼要說了,卻沒提涂小磊名字,只說是家里一個親戚。
“這事誰也幫不了!”梁國明聲音很大,而且沒有絲毫猶豫,道,“按說你我兩家不是一般關系,你們家親戚就是我的親戚,但凡能夠幫忙的事,我老梁一定盡全力??勺眈{是刑事案件,現(xiàn)在又是全社會關注的熱點,也是政法機關查處打擊的重點。無論從法律上講,還是從紀律上講,這樣的刑事案件,沾上了就是循私枉法。前一階段,因為這事栽跟頭的政法干部與公安干警不在少數(shù),很多人丟了飯碗進了監(jiān)獄。當前這種特殊的政治大氣候,網(wǎng)絡又這樣發(fā)達,我勸你還是不要多事。像你和老馬這樣的身份,不要說是家里一個親戚,就是自家親兄弟姐妹,也只能袖手旁觀聽天由命。另外,我聽說省委巡視組正在歸攏材料,最終的巡視結論好像有些不算利好的內(nèi)容。老馬接班的緊要關頭,謹慎為上哦!”
梁國明的話,黃萬里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涂姐放下電話,愣了一會兒神,接著又翻手機,還從茶幾抽屜里找出一沓單位印制的通訊錄,其中有城區(qū)機關的,也有城市商業(yè)銀行系統(tǒng)的,還有春江市級機關的。翻了半天,有時拿起電話剛要撥打,想想又放下了,最終還是嘆息道:“唉,平時那么多熟人朋友圍著轉,這通訊錄上認識的人也不少,可到了這個時候,怎么就找不出一個既值得信任,又能頂用的人呢?有些人,關系是不錯,可未必能夠起到作用;有些人門路寬、腦子活、辦法多,卻又可能是腳踩幾只船的主兒,或是別的陣營里的人,喝下去說不定就是一杯毒藥?!?/p>
看到涂姐一籌莫展的樣子,黃萬里既心疼又慚愧。他還從來沒見涂姐這樣為難過。
“你看是不是需要告訴一下老馬呢?”涂姐忽然問。
不!黃萬里話到嗓子眼兒,卻又趕緊咽了回去。做了這么多年秘書,他知道搶答乃第一忌諱,即便面對馬區(qū)長、涂姐這樣值得信賴之人,也往往需要三緘其口,完全弄清對方話里話外的意思再搭腔。
黃萬里就這樣傻傻愣愣地看著涂姐,眼睛眨也不眨,絲毫不露任何表情。
沉默了一會兒,涂姐似乎自己找到了答案,說:“這種事情還是不讓他知道為好,否則一旦出事,他就是長了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小黃哪,看來只能辛苦你了,看能不能在你的關系里想想辦法?”
黃萬里不敢再耽擱,趕緊接茬道:“我這邊倒是有一個關系人,是市公安局交警支隊的副支隊長洪剛。剛才在來的路上,我已經(jīng)先給他打了電話,今天正好是他值夜班。我把小磊的名字報給他了,但沒說是什么背景。洪副支隊長說會幫忙重點關注一下,有情況會主動聯(lián)系我?!?/p>
“一個副支隊什么級別?科級還是處級?找他管用嗎?”涂姐問。
“好像是正科吧。不過,找洪剛副支隊長應該沒問題。作為支隊值班領導,當天夜里酒駕、醉駕、違章的查處都要報到他手上。”黃萬里回答。
“哦,那你同洪副支隊長關系鐵嗎?是不是需要花費一些錢?只要能夠用錢解決,花多少我都不在乎?!闭f話間,涂姐轉身就從身旁的包里取出一張銀行卡,道:“喏,這張卡上有大概五六十萬,密碼你是知道的,隨時支取或轉賬,數(shù)額由你決定?!?/p>
黃萬里連忙擺手道:“這個洪副支隊長,同我倒是多年的朋友。他有個弟弟是我大學同宿舍的同學,當年寒假暑假我經(jīng)常到他家吃住。現(xiàn)在他弟弟留在省城工作,回春江時還會招呼我到家里聚聚。憑這個關系,只要他能辦得到,一定會盡全力。在他這兒,錢是一分都不必花,但有一件事恐怕……”
“什么事,你說!”涂姐很果斷。
事情其實也不復雜。洪剛女兒去年大專畢業(yè),通過考試進了城區(qū)政務中心,是那種勞務派遣性質,按規(guī)定只有基本養(yǎng)老保險。當時,同他女兒一起進去的有十二人。一年時間過去了,十二人里倒有七八人轉成了合同工身份,有的甚至既轉身份又換了更好的崗位,不僅薪金待遇大幅提高,而且五險一金也全都有了更好保障。洪剛為這事找過黃萬里多次,黃萬里也找過區(qū)人社局,可情況打聽清楚反倒讓他著了難——那批招聘進來的新人,名義上也進行了像模像樣的考試,其實那只是做做樣子,背后全有過硬關系,光是區(qū)、局領導直系親屬就占了近半數(shù)。因此,這才有了多數(shù)人轉了用工性質。剩下的包括洪剛女兒那幾個,大多是區(qū)外關系戶,怎么說也得留在那兒裝裝門面,否則一定會被人捅出來。局長讓黃萬里找馬區(qū)長,說只要馬老大一句話,干脆剩下的幾個全解決。黃萬里當然不會找馬區(qū)長說這事,因為最后幾個就是有人告了狀,馬區(qū)長一怒之下才下了禁令剎車。如果當時草率向馬區(qū)長陳情,不光事情辦不成,反而讓馬區(qū)長心生疑惑,覺得自己這個秘書在外邊擅權攬事。因此,他既不便同洪剛說得太具體,卻也不好直通通回絕,只能一直將此事掛著。因為這件事,洪剛一家對他都有些誤解。
“現(xiàn)在有事求到洪剛那兒,他女兒的事肯定無法繞過去?!秉S萬里并不隱瞞。
“行,只要這事能擺平,洪副支隊長女兒的事我包了!”涂姐態(tài)度肯定。
黃萬里聽了,當即起身,說:“我現(xiàn)在就去交警支隊。”
“好,只能讓你辛苦了。不過,這事有難度也有風險,萬一出現(xiàn)什么……” 涂姐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黃萬里心領神會,道:“涂姐你放心,事情我一定盡全力辦成。最后即使出了問題,無論責任多重、犧牲多大,統(tǒng)統(tǒng)由我一個人承擔。反正小磊短信發(fā)給了我,我就說是我自作主張,你們根本不知道?!?/p>
“好好好,只要你把事情處理好了,姐和涂家一定不會忘記你,姐和姐夫一定會幫你處理好所有事情!”
說話間,涂姐的眼淚就簌簌下來了。正當黃萬里不知所措間,涂姐徐舒雙臂輕輕擁抱了黃萬里,甚至嘴唇不經(jīng)意在他臉上蹭了那么一下。雖然擁抱只有短短三四秒,卻足令黃萬里心潮澎湃、感慨萬端。漂亮而高貴的涂姐,黃萬里平時是用何等神圣的目光,遠距離地在心里仰望著、崇敬著。每次面對涂姐,他始終保持3米以上的距離,說話喘氣都極力抑制著,生怕口鼻里的濁氣沖撞污染了對方。當然,作為男人,黃萬里也會在內(nèi)心悄悄品評鑒賞涂姐,她那瓷器般光潔、質感的皮膚,精致得如同畫作、雕刻一般的五官,挺拔而富有彈性的胸脯,加上貴為銀行總裁、區(qū)長夫人的氣質神態(tài),完全令人目炫??墒?,剛才涂姐就倚在自己身上,胸脯緊貼著自己的臂膀,好聞的氣息熱熱地呼在自己頸項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間,他有點不能自持的感覺,甚至有了某種難言的沖動。可是,那種感覺僅僅閃現(xiàn)了只有十分之一秒,很快便遭到另一種感覺更為強烈的自我否定與攻擊。他覺得自己太猥瑣、太卑鄙、太下作了。趁人之危實乃小人之舉,哪怕只是一閃念的想法也不行!何況她是馬區(qū)長夫人,是自己一向尊敬的涂姐??!
