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郁之

王安石就擅長集句詩，“蓋以其誦古人詩多，或坐中率然而成，始可為貴”（阮閱《詩話總龜》）。甚至有專集，如文天祥《集杜詩》、釋紹嵩《亞愚江浙紀(jì)行集句詩》。至于集句為聯(lián)，則是明清以后才興起的風(fēng)雅。如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朱應(yīng)鎬《楹聯(lián)新話》等書，往往有之。

在這些集句聯(lián)中，筆者發(fā)現(xiàn)頗有一些采自《二十四詩品》，格外引人注意。茲將所見《詩品》集句聯(lián)匯輯如次，以饗讀者。在相關(guān)句后用括號標(biāo)明《詩品》品目；與通行本有異文者，用方括號標(biāo)識。每聯(lián)后標(biāo)注出處。1. 碧山人來（精神），幽鳥相逐（典雅）；金尊酒滿（綺麗），奇花初胎（精神）。（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卷一一《集句》，下同）

2. 碧苔芳暉（超詣），如有佳語（沉著）；綠杉野屋（沉著），良?xì)椕澜螅ň_麗）。

3. 隔溪漁舟（清奇），幽鳥相逐（典雅）；亂山喬木（超詣），奇花初胎（精神）。

4. 妙機(jī)其微（沖淡），是有真宰（含蓄）；遠(yuǎn)引莫[若]至（超詣），忽逢幽人（實境）。

5. 娟娟群松（清奇），上有飛瀑（典雅）；蕭蕭落葉（悲慨），人聞清鐘（高古）。

6. 紅杏在林（綺麗），幽鳥相逐（典雅）；碧桃滿樹（纖秾），清露未晞（縝密）。

7. 蓄素守中（勁健），所思不遠(yuǎn)（沉著）；返虛入渾（雄渾），其聲愈希（超詣）。

8. 神化攸同（勁健），控[拾]物自富（疏野）；性情所至（實境），著手成春（自然）。

9. 與古為新（纖秾），載瞻星氣[辰]（洗煉）；其曰可讀（典雅），如寫陽春（形容）。

10. 青春鸚鵡，楊柳樓[池]臺（精神）；綠綺鳳凰，梧桐庭院。（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卷一二《雜綴》）

11. 紫微九重，碧山萬里；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洗煉）。（梁章鉅《楹聯(lián)續(xù)話》卷二《勝跡》）

12. 水流花開（縝密），晴雪滿竹[汀]（清奇）；柳陰路曲（纖秾），過雨[水]采（自然）。（梁章鉅《楹聯(lián)續(xù)話》卷四《集句》，下同）

13. 紅杏在林（綺麗），如有佳語（沉著）；碧桃滿樹（纖秾），良?xì)椕澜螅ň_麗）。

14. 落花無言（典雅），幽鳥相逐（典雅）；可人如玉（清奇），清風(fēng)與歸（超詣）。

15. 明月雪時（縝密），金尊酒滿（綺麗）；風(fēng)日水濱（纖秾），碧山人來（精神）。

16. 紅杏在林（綺麗），疏雨相遇[過]（曠達(dá)）；碧桃滿樹（纖秾），清露未晞（縝密）。

17. 脫帽看書[詩]（疏野），生氣遠(yuǎn)出（精神）；杖藜行歌（曠達(dá)），妙造自然（精神）。

18. 流鶯比鄰（纖秾），如有佳語（沉著）；晴雪滿竹（清奇），冷然希音（實境）。

19. 如氣之秋（清奇），窈窕深谷（纖秾）；猶春于綠（縝密），荏苒在衣（沖淡）。

20. 畫橋碧陰（綺麗），觀化匪禁（豪放）；綠杉野屋（沉著），幽行為遲（縝密）。

21. 夜渚月明（沉著），所思不遠(yuǎn)（沉著）；柳陰路曲（纖秾），妙造自然（精神）。

22. 圖畫香山，風(fēng)流玉局；荷花世界，楊柳樓臺（精神）。（梁章鉅《楹聯(lián)三話》卷上，西湖蘇公祠橫翠閣）

23.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太華夜碧（高古），大河前橫（沉著）。（梁章鉅《浪跡叢談》卷七《巧對補錄》，下同）

24. 小窗多明，俯拾即是（自然）；眾山倒影，乘空欲飛。

25. 玉壺買春（典雅），酒為歡伯；瑯函吐秘，詩雜仙心。

26. 著手成春（自然），暗與道合；用心若鏡，清恐人知。

27. 老驥伏櫪；流鶯比鄰（纖秾）。（李承銜《自怡軒楹聯(lián)話》卷三，下同]

