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雯
父親說,奶奶老了,奶奶病了,多和她講講話、聊聊天吧。
也許,人老了就是這樣。奶奶和很多老人一樣——耳朵聽不清了,眼睛看不明了,步子也走得很慢很慢?;贾夏臧V呆的她,似乎與這個世界不再有交流。
她總是默默地坐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車子疾馳而過。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還能和她談些什么呢?她會回答我嗎?她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在那個放學(xué)后的傍晚,我走進(jìn)家門,看見奶奶像往常一樣,靜坐于一樓的窗邊。我還是漠然地走開了,直沖二樓。走進(jìn)書房,關(guān)上房門,我拿起筆開始寫作業(yè)。窗外,只看見厚厚重重的云層盤踞在天際,與那逐漸散去的陽光交融著,匯聚著,溫柔的余暉渲染著整個世界,喧囂的道路也變得沉靜。夕陽的余暉鋪在書頁上,如此溫柔地摩挲著書頁,纏綿徘徊,久久不曾離去。
猛地,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從房門外傳來。
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雙行進(jìn)的腳不靈便。每次踏上臺階時,總會發(fā)出一聲無力的悶響。而每一聲悶響之后,是一陣良久的寂靜。腳步聲循環(huán)往復(fù),就這么透過房門,傳進(jìn)我的心里。
她在上樓嗎?像平時一樣嗎?
這只是件小事——平日里,她總是迷迷糊糊地上樓,總是不明緣由地站在一邊悄悄地看著我。
門外又傳來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那雙腳開始摩挲地面,發(fā)出一聲聲細(xì)微的聲響,宛如隨風(fēng)搖曳的葉子沙沙作響。我想,她此時正佝僂著身子,拖著小腳,擦著地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動吧——我明白,她再也不能有力地抬起腳。每當(dāng)她顫顫巍巍地行進(jìn)時,時光似乎比她走得更快。她無法像從前一般健步如飛,亦無力去追趕時光。
伴著那樣的腳步聲,霞光還在緩慢地淡去,拖下一條長長的紅尾巴。
終于,門把手被扭開了,發(fā)出了“嘎吱”一聲響。門似乎也被悄悄地推開了。我回過頭來,只見她正站在門隙中間。我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她——她從遠(yuǎn)處緩緩走來,如同那厚重的云彩,難以行進(jìn)。她邁著小碎步,每走一步,總像要向前傾倒,就像小孩子蹣跚學(xué)步。
突然記起父親曾說:“奶奶現(xiàn)在像小孩子一樣,你要好好理解她?!?/p>
“糖……糖……給你吃……”
我怔住了——她正緊緊地攥著一把糖,踉踉蹌蹌地向我走來,將手臂艱難地向前伸。天邊的紅霞將她的滿頭白發(fā)染得熱烈,此時她的眼神已不再渾濁不清,仿佛閃耀著光芒,與那生氣盎然的霞光相互交織、融合。她緩緩地展開手掌,那幾顆包裝紙早已被揉得起了皺的糖果,蜷縮在她的手心中。她再一次將手向我伸來。
我接下了她的糖。當(dāng)我想要收回手時,她卻又握住了我的手,不肯放開。猛然間,我只感覺到她的手是多么干瘦!她的手是這么粗糙!那雙遍布著老年斑的手,是那樣凹凸不平!她緩緩地?fù)崦业男∈?,如同那霞光輕輕地鋪向大地。時光寧靜而祥和,緋紅的晚霞映著她的面龐,似乎將她打扮成了曾經(jīng)的模樣,一切如時光倒退了一般,她仍然是那個氣色潤澤的人兒。
她咧開嘴笑了,如同孩子一般。
她如同天下所有老人一般,疼愛著自己的子孫。她也總是會站在一個地方靜靜凝望,也總是會對著人們傻傻地笑。
幾顆糖果,可以說平凡無奇;一位老人對孩子的微笑,更是普通到塵埃里。
只是,那天的霞光深情無比,就像那天深情的她一般。
(指導(dǎo)老師:鄭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