出門時,黃萬里頓時便平添了荊軻赴秦的那股英勇與無畏。
3
在交警支隊門口停下車,時針與分針剛好在11點附近會合。
黃萬里懷揣一顆忐忑之心,敲開洪剛辦公室門,卻意外看到一張熱情真誠的笑臉。
泡了茶,讓了座,無論說話口氣,還是表情神態(tài),那個親切和藹的剛哥重又出現(xiàn)在眼前,完全不似40分鐘前電話里那般疏遠生硬。
“放心吧,我剛剛查問了,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那個涂小磊醉駕的信息報上來。另外,我也讓支隊和下邊各個大隊值班室留意,有消息第一時間報到我這里來?!焙閯傊鲃影参康馈?/p>
“那我們現(xiàn)在……”黃萬里顯然不是沖著喝茶而來。
“現(xiàn)在只能先等,你等著聯(lián)系上那個涂小磊,由他那兒提供準確信息;我呢,等下邊大隊有沒有查辦的信息報上來。只要知道是在哪個路段、卡口,或者是哪個大隊哪位民警執(zhí)勤,一般來說事情就好辦多了?!?/p>
黃萬里聽得出來,現(xiàn)在洪剛似乎比自己更上心著急,更急于找到涂小磊,甚至更希望涂小磊醉駕被查獲。他隱隱感覺,洪剛似乎知道了什么。這一想,心里就虛了,只好不顧涂姐的交代,打算主動道出涂小磊身份,否則會令對方感覺自己不夠厚道與誠實。
“哦,剛哥,你看我只顧說事情忙昏頭了,忘記告訴你涂小磊身份了,他是城區(qū)馬……”
洪剛開始還瞇著眼聽著,當聽到一個馬字時,他抬手打斷黃萬里,道:“我知道,不就是馬區(qū)長的小舅子嘛。公安信息網(wǎng)上名字一輸入,上自父母下至兒女,包括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哪里還瞞得住藏得了呢?”
“是的是的。剛才臨出來時,我還和馬區(qū)長夫人涂姐介紹了剛哥,也順便說了侄女工作的事,涂姐怪我怎么沒早和她說,要是早說也就早解決了?!秉S萬里干脆遞上一粒定心丸,也算是為涂小磊的事加了一重保險。
“既然是馬區(qū)長小舅子,那咱豁出去丟飯碗脫警服,也要在法律法規(guī)允許的范圍內(nèi),盡全力幫忙哪。人在江湖,誰沒點難事急事需要三朋四友伸手相幫呢?”洪剛說得真誠且凜然。
接下來,兩個人便一邊瞄著手機,一邊喝茶聊天。
扯了幾句家長里短,黃萬里還是忍不住回到醉駕,問:“剛哥,容我向你請教一下,醉駕到底是個什么概念呢?比如,通過什么程序認定?由什么人具體操作?最終具體如何處罰?這些知識看來還真得弄清楚,免得以后不小心載了跟頭?!?/p>
事實上,黃萬里雖然也有近十年駕車經(jīng)歷,好歹也算是個老司機了,可對于酒駕醉駕方面的知識,僅僅局限于新聞媒體上獲得,而且只是浮皮潦草的那點表面常識,具體規(guī)則確實不懂。
洪剛聽了,趕緊在電腦上調出相關文檔,說:“好,剛哥這就給你普及一下相關法規(guī)。根據(jù)規(guī)定,每100毫升血液里酒精含量在20~79毫克之間,屬于酒駕;超過80毫克屬于醉駕。酒后駕駛,暫扣6個月駕駛證,并處10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罰款。此前曾因酒駕被處罰,再次酒后駕駛的,處10日以下拘留,并處1000元以上、2000元以下罰款,吊銷駕駛證。醉酒駕駛,由公安機關約束至酒醒,吊銷駕駛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5年內(nèi)不得重新取得駕駛證?!?/p>
“是不是所有醉駕都要判刑呢?”黃萬里問。
“是!”洪剛點頭道,“醉駕一旦認定,全都要進入刑事司法程序。按照刑法133條規(guī)定,醉駕屬于危險駕駛罪,一般判處6個月以下拘役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p>
黃萬里雖有心理準備,可還是感覺頭皮一陣發(fā)麻。他繼續(xù)請教:“你們交警查處時是個什么程序?”
“民警攔下機動車輛后,將用隨身攜帶的呼氣式酒精測試儀進行檢測,也就是大家通常說的吹氣測試。如果測試的結果達到或超過醉駕標準,則會帶嫌疑人到醫(yī)院進行抽血取樣,檢驗確認后進入刑事司法程序,等待法院宣判。就這么簡單嘍?!焙閯偦卮?。
“剛哥你再詳細說說,抽血檢驗又是個什么過程?”黃萬里再進一步。
洪剛喝口茶繼續(xù)解答:“抽血需在事發(fā)地附近縣級以上人民醫(yī)院進行,抽取過程由民警隨身攜帶的監(jiān)控設備全程錄像。血樣分裝在AB兩個容器內(nèi),其中B作為備份。除操作的醫(yī)生或護士外,民警和當事人分別在血樣上簽字確認,當場密封保存,然后送到市公安局物證檢測鑒定中心進行化驗,大約兩三天后形成權威的書面結論,成為處罰的唯一依據(jù)?!?
“縣級以上人民醫(yī)院是什么意思?春江市區(qū)什么樣的醫(yī)院具備這種條件?”
“市區(qū)從一排到四的所有人民醫(yī)院,還有春江大學附屬醫(yī)院、市中醫(yī)院、市婦幼保健醫(yī)院,都具備這樣的資質和條件?!?/p>
黃萬里聽罷,點頭道:“哦,看來這個程序還是蠻規(guī)范、嚴格的哩!”
“呵呵,涉及刑事犯罪,事關人家前途命運,能不規(guī)范嚴格!要不怎么說這是一條高壓線哪!”洪剛一笑。
眼看時間又過去半個多小時,涂小磊電話仍舊關機,下邊的交警大隊也沒信息報上來,黃萬里表面雖鎮(zhèn)靜自若,可內(nèi)心里卻異常焦慮,屁股底下如有幾十根鋼針在戳。這時,涂姐那邊先后發(fā)來幾條短信追問情況,黃萬里都以“沒有被查信息”“正在等待反饋”相回應。本來,洪剛這兒沒有接到報告,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大好事,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涂小磊始終聯(lián)系不上,黃萬里內(nèi)心反而漸生某種不安、甚至恐懼情緒。
“剛哥,萬一,我是說萬一,會不會出現(xiàn)市區(qū)以外的交警或其他警種查獲呢?”黃萬里又生疑問。
“不會!交警執(zhí)法實行屬地管理,除了省里極偶爾的暗訪性抽查,其余地區(qū)警力或別的警種根本無權越界攔車路查。即使省里暗訪,也必須轉交屬地當?shù)靥幚怼r且,到這時候也早就有信息反饋上來了?!焙閯偦卮鸷芸隙?。
“會不會有些交警單獨行動,查扣了醉駕司機,不及時匯報到大隊、支隊呢?”黃萬里仍難釋疑。
“這個、這個情況倒也不能排除?!焙閯偙砬槎溉荒仄饋?,說,“你也知道,現(xiàn)在各個交警大隊都有處罰指標,查處各種違章違法隨之量化考核到民警。路面民警拍一個違章,前后照相、錄入信息、上傳,程序很復雜,也很辛苦。若是查到一個酒駕,光是處罰數(shù)額就頂?shù)蒙吓氖畮锥畮讉€違章。要是辦成一個醉駕,那就更是以一當百的硬貨色。有些交警,一心想著超額多拿獎金,或是眼看完不成任務了,就專門挑雙休天、節(jié)假日、半夜三更出來查,有的甚至專門在飯店、酒家門口守候。今天是周末,又臨近月底總結算,主動加班上路夜查的交警會比較多。只要不是集中統(tǒng)一行動,延緩上報的情況也是可能存在的。”
“那么,會不會出現(xiàn)了什么更加嚴重的情況,導致民警無法及時上報,或者故意拖延不報?”黃萬里不免慌了。
洪剛想了想,點頭道:“也不排除。如果民警與當事人發(fā)生了某種對峙,雙方處于膠著狀態(tài),比如醉酒者閉門不出,與民警糾纏斗毆。還有,當事人醉酒狀態(tài)過深,被送往醫(yī)院搶救,或被強行約束在某個地方等待酒醒。這些情況,都可能拖延處置與上報,以前也都發(fā)生過。至于故意延緩不報,那只有一種情況,有些當事人自恃有后臺,加上醉酒失去理性,某些言語行為激怒了執(zhí)法民警,而民警恰恰又是不買賬的愣頭青,他才不管你什么支隊長、局長,就是市長、省長在眼前他也照樣查扣、處罰,反正他依法辦事你也不能奈何他。這樣的情況下,民警有可能先把證據(jù)固定下來,然后再進入上報程序,令當事人關系再硬也沒用。”