28. 好風(fēng)相從（高古），流水今日（洗煉）；可人如玉（清奇），明月前身（洗煉）。

29. 似蘭斯馨，長袖善舞；髫年總角，明月前身（洗煉）。（王堃《自怡軒對聯(lián)綴語》卷下，下同）

30. 可人如玉（清奇）；無言自芳。

31. 綠綺鳳凰，梧桐庭院；青春鸚鵡，楊柳樓臺（精神）。

32. 望衡對宇，大河前橫（沉著）；快雪時晴，佳想安善。

33. 壯士拂劍（悲慨），高人惠巾[中]（飄逸），生氣遠(yuǎn)出（精神）；白云初晴（典雅），碧桃滿樹（纖秾），獨鶴與飛（沖淡）。（朱應(yīng)鎬《楹聯(lián)新話》卷二）

34. 紅杏在林（綺麗），碧桃滿樹（纖秾）；疏雨相過（曠達(dá)），清風(fēng)與歸（超詣）。（朱應(yīng)鎬《楹聯(lián)新話》卷八，下同）

35. 西山朝來，致有爽氣；太華夜碧，人聞清鐘（高古）。

36. 古鏡照人[神]（洗煉），體素儲潔（洗煉）；大風(fēng)卷水（悲慨），積健為雄（雄渾）。

37. 白云初晴（典雅），如月之曙（清奇）；黃唐在獨（高古），與古為神[新]（纖秾）。

38. 林陰清和，蘭言曲暢；流水今日（洗練），修竹古時。

39. 步武新臨，云蒸霞起；飲食既畢，水流花開（縝密）。

40. 碧山人來（精神），幽鳥相逐（典雅）；金樽酒滿（綺麗），奇花初胎（精神）。（朱應(yīng)鎬《楹聯(lián)新話》卷一）

41. 新織鳳凰，芙蓉玉碗；青春鸚鵡，楊柳樓臺（精神）。（趙曾望《江南趙氏楹聯(lián)叢話》附錄《閑聯(lián)類》）

42. 空潭瀉春（洗練），若其天放（疏野）；明漪絕底（精神），飲之太和（沖淡）。（林宗澤《平冶樓聯(lián)話》）

43. 畸人乘真（高古），來往千古[載]（流動）；壯士拂劍（悲慨），橫絕太空（雄渾）。（林宗澤《平冶樓聯(lián)話·集句聯(lián)》）

44. 金樽酒滿（綺麗）；碧山人來（精神）。（李伯元《南亭聯(lián)話》卷三）

45. 人淡如菊（典雅）；屋小于舟。（陳方鏞《楹聯(lián)新話·雜綴·舊書楹聯(lián)》）

46. 小山承蓋；大河前橫（沉著）。（吳恭亨《對聯(lián)話》卷三）

47. 太華夜碧，人聞清鐘（高古）；西山朝來，致有爽氣。（吳恭亨《對聯(lián)話》卷四）

48. 沈沈夥頤，超超元箸；荒荒坤軸（流動），泱泱大風(fēng)。（吳恭亨《對聯(lián)話》卷一二）

49. 可人如玉（清奇），尺璧非寶。鳴鳳在竹，一客聽琴（實境）。（吳恭亨《對聯(lián)話》卷一三）

50. 游目騁懷，流水今日（洗練）；修身體道，我思古人。（竇鎮(zhèn)《師竹廬聯(lián)話》卷一）

51. 白云在天，秋風(fēng)牽手；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洗煉）。（張伯駒《素月樓聯(lián)語》，下同）

