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

嗅覺靈敏的金建平察覺到“風聲”不對，感到自己的犯罪行徑可能會敗露， 于是做了“最壞打算”：出逃境外。他在準備好移民材料、伺機出逃的同時，為應付調查，還特地留了“后手”：召集與其關系密切的私營老板，訂立攻守同盟；另一方面，他把名下的一處可能會“暴露”的房產過戶給了自己的親戚。2013年8月30日，一切準備就緒，金建平計劃以公務名義到香港出差再中轉去國外，然后“一去不返”。但相關部門早已對其采取布控措施。在機場辦理出境過關手續(xù)時，邊檢人員當場扣押了金建平的護照證件，并要求其等待檢查。狡猾的金建平感覺不妙，當即扭頭跑出機場，甩開邊檢人員，一頭鉆進出租車倉皇逃離?；艁y之中，金建平逃離時連行李落下都沒發(fā)覺。正是在被他“遺忘”的行李中，辦案人員發(fā)現了他準備移民的相關材料和一些細軟。

勾結私營老板簽訂虛假合同，“倒出”公款后買房、理財， 向謀利人索要、收受賄賂，被審計出問題后倉皇出逃……天津燃氣集團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金建平因為涉嫌嚴重的腐敗問題，2014年12月被天津市檢察院第一分院立案偵查終結。金建平貪污公款3900余萬元，受賄400余萬元，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但同時，由于他將所得贓款的大部分用于購置房產和理財，升值幅度不小，贓款得以被全部追回，間接減輕了國家的“賬面”損失。金建平也因此被稱為“過日子型貪官”……

2016年8月10日，天津市高院二審判處被告人金建平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遭審計風波倉皇出逃

1959年出生的金建平，案發(fā)時54歲，身兼多職：天津能源投資集團有限公司黨委副書記、總經理，天津燃氣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天津城市建設管理職業(yè)技術學院院長，天津TL公用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公司，以下簡稱TL公司）董事會主席。

金建平腐敗問題的暴露，源于審計。早在2013年6月，國家審計署京津冀特派辦對天津市大型國企進行審計。審計過程中，審計人員對天津燃氣集團的財務狀況作了一些延伸審計后發(fā)現，承包燃氣集團發(fā)包工程的某乙方公司，將一筆230萬元的“不明資金”流向了金建平親人的個人賬戶。審計人員把金建平相關問題向國務院領導作了匯報，國務院把相關《審計要情》轉給中紀委，中紀委要求天津市紀委對此進行調查。

于是出現了文章開頭那一幕。逃離了機場，金建平惶惶不可終日。他不敢留在天津，一路逃竄到了河北省香河縣，并用別人名義租了一間房，準備先“避避風頭”。金建平的出逃引起了偵查機關的高度重視。抓捕行動迅速展開。經過縝密偵查，警方很快掌握了金建平的行蹤，趕赴香河。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出租房內并沒有發(fā)現金建平，只發(fā)現了一些沒有使用過的油鹽醬醋。種種跡象表明，金建平就在附近。抓捕組決定，一面繼續(xù)加大追蹤力度，另一面派人在出租房外蹲守。9月3日，辦案民警終于將一名化妝成“戴著破帽子，蹬著三輪車的老漢”的金建平抓獲，三輪車里的兩個旅行包內，還放著150萬元現金……

“能人”心理失衡滑向犯罪

專案組披露，金建平的朋友圈非富即貴，一些私營老板揮金如土，生活奢華；個別大型國企高管收入畸高，這些都讓“一身清貧”的金建平十分羨慕。金建平的“落馬”，在天津市燃氣集團上下引起了巨大震動。很多人替他感到惋惜，不明白這位“集團的元老和功臣”何以走到了這步田地？