“什么情況算是證據(jù)固定了?”黃萬里干脆站了起來。
“當事人在醫(yī)院抽了血,醫(yī)院、民警、駕駛人三方在采血報告及血樣上簽了字,基本就是證據(jù)固定了?!焙閯傄舱玖似饋?。
聽到這里,黃萬里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洪剛雖然貴為值班把總的副支隊長,卻不是一張嚴絲合縫、密不疏漏的網(wǎng),充其量只是一道粗疏的籬笆,他也不能完全保證涂小磊萬事大吉。如果自己一直這樣坐下去,極有可能貽誤時機釀成大錯。想到這里,黃萬里渾身驚出一層細汗。
“剛哥,要不你在這里守著,我再回涂姐家一趟,看看她那兒有沒有小磊的新消息,你看怎樣?”黃萬里問。
洪剛當然知道黃萬里的意圖。他原本希望能夠包攬馬區(qū)長小舅子的事,送對方一個天大的人情??呻S著時間的推移,遲遲沒有涂小磊醉駕被查的準確信息,加上剛才黃萬里一通追問,他也突然醒悟自己打不了包票,不敢把寶全押在自己這兒,于是便順水推舟道:“好的,你忙你的。支隊這邊的事,你回去告訴涂姐絕對放心,只要案子匯報到我這兒,肯定第一時間通報你們,我能解決的盡力直接解決,有困難大家再商量解決辦法?!?/p>
4
出了支隊大院,黃萬里不敢有絲毫耽擱,馬上在車上電話聯(lián)系涂姐,通報了洪剛這邊的情況,同時道出了自己的擔憂。
“你是說交警這邊也不完全保險?咱們還應該在醫(yī)院那邊想想辦法?”涂姐問。
“是的,支隊那邊已經(jīng)有洪剛守著了,有情況會通報過來。小磊一旦被拉到醫(yī)院抽血,只要咱關系足夠過硬,還是有回旋余地的,至少可以及時報告情況、提供信息或者拖延時間。咱張下兩道網(wǎng),扎下兩道籬笆,前邊一道攔不住還有后道哩?!秉S萬里回答。
“可是這個時候,到哪里找醫(yī)院的人打招呼呢?再說,找一兩家還好說,要找齊這六七家醫(yī)院,不要說沒那么多關系,就是時間也來不及哪!”涂姐聲音里已然有了哭腔。
其實,早在洪剛辦公室時,黃萬里就已經(jīng)想到一個人——市衛(wèi)計委辦公室徐主任。
他和徐主任相識已經(jīng)七八年了。當年,他倆曾經(jīng)參加市里一個秘書培訓班,其中一項內(nèi)容是赴云南,名曰考察實為旅游,這期間有一周時間兩人住一個房間。自此,兩人成為朋友,黃萬里家親戚朋友求醫(yī)問藥,時常走徐主任這條捷徑。倒是徐主任,幾乎從未找黃萬里辦過什么事。
“這個涂姐不用擔心,我這里有個關系正好用上?!?/p>
黃萬里將自己與衛(wèi)計委徐主任的關系作了簡要介紹,道:“他在衛(wèi)計委十來年,擔任辦公室主任也有五六年了,在全局上下都說得上話,這事請他出面應該沒有問題。只是小磊的身份恐怕得和人家實話實說,否則對方感覺不出分量,辦起來就沒那么牢靠?!?/p>
涂姐那邊卻連個磕巴都沒打,興奮道:“行!你趕緊找那個徐主任,請他務必幫忙以最快速度把醫(yī)院的事擺平了。至于小磊的身份,你直接告訴人家。都這個時候了,再多顧忌反而會壞大事。另外,你也和徐主任打個招呼,事情辦成之后,涂姐這兒定有重謝。另外,今后他在城區(qū)上下但凡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事,不必驚動老馬,直接找我就行?!?
黃萬里聽了,馬上撥打徐主任電話。
徐主任睡意朦朧中一聲“喂”,壓得極低且拖得老長,明顯是被攪了好夢滿肚子不痛快,可聽到這邊是黃萬里,又是為馬區(qū)長舅子的事求助,立馬像服了興奮劑一樣,聲調陡升幾個八度,連聲說:“好好好,你趕緊把馬區(qū)長小舅子的信息發(fā)過來,我這就給各個醫(yī)院打電話。需要的話,我們哪怕挨家醫(yī)院跑一趟,這個事我一定全力以赴辦妥當!”
黃萬里沒想到對方如此爽快,當即發(fā)了短信,然后掉轉車頭直奔徐主任居住的東郊莊園。
車子在樓下停了大約40分鐘,徐主任急匆匆下來,道:“七家處級以上醫(yī)院電話都打過了,有的是值班院長,有的是辦公室主任,還有的直接打給了急診室值班主任。到目前為止,所有醫(yī)院都沒有接到涂小磊的抽血案例。從現(xiàn)在往后,只要涂小磊被帶到其中任何一家,都會安排專門醫(yī)護人員處置,也會有人第一時間通知到我。怎么樣,放心了吧?”
“萬一涂小磊真被帶到醫(yī)院抽血,有辦法處理嗎?據(jù)說整個抽血過程,全都要錄像監(jiān)控哩。”黃萬里心里仍然不踏實。
“這個你絕對放心,一定會有辦法。這些醫(yī)院與交警經(jīng)常打交道,院里總有領導或醫(yī)生護士與執(zhí)勤民警關系不一般。不要說錄像監(jiān)控,就是派只老虎盯著,也總有眨眼打盹的時候吧。放心,這種事我要是辦不牢靠,豈不是拿你老兄的錦繡前程開玩笑!再說,這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辦,絕對不會有疏漏!”徐主任毫不含糊。
“謝謝!謝謝!”黃萬里握住徐主任手,重重捏了兩下,接著,便把涂姐交代的意思轉達了,只是添油加醋表述得更委婉動人、冠冕堂皇而已。
誰知,徐主任正等著這么一架梯子與墊腳石,恰好有一件麻煩事候著。
“唉,我最近還真是遇到一件啰嗦事,就在城區(qū)政府管轄之下,也正想找個合適時機拜托黃兄幫忙解難哩?!?/p>
“自家兄弟,有事請講!”黃萬里心里一緊。
徐主任求助的事情還真是相當麻煩與啰嗦——
他岳父開了家生產(chǎn)護膚霜原料的化工廠,位于城區(qū)工業(yè)園。由于進園早,效益不錯,不僅占據(jù)了好位置,而且地盤也弄得很大,這在土地日益金貴的春江城區(qū)相當惹眼。近年隨著工業(yè)園的升級,區(qū)里早就有人提出,應該將這類貢獻率偏低的排污企業(yè)逐出園區(qū)。兩個月前,有人舉報這家企業(yè)將污水管接在雨水管,趁下雨天向護城河排污,上個月中旬那場特大暴雨時,讓區(qū)環(huán)保局派人蹲守抓了個正著。按照有關環(huán)保法規(guī),最輕也要巨額經(jīng)濟處罰加停產(chǎn)整改,而環(huán)保局和分管副區(qū)長的意思,則干脆將企業(yè)關閉,徹底趕出工業(yè)園區(qū)。更有甚者,園區(qū)管委會領導層里,有人提出要對企業(yè)負責人施以刑事處罰。
徐主任岳父在春江也算有些根基,為這事沒少找關系疏通,其中很多官員雖然有心幫忙,且暗中極力說情疏通,無奈碰到環(huán)保這樣列入基本國策的大事,誰也不敢把力氣用在明處,更不敢硬打硬上。再說,在政治氣氛日益嚴肅的當下,官員與企業(yè),如同明星與毒品,本就應避瓜田李下之嫌,哪還有人敢往魚腥味里鉆呢?按照廠里的申辯,企業(yè)產(chǎn)品早已實現(xiàn)轉型升級,本身排污量就很小,污水又主要通過總管輸送到園區(qū)污水廠有償處理。那根接在雨水管上的支管,完全是當年鋪設管道時誤操作所致。對此,廠里還搬出當年的施工圖紙加以證明。然而,舉報者提供的企業(yè)生產(chǎn)數(shù)據(jù)詳細充分,清楚算出產(chǎn)出污水總量與輸送污水廠之間的差額,環(huán)保局當場提取的樣品也驗證了排污的事實。目前,經(jīng)過眾多關系人幫忙運作,雖然暫時放緩了調查處罰的節(jié)奏,可最終結果卻不容樂觀。
對于這樁案子,黃萬里當然聽說過,也知道區(qū)里的基本態(tài)度,而且馬區(qū)長本人就傾向于抓人關廠,驅逐出境。只是,黃萬里壓根兒沒想到,這事與徐主任還有這么密切的關系。
黃萬里聽了徐主任陳述,雖然心知事情相當棘手,可礙于剛才大話已經(jīng)放出,而且是代表涂姐轉述,何況小磊的事還得倚仗人家?guī)兔?,再半途反悔裝孫子就顯得自己不仗義了。于是,他滿口答應道:“徐兄放心,這事我一定全力協(xié)調。萬一我這個小秘書不頂用,后邊還有涂姐嘛!”
