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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

2017-02-24 13:04:54安寧
飛天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烏金阿爸老板娘

安寧,本名王蘋,80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人。已出版長篇小說與作品集25部。代表作品:《聊齋五十狐》《我們正在消失的鄉(xiāng)村生活》《遺忘在鄉(xiāng)下的植物》。曾獲2009年度冰心兒童圖書獎、2009年度北京市政府優(yōu)秀青年原創(chuàng)作品獎、第二屆全球華人短片劇本大賽最佳劇本獎、第11屆內(nèi)蒙古索龍嘎文學(xué)獎、首屆華語青年作家獎等多種獎項,作品《走親戚》入選2015年度全國散文排行榜,圖書《遺忘在鄉(xiāng)下的植物》入選中國作協(xié)2016年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繁體版圖書《試婚》在臺灣等地發(fā)行?,F(xiàn)為內(nèi)蒙古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副教授。

接到父親病重消息的前一天,烏日娜在理發(fā)店又見到劉貴,那是他們分手后的第三個月。

劉貴走進(jìn)理發(fā)店的時候,烏日娜正忙著為一個男人剪日式小平頭,那男人長了一張和劉貴一樣挑剔的臉,以至于烏日娜不自覺地就將發(fā)型剪成了劉貴那樣精明得有些不惹人喜歡的式樣。男人于是滿腹牢騷,烏日娜只好左一剪右一剪地進(jìn)行修補。聽到有人推門進(jìn)來,烏日娜只是習(xí)慣性地點頭說:“麻煩您坐下稍等?!?/p>

于是劉貴便像以往那樣,悶聲不響地陷進(jìn)了沙發(fā)里。如果理發(fā)的男人再耽擱一會,怕是他又習(xí)慣性地背對著烏日娜,在吹風(fēng)機嗡嗡的響聲里,躺倒在沙發(fā)上睡過去了。好在平頭男很快就結(jié)束了抱怨,從廉價小皮包里夾出油膩膩的20元錢,丟在桌上,踩著一地同樣不滿的碎頭發(fā)渣子,推門離去。烏日娜去沙發(fā)旁取笤帚的當(dāng)口,才看到了低頭玩手機游戲的劉貴。她嚇了一跳,甚至后退了兩步,呆了片刻,這才問他:“你來……做什么?”

劉貴看著吃驚的烏日娜,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一絲愧疚:“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你的電腦,落在了家里……”

“哦?!?/p>

烏日娜是個粗枝大葉的女人,烏金巷拐角賣衣服的阿麗婭常常說,如果烏日娜再傻笨一些,怕不僅將錢全丟給了別人,連她自己也估計給弄得沒了影子。那臺電腦明明是她托人從日本買回來的,花了一萬多塊,算是她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家產(chǎn)了,偏偏就給忘在了劉貴家里,而且過去三個月了,她竟然完全沒有想起。

“你要有時間,就幫我拿回來吧。”烏日娜看著門外探頭探腦、不知是想要理發(fā)還是純屬無聊的幾個閑人說道。

“很快天就黑了,你還是跟我一塊回去拿吧!”

烏日娜想,劉貴的潛臺詞大約是他沒有時間送吧,和劉貴在一起的兩年,他除了來店門口偷窺過她兩次,幾乎很少進(jìn)店。倒是劉貴的父親,幾次乘坐公交車來給她送飯,以至于整個烏金巷的人誤以為烏日娜即將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大家都說,瞧烏日娜多可憐,挑來揀去,最后就只有嫁給60歲老頭的苦命。烏金巷的男人女人都擅長嚼舌根,但烏日娜天性慢一拍,別人說什么,好久才會在她心里激起一些反應(yīng),即便是這延遲了的反應(yīng),她也能像給顧客洗頭發(fā)一樣,用溫和的水嘩嘩一沖,很快便只剩了好聞的洗發(fā)水的味道。

所以烏日娜什么也不解釋,任憑流言蜚語在烏金巷里穿堂風(fēng)一樣吹來吹去。時間長了,人人覺得膩了,也便轉(zhuǎn)換了話題。

想到麻煩劉貴再跑來送電腦,會給烏金巷里的男人女人們制造新的話題,烏日娜也就不再做聲,只輕聲回了一個字:“好。”

乘坐66路公交到達(dá)劉貴家樓下的時候,烏日娜一時有些恍惚,想起就在幾個月前,她還站在樓下,指揮著工人們搬運水泥沙子,將70平米的兩室一廳重新裝修了一下,作為她和劉貴的婚房。那時她滿懷著劉貴會娶她的夢想,覺得老舊樓房的樓道都跟著亮堂起來,就連樓梯口大張著的垃圾洞,將垃圾扔進(jìn)去的時候,那沉郁的一聲鈍響都是悅耳的。

此刻重新站在已經(jīng)跟自己無關(guān)的這棟樓前,烏日娜心里有些悲傷。不是悲傷她失去了劉貴,而是悲傷她為什么總是遇到像劉貴這樣花完了她的錢,便無情無義離開的男人。到底是她太傻了,還是城市里的人太精明了?她從草原來到這個城市十年了,卻始終沒弄明白。

