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琳達

摘要：北朝是一個謠諺數(shù)量較多的時代，本文在學界已有研究的基礎(chǔ)上，對北朝謠諺與北朝政治的關(guān)系進行再討論，將兩者的關(guān)系分為“預告”、“反映”和“參與”等三個層面，這不僅是北朝也是各個時代謠諺與政治間關(guān)系的普遍規(guī)律。北朝謠諺，以讖謠數(shù)量為最多，影響也最大，而讖緯神學的影響、宗教氛圍的濡染以及統(tǒng)治者對于讖謠內(nèi)容的偏信，則是促使其大量產(chǎn)生并影響政治走向的原因所在。

關(guān)鍵詞：北朝；謠諺；政治

北朝是一個謠諺數(shù)量較多的時代，而且多數(shù)的謠諺內(nèi)容與北朝政治緊密相聯(lián)。關(guān)于這一現(xiàn)象，已引起一些學者的關(guān)注，如邵正坤的《民間謠諺與北朝政治》[1]55-59，該文重點關(guān)注民間謠諺對北朝的“現(xiàn)實政治和人物政治命運”、“基層統(tǒng)治”以及“人物品評之風”等三個層面；高賢棟有《北朝時政謠諺與民間信仰》[2]113-119，該文以北朝時政謠諺為關(guān)注點，論北朝民眾參與時政的積極性。這些研究成果都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但在北朝謠諺的研究上，仍有值得再行拓展的空間。首先，以往的研究對“謠”的關(guān)注較多，而對“諺”的內(nèi)容卻鮮有涉及，所以在研究范圍上，可以增加與政治相關(guān)的“諺”的研究，以進一步豐富該領(lǐng)域研討的全面性和系統(tǒng)性；此外，在人物品評類謠諺中可弱化“人”在文學文化層面的作用，而著重探究其在政治維度中的作用；第三，對謠諺與政治間關(guān)系的梳理可突破“謠諺反映政治”這一慣有思路，而將兩者關(guān)系分為“預告”、“反映”和“參與”三個層面，并在三個層面之下進行分析討論，以期對北朝謠諺與政治之間的關(guān)系問題作出較清晰地論述，祈望得到高明指教。

一、北朝謠諺對政治變動的“預告”

在北朝謠諺中，讖謠是很重要的一個分支，其數(shù)量約占北朝謠諺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雖說多數(shù)謠讖的產(chǎn)生及它們是否具有時人所認為的預言效果已無從考證，但從史料記載來看，多數(shù)讖謠確是產(chǎn)生于事發(fā)之前，且其預示結(jié)果都能與上層政治的重大變動相吻合，因此，可以說北朝謠諺與政治的重要關(guān)系之一便是具有“預告”性作用。筆者按讖謠對政治預告內(nèi)容的不同，將北朝謠諺對政治的“預告”性作用總結(jié)為以下三種類型①：

一是關(guān)于政治人物命運的。如北齊文襄皇帝高澄在遭蘭京之禍前，就有“百尺高竿摧折，水底燃燈燈滅”[3]37、“軟脫帽，床底喘”[3]37兩則讖謠出現(xiàn)。前者后半句“水底燃燈”用“拆字法”便可合為“澄”字，“高竿摧折”和“燈滅”諧音雙關(guān)預示高澄的生命將走向盡頭，后者通過描寫高澄遇害時的狼狽景象暗示其將遭遇不測。再如，北齊婁太后逝世前，曾流傳著兩則童謠，一則是“九龍母死不作孝”[3]124。北齊武成帝高湛為婁太后所生，因排行第九，故稱“九龍”，婁太后去世后，武成帝拒絕著喪服盡孝，與讖謠內(nèi)容相合。另一則是“周里跂求伽，豹祠嫁石婆，斬冢作媒人，唯得一量紫綖靴”[3]445。此讖謠涉及人物，地點、事件、時間等四要素：首先，因婁太后曾改姓“石”而被稱為“石婆”，這是讖謠中的人物；“豹祠嫁石婆”一句中的“豹祠”指曾經(jīng)治理過鄴城的西門豹之祠，這是事件發(fā)生的地點即北齊都城鄴城；首句“周里跂求伽”是胡語“去矣”的漢語音譯，其后的“斬冢作媒人”指婁太后死后與其夫神武皇帝合葬，這幾處皆暗示婁太后的死亡，此為事件；最后讖謠中“紫綖靴”的“綖”同“線”字，古代制絲線的早蠶繭在四月初成熟，因此這一句指婁太后的死期在四月初，此為時間。不久婁太后果于大寧二年四月初逝世于鄴城北宮，五月間便與神武皇帝合葬于義平陵，與讖謠內(nèi)容相符。