徐主任聞言,雙手緊握黃萬里,興奮道:“好!有黃兄你這句話,我就徹底放心了。這樣,你趕緊回去向涂姐交差,醫(yī)院這邊的事全交給我,一旦有消息我會馬上報告!”
別了徐主任,黃萬里當即給涂姐打電話通報情況。但是,他沒說徐主任岳父企業(yè)排污的事。他覺得,如果這個時候說了,雖然涂姐一定答應幫忙,自己也會早些了卻一樁心事,可終究難免讓涂姐疑惑,似乎自己有意與徐主任暗通款曲、早有預謀。
涂姐知道徐主任一番動作,自然高興不已。
這時,已是凌晨一點多。
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奔波煎熬,黃萬里總算松下一口氣,卻也已經(jīng)累得渾身酸脹,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車子緩緩行駛在空曠的大街,白天車水馬龍的街巷早已一片寧靜。偶爾有出租車、電動車從旁邊滑過,沙沙的聲音更加凸顯出夜的孤寂。
黃萬里將車子停在路邊,本想找個地方弄點吃的,可放眼四周竟無一家營業(yè)的店面與攤點。他只好掏出一根煙點上,借著吞云吐霧驅散疲勞與饑餓。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還不如遠處那兩只夜游的野貓,至少,它們有同行的伴兒,也有地方覓食充饑。
5
一支煙才抽了一半,涂姐來了電話。
“小黃,要是沒有什么緊要事,你還是趕緊回來吧!姐這心里怎么總是慌慌的,反而更加不踏實了呢?!?/p>
黃萬里扔了煙蒂,急忙開車走人。
幾個小時不見,涂姐如同換了一副面孔。顯然,她一直處于亢奮與焦急交織的狀態(tài),兩只眼睛布滿血絲,嘴唇上則燎起一層水泡。
黃萬里見狀,疲勞與饑餓早已拋到九霄云外,唯有滿心疼痛與憐惜,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交警和醫(yī)院兩邊都有人把著,應該沒有問題了?!秉S萬里安慰道。
“可是,小磊手機一直關機,交警那邊沒情況,醫(yī)院又沒查到,這么說來,就像馬來西亞航空公司那架飛機一樣,是失聯(lián)了?但凡失聯(lián),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涂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問黃萬里。
黃萬里差點被涂姐的幽默弄得笑出聲?!笆?lián)”,乃是時下的熱點詞。有些官員被雙規(guī),紀委尚未公開通報,單位里也不想提前出丑,一般就說是失聯(lián);某些地方出了塌礦、倒樓、滑坡之類的重大事故,本來受害人已經(jīng)被壓在里面很久了,生死早就沒有懸念,可為了平息輿論,暫時安慰家屬,只好用了一個模糊的“失聯(lián)”相搪塞。而涂姐此時竟巧妙地用上這個詞,無比恰當?shù)乇砻髁怂龔碗s微妙的心態(tài),足見當初創(chuàng)造此詞者何等智慧機敏,真該就此發(fā)他一個諾貝爾名詞創(chuàng)造獎。
面對涂姐的焦灼,黃萬里本想再安慰幾句,引導她的思維朝著光明方向闊步邁進??赊D念一想,這個時候還是少說為妙。多年跟隨領導身邊,無數(shù)經(jīng)驗與教訓告訴他,像眼前這種情況,領導越是處于窘迫、困難的境地,越是不要先給他希望與光明。這就像一個人身體里長了一個瘤子,醫(yī)生一般會把情況說得嚴重一些,明明良性可能居多,偏偏預料惡性的可能性大。如此,既給醫(yī)生自己留足退路,又讓病人心理上產(chǎn)生恐懼,故而對醫(yī)生的依賴增強。等到最終CT、核磁、切片檢查結果出來了,如果真是惡性,病人早有心理準備,認為是應有的結果;如果結果是良性的,病人會感覺意外之喜,感覺像是撿來的,反而對醫(yī)生充滿了感激,對人生心存更多美好的感慨與希冀。
“小黃,你覺得有沒有這樣的可能,越是沒有消息,反而說明問題可能越嚴重。比如,小磊發(fā)生了嚴重的交通事故,自己受了很重的傷;再比如,他與民警或其他什么人發(fā)生了斗毆,被直接送進了看守所、拘留所;再比如,就像報紙電視上經(jīng)常報的那樣,他遇到了假警察,被壞人綁架勒索了,等等??偠灾?,我感覺失聯(lián)時間越久,說明情況越嚴重。嗯?”
涂姐的思維就像一臺機器,正處于高度靈活高效的運轉狀態(tài)。不能不承認,她不僅是金融管理方面的專家,而且也是一名推理高手。她剛才的一番發(fā)問,顯現(xiàn)出她在邏輯思維方面的天才,絕對可以充當一名偵探小說的業(yè)余作者。
“交通事故的可能基本沒有。按照常規(guī),重大交通事故一定會迅速報到交警支隊值班室,洪剛肯定知情。再說,徐主任早就料到這種可能,他在與幾家醫(yī)院聯(lián)系時已經(jīng)關照過了。至于直接送看守所、拘留所,普通民警肯定沒有那個權力,層層報批是必經(jīng)程序,還是繞不過洪剛。至于假警察綁架劫持,一般會打電話給親屬索要錢財,要是那樣的情況,反倒不需要我們?nèi)绱嗣盍??!秉S萬里逐一釋疑解惑。
“還有,這巡視組剛走,又有那么多人在背后使壞,小磊會不會被什么部門帶走呢?”涂姐顯然是鼓足了很大勇氣,才提出這樣敏感且重大的疑問。
這一問,倒是嚇了黃萬里一跳。
平心而論,對于涂小磊的失聯(lián)原因,黃萬里不是沒有認真深入地思考過,在他假設的N種可能里,幾乎囊括了剛才涂姐的所有疑問,可恰恰沒有最后這一問。他不是沒想到,而是不愿、不想、不能、不敢作此假設。作為一名區(qū)政府的科級干部,他自然知道中央高層狠抓作風建設、大力反腐倡廉劍之所指。身為馬區(qū)長身邊最親近的秘書,他也清楚一旦被盯上會是什么結局。如果真如涂姐所料,涂小磊是被紀檢或檢察部門帶走了,憑他那種官不官民不民的低微身份,一定不是沖著他本人而來。如果真是落到有關部門手上,像他那樣膽小骨軟的樣,保不準會說出多少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內(nèi)容,坑爹不成,坑姐坑姐夫肯定綽綽有余。一旦大樹倒了,即使砸不死樹下所有乘涼人,那也一定會散了眾猢猻,其中之一便是自己這個秘書。
“這個——”黃萬里呆住了,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涂姐臉色更難看了。
“既然如此,這件事是否需要同老馬通個氣呢?”涂姐問。
“不要!”黃萬里幾乎是本能反應。
他知道,馬相國萬一知道今晚發(fā)生的事,第一個遭到遷怒與責罵的肯定是自己。平時,涂家姐弟遇事總喜歡找黃萬里幫忙,卻又總是避開馬相國,說明區(qū)長本人并不支持他們這樣。還有,對于涂小磊時常往城區(qū)政府跑,并且總是黏著黃萬里,馬區(qū)長也很看不慣,曾經(jīng)多次要求黃萬里少搭理涂小磊。眼下這樣敏感的時期,家里竟然出了這么大的事,馬相國拿妻子與舅子無奈何,拿黃萬里出氣豈不順風順水!