一個胖大的女人從防盜門里出來,帶著八卦的視線,將烏日娜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門離去。烏日娜不記得見過這樣一個女人,這個小區(qū)就一棟樓,一個破舊的小院;長年咳嗽的一個老頭守著形同虛設(shè)的鐵門,同時兼打掃庭院;原來的住戶已經(jīng)漸漸搬去高檔小區(qū),留下來的除了老弱病殘,便是沒錢的外地來打工的租住戶。租住戶流動性強,烏日娜自然不記得胖大女人。不過劉貴很快補充說:“這是我們對門新搬來的,商場賣襪子的。”

“哦?!睘跞漳韧nD片刻,又加上一句,“你將電腦提下來吧,我就不上去了。”

院外昏暗的路燈下,劉貴有些失望。但三樓窗戶旁,一聲輕微的咳嗽又提醒了他:“來都來了,也見見我爸吧?!?/p>

這句話讓烏日娜無法拒絕,她什么也沒說,用沉默表達(dá)了自己的意見。

門打開的時候,裝修的油漆味似乎還在房間里彌漫。燈光有些晃眼,盡管那紅木顏色的燈是烏日娜精心挑選的,她還記得,為了講下20塊錢,她在燈飾店里跟滿臉雀斑的老板娘磨了好半天,最后,那老板娘不知是不是可憐她,終于肯松口,給她便宜了20塊。這些,烏日娜從來沒有跟劉貴提起過,為了裝修這間婚房,她將理發(fā)店關(guān)了半個月,流失了很多老顧客。每天早晨起來,劉貴甩手去上班,烏日娜指揮工人裝卸材料;而等到劉貴下班,一天的裝修也結(jié)束了。甚至劉貴只提供了一萬塊錢,就不再過問經(jīng)費的事。用阿麗婭的話說,烏日娜完全是“豬腦子”,自己掏了五萬塊也就罷了,竟然連賬都不知道記,更不懂提醒劉貴每項支出所花的費用。

而今站在晃人眼的吊燈下,烏日娜知道自己的確是豬腦子了。劉貴的父親聽見門響,先從臥室里探出頭來看了一眼,隨即又被針扎了一樣,將快掉光了頭發(fā)的腦袋縮了回去。烏日娜站在靠門的位置,像草原上的一只傻狍子,被刺眼的燈光一照,便不知道該朝哪兒去,坐到嶄新的沙發(fā)上,或者再朝客廳里走上一兩步,似乎都不合適。這里已經(jīng)不是她的地盤,盡管她在這里流過汗也流過淚。

劉貴的父親終于走出臥室,他先輕咳兩聲,這讓烏日娜更加地不安起來。不過劉老頭還算是個和藹的人,至少比劉貴更懂得關(guān)心烏日娜。劉貴上班忙,沒時間,很多時候,甚至烏日娜去買衣服,都是劉老頭陪著給她拎包,以至于導(dǎo)購員總用好奇的視線審視他們。就連這些家具的樣式,也都是他們兩人一起去挑選的。劉老頭脾氣怪,跟兒子天生的仇人,又因老伴去世得早,兩個人吵起架來,連個幫忙的女人都沒有。劉老頭也曾經(jīng)找過一個女人,跟他過了五六年吧,據(jù)劉貴父子統(tǒng)一的說辭是,女人騙光了他們的錢后就跑了。所以自此父子倆心里就落下了病根,總怕再有一個女人出來,將他們騙得血本無虧。烏日娜很及時地跳出來,扮演了這樣一個潛在的危險分子。劉老頭總是說,你快跟我兒子分了吧,他根本配不上你,你看他都不肯跟你去領(lǐng)結(jié)婚證,你是女人,耽誤不起。烏日娜那時總以為劉老頭說的話都是真心為她好,現(xiàn)在想想,免不了有怕她騙財產(chǎn)而趕她走的嫌疑,盡管烏日娜并不愿意這樣去想劉老頭,她叫他爸爸叫了兩年,也更愿意將他當(dāng)成自己的父親。所以看到劉老頭咳嗽兩聲,好像有重要事宜要發(fā)布的時候,烏日娜心里還是緊張了一下,想他會罵她呢,還是會罵他的兒子呢?結(jié)果出乎意料,劉老頭竟然帶著一點討好的語氣,試探性地問烏日娜:“這么晚了,今天就留下來吧……”

