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

一個只上過5年學的山村女孩，一個30歲才開始學畫畫的北漂餐廳打工妹，與藝術(shù)家的距離有多遠？汪化以她的人生經(jīng)歷給予了回答：有夢想，就沒有什么不可能！蟄居陰暗的地下室潛心作畫數(shù)年，她終于在2016年一鳴驚人——作品被北京時代美術(shù)館開出15萬元的收藏價收藏。其事跡被拍成電影，獲得法國紀錄片大獎。如今，畫風奇美的她不僅成了簽約藝術(shù)家，更在圓夢路上修煉出了超凡氣質(zhì)，被粉絲贊為“集美貌才華于一身的‘神仙姐姐”。

漂泊“瘋”女孩，藝術(shù)是她生命里的光

汪化本名叫季紅燕，1981年出生在福建省南平市浦城縣一個小山村，那里山清水秀，夏天風吹稻浪，綠意翻滾。但這個窮人家的孩子不迷戀家鄉(xiāng)的美景，只想翻越大山去領略外面廣闊的世界。在家鄉(xiāng)上到小學5年級，汪化就因讀不進去書而選擇了退學。

16歲那年，她輾轉(zhuǎn)各地打工，在福州當過保姆，在廣州做過流水線工人，在深圳當過服務員……

因不善與人交往，在一家飯店做服務員時她總被室友和領班無來由地欺負，甚至被領班安排專職打掃廁所。一個曾經(jīng)和她一樣做點菜員的精明同事，后來當上了前廳經(jīng)理，她卻因為抗拒陪人喝酒，不愿吹捧客人，工作上一直沒有進步。后來她干脆辭了職。

在換了許多工作后，汪化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在城市里做什么?；氐睫r(nóng)村家中，她更是無所適從，覺得“找不到生命的出口”。父母的逼婚也令汪化煩悶，她能理解老人的心情，但堅持認為“感情是講究緣分的，婚姻大事總不能急于求成，抓個人就嫁”。

有一天，汪化在地攤上看到一本書，名為《美國紐約攝影學院攝影教材》。她隨手翻了翻，發(fā)現(xiàn)里面的攝影插圖非常細膩生動，當時她就不由自主地想，既然攝影可以把人和景拍得如此細膩生動，還要畫畫干什么？

她買下了那本書。回家后她心血來潮，對著書上一幅摩登女郎的照片畫了起來。照片上的女孩清新優(yōu)雅，像電影《羅馬假日》的女主角?？赏艋X得，自己畫的比照片本身還要美。那種自由落筆的酣暢感，更是從未有過的。而且，畫畫時，原本在她眼里有些灰暗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變得熠熠生輝了！從此，她喜歡上了畫畫，開始用畫筆勾勒一個個黑白的線條世界，宣泄內(nèi)心的情緒。漸漸地她感覺到了畫畫的妙處：原來可以用畫筆直接快速地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而攝影器材會有功能上的局限，拍攝的過程總是難以完全表達心中所想。

恰逢堂弟要結(jié)婚，汪化在家里掛出了七八幅剛畫好的畫，好像心里也開了一朵朵溫柔的花，希望能用那些畫來慰藉親友。來往的賓客或是真心，或是客套地都說她畫得好看，這讓汪化非常開心。

2001年，汪化獨自漂到了上海。在某公司辦的一個藝術(shù)展廳里，她一待就是幾個小時，而她身邊早已換了無數(shù)波只是來隨便看看的游客。其間她學著工作人員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向別人講解那些雕塑的意思，而她這番類似神經(jīng)質(zhì)般的熱情，最終讓她得到了在這家藝術(shù)館上班的機會。

汪化說，其實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藝術(shù)是什么，也從未專門學過畫畫，是同事告訴她“藝術(shù)沒有邊界。只要堅持畫自己所想，做到極致就行”。這番話讓她腦洞大開。