“這個時候情況不明朗,馬區(qū)長知道得越少越好!再說,有些事情他也不宜直接出面,更不宜輕易動作呀!”黃萬里解釋原因,卻又不能說得太過明了。
“這倒也是??墒牵覀兙瓦@么坐著干等也不行,總要再做點什么吧?小黃你再想想,還有什么關系可以利用?”涂姐依然內(nèi)心難安。
黃萬里凝神思索一番,恍然道:“有一個人倒是可以找找,或許他能夠幫上一些忙?!?/p>
“誰?”
“區(qū)招商局副局長陳松。”
“陳松?一個招商局副局長?”
“他姐夫是城區(qū)公安分局林局長?!?/p>
“這個時候找公安分局起什么作用呢?”
“公安分局管著城區(qū)的治安,夜里有大批值班、巡防人員,網(wǎng)絡四通八達,監(jiān)控無處不在,信息靈通得很,請他們出面幫忙,或許能找到小磊下落。另外,林局長做過多年市局刑警支隊長,醉駕血液檢測中心,就是他原來直接管轄。萬一小磊醉駕前兩道關口把不住,他這最后一關說不定能起到作用。”
“哦,原來是這樣??墒?,公安分局直屬市公安局,人員任免與工資獎金之類與區(qū)里沒有絲毫關系,聽說林局長與區(qū)委那邊關系密切著哩?!?/p>
“陳松進步欲望很強,目前招商局正職空缺,他是幾個競爭者之一。這事只要他賣力了,林局長一定會出面幫忙,而且不會生什么異心。據(jù)說,林局長在家里也聽夫人話,是有名的模范丈夫?!?/p>
黃萬里話一出口就有點后悔了。一個也字,似乎是在影射什么,不免有點指著和尚罵禿驢的意思。幸運的是,涂姐一門心思想著救弟弟,根本沒聽出弦外之音,而且還話趕話地接道:“這就好,你趕緊請陳松出面找一下林局長,反正人情已經(jīng)欠下,債多不愁,只要老馬接了區(qū)委的班,這些提拔任用的事都好辦?!?/p>
6
凌晨兩點半,黃萬里驅車來到城區(qū)公安分局時,陳松已經(jīng)守在門口。
“上樓吧,我姐夫已經(jīng)安排好了警力,全力先找人?!?/p>
“哦?不是說好不驚動很多人么?”
“放心吧,召集的都是精干人員,也全是我姐夫的親信。我姐夫再三吩咐過了,只找人,不打聽對方身份,也不準外傳任何有關信息。公安是準軍事化單位,講究服從命令聽指揮,保密觀念強著哪。”
上了二樓指揮中心值班室,果然有四個警銜等級都是兩三顆星的人,早就等候在那里。其中領頭的是指揮中心繆主任,還有刑警大隊、治安大隊、巡防大隊的副大隊長或中隊長??吹贸鰜?,人員很精干。里面也有兩個人黃萬里面熟,只是此前不知道他們的姓名、職務。
陳松從包里掏出一條軟中華煙撕開,一人面前丟兩包,說:“姐夫讓慰勞各位兄弟的,拜托拜托!”
繆主任遞過一張打印紙,問:“要找的人和車是這個吧?”
黃萬里接過一看,是兩張從網(wǎng)上下載打印出來的照片,拼在一張A4紙上,正是涂小磊和他的那輛黑色尼桑??吹贸?,在他來之前,這邊已經(jīng)做了功課。
“是,人和車都不錯?!秉S萬里確認。
繆主任每人發(fā)了一張,交代道:“按照林老大的指示,各位趕緊安排力量分頭查。再強調一下,內(nèi)緊外松,范圍要小,找到人或車不要打聽盤問,第一時間將信息報到我這里?!?/p>
“萬一真是醉駕,在現(xiàn)場與交警糾纏,或被交警約束醒酒怎么辦?”巡防中隊長問。
“第一,匯報情況;第二,驅離圍觀者;第三,與交警協(xié)商帶回分局?!笨娭魅窝院喴赓W。
三個人點點頭,各自散了。屋里只留下繆主任、陳松、黃萬里三人。
陳松見黃萬里有點拘謹,笑指繆主任道:“繆主任是我姐夫從市局帶過來的,他弟媳婦是我一個表姐,都是家里人,有話盡管放開說?!?/p>
黃萬里聽了,一直緊繃著的心果然有些放松,便簡單將涂小磊發(fā)短信后失聯(lián)的情況說了,只是省去了找洪剛、徐主任的具體細節(jié),也沒交代涂小磊系馬區(qū)長舅子。
繆主任并不追問,只是側耳聽著,然后自言自語道:“是有些奇怪??!從短信字面上理解,可以確定是酒駕并面臨險境無疑,否則就不會用救我二字。由后邊四個字往前推論,醉駕坐牢應該是醉駕已經(jīng)被查了,出事了??墒牵l(fā)了求救短信后關機倒也罷了,到現(xiàn)在四五個小時過去了,交警和醫(yī)院里都沒有消息,這就不太正常了。出事故受傷也好,與交警糾纏也罷,哪怕就是真被捆在什么地方等待醒酒,那總該有點線索吧。當事人或傷了或醉了,執(zhí)勤交警總不至于也醉了吧!”
“會不會因為什么經(jīng)濟、情感糾紛,被什么人綁架劫持了?”陳松說出了黃萬里正想提的疑問。
三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亂表態(tài)。
此時,剛才離開的三個人開始呈報第一波警情:所有派出所、刑警中隊、治安中隊、路面巡警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
“擴大范圍,繼續(xù)搜尋,注意突出以車找人?!笨娭魅卧侔l(fā)指令。
眼看待在分局起不了多大作用,黃萬里起身告辭道:“繆主任辛苦,我就不在這里干擾你正常值班了,有事隨時聯(lián)系。”
陳松見狀,趕緊跟了出來,說:“黃主任,我家離這兒不遠,正好我老婆孩子回娘家住了,不如先到我家坐坐,我弄點夜宵咱倆墊補一下。剛才我聽你肚子一個勁提抗議哩?!?/p>
黃萬里正求之不得,說:“太好了,我確實是又餓又累?!?/p>
兩人分別上了車,黃萬里趁身邊沒人,迅速向涂姐匯報了分局這邊的最新情況。
“血液檢測的事,別忘記了。”涂姐叮囑。
“放心,一會兒我單獨和陳松說。”黃萬里答道。
到了陳松家,不一會兒就端來熱騰騰的雞蛋面,還有燒雞、香腸之類的幾個冷菜。
黃萬里風卷殘云一般,吃得連打幾個飽嗝,這才感覺有點撐了。
一杯清茶,一支香煙。兩個人每天在同一幢大樓進出,平時只是點頭之交,此時卻有了患難與共的感覺。
“還有個情況,不知是否方便再麻煩林局長關心一下?”黃萬里問。
“黃兄有事直說,自家姐夫哪里談得上麻煩不麻煩!”陳松態(tài)度誠懇。
“假如涂小磊真是醉駕,前邊交警和醫(yī)院都沒有攔下來,萬一把血送到市局檢測中心了,也許只有林局長可以在那邊想想辦法?!秉S萬里說。
“這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姐夫在刑警支隊待了十幾年,擔任支隊長時提拔了那么多干部,威信不是一般般。驗血這事我知道,從送樣到出結果需要兩三天,中間有充足余地可以運作哩。眼下咱們只管找人,等到確認是醉駕需要驗血,到時候我再和姐夫說。我姐夫萬一不爽快,就讓我姐姐出面,保證有效。別看我姐夫在外邊吆五喝六的,在家里可是真正的妻管嚴哩!”
