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編輯部:
寄下的2016年第6期貴刊于昨日收到,謝謝編用拙文《重讀〈魯迅全集〉》。當天讀完宋時娟女士的《孫中山的基督教葬禮為何鮮為人知》,石灣學友的《魯迅與梅蘭芳入黨》,陳漱渝先生的《從魯迅來看為當代人立傳的難處》,飛德先生的《編余瑣談》,有些感想和聯想,寫出來供參考。
宋時娟女士的文章,披露了塵封已久的為已故孫中山舉行基督教祈禱禮這一歷史細節(jié)的真相,寫得原原本本,有根有據,詳盡可讀。我在退休前讀過兩遍的《邵元沖日記》(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版),有兩處提到為孫中山舉行的基督教祈禱禮,可惜邵氏日記沒有引起學術界足夠重視。我讀此書,也忽略了基督教祈禱禮這一重要歷史細節(jié)。讀了宋女士的文章,隨即從書架取下邵氏日記,找出以下兩條史料:
“(3月17日)午后鮑羅廷因孫科等主張于十九移靈之期,為 孫 公在協和醫(yī)院教堂舉行耶教祈禱禮,與孫科等抗議甚烈。”(第132頁)
“(3月19日上午)十時頃 孫公靈櫬自協和醫(yī)院至禮堂,由家族等舉行耶穌教祈禱式。十一時后,靈櫬由協和醫(yī)院行經東長安街向中央公園進發(fā)?!保ǖ?33頁)
第一條史料已為宋女士所征引。我由宋女士的文章及飛德先生的《編余瑣談》想到,要弄清、說清長期被刻意回避、隱瞞、否認的歷史細節(jié),是多么的不容易。
這里附帶說一下,史料價值很高的邵氏日記只印了2000冊,有人跑了南京的幾家圖書館,包括南京最大的圖書館,都沒有借到。不知上海人民出版社有沒有可能重印此書(差錯較多,須一一訂正)。
讀了石灣學友的文章,感觸甚深。主要一點是:不但魯迅的著作影響深遠,而且他罵人的話也影響深遠。魯迅罵梅蘭芳,殃及池魚,幾十年后,在“文革”中,中國戲曲研究院黨委書記、副院長張庚因為在1959年吸收梅蘭芳入黨,遭到批判。魯迅罵顧頡剛罵得很兇,罵他“紅鼻”“梅毒菌”等等。顧頡剛在“文革”中被批斗,并被罰每天早晨到所在單位掃地一小時(掃了一個月,當時已年逾七旬)。日記被抄走,作為“罪證”。住房被迫讓出三間,供三戶人家居住。他遭此厄難,原因之一是被魯迅罵過(也許是為緩和關系,當年顧頡剛曾登門拜訪魯迅,被魯迅轟了出去)。
陳漱渝先生是研究魯迅的著名專家,深知為魯迅立傳的甘苦。他在文章里談到了魯迅到西安講學?!妒Y廷黻回憶錄》(東方出版社2011年3月版)對此事也有較詳細的記載。蔣氏在書中說,“1925年(應為1924年)春,陜西省省長劉鎮(zhèn)華派代表至平津,聘請著名學者暑期到西北大學演講。與我同行的尚有16名學者……在西北大學夏令營演講是很辛苦的。那兒的學生比平津的年紀大,像人面獅身似的坐在教室里,他們太沒有禮貌,不是喧鬧就是打盹?!保ǖ?18頁)演講人中有魯迅,他出版過一本《中國小說史略》?!八谖靼菜v的仍為他那本書中的舊套?!臀覀兿嗵幉粌H很客氣,甚至可以說有點膽怯?!藗兘^不會料到他居然是一個文學與政治紛爭中的重要人物?!保ǖ?19頁)
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征引史料很多,都是大段古文,沒有相當古文功底的人讀起來會感到困難。胡適曾批評魯迅這本書評論太少,魯迅表示接受。1923年12月28日,他在給胡適的信中說:“論斷太少,誠如所言?!濒斞冈谖靼仓v《中國小說史略》,那些學員未必能聽得懂,未必接受得了。魯迅這次講學共計12小時,得到的報酬是講課費及川資300元大洋。
王春南
2016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