此后，汪化開始嘗試創(chuàng)作長卷畫。她繪畫用的筆芯是5毛錢一支的油性筆，0.5mm的那種規(guī)格。每天下班后，她把15米長的畫紙鋪在藝術(shù)館的走廊上，趴在地上埋頭作畫?？粗欢浠?、一縷風、一片海在自己筆下呈現(xiàn)，她能感受到一股難言的欣喜與滿足。為了方便畫畫并節(jié)省房租，她索性買了個睡袋，每晚就住在館內(nèi)的走廊上。有時她會畫到凌晨四五點，住在隔壁的藝術(shù)家都覺得她“瘋”了！

沒有主題，不打底稿，從沒專業(yè)學過畫畫的汪化，連自己都不知道每幅作品最后會畫成什么樣子。但她獨創(chuàng)的這種線條畫法很特別，無數(shù)疏密有致的線條構(gòu)成了她奇異的想象空間。她可以把萬物都畫成一條線，包括舞蹈、音樂……

央美“勵志姐”，事跡獲法國紀錄片大獎

藝術(shù)館的同事看過汪化的作品后很驚訝，先是不相信她沒學過畫畫，后來又真誠地勸她：“其實上海不適合搞藝術(shù)，早些離開對你更好。”

2012年，汪化來到北京。她去逛中央美術(shù)學院，圖書館里各種藝術(shù)類書籍琳瑯滿目，她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為了追求藝術(shù)理想，她在完成了一幅17米長的畫作后，簽下“汪化”的署名，正式與昔日的季紅燕分道揚鑣。畫與化同音，她為自己改的新名字隱含著“在藝術(shù)的汪洋中融化”之意。

為了維持北漂生活，汪化找到中央美院的食堂經(jīng)理說：“我想找份工作，只要包吃包住，不要薪水也可以，我只想留在這里。”因為她之前有做服務生的經(jīng)驗，經(jīng)理留下了她。但她卻說自己只能上半天班，因為剩下的時間要用來畫畫。經(jīng)理也同意了，讓她負責分菜和清潔，月薪1000元。

汪化在美院附近租了簡陋的地下室，10平方米的房間，擺一張床、一個柜子和一張小餐桌，就滿滿當當了，平時連拿件衣服都要跪在床上，因為沒有地方站。雖然地下室陰暗潮濕，但每月只需200元房租，汪化很滿足。

每天早上，汪化5：30起床，穿上食堂的制服，手提著熱水壺，穿過昏暗的長走廊，鉆出地下室，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然后到食堂后廚，洗干凈手，準備食材，為一會兒要來的早高峰做足準備；很多學生都喜歡排在她的窗口，原因是“打的菜比較多”。等學生就餐結(jié)束，她還要擦桌子、拖地。

忙完半天后，汪化長舒一口氣，接下來就是屬于她自己的畫畫時間了。擦干凈的食堂餐桌、放學后的教室里，都是汪化可以盡情畫畫的地方。

每月1000元工資，除去房租，還要買畫筆和畫紙，汪化的生活一直很拮據(jù)。但畫畫總能讓她把這些全都拋在腦后，一幅30米長的畫，一提筆就要畫上整整一年?？伤瓦@樣畫了一幅又一幅……假期不上班時她每每從清晨畫到深夜。

汪化還喜歡去旁聽學校的專業(yè)課和名家講座，記起筆記來比誰都認真。她說：“在這里我找到了共鳴，雖然一個人漂泊京城，很艱難，但我很滿足。”

奔著央美圖書館而來的汪化，一度被一張薄薄的借閱證難住了。學校有規(guī)定，不是本校學生不能進圖書館。汪化只好挨個辦公室去敲門，找相關人員給蓋章辦借閱證。

終于取得出入憑證以后，圖書館成了最吸引汪化的地方。經(jīng)文、甲骨文、瑪雅文，她雖然都不認識，但她喜歡那些文字的結(jié)構(gòu)和線條。她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練習，每天抄寫十幾遍。雕塑、哲學、政治、美術(shù)方面的書，以及不同風格、不同內(nèi)容的畫冊，她都能借助字典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再用自己的方法訓練視覺，把自己從書本和生活中收集的素材轉(zhuǎn)換成繁麗的線條畫。