這一句話讓烏日娜更緊張了。她看一眼劉貴,劉貴竟然也跟劉老頭一樣滿是期待的眼神,劉貴的嘴硬得像石頭一樣,而且他不只是自己硬,還不許烏日娜撒嬌賣萌,每次烏日娜試圖以溫柔的方式讓劉貴去做點家務(wù)的時候,劉貴便馬上提高警惕,問烏日娜,是否有什么企圖?每個進(jìn)到劉家的女人,都是帶著霸占財產(chǎn)而后跑路的企圖來的,劉貴和劉老頭在這一點上,達(dá)成了空前的一致。所以此刻,兩個人也空前團(tuán)結(jié)地向烏日娜示好的時候,她有些迷惑了,不知道兩個男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不知道,烏日娜也便委婉地回絕,說還是拿了電腦回去吧,還有事呢。劉貴一聽有些急了,沖烏日娜就喊:“都住了兩年多了,這么晚了,就不能留下來?”烏日娜被這句話給鎮(zhèn)住了,她想今天的劉貴真奇怪啊,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又要對她說些什么呢?非得要留自己住這一晚,而且竟然還是這么迫切地、破天荒地對她挽留。

但烏日娜究竟還是軟心腸的女人,僅僅劉貴這么一句喊,她就像以前任何一次下班回來一樣,將包放到鞋柜上,徑直走到洗手間去洗漱。她快用光了的洗面奶還在那里放著,只是被扔到了旁邊的雜貨架上,她用力地擠出最后一點玉米粒大小的洗面奶,在掌心里慢慢地揉搓著。門外是劉貴走來走去的腳步聲,還有掀動床板的聲音,她猜測這個向來什么家務(wù)都不會做的男人是在幫她找棉被,她和劉貴一向是分開用棉被的,他沒有擁著她入睡的習(xí)慣,她在他的身邊,覺得他更像自己的兒子,而不是男人。她細(xì)致入微地照顧劉貴,最后卻落了個婚房裝修后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果然,烏日娜走進(jìn)臥室,看到有著喜慶的大紅花朵的兩床棉被已經(jīng)鋪好了。烏日娜有種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一天站著給人理發(fā)的疲憊,竟然在坐在床沿上的那一刻很快地席卷了她。盡管烏日娜知道這有些不解風(fēng)情,但是她對跟劉貴領(lǐng)結(jié)婚證不再抱太大的希望,所以也便任由自己打一個哈欠,說一句睡了,便背對著劉貴,拉過被子,睡了過去。

烏日娜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怎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了,重新躺在劉貴的身邊,她竟然一夜無夢,很輕松地度過了一晚。起床洗漱后,烏日娜忙著要走,劉貴忽然攔住她說:“等等!”而后他便沖進(jìn)了劉老頭的房間里,一陣嘰嘰咕咕后重新走出來,像宣布一件國家大事一樣,注視著烏日娜的眼睛說,“咱倆去領(lǐng)證吧!”

兩年來,領(lǐng)證這件事一直是烏日娜與劉貴之間引發(fā)諸多矛盾的關(guān)鍵所在。其實在最初相識的半年里,劉貴還是愿意去跟烏日娜領(lǐng)結(jié)婚證的??上?,上天總是陰差陽錯地讓他們離領(lǐng)證差了那么一點點。第一次,烏日娜因為戶口還在老家,又沒想起來開戶籍證明,沒有辦法登記。第二次,劉貴向公司請了假,他們?nèi)r恰逢民政局全體開會學(xué)習(xí),沒有一個人值班。有過這樣兩次,劉貴就今推明、明推后地懶得再去了。烏日娜不會甜言蜜語地哄勸劉貴,更不會撒潑耍賴地強求劉貴,于是關(guān)于結(jié)婚證的事便擱淺下來。

烏日娜想,劉貴沖進(jìn)劉老頭房間里,到底說了些什么呢?他們兩個男人,在這幾個月里,一定商討過無數(shù)次了吧?一個結(jié)婚證,好像要了他們?nèi)康纳砑倚悦粯?,反反?fù)復(fù),糾糾纏纏。他們知道她是一個傳統(tǒng)的女人,從草原走到這個城市,無依無靠,只想安心地過日子,卻還是在領(lǐng)證這個問題上對她懷著巨大的敵意。不,他們是不知道的,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兩年,他們并不了解她。

劉貴對烏日娜的沉默有些著急,他以為烏日娜一定會感激涕零地立刻答應(yīng)下來,她不是一直期盼著這件事嗎?可是烏日娜什么也沒說。他著了急,又多余地解釋了一句:“剛剛我對爸說,不管你將來會不會離開,就算冒險,也跟你將證領(lǐng)了吧?!?/p>

烏日娜心里笑了,領(lǐng)證對他們父子果真是一件冒險的大事,好像投資做什么生意,有一半的風(fēng)險是要賠本的,而且可能賠個傾家蕩產(chǎn)、片甲不留。

但過去與他們父子同居一個屋檐下所生出的有關(guān)家的溫情又涌入了烏日娜的心里。劉老頭和劉貴是各自管錢的。劉老頭一個月兩千塊的退休金,他視為珍寶,誰多跟他說了兩句好話,他馬上就懷疑人家是看中了他的錢。所以三個人約定,誰先到家誰就去買菜,毫無疑問,劉老頭是一直守在家里的,所以每次劉貴回來晚了,他便喋喋不休地抱怨,說兒子生下來就是克自己的,將他的老婆克死了不算,還把錢也克沒了。烏日娜總是一邊炒菜,一邊用一塊切好的火腿堵住劉老頭的嘴,劉老頭也便不再絮叨,嚼著火腿嘟囔一句:好吧,算我上輩子欠這臭小子的。

