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向街
最近,作家許知遠在其視頻節(jié)目《十三邀》中再赴香港,由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做“向?qū)А保凶哂谕獾厝瞬簧趿私獾某鞘屑y理之間,吃吃喝喝,或逍遙游,或談天說地,或隱隱回避現(xiàn)世,納世界于方寸飯桌前。
第一頓飯:九龍城吃火鍋
“我來香港 50 年了,選來選去,還是這個地方比較好?!币驗椴虨戇@句話,許知遠與這位拄著拐棍,但依然風度翩翩的老者,悠悠閑逛于九龍城。
這里有好多商鋪,賣的無非是肉啊、菜啊、生活小用品、壽衣、棺材店……從出生到死亡,都包了。每一家商鋪擺放的貨物都琳瑯滿目,訴說著這座城市的生機。
“這里有生活,像人?!辈虨戇@樣總結(jié)這個地方,顯然他常常出入這里,好多店主人都認識他。許知遠與蔡瀾吃起了火鍋,喝起了酒。飯桌上,蔡瀾很照顧人,“看看攝影師怎樣坐?”“你今天不急吧……”言語上照顧到,席間布湯倒酒,非常周到。
“吃點魚春,”蔡瀾邀請。
“吃這個能壯陽嗎?”許知遠戲謔道。
“不能?!辈虨憯蒯斀罔F地說,“胡說八道了,哪里有壯陽的東西,壯陽這回事根本不是吃的嘛,是兩個耳朵中間的事情,是你的腦子想出來的嘛?!?/p>
“其實最性感的是頭腦,”許知遠補充,“食物背后和社會心理、政治結(jié)構(gòu)有關(guān)系,比如香港的食物跟背后的社會心理,怎么理解這個事情?”
“發(fā)展快,不安性,要回報嘛?!辈虨懠又亓苏Z氣,“所以我最想做拉丁民族,我認為最快樂的是拉丁民族,我以前很憂郁,不開朗。后來我知道,原來人家可以這么活著?!?/p>
蔡瀾熱愛旅行是受父親影響。他父親是一位詩人、書法家,筆名柳北岸,是位五四青年,后來成為邵氏影業(yè)公司新加坡分公司的經(jīng)理。
蔡瀾出生在新加坡,1963 年來到香港,長期任職邵氏、嘉禾等東南亞最大制片廠的電影監(jiān)制。說起旅行,回顧整個人生,蔡瀾有諸多游歷:“十二三歲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那些馬來少女,開著水龍頭,圍著一條紗籠洗頭發(fā),微微看到胸部,哦,那可性感啦?!?/p>
“你有多少個女朋友?”許知遠順勢問下去。
蔡先生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很多時候享樂其實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反抗,也是對現(xiàn)實的一種逃避,同時發(fā)生的,在明末清初做李漁這樣的人,是一種選擇,但是在這個時代做一個享樂主義者,意味著什么?”許知遠問。
“在任何時代都可以,”蔡瀾揮揮手,“很多人都不敢想的嘛,在籠子里面關(guān)太久了。”
除了旅行,父親還教他準時、守諾言……這些都是有著老派文人印記的東西?!坝幸粋€一直困惑我的東西,我很佩服您父親那代人身上都有的,中國文人認為的天下還是很重要的,包括顧炎武說的那種‘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困惑的是‘讀圣賢書,所為何事他們怎么平衡?。俊?/p>
“吃吃喝喝才可以平衡?!辈虨懘笮?,“來來來,喝酒?!?/p>
他沒有再給予這個問題更多的解釋,哪怕許知遠一再追問。
第二頓飯:餐后泰餐館喝椰青
餐后,二人說說笑笑,到了火鍋店附近一家名為“金寶泰國餐館”的餐廳。蔡瀾說,他年輕的時候,看《約翰·克里斯多夫》《戰(zhàn)爭與和平》……