二是關(guān)于政治集團勢力間爭斗的。如“獾獾頭團團，河中狗子破爾苑”[4]152，“獾”指高歡，此處用“諧音法”暗指人物身份，宇文泰小字“黑獺”，“黑獺”別稱“焦梨狗子”，故此處“河中狗子”指宇文泰，此童謠預言了在玉璧之戰(zhàn)中，高歡將被宇文泰打敗。再如，北齊隴東王胡長仁派遣刺客刺殺佞臣和士開，結(jié)果反被和士開所害。之前童謠言曰：“狐截尾，你欲除我我除你?！盵5]638此處“狐”為“胡”之諧音，暗指胡長仁，讖謠中對于“你欲除我我除你”的描述即暗指胡長仁殺和士開不成反受其禍的結(jié)局。

三是關(guān)于國運盛衰以及政權(quán)更迭存亡的。北朝包括北魏、北齊、北周三個朝代，北齊與北周由北魏分裂而來，后北齊被北周所滅，最后北周又被隋取代，關(guān)于國運與政權(quán)的讖謠皆也緊緊圍繞這幾個朝代的運勢而出現(xiàn)。如北魏末年就有多條讖謠預示北魏國祚將盡。如“銅撥打鐵撥，元家世將末”[3]9，北魏自孝文帝漢化后改國姓為“元”，因此這則童謠預言北魏王朝氣數(shù)將盡。還有“狐非狐，貉非貉，焦梨狗子齒斷索”[6]174，因宇文泰小字“黑獺”，“焦梨狗子”指宇文泰，北魏鮮卑族因有“辮發(fā)”的風俗而被稱為“索頭虜”，故“索”指北魏政權(quán)，“齒斷索”暗指北魏將被宇文泰取代。再如“可憐青雀子，飛來鄴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鸚鵡子”[3]18?！扒嗳缸印敝副涣闁|魏傀儡皇帝的北魏清河王之子元善見，“鸚鵡子”指身為北魏、東魏權(quán)臣以及北齊神武皇帝的高歡，此處皆以諧音暗指人物身份，“飛來鄴城里”指元善見在高歡的逼迫下遷都鄴城。其后的“羽翮垂欲成，化作鸚鵡子”句指元善見的東魏政權(quán)未能久存，而被高歡家族取代。后北魏在高歡和宇文泰的把持下分裂為東魏和西魏，之后又被其各自后人取代建立北齊和北周，與兩則讖謠所言相合。關(guān)于北齊與北周政權(quán)的衰落同樣有讖謠流傳。如北齊后主當政時期，有讖謠曰“金作掃帚玉作把，凈掃殿屋迎西家”[5]638。因北周宇文氏政權(quán)位于關(guān)中地區(qū)，其地理位置處于北齊之西，故“迎西家”即指迎接位于西方的宇文氏政權(quán)之意，預示北齊將被北周所滅；還有“千金買果園，中有芙蓉樹，破家不分明，蓮子隨它去”[7]207一則，“蓮子”是后主寵妃馮小憐名字的諧音，此讖謠以馮小憐流離失所之態(tài)象征北齊被滅亡之結(jié)局。北周武帝攻占北齊國都鄴城，后主與馮小憐倉皇逃離，正印證了讖謠所言。北齊雖亡，然周武帝英年早逝，北周并未能完成統(tǒng)一全國的大業(yè)。周初時有童謠曰“白楊樹頭金雞鳴，只有阿舅無外甥”[5]638，“白楊樹頭”為楊樹之頂端，即“楊尖”，諧音“楊堅”，“金雞鳴”是“建立政權(quán)”、“大赦天下”之意。后來周靜帝被迫禪位于楊堅，自此，北周不復存在。