形形色色抱有不同目的的人陸續(xù)走進汪化的生活。有時候，這位“食堂會畫畫的姐姐”還會收到男生送的字畫、女生送的花。學生帶著她去看展覽、上課，甚至介紹專業(yè)老師給她認識。在汪化眼里，這里是個“完美的天堂”?？伤c學院派的體制并不協(xié)調(diào)，她在做學生的事情，可她不是學生。在學校官方系統(tǒng)里，她沒有正常身份參與到活動中。

汪化喜歡在食堂黑板上畫畫，常有學生駐足，驚嘆“畫得真好”，這讓她很滿足。一次，她想去一間空教室“偷”點粉筆。進去后，面對長長的黑板，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創(chuàng)作欲，依然沒有構(gòu)思，不打草稿，就像她平常在紙上作畫一樣，她拿起粉筆即興在黑板上畫了起來……

“你是誰？在這兒干什么？”門口突然傳來的詢問打斷了汪化的思路，一位教室管理員走了進來，“你是咱們學校的嗎？”汪化怯生生地答：“我是食堂的服務員。”見管理員盯著黑板上的畫看，她熱情地介紹：“你是我這幅畫的第一名觀眾，這畫中藏著我世界里的好多東西……”對方卻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趕緊擦干凈，走人！”

一次偶然的機會，一位學生帶著汪化去找中央美院的教授袁運生，這位老藝術(shù)家盯著汪化的一幅畫看了很久，直到抽完手中的一支煙才緩緩開口：“很有才華，而且這種才華不是靠專業(yè)訓練能得來的?！蓖艋蝗痪涂蘖顺鰜?，用手胡亂地在臉上擦著淚，嘴里一直嘟囔著：“謝謝，謝謝！”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熱愛的畫畫，在別人眼里的隨便涂鴉，竟會得到大師的肯定。

2013年春，中央電視臺的張楠聽說央美食堂服務員在畫畫的消息，就找到汪化跟拍了一部紀錄片。后來，這部名為《我的生命線》的片子，獲得了法國陽光紀錄片最佳提名獎。張楠總結(jié)：這是一個“出身低微的打工女孩用自己對藝術(shù)的信念獨自對抗全世界”的故事。

一幅作品15萬，打工妹蛻變美女畫家

2015年6月，一名學生看見汪化在食堂餐桌上畫畫，忍不住用手機拍下了她的作品，并隨手發(fā)了一條微博：“央美第一食堂二樓有個美女姐姐服務生，小學畢業(yè)，沒上過任何美術(shù)班，卻畫得一手令我這個專業(yè)學生都無法企及的好畫?！蓖艋毺氐木€條畫，雖是在中外獨樹一幟的創(chuàng)新畫法，但在其大氣雄渾的藝術(shù)風格背后，也多少流露出了受“央美派”熏陶的影子，正所謂近水樓臺，她懂得用大尺幅、繁復肌理，以及靈動多變的裝飾線……看得網(wǎng)友們驚嘆不已。短短幾天，這條微博就被轉(zhuǎn)發(fā)六七萬次，汪化也成了走紅網(wǎng)絡的“央美勵志姐”。

隨后，有人表示愿意提供場地，讓汪化能有更好的作畫環(huán)境；有人想幫她辦畫展，讓她的作品登上畫冊。而北京現(xiàn)代藝術(shù)館更要以15萬元的高價收藏她這位“素人畫家”——無師自通，自學成功的畫家——的一幅畫！然而，面對紛紛伸來的橄欖枝，汪化的第一反應卻是一口回絕。