“約翰·克里斯多夫是非常英雄主義的,您現(xiàn)在再回頭看,覺得背叛了自己的青春嗎?”許知遠問。蔡瀾仍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避重就輕的問:“你們這幾天還想要干什么?”許知遠說,想去看看香港邵氏的一些地方,并且問蔡瀾是否有興趣。
“沒有。”他回答的干脆利落,然后低下頭去,細細喝椰青。
蔡瀾經(jīng)歷了香港電影整個的黃金時代。從 1985 年 到1999 年,無論是明星陣容還是影片的數(shù)量、質(zhì)量,都是空前的。在這一時期,比如成龍、周潤發(fā)……都成為很多人心目中不滅的偶像。
蔡瀾在香港邵氏擔任要職,見證過成龍主演的一系列商業(yè)娛樂片被大眾接受,見證了成龍偶像地位的確立??墒撬麉s認為,那是一段不開心的時光。他覺得邵逸夫本人一生不停的學(xué)習、不停的動腦,但是他一面倒。他只知道商業(yè)片可以賺錢,卻不知道文藝片也可以賺錢。那時候一年拍40部戲,都賺錢,蔡瀾說,我們拍一部不賺錢的怎么樣?邵逸夫回答說,希望第41部也賺錢。
“他的思想還沒有到那個層次?!辈虨懻f,“因為他不懂,他不能接受?!?/p>
“這個大局我改變不了?!辈虨懹中α?。
許知遠希望蔡瀾用筆述說心曲。而蔡瀾,此時僅僅是飯桌上的游俠。
“我是一個把快樂帶給別人的人,所以我有什么感傷,盡量都把它們鎖在保險箱里?!辈虨懻f,“但人是平衡的嘛,你有快樂的一面,享樂主義的一面,就必然有感傷的一面,要不人就完蛋了,就失衡了?!?/p>
蔡瀾又笑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xué)的不失衡了。保險箱里面有個鎖鏈,還踢進了海里?!?/p>
“所以你還是知道有這個保險箱的?!痹S知遠說。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踢嘛?!辈虨懤^續(xù)喝酒。
第三頓飯:中環(huán)喝早茶
喝完椰青,二人道別,蔡瀾說,要請許知遠一行轉(zhuǎn)天喝早茶。
許知遠希望在早茶上,探討喝椰青時沒有探討完的問題——一個享樂主義者,必然是敏感的,才能發(fā)掘生活中的美食美景,也必然對這個社會敏感,對不公敏感,那么他是如何面對他的敏感神經(jīng)所探查到的這些?
許知遠想在早茶時分,打開蔡瀾的保險箱。
這是一家名為“陸羽早茶”的店面,剛開席,蔡瀾便演示給大家看,如何喝冷泡茶。
許知遠吃了一塊兒豬肝,繼續(xù)發(fā)問:“我記得加繆說過一句話,說一個人如果是個感官主義者,那一定是一位道德主義者,這個東西對您來說怎樣理解?”
蔡瀾笑,他內(nèi)心一定第一時間識破了許知遠所問的是什么,“食物是本能嘛,人們常常忘記本能?!比D茶飯,蔡瀾或侃侃而談,或回避繞彎,但是他也用“吃吃喝喝”回答了許知遠的疑問,他經(jīng)歷了大時代的到來與退去,他本身對逝去的文人精神也好,商業(yè)浪潮也好,都是體驗者,而不是旁觀者。
但他選擇不回應(yīng),選擇繼續(xù)自己的享樂人生。買最好的衣服,開最好的汽車,去生活,經(jīng)營生意。
“我認為我要是一個人可以改變的話,我就去灑熱血斷頭顱,我認為我沒有這個力量改變,所以我就開始逃避嘍,吃吃喝喝也是一種逃避。”蔡瀾曾這樣說。
他笑許知遠的理念,許知遠認為知識分子可以解決一些事情,但是蔡瀾認為,解決不了。
“你要再過一陣子會同意我的話。”蔡瀾對許知遠說。就這樣,蔡瀾用逃避過上了自由快活的生活,他成為了一個風流快活的體面人。
這樣的人對中國有什么好處?
許知遠在節(jié)目結(jié)束時說:“體面的人有原則,這是對中國最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