也許是說得太直白了,兩個人都禁不住笑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黃萬里知道不能再裝糊涂了,該主動說說陳松自己的事了。
“你們招商局一把手空缺,也有些日子了吧?”黃萬里問。
上半年,城區(qū)招商局局長因為受賄被雙規(guī)了。上個月,案子開庭審結,局長被判刑六年,同時被雙開。
“誰說不是哩!空缺了整整四個半月,說是分管副區(qū)長順便管著,各個副局長各司其職,可畢竟那么大一個局,沒個局長總歸不是個事,平時連個像樣的黨組會都開不起來?!标愃赊D而故作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嗨,隨他去吧,我陳松區(qū)區(qū)一個副職,只要管好自己一攤子就行了?!?/p>
黃萬里聽了一笑,道:“你老弟年紀輕輕,可不應該這么想哦。今天你和我說句實話,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有需要,我回去之后也好在領導面前吹吹風嘛?!?/p>
陳松馬上坐到黃萬里身邊,拉著他的手,嘆道:“唉,在你黃主任面前也不必遮掩,對于招商局局長這個位置,我還是有些想法的。只是,在現(xiàn)有幾個副職中,我年齡最輕,資歷最淺。你也知道,我又不像其他幾個人那樣善于吹牛拍馬。這個局長的位置,恐怕不是我的菜哪!”
“哦,你這樣一說,我心里就有數(shù)了?!秉S萬里拍拍陳松肩膀,說,“你老弟雖然年齡輕、資歷淺,可是你有碩士研究生學歷,近幾年又招來不少大項目,優(yōu)勢還是很明顯的。何況,馬區(qū)長使用干部向來不拘一格,注重的是真才實績?!?
陳松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忙著為黃萬里添茶遞煙。
7
天色漸漸亮了。
黃萬里從陳松家出來的時候,一路看到環(huán)衛(wèi)工、送奶工、報紙投遞員、運菜農(nóng)民工已陸續(xù)上路。一座城市,在這些最先忙碌人群匆促的腳下,開始蘇醒過來。
再見涂姐,她就像大病一場,整個人似乎瘦了黑了,臉色憔悴暗淡,走路失去了往日的彈性,就連原本挺拔的胸脯也陡然塌了。更為奇異的是,黃萬里發(fā)覺涂姐似乎陡然矮小許多。總之,這一夜的突發(fā)事件,對她的打擊突然且致命。
黃萬里將手機插上充電座,然后給涂姐茶杯加了純凈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冷熱各半的溫水,這才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整個人就像癱瘓一樣,從腰腿到頸項全部刺痛,左手食指也因為頻繁摁手機,感覺麻木了。
“小磊啊小磊,你在哪里呢?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任何消息呢?”涂姐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黃萬里不知如何再安慰涂姐,只是不停地往她手里遞面巾紙,同時投以盡可能溫暖、同情的目光,時而夾以一聲輕輕的嘆息。
“小磊萬一有事,我父母那一關無法過,他們兩個老人過不去,我這個涂家的長女就是最大的罪人。要是因為小磊碰倒了老馬,影響了他的前程,那我在馬家又是罪魁禍首,難逃墻倒眾人推的罪過。小黃哪,你說涂姐命怎么這樣苦哇!”
這一回,黃萬里的眼淚也直直地流了下來。他和涂姐認識也有七八年了,還是頭一次聽她說這么溫情、知己的話。陪著哭了一陣,黃萬里只好把那些車轱轆話重又再說一遍,無非還是洪剛如何分析,徐主任怎樣判斷,公安分局一幫人講了什么。可是到這個時候,那些帶有安慰性的話,對涂姐已經(jīng)起不了多大作用。畢竟,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七八個小時,涂小磊依然沒有任何蹤影,這是眼下最殘酷的事實。
“小黃,你說到底要不要告訴老馬呢?”涂姐又一次提出,而且很真誠地流露出尋求答案的表情。
黃萬里知道,眼前涂姐真是動了告訴馬區(qū)長的念頭。在他心里,雖然答案仍然是否定的,但他不宜直接說出來,否則一旦出現(xiàn)嚴重后果,他負不起那么大責任。
不過,黃萬里無法再以沉默相對了。他只好強迫自己把腦筋盡量全速開動起來,柔聲道:“涂姐你看啊,我們正好趁眼下還在等消息,再把思路理一理。目前的情況哩,雖說小磊還是沒有消息,可從各方面分析判斷看,發(fā)生惡性案件與交通事故的可能不大,這就意味著人身安全應該沒有問題。再說醉駕,眼前我們在交警、醫(yī)院、市局檢測中心都布了局,三道關口全有得力的關系幫忙把著,至少面臨刑事處罰的風險大大降低。至于綁架、劫持或被什么部門帶走之類,僅僅是我們私下里的猜測,而且是最壞可能、最低概率的猜測,我憑直覺判斷應該不會成為事實。你想想,如果這個時候向馬區(qū)長匯報,他應該怎么辦,又能夠怎么辦呢?按照上邊有關規(guī)定,領導干部親屬遭遇重大突發(fā)事件,第一要務須向上級主管領導和紀檢機關報告?,F(xiàn)在,我們不告訴他,就是不把他直接拖進來。這樣,他完全不知道情況,我們找再多的人,就是驚動了什么對頭,最多也只能怪罪到你我頭上。當然,我小黃向你保證,無論出了任何問題,一切由我單獨承擔,絕不讓你涂姐受到牽連,更不會把馬區(qū)長牽扯進來!”
涂姐頻頻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說:“小黃哪,算涂姐沒看錯你,算我們家小磊沒白叫你一聲哥,也算我們家老馬沒白培養(yǎng)你。行,我聽你的,先不告訴老馬。這樣吧,我給你弄點早飯,吃飽了咱們繼續(xù)戰(zhàn)斗!”
黃萬里不便說自己此前在陳松家吃過,只是趕緊起身阻攔,道:“涂姐你別動,早飯我來弄。要不,你先上床歇會兒,早飯弄好了我叫你?!?/p>
涂姐只好坐下,說:“也好,反正家里東西在哪兒你也熟悉。上床就不必了,躺下也難睡著,我還是在沙發(fā)上瞇會兒吧。”
黃萬里進了廚房,輕車熟路找到面條、西紅柿、雞蛋、面包、牛奶、麥片幾樣東西,既做了中式風味的雞蛋面,又弄了西式的烤面包。兩套早餐端上來,都合涂姐的口味??僧吘剐睦镉惺拢徊莶莩粤藥卓?。
早飯吃了,廚房收拾干凈,已是早晨7點。
這時,交警支隊副支隊長洪剛來了電話:“萬里,你在哪里?我有東西給你看?!?/p>
“我在江左花苑。剛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黃萬里問。
“按照我的理解,沒有壞消息,就應該算是好消息。至少到目前,整個市區(qū)沒有涂小磊醉駕這件事,因此就不必擔心判刑、開除之類。這樣吧,我10分鐘后到小區(qū)門口,見面再說。”洪剛道。
10分鐘后,黃萬里在小區(qū)門口與洪剛會合。
洪剛遞過來一張紙,說:“剛才交接班時,我把支隊夜查的統(tǒng)計表打印出來了,也算給你們領導一個交代?!?/p>
黃萬里一看,上邊羅列了各個大隊處理違章、酒駕、醉駕的情況,不僅時間、地點、執(zhí)勤民警姓名一目了然,就是被查者車牌、駕駛證、身份也一清二楚。
“材料復印件我留下,你們看了及時銷毀。剛才交班時我已經(jīng)與接班的同事打過招呼,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通知我。你們在支隊這邊有什么事,也可以隨時找我。另外,我手邊正好有女兒的一套資料,你方便時給馬區(qū)長遞上,免得領導事情多忘記了?!焙閯傉f著,又遞來一只檔案袋。
黃萬里接過資料,心里有數(shù),道:“謝謝剛哥幫忙。你放心,小孩的事我一定及時報告領導,你就等消息吧?!?/p>
送走洪剛,黃萬里正準備返回涂姐家,正好遇到陳松立在樓下,拎著油條、豆?jié){、燒餅,還有兩只桶裝肯德基,正冒著熱氣哩。
“咦,你怎么來了?”黃萬里驚訝。
“我剛才在門口看到你和人說話,就沒有打擾你們。我來給你們送早飯,另外告訴你一下,分局那邊早晨又加派了警力,在轄區(qū)開展拉網(wǎng)式排查,只要人和車在城區(qū),保證很快就能找到。還有,檢測中心的事已經(jīng)和我姐說了,她說保證沒問題?!标愃烧f。
“既然來了,就和我一起上樓見見涂姐唄?”黃萬里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陳松猶豫一下,最終還是下了上去的決心,說:“這些東西讓你拎著不像話。這樣吧,我上去打個招呼就走?!?