北朝復雜動蕩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及由此引發(fā)的人們對于時局變動的敏感與追蹤，是讖謠大量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此外，還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同樣影響著讖謠的產(chǎn)生及其與政治的緊密聯(lián)系。

第一，讖緯神學余波的影響。讖緯神學盛行于兩漢時期，是一種以神學觀念對儒家經(jīng)典進行闡釋，用以預言政治成敗和人事禍福的迷信學說。有學者指出：“兩漢以后，盡管讖緯神學大勢已去，但讖謠卻以其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特點，風行民眾之中，成為各階層人士為達到各自目的而運用的一種工具。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讖謠仍流行于社會各階層?！盵8]86在這種社會思潮下，北朝復雜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自然而然地成為讖謠大量產(chǎn)生的溫床。

第二，宗教氛圍的濡染。除卻因政治經(jīng)濟原因而進行的幾次滅佛行動外，北朝總體上是一個崇佛的時代，與佛教事物相關(guān)的政治性預言也數(shù)見不鮮。如被視為北魏王權(quán)象征的永寧寺在遭遇火災后，就被附會為“永寧見災，魏不寧矣，飛入東海，勃海應矣”[6]219的意義，意為北魏國祚將盡，將有發(fā)端于渤海地方的政權(quán)取而代之，結(jié)果北魏也的確被曾被封為“渤海王”的高歡所把持。史書也有佛教人員對政治事件進行預言的記載：如《北史》載“時又有沙門靈遠者……及齊神武至信都，靈遠與渤海李嵩來謁，神武待靈遠以殊禮，問其天文人事。對曰：“齊當興，東海出天子。今王居渤海，是齊地?！盵6]2928，此段記載意為有個名為靈遠的沙門預言高歡將興大齊國祚；此外，《北齊書·竇泰傳》也有記載：“天平三年，神武西討，令泰至潼關(guān)人。四年，泰至小關(guān)，為周文帝所襲，眾盡沒，泰自殺。初，泰將發(fā)鄴，鄴有惠化尼謠云‘竇行臺，去不回”[3]193，這也是佛教人員預言政治事件的實例。雖然，明確出自佛教神職人員之口、且被錄為謠諺的讖謠只見此一例，但是從政治預言與佛教事物相伴而生的現(xiàn)象中，可以看出佛教文化與讖謠的產(chǎn)生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因此可以推知，北朝時政讖謠應該有相當一部分是出自佛教神職人員之口，或者至少是在佛教的影響下產(chǎn)生，只是因為遺漏或缺乏謠諺所具備的屬性等原因而難以被人記錄和流傳。

第三，統(tǒng)治者自身對讖謠的偏信及對方道術(shù)士的寵信同樣是讖謠大量出現(xiàn)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很多史料記載都表明北朝統(tǒng)治者的迷信心理。如北魏時期有讖謠曰“滅虜者吳也”[9]2339，后來一個叫“吳蓋”的人造反后，拓跋燾“惡其名，累遣軍擊之”[9]2339；同樣，曾有術(shù)士預言“亡高者黑衣”[3]136，因“高”是北齊國姓，又因沙門著黑衣，故高氏政權(quán)統(tǒng)治者自神武皇帝以來都不愿見到沙門，文宣帝高洋更是因此而忌憚黑色，他聽信周圍人所說“漆”為最黑，便處死自己排行第“七”的兄弟。在這種迷信心理的作用下，統(tǒng)治者們對方道術(shù)士自然也十分寵信。《北齊書》則直接記載了高氏政權(quán)對于異能人士的招攬政策：“《易》曰：定天下之吉兇，成天下之亹亹，莫善于蓍龜。……齊氏作霸以來，招引英俊，但有藝能，無不畢策，今并錄之以備方伎云。”[3]673方道術(shù)士被重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讖謠的出現(xiàn)與流傳。如時人魏寧、陽子術(shù)曾為北齊武城帝高湛推算年壽，陽子術(shù)引用當時流傳的“盧十六，稚十四，犍子拍頭三十二”[3]679，推測高湛的壽命大約三十二歲。還有術(shù)士陸法和曾于自家墻壁上題讖詩兩則，“十年天子為尚可，百日天子急如火，周年天子迭代坐”[6]2945，“一母生三天，兩天共五年”[6]2945。預言北齊幾代君主的當政期限等等。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統(tǒng)治者對于異能術(shù)士預言活動的深信，為時政讖謠的出現(xiàn)和廣泛傳播提供了一個寬松的思想、政策環(huán)境。北三朝以北齊統(tǒng)治者對術(shù)士使用的記載最多，其讖謠數(shù)量也為三個朝代之首，這一現(xiàn)象也恰好印證了異能術(shù)士對于讖謠的產(chǎn)生和存在的助長作用。

