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平

王禮遇上了一件棘手的事。

前天早上，他正躺在被窩里睡懶覺，手機響了，他睡眼惺忪地接起，一聽是劉孝打來的。

哥，俺嬸快不行了，趕緊來瞧瞧吧。

王禮聽罷，騰地從床上彈起。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正要出門，可腦子一轉，邁出門坎的那條腿又收回來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跟娘說絕的那些話。

王禮八歲那年，村里發(fā)洪水，房子被淹了。生死關頭，他爹將他娘倆托到一棵大樹梢上后，眼睜睜就被激流卷走了。

王禮沒了爹，家里就像塌了一堵墻。每到晚上，就有男人敲門砸窗戶。他就拿著一把菜刀，大著膽子沖出門，把那些人嚇跑。

白天，娘下地，王禮就像條小狗一樣，不離不棄，守護左右。娘勞累一天，回到家，他端水拿毛巾，熬湯做飯。閑著，就不停地給娘搖著蒲扇。

后來，王禮成家，洞房之夜，不去陪新娘，而是守在娘的房外。聽到娘在屋里抽泣，他無比難受，雙膝一跪，喊道，娘，俺就是娶了媳婦也忘不了你。

王禮說到做到。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先向娘問安，買好吃的東西先送給娘吃。一次，媳婦跟他娘吵嘴，他一氣之下，就跟媳婦離了婚。

再提親時，王禮吸取教訓，跟女方見面，第一句話就是，首先，你要待我娘好。女方一聽，二活沒說就拔腿走人。

只是，王禮的一片孝心，最終沒有挽留住娘。

王禮請鄰村的劉木匠到家中做家具時，娘一旁燒水做飯，兩人越聊越熱乎。劉木匠是個光棍，半輩子沒成家，人又勤快實在。慢慢地，娘就動心了。

王禮聽聞，覺得丟不起人，先把劉木匠辭掉。然后，撲通跪倒，哭著問娘，兒哪里做得不對，盡管說。娘說，兒啥都好，可不知娘守寡的苦啊。娘也想開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娘也不要這張老臉了，說啥也要跟劉木匠過。

王禮見娘鐵了心，就拉下臉，氣沖沖地吼道，難道你忘了俺爹當年是咋死的，只要你跟了劉木匠，從今往后再不許你踏進王家大門半步。

娘去意已決。一抹淚就離開了家門。王禮跑到爹的墳前，痛哭一場。

在后來的十余年里，王禮果真對娘不管不問。他娘也沒再踏進他家大門半步。包括王禮的兒子結婚，孫子擺滿月酒，王禮都沒讓人告訴娘。

不過，王禮聽別人講，他娘去了劉木匠家后，跟換了個人一樣，有說有笑，天天跟著劉木匠出去攬活。而且，劉木匠早年收養(yǎng)的兒子劉孝，也把他娘當親娘一樣孝敬。前年，劉木匠去世，劉孝悉心照料他娘更勝從前。

今年開春，劉孝突然登門，面帶焦慮說，哥，考慮來考慮去，這事還是告訴你，俺嬸終究是你親娘，這么些年你們娘倆賭氣俺不管，可這次俺嬸病得厲害，你快去瞧瞧吧。

王禮的心一揪，猶豫了很久，可一想到死去的爹，他心一橫，讓媳婦拿出5000元錢，遞給劉孝，冷冷地說，俺娘系下的死疙瘩，俺這輩子怕是解不開。

劉孝一臉失望，錢也沒拿，扭身要走人。

王禮覺得有些絕情，忙拽住劉孝，硬將錢塞進他的口袋，還將手機號碼留給了劉孝，悶聲道，俺知道你孝順，缺錢了來找俺。

王禮沒去看娘，劉孝也沒再打電話。

可是，一早接到劉孝的電話后，一整天，王禮悶在家里，猶豫不定，去還是不去？畢竟是自己的親娘啊。可腦子里翻來覆去仍是爹被水流卷走的影子。

這時，劉孝又打來電話，哽咽著說，俺嬸……她走了……

王禮心里一陣悲痛。扔下電話，慌忙讓兒子開上自家的車，帶著一幫本家兄弟急匆匆去了劉孝家。

王禮早就想好了。這么些年，爹一個人在墳里孤苦伶仃，只要娘一倒頭，一定要……

劉孝在村里單門獨戶，勢單力薄，加之為王禮他娘治病，花光了家中僅有的兩萬元積蓄，一見王禮率眾人趕來，實在無力爭奪，只能眼巴巴瞧著王禮扔下兩沓偉人票后，將老人的遺體抬到車上，揚塵而去。

車出村的時候，王禮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自己多年的心愿總算了結。

第二天，禮炮陣陣、嗩吶聲聲，王禮為娘風光大葬，跟爹并完骨后，跪在新筑的墳前，悲泣地喊了一聲娘，便嚎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