金建平曾有過輝煌的履歷。1983年大學畢業(yè)后，他來到燃氣集團，一干就是30年。從煤氣廠技術員干起，一步步成為最年輕的車間主任、最年輕的領導班子成員，42歲時被任命為天津燃氣集團總經理，成為天津整個城建系統最年輕的局級領導之一。金建平也確實踏實肯干。他曾在夏天穿著厚厚的石棉服，鉆進60度高溫的車間工作；為了處理生產事故，幾天幾夜不合眼。擔任總經理之后，他率領燃氣集團完成“香港上市、35萬戶氣源轉換、興建城市建設管理職業(yè)技術學院”等幾件大事，集團資產從十幾個億發(fā)展到幾百億，金建平也獲得了天津市優(yōu)秀企業(yè)家等榮譽。

然而，功成名就的金建平心態(tài)卻發(fā)生了變化。他自覺為工作付出太多，功勞太大，得到的卻太少?！皳稳細饧瘓F總經理后，他的朋友圈非富即貴，給他強烈刺激?！奔o委人員說。他自問，論能力、論成績哪一項比別人差了？燃氣工作對安全生產要求高，自己長期失眠，每天為安全生產擔驚受怕，拿什么來彌補？那些比自己差的人都坐擁萬貫家財，他深感不平。

2005年初，在首屆中國企業(yè)職業(yè)經理人“魅力獎”活動中，金建平被評為“中國企業(yè)最具敬業(yè)力職業(yè)經理人”。此后曾一度傳聞，金建平可能會“更進一步”，調任天津市某區(qū)、縣任職主要領導，但最終卻沒有下文，金建平的心理更加失衡，他內心的私欲也不斷膨脹。

從此，金建平的作風變得霸道，權力欲極強，他事無巨細，事必躬親。他不點頭，啥事都辦不成。再加上確實做出了成績，因而在員工中威信高。沒有人敢質疑他，更別提監(jiān)督。

2005年7月，金建平看上了天津市南開區(qū)天越園一套商品房，但又不想“自掏腰包”，一番琢磨后，他想到了天津市西青區(qū)某勞動服務隊的陳經理。金建平向陳經理提供了一份燃氣集團“空白合同”，并提出以燃氣集團的名義與勞動服務隊簽一份某工程拆除的虛假合同，工程造價260萬。陳長期從金手里“討活”，承攬燃氣集團及其下屬公司的工程，不敢得罪金建平，遂答應配合。

在金建平安排下，燃氣集團與勞動服務隊簽訂了合同，并于2005年8月2日將260萬元以工程款名義支付給勞動服務隊。260萬元進勞動服務隊賬戶“待”了兩個月后，金建平要求陳經理開具兩張勞動服務隊的空白支票。拿著空白支票，金建平以其子的名義購買了南開區(qū)天越園一套房屋，用支票支付房款260萬余元，這是金建平第一次“出手”。

把國企當成了自家的提款機

“金建平案的一個典型特點，就是伙同一些私營老板，利用訂立虛假合同的方式貪污公款?！眳⑴c辦案的天津市紀委干部說，他貪污金額最大的一筆達2000多萬元，最小的一筆就是第一次貪污的260萬元。自貪污第一筆公款后，一直沒有人發(fā)覺，這讓金建平頗為得意，自以為犯罪手法高明，隨后一發(fā)不可收拾，胃口也愈來愈大。

作為天津市重點扶持的大型國企，燃氣集團員工人數過萬，資產過百億，長期享有政府的資金和政策傾斜支持，是民營企業(yè)求之不得的“合作伙伴”。因而，“傍上了金建平就傍上了‘搖錢樹”，業(yè)內人士比喻說。

金建平對房產“情有獨鐘”。2007年，他又看上了天津市河西區(qū)紫金山路一套別墅和津南區(qū)一處花園洋房。這次，他想到了民營企業(yè)主杜某。在南開大學攻讀EMBA研究生期間，金建平與杜某相識。之后，打著“同學”的名義，杜某希望能夠承攬燃氣集團下屬城建學院教學主樓等系列工程，并約定給予“好處”。在金建平的幫助下，杜某掛靠的建筑公司如愿中標。杜某為金建平看中的紫金山小別墅支付了定金5萬元，稅款10萬余元，首付款102萬元，共計人民幣117萬余元。