二、北朝謠諺對政治風貌的“反映”

有別于預示政治走向的讖謠，北朝謠諺中還有對政治人物、政治事件發(fā)表的意見、看法的時政評論。無論廟堂政治還是地方行政，其為政情況都能在謠諺的褒貶中得到一定的反映。

一是謠諺對良吏惠政的稱頌。無論生在太平盛世還是戰(zhàn)亂年代，民眾總是需要忠良賢德的官吏。北朝謠諺在以下三個方面對官吏給予了積極的評價：

有稱贊官員行政能力的。如北魏官員崔楷性格嚴厲剛直，不畏強權(quán)，在當時便有“莫廌獬，付崔楷”的評價 [6]1164?！皬D獬”指人的兇殘跋扈之貌，此言以對地方惡勢力的警告語氣，來稱贊崔楷不畏豪強；再有，北齊大理寺官員蘇珍之、宋世軌兩人才干超群，前者擅長審定疑難，后者擅長分析事物本質(zhì)，大理寺中人稱贊兩人道“決定嫌疑蘇珍之，視表見里宋世軌?！盵3]639

有稱贊官員正直品行的。如北周時期，始州刺史屈突尚因事入獄，官員于仲文并不因為他是朝廷重臣宇文護的黨羽而包庇其罪，而是依法處置，蜀中的百姓作“明斷無雙有于公，不避強御有次武”[6]852來稱贊他不阿附權(quán)貴的政治品格。還有官員裴俠任濟北太守時，品性廉潔，生活簡樸，河北郡民眾歌曰“廉潔奉公， 肥鮮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貞惠，為世規(guī)矩?！盵10]619以稱頌其清廉之品格。

還有稱贊官員惠民政績的。地方民眾對官員政績歌頌的謠諺，在北朝也時有出現(xiàn)，如 “崔府君，能治政，易鞭鞭，民無爭”[3]642，此言北齊官員崔伯謙，在任濟北太守期間，推行仁政，在鞭刑時為減輕受刑者的痛苦，將刑鞭改為熟皮質(zhì)地，地方民風竟因之大為改善，百姓作此歌謠以稱贊之。民生問題是政治建設(shè)中的重要問題，北朝謠諺對于那些能夠改善民生、對經(jīng)濟建設(shè)有貢獻的官員同樣給予稱頌，如太守呂顯在鉅鹿任職期間，將荒地收集起來，讓人民發(fā)展生產(chǎn)，人民感于他的恩惠，也作歌謠贊頌他：“時惟府君，克清克明，緝我荒土，人胥樂生，愿壽無疆，以享長齡”[6]1155。

二是謠諺對政晦吏昏的怨刺。北朝謠諺中有許多內(nèi)容反映北朝上層統(tǒng)治階級各種丑惡行徑和混亂為政的現(xiàn)象。

有諷刺政務廢弛與混亂的。如北魏時有謠諺曰“實癡實昏 終得保存”[11]776。其言官員李訴、鄧宗慶勤于政務，卻被誅戮，而不務正業(yè)，無所事事，裝聾作啞的王嶷卻得以遠禍全身，短短八個字包含對混亂時局的感概。再如“朝亦醉，暮亦醉，日日恒常醉，政事日無次”[5]710。北周皇帝宇文赟嗜酒無度、荒廢朝政，大臣長孫覽作此歌表達自己的憂慮，卻因觸怒龍顏招致殺身之禍，可見政治的頹敗混亂。

有揭露為政者品行卑劣的。如北魏胡太后賞賜布絹，讓人任意取拿，結(jié)果陳留公李崇、章武王王融因為拿取過多而受傷，時人作“陳留章武，傷腰折股，貪人敗類，穢我明主”[11]339之語諷刺其貪婪無德。再如“馮祖及趙，穢我鳳池”[3]508，“鳳池”指中書省，北齊官員趙彥深、馮子琮，祖珽以職務之便將才干不足的兒子安置在中書省，時人以這兩句話來諷刺三官員以權(quán)謀私的舉動。