進了門,涂姐強裝歡顏,對陳松的辛勞表示感謝,同時請他代向林局長問好。
陳松眼看不宜久留,便再三說了些表忠心的話,很快告辭而去。
送走陳松大約10來分鐘,衛(wèi)計委徐主任發(fā)來短信,問:“黃兄,你在哪里?”
“我在江左花苑。有消息?”
“哦,我知道了,你在馬區(qū)長家。見面談。”
不多會兒,徐主任來了電話,說:“我在小區(qū)地下車庫最東北角,車牌末位是兩個6,方便時請下來?!?/p>
黃萬里趕緊下到車庫,很快在那個角落找到徐主任的車。車上,還有徐主任妻子。
徐主任掏出手機,向黃萬里展示早晨各個醫(yī)院交接班后發(fā)來的信息,同樣還是沒有涂小磊的消息。
“沒在醫(yī)院抽血,肯定不是醉駕。呵呵,我總算松了一口氣?!毙熘魅涡Φ溃安贿^,馬區(qū)長家的事,我是沒幫上什么實質性的忙喲?!?/p>
“哪里哪里,剛才區(qū)長夫人涂姐還說,幸虧有你夜里幫忙打招呼,讓她心里踏實許多。你已經(jīng)幫大忙了。”黃萬里說。
“我們夫婦過來,就是想向馬區(qū)長當面問個好,不知方便不方便?”徐主任問。
“哦,不巧了,馬區(qū)長在省里學習,已經(jīng)去了三天,還有兩天才回來哩。要不,上去見見涂姐?”黃萬里問。
徐主任想了想,說:“那我們就不上去了。我這里有兩根人參,是我托中醫(yī)院朋友專門從東北弄來的,據(jù)說是深山老林里的千年老參,你幫我轉交一下吧?!?/p>
黃萬里堅決拒絕,道:“這個絕對不行。”
“沒事,我選擇這個地方停車,是因為這里正好是監(jiān)控死角。人參我用破報紙包了,外觀上根本看不出什么?!?/p>
“不是這個意思。你們家的事,我一定會同涂姐和馬區(qū)長說,他們也一定會幫忙,至于能辦到什么程度,雖然不好打包票,但總歸不會多么糟糕??傊銈兎判?,我們這邊一定盡力。但是如果我拿了你這個東西,區(qū)長和夫人一定不會接受,反而會壞了你們的大事?!?/p>
徐主任聽了,同妻子交換一下眼神,便不再勉強。
8
轉眼間就到了8點多。
時間在一分一秒推移,像一把無形的鈍刀,刀刀斫砍在涂姐的心頭,也在一點點撕扯著黃萬里的信心與耐心。
幸好這時是周六的早晨,多數(shù)人都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整個城市的節(jié)奏比平時要慢很多。
涂姐斜倚在沙發(fā)上,眼睛瞇著卻沒有睡意,整個人一動不動就像一具僵尸。
“小黃,我剛才一直在想,有兩種最壞的可能性?!?/p>
“涂姐說的可能性,還是指小磊可能被什么人給劫持綁架?”黃萬里問。
“是的,這是其中之一?!?/p>
“不會!他一個普通退休工人家的兒子,本人只是沒有編制的普通街道干部,每個月工資不足三千,手上存款也沒有幾個,人家綁他圖什么?再說,也沒聽說他有什么仇家、情敵之類呀!”黃萬里雖然心里也有疑惑,嘴上卻必須堅決否定。
“他自己是窮光蛋不假,可我這個姐姐有錢哪!我是銀行副總裁,年薪好幾十萬。更主要的是,外邊很多人都知道,我這個姐姐稀罕寶貝弟弟,姐姐身邊還有一個貴為區(qū)長的姐夫哪!哼!外邊不是有人造謠,說我們夫婦如何腐敗斂財,積聚了上億元財產(chǎn),還說我們在北京、上海、紐約有好多房產(chǎn)哩!”涂姐越說越氣憤,干脆騰的一下坐了起來,似乎身邊坐著的就是綁架劫持嫌犯。
黃萬里不敢接腔,只有干喘氣的份兒。
“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涂小磊被省紀委帶走了?!蓖拷銖陀痔上?,情緒趨于平靜。
“請他過去做什么?他又不是什么領導干部。”黃萬里將“帶”字改為了“請”。
“這還不明白?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誣告陷害我們家老馬,人家找不到什么直接證據(jù),就只好在小磊這樣意志薄弱的親屬身上開刀!一定,一定是這樣!”
涂姐說著,突然跳起來,先是在沙發(fā)前快走了幾個來回,然后一屁股落坐到黃萬里身旁,倚在他肩膀上大哭起來。
黃萬里既不能推讓,又不敢有什么動作,只能木偶一般呆坐著。
涂姐哭了足有五六分鐘,顧不上收拾臉面殘局,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不行!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
言罷,她從房間里拿出計算器、紙、筆,讓黃萬里幫忙計算家里的財產(chǎn),包括房產(chǎn)、夫婦倆收入來源、女兒出國打工掙的錢,等等。在這期間,她還不停地進到里面房間給親戚們打電話,雖然房門緊閉著,但還是有聲音跑冒滴漏出來——無非某套房子向哪個親戚借了多少錢,哪樣貴重物品由誰作為生日禮品贈送,甚至還給遠在國外的女兒打了長途,母女兩個共同回憶在國外打工如何辛苦,掙得的錢卻又多么豐厚。
黃萬里充當著會計兼統(tǒng)計的角色,看著涂姐計算、擺布、調度、推敲,感覺她從崩潰的邊緣漸漸復活了。
這時,楊麗穎給黃萬里發(fā)來短信,讓他趕緊上網(wǎng),查看一下“江東胡同”,上邊有帖子似乎說的是涂小磊。
“江東胡同”,是省里一家網(wǎng)站的名稱,上邊專門開設了針對春江的論壇,以批評、監(jiān)督性曝光為主,吸引了大量本地網(wǎng)民,在民間的影響力很大,近來也漸漸引起官方的關注。據(jù)說,紀檢、監(jiān)察、檢察、公安等部門,時常派人從里面尋找案源線索。
黃萬里顧不上多解釋,趕緊進到馬區(qū)長書房打開電腦,果然看到一條帖子,內(nèi)容大致如下:
據(jù)聞,昨夜本市交警查到一樁嚴重醉駕,當事人似為某區(qū)主要領導親屬。不過,有消息靈通人士稱,到目前為止,這起嚴重醉駕事件,一直沒有出現(xiàn)在交警部門的查處記錄上。
帖子是一個多小時前發(fā)出的,后邊跟帖評論已有好幾條,大多是借機大罵交警徇私舞弊、官員包庇親屬。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一條跟帖,是一個名為春江獵鷹的網(wǎng)民,居然報出醉駕者姓氏第一個拼音字母為T。隨之,便有人開始猜測那個T及其背后的領導到底是誰。
黃萬里看了,心里當即有點慌張。他趕緊喊來涂姐,把帖子給她看了。
涂姐一看,自然知道帖子所指,身體禁不住有點哆嗦起來,問:“怎么搞的?不是說好了保密的么?怎么這樣快就弄到網(wǎng)上了?”
黃萬里一聽,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他趕緊關了電腦,答非所問道:“嗨,現(xiàn)在網(wǎng)上謠言多,不會有多少人相信。像這種不點名不道姓的帖子,完全是根據(jù)道聽途說的丁點兒內(nèi)容,加上自己胡亂猜測的部分,隨隨便便就敢往網(wǎng)上放,不管什么人也都敢跟著瞎議論?!?/p>
黃萬里正說著,涂姐的手機響了。她順手撳下免提鍵,意在讓黃萬里一起聽。
政法委副書記梁國明操一口純正家鄉(xiāng)方言,而且聲音壓得很低:“除了你的手機和家里座機,有沒有另外的電話?”
“有。”
“那換只電話,你打過來吧。你們家電話聽不太清楚哩?!?/p>
扣了電話,涂姐一臉迷惑:“我聽著很清楚,老梁怎么說聽不清楚呢?”
黃萬里低聲道:“他是老公安,有可能是怕被監(jiān)聽?!?/p>
“啊?這么嚴重?”涂姐嘴巴張得臉都扭曲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這樣猜測,也許人家梁書記在那邊真是聽不清楚。這樣吧,你用我的電話打給他吧?!?/p>
“會不會你的電話也被監(jiān)聽呢?”