烏日娜一時間有些猶豫,那些盼望著跟劉貴領(lǐng)證的過去,波浪一樣涌了過來,激蕩著她的心,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女人,沒有正式工作,沒有養(yǎng)老保險,沒有男人追求,唯一想要的一個家,劉貴都不能大大方方地給她。而今他終于恩惠一樣施予了她,可是她卻沒有那么強烈的想要的欲望了。

就在烏日娜面露為難之色的時候,一直躲在臥室里側(cè)耳偷聽的劉老頭忽然走出來,急迫地追問道:“你們倆過了國慶就去領(lǐng)證吧,再拖延要到什么時候?”

就在烏日娜橫下一條心,想著要不就將證領(lǐng)了吧時,手機忽然間響了起來??吹绞谴蟾绲奶柎a,烏日娜朝陽臺快走了兩步才將電話接通。她聽見對面大哥命令似地急促說道:“馬上飛回來!阿爸心臟病犯了,很嚴(yán)重!”

烏日娜都沒有來得及跟大哥問一下詳細(xì)的情況,電話便被掛斷了。烏日娜忘了劉貴和劉老頭正在等待著她的回復(fù);事實上,她好像被一棍子給打倒在地,腦子里嗡嗡的,整個人都爬不起來。劉貴連問了兩遍怎么了,烏日娜都沒有回答。她只是心神恍惚地拿起自己的包,隨手打開了房門。劉貴又繼續(xù)追問:到底什么時候去領(lǐng)證?烏日娜覺得這句話聽起來那么地遙遠(yuǎn)空洞,好像從一個幽深的山谷里傳出來的,而且那聲音不是人類的聲音,因此她無法給予對應(yīng)地回復(fù),她只是自言自語似的,丟給站在門口的劉貴父子一句話:“我要回家,阿爸病了……”

烏日娜當(dāng)天晚上便乘飛機抵達(dá)了阿爸所在的醫(yī)院。醫(yī)院里擠滿了病人和家屬,房間里的燈泛著慘白的光,烏日娜一時間有些茫然,明明前一刻她還在跟劉貴父子探討結(jié)婚證的問題,這一刻卻面對阿爸岌岌可危的生命。阿爸在草原上勞碌了一輩子,老了跟隨大兒子進(jìn)城,卻并不適應(yīng)城市里的生活,幾次跟阿媽想要回到草原上去,都因大哥的孩子需要人照管而不得不留了下來。阿爸曾經(jīng)說,哪天他死了,就將骨灰隨便撒在草原上,他在草原上喂了一輩子牛羊,不能死后孤苦伶仃地蜷縮在城市的公墓里。他還幾次讓烏日娜從省城回到旗縣來,說那里有什么好男人呢,至于一待就是十年嗎?烏日娜想說省城有二哥二嫂,有她開在烏金巷的小小的理發(fā)店,有劉貴和他的父親,可是這一切而今似乎都不重要。二哥二嫂忙著工作,連給她介紹一個合適男人的時間都沒有;當(dāng)初她給他們看大了孩子,可是,她因此被耽誤的青春卻再也回不來了。她甚至有些后悔,當(dāng)初與二哥一起考入大學(xué),因為交不起學(xué)費,她主動退學(xué)打工供二哥讀書,而今二哥成了大學(xué)老師,她自己卻依然是一個小小的沒有任何保障的理發(fā)師,似乎除了嫁人,她看不到多么明亮的希望。而今過了最好的年齡,就連嫁人也要受制于劉貴之類的人了。

想到這些,烏日娜覺得悲傷,坐在渾身插滿了管子的阿爸旁邊,忍不住流下眼淚。大哥脾氣很差,看到烏日娜哭,當(dāng)即發(fā)火:“有什么好哭的?阿爸還活著呢!要哭也是哭你自己,快四十的人了,還一個人沒著沒落地混!”

烏日娜知道大哥急的時候六親不認(rèn),連嫂子孩子和阿爸阿媽也一起可以給罵,于是便擦了眼淚,假裝去倒便盆,到了廁所,才發(fā)現(xiàn)便盆里其實就只有一小片衛(wèi)生紙。烏日娜對著醫(yī)院破舊的洗手間又哭了一通。那一刻她多么希望有個人能給她打個電話過來,哪怕一句話都不說,只是安靜地聽一聽她內(nèi)心的痛苦,也可以讓她覺得有一絲的溫暖??墒?,她腦子里將所有認(rèn)識的人,她的老客戶、她做理發(fā)店的同行、她舊日的同學(xué),都想了一遍,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個人是適合打電話的。至于劉貴和劉老頭呢,他們明明知道阿爸重病,卻連一個電話都不主動打來,她又何必向他們討要安慰與同情?