還有哀嘆政治環(huán)境險惡的。北魏咸陽王謀反不成，事發(fā)后逃往洛水，后被捕刺死。宮人作歌謠曰“可憐咸陽王，奈何作事誤。金床玉幾不能眠，夜踏霜與露。洛水湛湛彌崖長，行人那得渡？”[6]692，此歌批判意味不濃，卻更多地流露出對咸陽王遭難的同情與惋惜，表達了生逢亂世之人對于生存處境的憂慮之感。身為帝王，同樣有對生命安全的憂慮，北周周宣帝就自嘆道“自知身命促，把燭夜行游”[5]639，而周宣帝本人果然即位三年便駕崩。從達官顯貴到最高統(tǒng)治者都為生命處境而擔憂，由此可見當時政治斗爭的黑暗及政治環(huán)境的險惡。

三、北朝謠諺對政治生活的參與

北朝謠諺在政治領(lǐng)域中的功用是由其在當時的影響體現(xiàn)出來的，謠諺對不同的受眾群體產(chǎn)生有直接或間接的重要影響，當上層統(tǒng)治階級成為謠諺的受眾群體時，謠諺便對決策產(chǎn)生一定的反作用力。經(jīng)過分析，北朝謠諺有以下三種政治功用。

一是議政功能。民間歌謠自古以來就發(fā)揮著反映民情、考訂政治得失的重要作用。如《漢書·食貨志》記載，“孟春三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太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牗戶而知天下”[12]1123?！豆胖{諺·序》云“昔者觀民風者，既陳詩，亦陳謠諺?！盵13]2北魏高祖也曾說“慮獨見之不明，欲廣訪于得失，乃命四使，觀察風謠”[11]1431，為了實現(xiàn)信息“自上而下”的傳達，北朝統(tǒng)治者實行采詩制度，廣泛收集發(fā)源于人民群眾間的的風俗歌謠，以便了解民情，及時實現(xiàn)政策調(diào)整。如北魏時期，官員公孫軌借職務之便搜刮人民，百姓作“驢無強弱，輔脊自壯”[6]975來譏諷他，后來此歌謠傳到了朝廷，公孫軌得到了應有的處罰。北齊時期，民間流傳著對官員厙狄士文、司馬京兆韋焜、清河縣令趙達以及長史四個人的評價“刺史羅剎政，司馬蛇腹瞋，長史含笑判，清河生吃人”[3]199，當政者知悉此事后便罷免了那些苛政傷民的官員。同樣在北齊時期，清河郡的要道被一家成姓人家占領(lǐng)，致使盜匪聚集，嚴重影響社會安定，百姓作歌謠曰“寧度東吳會稽，不歷成公曲堤”[3]639表達心中不滿，官員宋世良聽到此謠諺后，將不法分子繩之以法，安定了社會秩序。其后人民又作謠“曲堤雖險賊何益，但有宋公自屛跡”[3]639，贊美宋世良所做的杰出貢獻。由此可見，這些歌謠直白淺近，直刺要害，能對政治面貌進行較好的矯正，起到“可以達下情而宣上德”[13]2的作用。

二是引諺勸政。高爾基說，“最偉大的智慧是在語言的樸素中，諺語和歌曲總是簡短的，然而在它們里面卻包涵著可以寫出整部整部書的思想和情感?！盵14]68事理謠諺作為民眾長期生活經(jīng)驗的總結(jié)，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不僅能對普通民眾的行為方式起到引導與規(guī)范，還經(jīng)常被政治人物口頭引用，起到勸政與論事的功用?！侗笔贰份d，魏主遣大臣邢巒平定中山王在鐘離的叛亂，邢巒提出反對意見，先是對鐘離天險的地勢和勝負之數(shù)進行分析，后又引用諺語‘耕則問田奴，絹則問織婢[6]1583，向當政者婉轉(zhuǎn)表達其所托非人。魏主接納了邢巒的意見，而中山王也果如邢巒所料戰(zhàn)敗而歸。類似的事例還有李彪在上表的文章中引諺“一日不書，百事荒蕪”[6]1462來論證史官制度的重要性，得到北海王、尚書令的贊許；高允引諺“其易如毫，其損如刀”[11]1087勸說皇帝戒酒；高謙之上疏力陳北魏朝政軍事積弊，引諺“迷而知返，得道未遠”[11]1710規(guī)勸當政者滌蕩弊政的緊要性；北齊斛律光引諺“奴見大家心死”[3]162勸皇帝從容面對叛亂等，皆取得了理想效果。

