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基
中國散文詩尚未有史,地域性的散文詩專史,更遑提及,目前可見的僅王慧騏先生《江蘇散文詩的昨天和今天》(《湖州日報·江蘇散文詩巡展》專版)一文。
古人認為史家必須學、才、識兼具,按這個標準衡量,則此文操刀者非王君莫屬,因為他有著豐厚的學養(yǎng)、過人的見識、獨特的才具。上世紀80年代散文詩在華夏大地復蘇時,王慧騏先生就已是享有聲譽的青春詩人和評論家,其后又堅持散文詩創(chuàng)作和評論垂四十年。其身份歷經(jīng)變化:文化官員、期刊主編、出版家、媒體人;交接過眾多散文詩人,參加過歷次散文詩活動,堪稱新時期江蘇散文詩,乃至中國散文詩文學活動見證人。要言之,其見甚廣,其知亦多,其歷積久,其識自高。
《江蘇散文詩的昨天和今天》,首先和主要涉及的是散文詩創(chuàng)作主體——散文詩人和評論家。文章從江蘇學者、詩人劉半農(nóng)引入散文詩理念和創(chuàng)作中國第一首散文詩話起,延及瞿秋白、韓北屏、丁芒、屠岸等,直至改革開放后至今仍活躍在散文詩陣地上的諸君。作者在全面介紹的基礎(chǔ)上,對有代表性和相當影響的散文詩人和評論家,作出較為細致的介紹和精當?shù)脑u析。其次介紹了江蘇散文詩的文學組織的沿革、組織者和活動情況,對散文詩報刊和熱心于散文詩事業(yè)的編者做出評價。在某種意義上,該文堪稱現(xiàn)代版的江蘇散文詩“詩品”。
《江蘇散文詩的昨天和今天》,雖是一篇評介性的文字,帶有較強的理論色彩,但筆鋒頗帶感情。特別是話及故友散文詩人李華嵐和評論家張彥加,在對他們的創(chuàng)作或評論的成就予以肯定,彰顯他們在中國散文詩復蘇期間的探索精神和貢獻之余,表現(xiàn)出“文”在人亡的感慨。“日月逝于上,體貌衰于下,忽然于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保ú茇А兜湔撜撐摹罚┰撐膶⑹饭P與隨筆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了。
《江蘇散文詩的昨天和今天》,能使人悅讀。王慧騏先生常話及自己與被評論者的關(guān)系,交往的經(jīng)過,有時還要有意識地鋪展開來。也許是情難自抑,也許是散文家的積習難改。這似乎很有違于文學論文、文學史論著的范式,其實文學論文和文學史論著并不必定于一,都是“概要、關(guān)鍵詞、注釋”,一個也不能缺,也不必保持零度感情,通篇不動聲色。本文中的一些穿插,如話及自己在揚州師院(今揚州大學)師長吳周文先生耳提面命的情景,與詩人曹劍把臂交游的往事,文雖清簡,但也歷歷如見。這樣使得這篇逾萬字的長文,于理性論述之中糅進了感性描述,點染生情,減少了讀長文,特別是理論文字引起的倦意。同時這種交代也符合理論文章必須點出材料來源的要求:信而有征。有人說過“文學評論應(yīng)該是文學作品”,這話說得有點絕對,不過文學評論總該有文學性。陸機的《文賦》辭達理舉,文采斐然;曹植的《與楊德祖書》,作者以公子之尊,縱論鄴下文人,目無下塵,然而也透露出濃濃的文人相惜之情。思、詩、史,在王慧騏的筆下,得到有機的統(tǒng)一。
作為嚴格意義上的散文詩地方專史,似乎可以而且也應(yīng)該得到進一步完善。下面略陳己見,供王先生參考。
其一,論及江蘇散文詩必然要涉及散文詩人、評論家的身份。習慣上,最為簡便的方法,就是個人登記表或作家小傳上著錄的籍貫。不過這也難,中國習慣上的籍貫有族望、祖籍、出生地,即使是作家自己說的,也不能當真。就拿有名的紅學大師俞平伯來說,自稱是浙江德清人,然而他與德清之緣僅是小“船”一夜聽春雨。他在蘇州出生,青少年時在蘇州就讀,有葉圣陶、王伯祥等一班蘇州舊友,早年也寫過不壞的散文詩,但他師從周作人,常年寓居京城,是京派中堅,如果視為江蘇散文詩人,就會有闌入以壯大聲勢之嫌。與之相異的是當下散文詩壇“祭酒”,或者說領(lǐng)軍人物——耿林莽,雖長期生活在青島,以散文詩成名于青島,但他的散文詩作從題材、語言到風格,保持濃濃的蘇味。只看籍貫是不行的,不看籍貫也是不行的。
評人衡詩的第一步是選人。地方文學史撰著要很好地考量此點。按筆者的理解,有些散文詩人似乎應(yīng)該補入,現(xiàn)代江蘇作家中,如美學家宗白華,早期詩集《流云》中,有相當多的散文詩,其作雋永而富有哲理;創(chuàng)造社骨干洪為法,散文詩恣意縱橫,高處不減王獨清;書評家葉靈鳳以書話名世,偶有散文詩作,卓然不凡;戰(zhàn)斗詩人繆崇群,散文詩作一掃脂粉氣,大氣磅礴;當代江蘇散文詩人,如黑陶、大衛(wèi)、吳克堅、陳勁松,評論家李曙白等,皆為不可忽視的存在。
其二,在勾出江蘇散文詩百年軌跡的同時,可以進而探究江蘇散文詩的個性——地方性,發(fā)展道路的獨特性。江蘇散文詩人很受地方文化的影響,其作品的共同特點為深沉、蘊藉、內(nèi)斂,追求新變而不流于詭異,不那么大氣、霸氣。江蘇散文詩的發(fā)展是自然的,不像其他省、市常舉行筆會、評獎等活動,以增加凝聚力。然而文學創(chuàng)作帶有很大的個人性,作家是以創(chuàng)作實績獲得自己價值的,交流、評獎適可而止?,F(xiàn)代文學史著名的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除了一紙宣言以外,何曾開過成立大會,更沒有什么理事會。法國文學史上的“七星詩社”,不過是文學沙龍而已。江蘇散文詩人默默耕耘,在自己的園地里,至多是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求,如王慧騏先生的交友之道。
篳路藍縷,創(chuàng)業(yè)維艱,《江蘇散文詩的昨天和今天》,在中國散文詩史上應(yīng)該大大地寫下一筆。
(作者系中外散文詩學會副會長,蘇州大學出版社特邀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