烏日娜其實知道,大哥發(fā)脾氣的原因有一多半是因為她的婚事始終沒有著落。大哥比二哥更關(guān)心她的婚事,盡管他從未認(rèn)真地跟烏日娜談過這個問題,每次烏日娜找了新的男朋友,他也只是“哦”一聲便不再過問。相比起來,二哥二嫂倒是熱情得多,每每都將烏日娜新男友的家底,摸得比她自己還要清楚。但他們的熱情總讓烏日娜感覺自己是一個滯銷品,因此需要被迫不及待地推銷出去,否則只能爛在這個家里,成為人人討厭的雞肋。雖然同在省城,但是烏日娜去二哥家的次數(shù)并不太多,每次去都是二嫂加班、侄子需要人照顧,烏日娜因此早早地關(guān)了理發(fā)店的門,充當(dāng)二哥家暫時的家庭主婦。倒是大哥,從未要求烏日娜做過什么,逢年過節(jié),烏日娜因阿爸阿媽而住在大哥家里,也不見他怎么熱情,甚至說著說著就將她大罵一頓。有一次烏日娜抱怨二嫂不上心,說好了幫她引見一個條件挺不錯的男人,可是烏日娜幾次催促二嫂去那個男人家里看看情況,二嫂都因忙碌推脫掉了,后來終于有空,結(jié)果男人卻結(jié)婚了。大哥當(dāng)即摔了茶杯罵烏日娜:自己不操心自己,誰能管你一輩子?

但也因為大哥的暴躁脾氣,烏日娜不喜歡回來,如果不是阿爸阿媽住在大哥家里,她寧肯長年累月地待在烏金巷的理發(fā)店里。理發(fā)店只有20多平米,廁所和廚房僅能容一個人轉(zhuǎn)身,至于臥室,則是在半空隔出一個床鋪的空間而已。烏日娜每天睡在這個隔間里,都像飄浮在半空,有忽然間從高空墜落身亡的擔(dān)憂。她曾經(jīng)談過的一個男人,試圖跟她一起在理發(fā)店里做飯,可是在看到一個人都要貓著腰的廚房后就后悔了,很快找了個理由銷聲匿跡。這些事情烏日娜從來不會講給大哥聽,她想哪怕老死在烏金巷,也不要大哥知道她所經(jīng)歷的艱辛,包括這兩三年被一個結(jié)婚證糾纏住的煩惱。

烏日娜很快就熟悉了醫(yī)院的生活,有她回來陪床,大哥大嫂看上去輕松了許多。她一個人幾乎可以頂好幾個人用,幫阿爸洗臉洗腳、給阿媽買飯、打熱水、叫護(hù)士測體溫、繳費、拿藥、倒便盆等等。阿媽年紀(jì)大了跑不動,僅僅上下樓梯都讓她氣喘吁吁,于是她只能坐在三個病人外加六個家屬陪護(hù)的擁擠的病房里,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哀傷,看著女兒烏日娜像男人一樣跑進(jìn)跑出,并追在醫(yī)生護(hù)士的屁股后面,詢問阿爸的病情到底何時可以好轉(zhuǎn)出院。阿媽在這幾天里迅速地衰老,好像阿爸的心臟病已經(jīng)傳染給了她,甚至她的疾病比阿爸更為嚴(yán)重,她幾乎就像是一株冬天枯萎的草,在漫長的嚴(yán)寒面前快要看不到生命的氣息了。

烏日娜因此勞累,每天睡眠只有短短的三四個小時,既要照料阿爸,還要安慰阿媽。有時候她會在午休時忽然間寂靜下來的病房里,看著落在病床上的一小片陽光發(fā)呆,并因此羨慕那白色的床單。她想自己還不如一條床單存在得更有意義,似乎從大學(xué)退學(xué)后,她的生命里就很少有陽光能照耀進(jìn)來,先后經(jīng)歷的幾個男人,無一例外都是顧客眼里只知道躺在沙發(fā)上睡覺,連地上的碎頭發(fā)渣都不幫烏日娜去清掃的懶惰男人,而且他們還將烏日娜所掙的錢全騙去花光了。在劉貴之前的一個男人,叫張萬昌的,曾經(jīng)趁烏日娜忙得沒有時間去交一塊已經(jīng)定下要買的地基的錢,拿了烏日娜給的兩萬塊,說是幫她代交,最后卻在認(rèn)購者一欄里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張萬昌游手好閑,沒有什么正經(jīng)工作,還動不動就理直氣壯地跟烏日娜要錢,好像她是他的母親。是的,烏日娜總是扮演母親的角色,她經(jīng)歷的幾個男人都像她的兒子,包括劉貴在內(nèi)。每天早晨,劉貴出去吃早飯向烏日娜伸手要一百塊錢的時候,烏日娜總覺得劉貴是一個被她慣壞的孩子。