杜某的錢給得不是很“爽快”，僅為金建平支付了首付，余下還有數百萬的房款沒有著落，這讓金建平很“上火”，他只好又打起了公款的主意。燃氣集團下屬第二分公司有個“多種經營辦公室”，金建平指示多種經營辦主任開具了兩張空白支票交給自己。作為上級領導，金建平無須交代支票用途，而多種經營辦主任也不敢過問。金建平使用兩張支票分別支付了紫金山路別墅款159萬元和津南區(qū)花園洋房款184萬元。錢是付給了開發(fā)商，金建平開始思索怎么平賬。

為了掩蓋挪用行為，金建平先用燃氣集團的公款歸還了多種經營辦385萬余元，補完西墻后，東墻又出現了“窟窿”，隔一段時間后，金建平又要求多種經營辦歸還燃氣集團385萬元。被金建平用于購房的385萬元公款，無論在多種經營辦和燃氣集團之間如何來回倒騰，總會有一方留下“窟窿”，無法平賬。如何填補這個“窟窿”，成了金建平一個心病。正發(fā)愁之際，一個蹊蹺的事故請示報告，讓金建平的眼睛為之一亮。2004年，河東區(qū)某小區(qū)曾發(fā)生了燃氣管道爆炸事故，金建平和河東區(qū)政府領導幾經協調，最終由區(qū)政府出面進行了賠償。事故已過去了幾年，但金建平仍授意下屬公司起草相關文件，并在下屬公司上報的《關于河東區(qū)某小區(qū)事故給予資金支持的請示》上作出虛假批示，以“多種經營辦支付賠償款”，將報告交給多種經營辦主任平賬，最終填補上了“窟窿”。

2008年下半年，金建平得知下屬單位賬上有1000余萬盈余資金，貪念大動。以集團急需資金為由，指示集團下屬分公司經理姜某采取與私營企業(yè)簽訂虛假工程合同的方式，將該款倒至賬外，存入多人個人銀行賬戶中。后由金建平將扣除稅費的959萬余元取出用于本人投資理財。辦案人員說，金建平貪污起來肆無忌憚，簡直把燃氣集團當成了自己的提款機。

最大一筆“倒賬”貪污2000萬

建筑商李杰（化名），背靠著金建平這棵“大樹”，在天津發(fā)展多年后，成了數家民營建筑公司的法人代表，他與金建平結下了深厚的私交。2013年9月3日，金建平出逃后，李杰也“消失”了。迫于法律的威懾，李杰后來又投案自首。通過李杰的公司，金建平不費吹灰之力，一次性就斗膽“倒”出了2000萬元公款。

2008年1月，在金建平的直接“關照”下，李杰的公司承攬燃氣集團下屬的城建學院二期圖書館、科技樓等基建工程。雙方簽訂合同約定工程款總計4397萬余元，工程竣工時支付90%工程款。2008年12月，工程竣工，燃氣集團尚欠有400萬元工程尾款未支付，李杰為此請求金建平幫助解決拖欠工程款問題。400萬元尾款對于資產上百億的燃氣集團來說是個“小兒科”，卻讓金建平又看到了機會。時逢燃氣集團為了包裝下屬 TL上市公司的業(yè)績，計劃安排一批資金支持，但這部分資金不能從燃氣集團直接劃給TL公司，否則會有關聯交易之嫌。金建平當時指示集團總經濟師董某，從燃氣集團向天津市某自來水公司支付了虛假工程款2000萬元。金建平與自來水公司負責人私下約定，燃氣集團的2000萬元以工程款的名義支付給自來水公司，由自來水公司代為保管，將來燃氣集團需要時，再做假協議，把錢再轉走。