“不會的,我這只電話登記在楊麗穎名下,不是平時對外公開的工作電話。”
電話打過去,梁國明馬上接了,說:“你弟弟涂小磊的事,昨天夜里你怎么不直接告訴我呢?你看看,現(xiàn)在弄得滿城風雨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涂姐趕緊將弟弟失聯(lián)的過程概要說了,問:“老梁,你那邊聽到什么了?”
“今天一大早,有人向市紀委網(wǎng)上信箱舉報了,說是老馬動用權力和關系,為醉駕犯罪的妻弟開脫,涉嫌嚴重違法亂紀,要求紀委馬上立案調查。紀委那邊剛剛給我們政法委通報了情況,希望我們這邊先小范圍悄悄了解一下,然后再視情況決定如何處置?!?/p>
“啊?這可怎么辦?你知道,老馬最近一直在省委黨校學習。今天夜里的事,幸虧我沒有告訴他,否則真是說不清楚了?!?/p>
“老馬知不知情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作為老馬親屬,你們已經(jīng)把動靜搞得太大了,而且被人家找到說辭,抓住了把柄?,F(xiàn)在問題的關鍵是,你們要趕緊找到小磊,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能夠證明他沒有醉駕,也許事情還不至于那么糟糕?!?/p>
放下電話,涂姐就跟傻了一樣,目光呆滯,表情僵硬,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有兩行眼淚似小溪一般,毫無阻礙地流淌著。
“你說說,要是因為這件事惹出麻煩,我如何向老馬交代呢?”
“沒關系,我一個人承擔,反正你沒給任何人打過招呼?!?/p>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真是紀委立案調查,那就不是你一個人能扛得起的了?!?/p>
“還好先有政法委擋著?!秉S萬里道。
“我的命怎么這樣苦哇。從我記事時起,涂家就是普通農(nóng)民,父母供養(yǎng)我們姐弟幾個讀書不容易,尤其讓我一直讀到大學,這在我們那個村是非常少見的。當時我和老馬談對象,家里人包括親戚們本來是反對的,說他一個窮教師,也是兄弟姐妹四五個,家里窮得叮當響,感覺沒有什么大出息。我當時只看中老馬人好,就堅決跟他結了婚。當時我就想,等到將來老馬發(fā)達了,一定要證明給所有親戚看,也一定要好好回報家里人。你知道,我父母生小磊時年齡很大了,家里就這么一個寶貝男孩,大家都寵得不行。誰知竟惹出這么一檔事。天哪,我怎么這么命苦哇!”
黃萬里直到此時才看明白,即使像涂姐這樣的強人,本質上仍然難脫女人本色。遇到大事難事,照樣會失卻往常的靜氣與霸氣,被打回祥林嫂們的原形。
9
眼看將近上午10點了,黃萬里感覺每一分秒都越來越漫長難挨。
自從接到梁國明電話,涂姐又接到幾個電話,都是通報內(nèi)容類似的信息。黃萬里也不例外,幾個區(qū)政府關系頗好的同事,紛紛打聽涂小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網(wǎng)上所說到底是不是事實?
涂姐已經(jīng)無力多說什么,不想解釋什么,卻又不敢將手機關了,只好揀些必須要接的電話三言兩語了事。
黃萬里干脆一個電話也不接,一條短信也不回。
時間又過去了十幾分鐘,黃萬里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再次撥打那個熟悉卻令人恐懼、厭惡的號碼。沒想到,這回電話居然通了。
“小磊,你在哪里呢?”黃萬里顧不上旁邊的涂姐,幾乎怒吼,同時打開免提,把音量調到最大。
“我在汽車里???怎么啦?黃哥,出什么事啦?”
“出什么事?天大的事!快說說,你醉駕沒有?”涂姐搶過手機,嗓子都吼劈了。
“醉駕?什么醉駕?我的好姐姐,你就是借我兩個膽,我也不敢醉駕哪!”涂小磊顯然相當清醒。
“好!沒醉駕就好!沒醉駕就好!”涂姐哭得稀里嘩啦。
“黃哥、黃哥,我姐怎么了,你快告訴我呀!”涂小磊在電話那邊有點急了。
“小磊,你姐沒事。你趕緊告訴我們,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這一夜你是怎樣度過的?”黃萬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昨晚,我和郊區(qū)街道幾個朋友吃飯,是我私人掏錢請客,大家都喝醉了酒。他們幾個好像是打出租走了,我剛才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我一個人在汽車里睡了一夜?!?/p>
“你們在哪里吃飯?”
“郊區(qū)一家農(nóng)家樂,地方雖然偏僻,客人也不是很多,可這里的土菜燒得不錯,什么時候我也請你來嘗嘗?!蓖啃±谟致冻霾豢孔V的本性。
“那你昨晚給我發(fā)那條短信是什么意思?”黃萬里不等對方說完,追問道。
“短信?我給你發(fā)過短信?”
“是啊,你當然發(fā)過?!秉S萬里一字不落讀了短信內(nèi)容,包括兩個驚嘆號。
“天哪!我一點都記不得了。你讓我想想,哦,對了,當時一定是喝醉了,其他人又都打車走了,然后我一個人坐到車里,想到千萬不能因為醉駕坐牢,就給你發(fā)了短信。后邊說的救我,估計是打錯了,因為我想說的一定是讓你來接我?!?
黃萬里一聽,頓時就傻了,腦門上隨之滲出密密的細汗,身上也如潑了涼水一般。
旁邊的涂姐,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灰一陣,如同川蜀藝人的變臉戲法。
“嗨,也怪我,當時稀里糊涂給你發(fā)了那條短信,不僅表達錯了意思,而且也沒說清楚地址,然后又稀里糊涂把手機關了?,F(xiàn)在想起來,當時確實是醉了。黃哥,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馬上回去,請你和姐吃飯賠罪?!蓖啃±谠谀沁吽坪跎炝藗€懶腰,打了個哈欠。
“慢,慢,慢!小磊,你聽我說,現(xiàn)在千萬不要動。”黃萬里很快恢復了理智,問:“你仔細回憶一下,從昨晚喝酒到現(xiàn)在,到底有沒有開過車?”
“沒有,肯定沒有。我喝酒后直接進了后排座,連駕駛座都沒沾,車鑰匙也沒掏出來呀?!?/p>
這時,涂姐似乎也完全清醒了,接著問:“從昨晚喝了酒到現(xiàn)在,有沒有什么人能證明你沒開過車?或者,你那邊有沒有電子監(jiān)控能證明你沒開過車?”
“什么人證明?就我一個人怎么證明?這邊是農(nóng)村,我可沒看到周圍哪里有什么電子監(jiān)控?再說,開沒開車我自己很清楚,需要什么人證明做什么?吃飽了撐的!”涂小磊有點生氣了。
“你喝酒的那些朋友呢?旁邊農(nóng)家樂里的人呢?周圍居民或過路的人呢?”黃萬里盡可能多地提示。
“別逗了,喝酒的朋友昨晚早就離開了,農(nóng)家樂夜里根本就不住人。我的車停在農(nóng)村里一條斷頭路上,周圍300米除了這個農(nóng)家樂,根本就沒有一戶人家,半夜三更誰來幫你證明?再說,除了我給你誤發(fā)的那條短信,也沒人知道什么醉駕不醉駕呀,你們多事做什么?既然你們硬要證明我沒醉駕,那你們就自己找證據(jù)想辦法吧!反正我沒醉駕,公安沒派人抓,我自己能證明就行!”
涂小磊顯然不愿再多說,干脆摔了電話。緊接著,便聽到那邊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
這邊,兩人除了目瞪口呆,則是死一般的寂靜......
作者簡介
丁邦文,男,1961年生于江蘇如皋。曾經(jīng)務農(nóng)三年,當兵九載,警察生涯六個春秋。現(xiàn)為南通報業(yè)集團編委,高級記者。曾獲中國新聞獎、中國報紙副刊金獎。中篇小說多部發(fā)表或轉載于《清明》《北京文學》《青年作家》《作品與爭鳴》《作家文摘》等。出版散文隨筆集多部。長篇三卷本小說《中國式秘書》,居多家門戶網(wǎng)站讀書榜及暢銷榜前列,網(wǎng)上總點擊量數(shù)億,在全國逾百家省市級報紙、廣播連載連播。入選中國十大記者式作家。
(標題書法:陳 浩)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