而今這個被慣壞的孩子,明明知道烏日娜在焦慮之中,卻連一個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打來。想到這些,烏日娜愈發(fā)覺得難過。那一小片陽光已經(jīng)慢慢移到窗臺上去了,那里有烏日娜插的一束野花,是草原上隨處可見的格?;?,烏日娜昨天去買飯,繞過一片無人的山坡,見那里有一叢叢的格?;ㄕ诰`放,即將十月,它們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綻放了吧,所以那綻放里便帶著一種傲然和悲傷,烏日娜覺得自己有些像那花朵,便采回一束來,插進(jìn)一個用完的藥瓶里。而今那花朵已經(jīng)枯萎了大半,有一朵還落在了窗臺上。烏日娜走過去,拾起那萎謝的花瓣,舉在陽光下看了許久,然后聽到阿爸忽然在身后問她:“烏日娜,你在看什么?”

烏日娜嚇了一跳,這么多天,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阿爸頭腦清晰地跟她對話。之前他一直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態(tài),即便醒來也是呆滯的,好像他的魂魄被某個神秘的東西給暫時地帶走了。這一句問話,讓烏日娜比大夫更為確信,阿爸從鬼門關(guān)闖了過來。烏日娜忘了回答阿爸的問話,而是驚喜地去叫大夫。恰好大哥大嫂也下班過來,一家人商量之后決定,將阿爸接回家去照料。

回家后的第一頓飯,因為哥嫂忙著上班,烏日娜便決定去附近的飯館里買飯回來。烏日娜已經(jīng)快一年沒有回來,但這個小城似乎還是保留著她走之前的模樣,連那些開得不溫不火、快要倒閉的飯館,依然半死不活地經(jīng)營著。一家新開張的餅店,忽然放出一連串的鞭炮,將路旁一只毛發(fā)稀疏的老狗給嚇得跳出去三丈遠(yuǎn)。老板娘喜氣洋洋地站在門口,肥胖的臉上滿是油膩膩的微笑。烏日娜懷疑他們家的肉餅也一定是油膩膩的,因此很自覺地離那些鞭炮碎屑遠(yuǎn)一些。

就在前年,烏日娜還和劉貴一起來這條小吃街上閑逛,并因究竟是買醬牛肉還是羊蝎子回去做午餐而生出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劉貴那時候好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因為大哥第一眼見他時略帶挑剔的眼神而始終耿耿于懷。盡管劉貴在省城也只是一個業(yè)績蕭條的房地產(chǎn)公司的普通職員,一個月拿三千多的薪水,但是他在烏日娜面前卻有一種天生自帶的城里人的驕傲。有一次烏日娜哄勸劉貴去洗碗,劉貴不悅,扔過來一句:你們做生意的,天生就狡猾!烏日娜因為這句話低迷了很久。她想起每次有人將她介紹給男人,她就被總結(jié)為“做生意的,開小理發(fā)店”,好像她30多年的人生,這一句不帶任何情感色彩的話,就足可以概括了;至于她的喜怒哀樂,她離開草原后在省城苦苦奮斗掙扎的十年,她被一個又一個男人騙走了情感和金錢后的痛苦,都不值一提。

而今劉貴是再也不肯跟她一起在這條小吃街上走了吧?他連阿爸病重的事情都不關(guān)心,又怎么會關(guān)心她心底的悲傷?烏日娜想起烏金巷的阿麗婭,長得不如她好看,卻是命好,找到一個好男人,第一次登阿麗婭家的門,便像個長工一樣,幫阿麗婭家放牛放羊、打掃庭院、撿拾牛糞、燒火做飯;在阿麗婭經(jīng)期的時候,他甚至還幫她清洗內(nèi)衣。阿麗婭說這些的時候,臉色紅潤,猶如一塊散發(fā)著柔和光澤的美玉,不由讓烏日娜感慨,一個好男人可以讓女人復(fù)活,而一個處處算計的男人也會讓女人變得尖酸刻薄,就像她跟劉貴父子一起居住的兩年里,向來不懂算賬的她,竟然也會當(dāng)著他們的面談?wù)摻裉斓拿酌鎯r格又漲了多少。大哥一直說她笨得像一只羊,要被狼吃了,還傻乎乎地給狼唱歌聽。有時候她也的確覺得自己很笨,就在她跟劉貴分手前的兩三個月,她因為勞累、腰間盤突出,嚴(yán)重到完全走不動路了,劉老頭探頭看一眼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的她,還輕描淡寫地說:等周末劉貴有空的時候再陪你去看吧,要不他還得請假。后來又憂心忡忡地問劉貴,如果烏日娜以后動不了了,癱瘓在床,那可怎么辦?二嫂聽了狠狠罵了她一頓,讓她趕緊從劉貴家里搬出來,否則她死了,估計這父子倆還會算計抬尸出去要花多少錢。