52.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洗練）。

53. 高山仰止；大河前橫（沉著）。（曹永森主編《古今揚州楹聯(lián)選注》，儀征贊化宮聯(lián)）

54. 忽逢幽人（實境），如有佳語（沉著）；俱是（似）大道（形容），若為雄才（悲慨）。（曹永森主編《古今揚州楹聯(lián)選注》）

55. 林陰清和，蘭言曲暢；流水今日（洗練），修竹古時。（曹林娣《蘇州園林匾額楹聯(lián)鑒賞》，蘇州拙政園玲瓏館）

56. 浩劫空蹤，畸人獨遠(yuǎn)（高古）；園居日涉，來者可追。（曹林娣《蘇州園林匾額楹聯(lián)鑒賞》，蘇州獅子林真趣亭）

57. 碧[晴]澗之曲；古[碧]松之陰（實境）。（曹林娣《蘇州園林匾額楹聯(lián)鑒賞》，蘇州怡園畫舫齋頭艙內(nèi)額）

58. 與古為新（纖秾），杳靄流玉（委曲）；猶春于綠（縝密），荏苒在衣（沖淡）。（曹林娣《蘇州園林匾額楹聯(lián)鑒賞》，蘇州怡園藕香榭對聯(lián)）從上面所輯情況看，這些集句聯(lián)主要有三種類型：一是直接裁取《詩品》某品之原句，自然成聯(lián)者。如“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其實，我們檢視《二十四詩品》，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還有一些儷偶之句，徑直取來，即成佳聯(lián)，如：“青春鸚鵡，楊柳樓臺”；“空潭瀉春，古鏡照神”；“白云初晴，幽鳥相逐”；“飲真茹強，蓄素守中”；“濃盡必枯，淡者屢深”；“要路愈遠(yuǎn)，幽行為遲”；“似往已回，如幽匪藏”；“風(fēng)云變態(tài)，花草精神”，等。

二是輯自《詩品》不同品目而駢合成聯(lián)者。如：“碧山人來（精神），幽鳥相逐（典雅）；金尊酒滿（綺麗），奇花初胎（精神）?！绷赫骡牎堕郝?lián)叢話》所錄謝默卿、蔡佛田諸人輯《詩品》聯(lián)，多是如此。

三是萃取《詩品》與他書而巧接成聯(lián)者。一聯(lián)數(shù)句之中，僅一句二句采自《詩品》，而其他句則輯自他書。盡管如此，卻能使整聯(lián)產(chǎn)生出《詩品》一般的氣韻。例如，同樣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有時就被分別嵌入不同的楹聯(lián)中：紫微九重，碧山萬里；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白云在天，秋風(fēng)牽手；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好風(fēng)相從，流水今日；可人如玉，明月前身。

似蘭斯馨，長袖善舞；髫年總角，明月前身。

林陰清和，蘭言曲暢；流水今日，修竹古時。

游目騁懷，流水今日；修身體道，我思古人。

林陰清和，蘭言曲暢；流水今日，修竹古時。像“流水今日，明月前身”這樣的《詩品》名句，我們自然是容易知道出處的。而像“小窗多明，俯拾即是；眾山倒影，乘空欲飛”，就不便一眼看出。因為其中出自《詩品》的“俯拾即是”，已是成語，故不易分辨。“俯拾即是”外，其他三句則輯自《易林》與《水經(jīng)注》。

這些集句聯(lián)中，有一個比較突出的現(xiàn)象是，《二十四詩品》與六朝文章往往被輯集在一起。換言之，清人不僅喜歡從《詩品》中集句，也喜歡從六朝文中集句。所集六朝楹聯(lián)，與《詩品》的味道又相近似；而反觀《詩品》，便也似帶有了幾分六朝味道。故而清人連類相及，就不難理解了。

清代甚至有人專集六朝文，如趙曾望《江南趙氏楹聯(lián)叢話》卷上《集六朝文》：“集六朝文，作八言對，其事極易，故名手不甚為之，然俗工正可借此藏拙，是亦一法。魚灣曹姓有小園，余為制一聯(lián)云：‘落葉半床，狂花滿屋；焦麥兩甕，寒菜一畦。潮橋朱氏有別業(yè)，余未獲往游，張渭卿夢熊少府索余書一聯(lián)贈之云：‘幽岫含云，深溪蓄翠；橫藤礙路，弱柳低人?！贝四酥比×≠x，便自然生出一段六朝風(fēng)韻。

又如朱應(yīng)鎬《楹聯(lián)新話》卷八《集古》記嵩鶴舫、王可亭喜輯古今集句楹帖，其集自《詩品》中者，前文已錄。其他如“茶乳流香，酒波泛碧；月珠澄夜，花露靄春”“披云看霄，超然獨往；澄風(fēng)觀水，思若有神”“秀木干云，飛沿拂席；垂露在手，和風(fēng)入懷”“言當(dāng)其可，事得其敘；修期于永，德寄于虛”等。雖然集句對象不同，但其風(fēng)調(diào)與集自《詩品》者庶幾相近。

以上這些集句聯(lián)，基本都有著清雅、高逸而沖淡的趣味指向，而這是六朝以降文人士大夫漸進(jìn)養(yǎng)成的生活情調(diào)和審美趣味。這種趣味在晚唐皎然、司空圖等人的詩學(xué)批評中得到重視而凸顯；晚明而下，性靈派和神韻派的文人們則是這種趣味的繼承和發(fā)揚者。

（作者單位：蘇州科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作文用“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