借支持TL公司之名，在金建平的策劃下，自來水公司與李杰的公司又簽訂虛假合同，將燃氣集團賬外資金2000萬元以工程款的名義轉到了李杰公司賬上。另一方面，燃氣集團基建部又通知李杰公司結算400萬元工程尾款。金建平則指示李杰將自來水公司劃過來的2000萬元分批提出現金交給其處理，“以作他用”。

此后，李杰開始演變?yōu)榻鸾ㄆ降摹皳平鹗痔住薄＠罱芟聦俚亩嗉移髽I(yè)幫助金建平貪腐資金走賬，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倒錢機器”。作為“回報”，李杰也從金建平手中承接到了燃氣集團及下屬公司的多個工程，收益頗豐，雙方各取所需。根據金建平的要求，李杰采取虛構勞務費、工程款等違法方式，陸續(xù)將2000萬元公款提出現金，在明知金建平欲非法占有公款的情況下，采取隱蔽方式，先后六次將扣除稅費后1870萬元公款交與金建平或存入金建平指定的個人銀行賬戶。所余數萬元，亦被李杰非法占有。

2000萬元銀行存款提成現金在實踐中操作起來并不容易。，每次“倒”現金，李杰和公司會計都很頭疼，李杰也害怕出事，只好通過“零敲碎取”方式，分多次、多筆取出后，將現金裝進一箱又一箱的茅臺酒箱中，并和一箱箱的真茅臺酒混放在辦公室里。李杰害怕丟失，每湊夠300萬元現金，他就把幾箱裝滿現金的茅臺酒箱送給金建平。李杰“倒”得很辛苦，金建平“貪”得更辛苦。據金建平向辦案人員交代，一筆筆現金到自己手中后，他也很害怕出事，一次不敢存太多，每次5萬元、10萬元往銀行存錢時都有“做賊心虛”的感覺。案發(fā)后，根據金建平的交代，檢察機關起獲了無數張銀行卡，銀行賬戶多到連金建平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李杰送了六次“大數”的錢后，有一次，金建平問他：“2000萬元大概還剩下多少？”李杰想了想后說：“大概還剩下230多萬元?！苯鸾ㄆ浇o了李杰一個身份證：“你也別給現金了，把230萬元直接存進這個戶頭就完了。”這230萬元，最后存進了金建平親人的個人賬戶，后被國家審計署京津冀特派辦發(fā)現為“不明資金”，導致了金建平最終的敗露。

國企“老總”兩罪并罰判無期

與數千萬的貪污金額相比，金建平受賄是個“小頭”。檢察機關查證，2007年至2013年，金建平利用擔任燃氣集團總經理、董事長等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424萬余元。

“實在無法平靜?！苯鸾ㄆ綉曰谡f，“自己所犯罪行之嚴重，給黨組織造成的影響之惡劣，是用文字和語言無法表達的！”世上沒有后悔藥。金建平的“落馬”，徹底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也影響了很多人的生活。父親得知他犯罪被抓后，氣得大罵，病倒在床；一些原本以他為榮的親戚，出門都覺得“抬不起頭”。

“腐敗成本太大，代價太沉重了！”金建平在看守所里哭訴。案發(fā)前，金建平紅光滿面、精神飽滿、頭發(fā)烏黑；案發(fā)后，不到兩個月，他頭發(fā)已經白了大半，臉上皺紋成堆。

金建平自己反思說，應該切實加強對國企一把手的監(jiān)督，使一把手的權力在正確的程序中行使。另外，要搞好重要崗位領導干部的定期交流，防止人熟、事熟，個人的行為得不到有效約束?！跋Ｍ笕四芤晕业陌咐秊榻??！?/p>

2016年1月20日，天津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金建平在2005年7月至2013年8月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多次貪污公款共計3988.42萬余元，多次收受并索取賄賂424.60萬余元。一審法院以貪污罪判處被告人金建平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100萬元，決定執(zhí)行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金建平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2016年8月10日，天津市高院經審理后作出終審裁定：駁回金建平上訴，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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