三是權(quán)謀應用。古代政治生活中常有利用人們的迷信心理操控人心向背從而達成政治目的的事例，讖謠則是這一過程中的重要媒介。就北朝讖謠的使用來看，其作用分為兩大類：一是利用統(tǒng)治者對讖謠的迷信心理來打擊消滅政敵，二是鼓動政治人物謀取利益。前者如北齊河間王高孝琬與大將斛律光之死。之前魏世有讖謠曰“河南種谷河北生，白楊樹頭金雞鳴”[3]146，朝臣祖珽向當政者進讒言，將謠言曲解為“河南河北、河間也，金雞鳴，孝琬將建金雞而大赦”[3]146，使當政者懷疑高孝琬意圖謀逆而將其殺害。而之后北齊名將斛律光之死則更能體現(xiàn)讖謠的威力。北周將軍韋孝寬忌憚斛律光的英勇而欲除之，先后編造“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3]225及“高山不摧自崩，懈樹不扶自豎”[3]225兩條謠言并使間諜在鄴城四處傳播。當時北齊朝臣祖珽恰與斛律光有矛盾，聽到這兩條謠言后另作第三條謠言曰“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3]225。這三條謠言皆暗含斛律光將繼承大統(tǒng)之意：按古代的度量單位，“百升”即一“斛”也，所以第一則讖謠中的“百升”暗指斛律光，“明月”又為斛律光之字，“飛上天”、“照長安”皆言斛律光將成為人主；第二條謠言中“高山”代之高氏政權(quán)，“崩”即滅亡之意，“槲樹”的“槲”與斛律光之“斛”是諧音關(guān)系，故可解為斛律光即將有榮升之事，同樣暗示斛律光將對北齊政權(quán)不利；在第三條謠諺中，祖珽因為目盲，故“盲眼老公”指祖珽自己，“饒舌老母”指后主高緯的奶娘陸令萱，兩人皆在北齊后期得到高緯的器重，“背上下大斧”、“不得語”等描述皆指兩人將遭遇不測，其言外之意更在于通過兩個寵臣的不幸暗示其主高緯的危險處境。后來，這三條跨國合作的謠言果然令后主感到惶恐，不顧斛律光的赫赫戰(zhàn)功和其對北齊軍事力量的重要作用而將其殺害。。

北朝謠諺權(quán)謀應用的另一表現(xiàn)是鼓動政治人物謀取利益。北魏年間，柳楷說服蕭寶夤舉事時引用“鸞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關(guān)中亂”[6]1056的歌謠，并解釋“亂”即“治”之意，鼓吹蕭寶夤是皇室貴胄，起兵是順應天意之舉，蕭寶夤接納其意見起兵，但不久兵敗，后被賜死。北魏拓跋硅時期，中山太守仇儒編造出“燕冬傾，趙當續(xù)。欲知其名，淮水不足”[11]652的謠言，推舉讖謠中的主人公“趙準”為主，趙準武斷地聽信了謠言，結(jié)果被長孫肥生擒，仇儒也被斬。經(jīng)過事后的分析，局外人必定對時人偏信讖謠的自戕行為感到可笑和可悲，但是在讖謠盛行、迷信心理濃厚的時代，讖謠往往容易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繼而或是制造悲劇，或是書寫傳奇。

綜上所述，北朝謠諺與北朝政治之間關(guān)系密切，不僅能預告政治變動，反映當時的政治面貌，而且，還能在一定的條件下參與政治、影響政治的走向?？梢哉f，謠諺以自己獨有的方式，有聲有色地參與了一段北朝政治的傳奇。

注釋：

①在邵正坤的《民間謠諺與北朝政治》中涉及相關(guān)論述，本文在其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行再梳理，力求使分類更加簡明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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