這些瑣碎的煩惱,此刻看來,與空氣里飄浮的塵埃沒什么兩樣,并不能阻擋烏日娜想盡快給阿爸阿媽買一份他們喜歡的蒙古肉餅回去的心。于是在將小吃街上所有的飯館都光顧了一遍后,烏日娜決定還是選擇新開張的餅店,因為那里聚集的人最多,至少說明味道是不錯的吧?憑借自己多年經(jīng)營理發(fā)店的經(jīng)驗,烏日娜這樣想。

大約是因為忙碌,也或許是化妝品太劣質(zhì)了,老板娘臉上涂抹的香粉已經(jīng)被汗水沖花了,于是那印跡便像有許多的車馬從她的大臉盤上碾過。老板娘當(dāng)然看不到自己的花容失色,照例驕傲的母雞一樣站在收銀臺后面,掌控著擁擠的食客和玻璃櫥窗后汗流浹背的廚師小工們。大多數(shù)顧客都跟烏日娜一樣,等著將肉餅打包帶走;店鋪很小,胖大的老板娘似乎就占據(jù)了一多半的空間,所以食客們只能讓自己像夾心餅干一樣,緊縮在熱氣騰騰的店鋪里,時不時地有人因為加塞的問題而爭執(zhí)幾句,老板娘也不管,笑看著她的“兵士”們,似乎拿準(zhǔn)了他們不會走開,無論如何,一定要將肉餅吃到嘴才肯善罷甘休的;而在沒有拿到新鮮出爐的肉餅之前干干嘴仗,既消遣了無聊的時光,也將食欲激發(fā)得更為高漲,這當(dāng)然符合小城人的生活方式。

烏日娜訂了十幾張肉餅,在所有顧客里面,她應(yīng)該算是訂單較大的一個??墒抢习迥锊]有因此就格外地對烏日娜多一份熱情,她照例對擁擠的人群喊著:“17號,四個羊肉胡蘿卜餡餅!說的是17號,沒聽清嗎?你這是21號,還早呢,站后面等著吧!”烏日娜看她扯著很大的嗓門底氣十足地叫著號,便有些走神,想,這個女人到底哪兒來的自信呢?她長得那么肥碩,又帶著東北女人的霸氣,怎么就在這個世界上比烏日娜活得滋潤自在?那個同樣圓滾滾的廚師是她的男人嗎?如果不是,他為什么就“曼麗曼麗”親昵地稱呼著她?如果是,他又為什么會心甘情愿地給一個沒有什么魅力的女人打工?

不知是不是有了微微的嫉妒,還是看到比她后到的顧客都提了肉餅心滿意足地離去,烏日娜忽然就有些生氣,隔著人群朝老板娘問話:“怎么沒個先來后到?我都等一個小時了!”老板娘漫不經(jīng)心地看烏日娜一眼,一副不屑跟烏日娜爭辯的表情,淡淡地回道:“馬上就好了。”作為同行,烏日娜對“馬上”這個詞語的理解跟別人是不一樣的。這幾乎是用來安撫欺騙所有顧客的一個托辭。有時候理發(fā)店里顧客等得不耐煩了,烏日娜也會略帶歉疚地這樣來一句:馬上好了,請您稍等。但事實上,這個“馬上”究竟需要等多久,就連說的人都不清楚。

這一等,果然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烏日娜自認(rèn)為是個耐心很足的人,可是為了吃幾張肉餅就耗費一個半小時,她還是覺得有些氣惱,而這樣的氣惱無處可說,則更讓她覺得心煩。她又去質(zhì)問老板娘,到底還需要等多久?老板娘依舊是那一句話,馬上就好了。烏日娜終于急了,脫口而出:“算了,我不要了,麻煩你們退錢給我!”老板娘大約是見怪不怪,慢吞吞回復(fù)道:“你的已經(jīng)做了一半,退不了了,要退也只能退一半的錢?!?/p>

擺在烏日娜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繼續(xù)無休無止地等下去,要么拿一半的錢立刻走人??墒莾蓷l路烏日娜都不想選,烏日娜只想立刻將錢全部討要回來,離開這個飛舞著蒼蠅并充斥著油漆味道的飯館。

烏日娜直視著老板娘,一字一句地警告說:“如果你不退還所有的錢,我現(xiàn)在就找朋友過來!”說完烏日娜便掏出手機,假裝給誰撥打。老板娘果然有些慌張,語氣和緩又著急道:“你看你看,你的肉餅都已經(jīng)裝入了袋子,你卻不要了,讓我們怎么做生意?”烏日娜不理,將手機放在耳旁,鎮(zhèn)定地表演給周圍的人看:“大哥,麻煩到小吃街新開張的餅鋪來一下……”

不等烏日娜說完,老板娘便惡狠狠地將60塊錢扔了過來。兩張鈔票翻飛了幾下,最后帶著空氣中的塵埃,灰突突地落在烏日娜的腳面上。烏日娜冷冷一笑,不急不惱地彎腰撿拾起60塊錢,轉(zhuǎn)身離開了喧嘩的餅鋪。