同樣被她拒絕過的，還有周立波?！吨袊鴫粝胄恪饭?jié)目組曾邀請汪化去“圓夢”，出場時，她猶如不染俗塵的“仙子”，35年的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當汪化在現(xiàn)場展開她30米的長畫卷，并講出自己“美院食堂服務員”的身份時，臺下一片驚呼。這幅長卷是用簽字筆畫的，線條流暢得令人嘆為觀止。夢想觀察員周立波說，這幅畫的神奇之處在于，它不是一天畫成，但卻像是一氣呵成的，沒有局部的斷裂。末了，周立波在臺上提出個人出資20萬元購買汪化的長卷，讓她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這個勵志故事，似乎順理成章地到達了人們期待中的高潮。但汪化卻拒絕了周立波的提議，用一種執(zhí)拗的口氣說：“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畫自己想畫的畫，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汪化一直很抗拒藝術(shù)商業(yè)化，盡管她的生活很落魄。幾年來，她一直在租住的那間不足10平方米的地下室里埋頭作畫。房間對著廁所，夏天氣味重。沿著彎彎曲曲的甬道往里走，有種“昏暗地獄通道的感覺，又臟又臭”。地下室潮濕滲水，屋外走廊還有生火炒菜的大媽。而她的全部家當，就是房間角落那個破了口的編織袋，裝著春夏秋冬全部的衣服，再加上一床用來鋪蓋的被子。

生活如此艱辛，汪化卻拒絕辦畫展和賣畫的機會，朋友和老鄉(xiāng)都說她“迂腐”“有病”！汪化卻覺得，比起經(jīng)濟條件的改善，自己更需要藝術(shù)觀念上的突破。面對世俗的眼光她痛并快樂著，說：“痛苦是因為現(xiàn)實問題，快樂是因為內(nèi)心真正的快樂。我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但別人覺得我慘不忍睹。其實我過得很好！”

在父母面前，汪化撒了一個謊。她說自己在中央美院一個教授手下工作，對方夸她是天才，將來會大有作為。但是一條借錢短信戳穿了她的謊言。早在幾年前，因為無法立業(yè)，父母就把對她的期望放在成家上面。家人曾為她說過一門親事，對方是鄰村一位頗有財力的賭棍?；槠趯⒅?，汪化倉皇逃走，躲到外地打工。姐姐和姐夫通過開摩托車維修鋪一點點走向了城市居民的小康生活。父母走入她在北京居住的地下室時，臉上只有失望。

一位熱心的食堂大媽曾介紹她去相親，那是一位家境不錯的小伙子，但是兩人找不到共同語言，終是無緣。

2016年初，父親生病住院，汪化不得不賣出幾幅畫，將賣畫所得悉數(shù)用于為父親治病。事后她又覺得對不起收藏她畫作的機構(gòu)，說：“我總覺得，那些作品還不夠完美?！钡晃恢囆g(shù)評論家說，汪化的作品充滿混沌氣息和宗教美學要素，那些線條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像極了人生百態(tài)。

2016年4月，北京一家藝術(shù)館終于發(fā)掘到汪化這位“極具潛力的素人畫家”，讓她從食堂鐘點工搖身一變成為簽約藝術(shù)家。6月，策展人劉亦嫄把汪化的長卷作品拿到798素人藝術(shù)群展上，此后公司又為她辦了個展。兩次作品展共售出大小17幅畫作，為汪化帶來數(shù)十萬元收益。她卻將其中的20萬元捐給了北京一家藝術(shù)基金會。她說，中國許多藝術(shù)家和美院師生用文化和學識滋養(yǎng)了她，她也要回饋社會。

如今，已是簽約畫家的汪化，每天在藝術(shù)館里伴著咖啡飄香與輕柔的音樂，創(chuàng)作她獨一無二的“線條畫”。鋪紙握筆，一根根線條從筆下傾瀉而出，如行走、呼吸一般自然，或跌宕起伏，或洶涌澎湃，或平靜如水，仿佛朗朗乾坤都在她的筆下。她笑稱：“畫畫時我就是自己的女王，感覺很爽的?！?/p>

傍晚下班后，她回到與閨蜜合租的兩居室，窗明幾凈的新家比地下室亮堂很多，而且站在29樓俯瞰北京城，那感覺絕非住地下室所能比。

從食堂打工妹到閃爍著勵志光芒的美女畫家，汪化并沒有把自己的人生蝶變歸結(jié)于天賦。她說，只要能堅持把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到極致，你也能成為所謂的“天才”！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