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兵
漢子姓劉,嗜酒如命,人稱酒鬼劉。
酒鬼劉以賣祖?zhèn)鞯臒熝垢蔀樯?,日子還算舒坦??删乒韯⒘邌莸煤埽瑯O少自己花錢買酒喝,白花花的大洋,拿來買酒喝,實在是糟蹋錢。酒鬼劉常常賴人家的酒喝。
只見他啃著手里的玉米棒子竄進了一家酒店,趁店主沒注意,伸手就打開了酒缸的蓋子,說是看有沒有死老鼠。一不小心,手里的玉米棒子撲通就掉到大酒缸里去了。店主氣急敗壞地從酒缸里撈起玉米棒子塞到酒鬼劉手里:“滾!滾!”酒鬼劉小心地捧著那個玉米棒子一路小跑到了僻靜處,將嘴貼在玉米棒子上嗞嗞地吸著。
完了,又啃著那個玉米棒子向下一家酒店搖搖晃晃走去。
但這回酒鬼劉沒有走進酒店,就被一個人攔住了。這個人是黑三,豐盛場南山老鴨寨的團練。
黑三滿臉的絡腮胡須,手拍著腰間的盒子炮,一對大眼直瞪瞪地盯著酒鬼劉。
這黑三的酒量也是遠近聞名,非等閑之輩。他早就憋足了勁兒想和酒鬼劉較量一下,只是沒有機會。今天終于撞上了。黑三攔住酒鬼劉要賭酒。
黑三說:“你贏了,這場上的酒你喝一輩子?!?/p>
酒鬼劉說:“要是輸了呢?”
黑三說:“去寨上陪老子喝一輩子酒別賣豆干了!”
酒鬼劉二話不說,走進一家酒店,要兩碗酒,店主不給。
酒鬼劉沖黑三攤了攤手。黑三嘿嘿一笑:“兩碗酒。”
酒剛上來,酒鬼劉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碗,桌子上還有一碗,他伸手示意黑三喝。黑三也不示弱,端起來,喝了,咂咂嘴:“安逸?!彪S手叮地扔出—個大洋。他們一前一后走出酒店,又走進另一家酒店,同樣要了兩碗酒,酒鬼劉還是只喝了一碗。黑三不說話,把另一碗喝了。
酒鬼劉和黑三一家一家地往下喝。
聽說酒鬼劉和黑三在場上賭酒,豐盛場熱鬧起來,人們都往十字街涌來,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酒鬼劉和黑三,比趕廟會還熱鬧。
一連喝了五家,酒鬼劉臉不紅,心不跳。他停住了腳步,看著黑三。黑三豪爽地揮了揮手:“格老子的!喝!”酒鬼劉笑了笑,又喝了一家。依舊停住腳步。黑三的臉黑下來了:“怎么?瞧不起人???”酒鬼劉不再理會黑三,一口氣喝了十一家,邊喝邊用肩上的白布褂子擦汗。黑三的話開始多起來。酒鬼劉看了黑三一眼,黑三的臉成了豬肝色,大嘴一咧一咧的,不住地喘著氣。又喝了兩家,酒鬼劉好像也有了醉意,不住地用褂子擦著臉上的汗水。緊接著又喝了三碗,酒鬼劉的臉也開始變紅了,像關公。黑三的臉上淌著大滴大滴的汗珠,眼睛直勾勾的,眼珠子仿佛要從眼眶掉出來。他上身不住地晃動,雙眼失去了神采。
酒鬼劉從十字街折回來再往下一家酒店走去的時候,黑三嘴里罵了一句:“你狗日的兇?!?/p>
黑三輸了,輸得心服口服。黑三把盒子炮往桌子上一扔,說:“這豐盛場上的酒,隨你喝!誰敢要錢,就問我要!”然后就歪歪斜斜地走了。
那以后酒鬼劉在鎮(zhèn)上喝酒果然沒有再付過酒錢。
黑三對酒鬼劉很客氣,常常和他一起喝酒,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來戰(zhàn)事日漸吃緊。那時候酒鬼劉和黑三正在十字街喝酒。酒鬼劉把酒碗一摔:“走!打鬼子去!”黑三也把碗摔得粉碎,沒二話。
在隊伍里,酒鬼劉和黑三形影不離。黑三對喝酒輸給酒鬼劉那件事情還耿耿于懷,總是想和他再比一回,可是酒鬼劉說什么也不肯。
上臺兒莊的頭一天改善伙食,還可以喝酒。黑三喜出望外,非要和酒鬼劉再比一回酒。這次酒鬼劉沒有拒絕,不過他要求要下賭注。兵們早就聽說酒鬼劉和黑三喝酒牛,就是沒有見過,這回可以大飽眼福了,紛紛下注,有的賭酒鬼劉贏,有的賭黑三贏。但是酒鬼劉的賭注是:誰贏了,明天炸鬼子坦克的任務就算誰的。
黑三說要得。
說干就干,酒鬼劉爽快地脫下軍裝,又解下貼身的褂子搭在肩上,和黑三賭起酒來。
結果還是黑三輸了。
第二天隊伍開進了臺兒莊。
當鬼子的坦克嘎嘎怪叫著向陣地開來的時候,黑三把帽子摘下來摔在地上,抱起一捆手榴彈就往前沖。酒鬼劉一把抓住了他。黑三一瞪怪眼:“要干啥子?”酒鬼劉說:“昨天我贏了。”
不等黑三再說話,酒鬼劉從黑三手里搶過手榴彈,隨手把他喝酒時搭在肩上的白褂子扔給黑三,笑了笑,就消失在硝煙里。
酒鬼劉炸了鬼子的坦克,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
戰(zhàn)斗結束后,黑三對著—個大碗,使勁兒擰著酒鬼劉那件白布褂子,他擰呀擰呀,把褂子擰成了一根麻花,然后使勁兒抖開,又擰,還是擰成一根麻花。
兵們看見有水從那白色的褂子中溢出來,四周頓時飄滿了酒香。
黑三舉著碗,將那一碗酒緩緩倒在地上,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下來:“龜兒子,你騙了我!”
從此以后,黑三再也沒有喝過酒。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