烏日娜行走在亂糟糟的小吃街上,心情也糟糕到了極點。她第一次覺出自己的蠢笨無能,竟然連一份阿爸喜歡的午餐都買不到。她經(jīng)歷的每一個男人都將她掠奪一空,而后無情地離去,是不是也因為她是一個笨人?她想起以前在草原上放羊,她一個人躺在山坡上看天上的云朵,曾經(jīng)想,她要做一片云朵,飄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去看一眼,不為誰停留,她只是懷著好奇與熱情,去看一看這個繽紛的世界。正是因為這樣的理想,她考入了省城的大學(xué)。可是,人生是多么殘酷啊,而她又是這樣一個善良到愚蠢的女人,她永遠(yuǎn)不會為自己考慮,以至于而今,她在省城努力了十年卻沒有存下一分錢,也沒有被任何一個男人溫柔地善待過。

烏日娜最終是空著手推開家門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她買飯回來,可是她卻什么也沒有買到。她明明路過賣烤紅薯的男人的,她也知道阿爸喜歡烤紅薯,可是那一刻她只顧著惱怒,對肥胖的老板娘惱怒,對連一句問候都沒有的劉貴父子惱怒,對被幸福環(huán)抱住的阿麗婭惱怒,對活得體面安穩(wěn)的二哥二嫂惱怒,對那些只知道攫取而不會對她付出的男人們惱怒,以至于她完全忘記了她出門是要做什么的。

大哥拉長了一張臉,問烏日娜買來的飯呢?烏日娜沉默了片刻,才將餅鋪的遭遇三言兩語地講了出來。大哥正喝著一碗奶茶,聽完當(dāng)即將碗摔碎在地上,而后指著烏日娜大罵:“從小你就笨,活到快40了,還是笨得無藥可救!知道你為什么被男人騙得一文不剩嗎?知道為什么別的女人都結(jié)婚生子家庭幸福工作穩(wěn)定,只有你什么都沒有嗎?就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愚笨的女人!”

烏日娜想,一個懂得任性撒嬌的女人,被自己的大哥這樣責(zé)罵,一定會盡好被寵壞的妹妹的角色,也沖他大發(fā)脾氣,而后帶著滿臉的淚痕和委屈,等待所有家人輪流給予哄勸和安慰??伤L了一顆慈母的心,她幾乎用懇求的語氣讓大哥小聲一些,阿爸就在隔壁,他心臟病剛剛出院,經(jīng)不起這樣的爭吵,只是一頓飯而已,她現(xiàn)在花十幾分鐘就可以將午飯做好的……

但是大哥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地失控,他不停地摔著手頭的東西,碗、筷子、茶杯、碟子、凳子,一直摔到阿爸走出臥室,用盡了力氣,卻只對烏日娜說了一句話:“早點乘飛機回去吧!我都這么老了,吃什么,不吃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烏日娜剛剛抵達(dá)烏金巷的時候,劉貴打來了電話,他一開口就是一通抱怨,問她怎么這么長時間連個電話都沒有?她是不是故意想看他們父子倆的笑話?證領(lǐng)不領(lǐng)不重要,不至于一走就音訊全無吧?

烏日娜忽然對劉貴誘餌一樣在她面前晃了兩年的結(jié)婚證失去了興趣。她想大哥罵她是對的,她連一筆可以愛惜自己的錢都沒有,又有什么資格得到男人的愛與尊重?她并不想跟劉貴爭吵,而質(zhì)問他們父子為何對阿爸的病情漠不關(guān)心更沒有意義。她只在劉貴喋喋不休地還想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輕聲打斷了他:“結(jié)婚證留著給更適合你的女人吧,我不需要?!?/p>

烏金巷依然是老舊的模樣,像一個穩(wěn)妥的家庭主婦,人們走在這里,永遠(yuǎn)不會有烏金巷會忽然間消失掉的擔(dān)憂。阿麗婭的衣服店也依然開著,盡管生意不算太好,可是烏日娜知道即將結(jié)婚的阿麗婭是不會關(guān)掉的,她需要這個小小的店鋪,就像烏日娜需要暖氣始終燒得不冷不熱的理發(fā)店一樣。賣蒙古奶酪的女人推著小車,沿街走著,她很少叫賣,臉上帶著在這條街上她不需要出聲也會有人陸續(xù)將新鮮奶酪買走的自信。一個小孩子搖搖晃晃地奔跑著,而看護(hù)他的老人則在后面閑庭信步似的,不緊不慢地跟著。古老的榆樹在秋天里用日漸稀疏的枝干遮掩住頭頂湛藍(lán)的天空。而溫暖的陽光則像金子一樣從樹葉縫隙中緩緩灑落下來,而后將萬千明亮晶瑩的光澤鋪滿烏金巷長長的石板路。

烏日娜走在這條穿行了五年的石板路上,覺得后背上的陽光窸窸窣窣地響著,好像一些來自幼年的糖果重新回到了她的衣服兜里。她懷揣著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輕輕推開理發(fā)店油漆剝落的木門。

責(zé)任編輯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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