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琪
(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 內(nèi)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中國是一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其中,蒙古族歷史悠久,對亞歐歷史的發(fā)展進程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談到蒙古人的歷史,不可忽視的一個重點就是關于成吉思汗的權威敘事。本文以“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傳說為原型及后世不同記錄版本為論據(jù),梳理蒙古文化同中原文化、藏族文化以及二十一世紀多元文化的融合過程,在神話歷史視閾下對其衍變進行文化意義解析。
成吉思汗代表著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由部落社會向封建主義的過渡、由野蠻向文明的邁進,代表著十三世紀初蒙古草原上各個部落統(tǒng)一并形成蒙古族群的飛躍。他不僅帶領蒙古民族登上了世界歷史舞臺,同時也是古代中國最大版圖的締造者。想要了解蒙古族的信仰世界,成吉思汗這個歷史與神話中的英雄絕對占據(jù)著首屈一指的位置?!叭藗兂Uf的歷史人物變成神話英雄,這種變形是按照一種敘事范型完成的,史實本身也必然經(jīng)歷逐漸神話化的過程?!雹俦疚牟皇前凑站幠觏樞驎鴮懙摹俺杉己股裨挌v史”,而是通過“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傳說原型及后世不同記錄版本作為橫截面,一方面與神及不朽聯(lián)系在一起,另一方面與歷史史實結合,探討其在中國各歷史時期的意義轉(zhuǎn)換體現(xiàn)出的神話思維和文化信仰。觀念制約精神生產(chǎn)方式,并通過話語運作機制支配歷史記憶的再編碼過程。在這里,神話所起到的是粘合作用,推動歷史轉(zhuǎn)型期的文化融合與觀念轉(zhuǎn)變。后人從蒙古人的成吉思汗觀中、從中華民族對他的書寫與認可中,看到的是一個多元融合性質(zhì)的宗教與神話世界??傊@個被稱為“一代天驕”的曠世偉人,與蒙古族的歷史、文化和信仰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
關于成吉思汗的神話傳說或史書傳記最初是由蒙古人自己書寫的,而“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傳說可以從蒙古族的古老傳說中找到原型。在神話歷史語境中,古代蒙古人堅信成吉思汗是由長生天派來,統(tǒng)一草原、造福本民族,因此,由于他統(tǒng)一草原、消滅敵國、擴大疆域的功績,他在蒙古史書中的形象要比歷史中的真實形象更加高大。
十三世紀之前,蒙古高原曾出現(xiàn)過匈奴、鮮卑、柔然、突厥、回紇等汗國。1206年春,孛兒只斤·鐵木真召集蒙古貴族在斡難河源頭召開大會,創(chuàng)立蒙古汗國,“成吉思汗”的尊號也由此而來。蒙古族的歷史是從神話開始的,幾乎所有的蒙古史書中都有記載,成吉思汗的祖先是奉天命而生的蒼狼和白鹿,蒙古孛兒只斤氏始祖孛端察兒為其母阿闌豁阿感神光而生。
神話是神圣的,以神圣的神話為開端的歷史便是神圣的歷史,所以,幾乎每個民族、每個國家都有借助信仰的力量而建構的王權神話。在這種情況下,神話化為歷史,神話中的事件就像基督教徒相信上帝一樣變成了真實而神圣的歷史,即信仰領域中的神話歷史。堅持客觀性是研究歷史應秉持的首要態(tài)度,但我們都知道,絕對的客觀隨著時間的推移已不存在。歷史學家在記錄歷史時,必然會受到所處時代的范式、民族和國家的價值標準的影響,不可避免地將感性因素和信仰成分帶入歷史的書寫之中。
人類始祖從天而降這個古老的神話母題是在原始社會的天神信仰中孕育發(fā)生的,此外也有天女降臨人間生兒育女的神話。關于蒙古人的起源,《太陽的后裔的傳說》這樣講到:
在天地初分之際,太陽就生了兩個女兒。當黃河注入東海的時候,人世間就有了第一葉輕舟,太陽的兩個女兒并坐在舟上,一路觀花賞景,來到了山清水秀的神州大地。以后,姐姐嫁到南方,妹妹嫁到北方。這一年,姐姐生下一個嬰兒,用絲綢給他做了一個襁褓。因為嬰兒啼哭時,發(fā)出“唉咳,唉咳”的聲音,所以把他叫做“孩子”,取名為“海斯特”,意為“漢族”。據(jù)說,“海斯特”降生時,手里握著一塊土地,他長大后就種植五谷,成為農(nóng)業(yè)民族的祖先。第二年,嫁到北方的妹妹也生了個兒子,用氈裘給他做了一個襁褓。這個嬰兒墜下母胎時,發(fā)出“安啊,安啊”的哭聲,因此就把他叫做“安嘎”,取名為“蒙高樂”,意為“蒙古族”?!懊筛邩贰鄙聛頃r,手中攥著一把馬鬃,因此他長大后就放牧馬群和牛羊,成為游牧民族的祖先②。
農(nóng)耕和游牧是漢族和蒙古族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漢族分布在江河平原,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定居一方,以種植業(yè)為生;蒙古族隨草而牧,依水而居,加工牧產(chǎn)品,以牛羊肉和奶食品為食,以馬為交通工具,被稱為“馬背民族”,衣食住行都離不開草原和畜牧。手握土地而生的海斯特和手握馬鬃而生的蒙高樂作為不同民族的祖先,代表著不同的語言文化、生活文化、民俗文化和生態(tài)文化。海斯特和蒙高樂的關系與《創(chuàng)世紀》中亞伯和該隱類似:亞伯是個牧人,該隱是個耕田人。不管在東方神話還是西方神話中,游牧文明與農(nóng)耕文明都被表述為兄弟姐妹般的血緣關系,而游牧文明與農(nóng)耕文明的分化與融合是古代社會最重要的特色之一,二者間的不斷碰撞與整合甚至直接影響了王朝的更替,這在中國古代社會尤為明顯。
嬰孩出生時手握之物預示著騰格里的旨意和這個孩子未來的命運,此蒙古傳說的原型融入于關于成吉思汗的史料記載中?!睹晒琶厥贰?、《元史》、《白史》這三本成書于不同時代的史書,分別用“髀石般一塊血”、“凝血如赤石”和“金剛手的化身”三種說法替換成吉思汗王權神授的信仰媒介;較有影響力的現(xiàn)代影視劇《成吉思汗》中,也用“蘇魯錠”指代鐵木生出于母胎時手握的凝血。由此可見,薩滿教、玉教、藏傳佛教的信奉者,以及當代蒙古人民,將各自信仰中的最神圣之物設于成吉思汗手中,因此,成吉思汗汗統(tǒng)天授的觀念被成吉思汗和后代繼承人們廣泛地用來宣揚和證明汗權的合法性、權威性。
總之,“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信仰色彩,被薩滿教解釋為髀石、被玉教渲染為赤石、被藏傳佛教轉(zhuǎn)換為金剛手、被現(xiàn)代影視劇替換為蘇魯錠。由此可見,同一神話,是包含多種意義的綜合體,各種說法的背后又是不同文化觀念的沖突與融合。
薩滿教是蒙古族的原始宗教,對長生天(即“騰格里”)的崇拜是其基本特征,這種特征被視為是蒙古游牧民族所固有的,而汗統(tǒng)天授的觀念基礎就是這種崇拜。在薩滿教中,騰格里是上天人格化的神,是天地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騰格里信仰是非常古老的原始文化,這種信仰將蒙古族統(tǒng)一起來。蒙古人把天放在各種神之上,第二流神們不過是天意的工具,或天的各種力量,天以其意志使用這些力量,而人民將它們在特殊本質(zhì)的形式中加以人格化。
古代蒙古民族“皆承認有一主宰,與天合名之曰騰格里。”③蒙古人對天的概念,是把天視為世界的統(tǒng)治者、長生者、支持正義者和生命的源泉。蒙古人用“札牙阿(命運)”一詞來表示這種創(chuàng)造,在古代,這個詞與命運或確定不移的劫運有不同的意義,是用來表示天的意志,人就是遵循著天的意志而降生于地的。《蒙古秘史·卷一》中表示,成吉思汗的祖先是受命于天的一只蒼色狼和一只白色鹿;太祖手握髀石般凝血降生也是長生天的旨意。
今天看到的蒙古始祖?zhèn)髡f和成吉思汗汗權的天命觀,都經(jīng)過成吉思汗時代即十三世紀的加工改造。成書于成吉思汗的繼承者窩闊臺時期的《蒙古秘史》,是蒙古帝國開國時期第一部用畏兀體蒙古文字記載下來的國史,也是蒙古族最早有文字記載的史書,由神話傳說、口述故事、歷史記事等幾方面組成,是概括古代蒙古地區(qū)文化、歷史、政治、宗教等各方面的極為珍貴的第一手文獻資料。因此關于成吉思汗出生時情形的記載,最權威的也當屬《蒙古秘史》?!睹晒琶厥贰ぞ硪弧分羞@樣記載成吉思汗出生時的情形:
那時也速該把阿禿兒的妻訶額侖正懷孕于斡難河邊迭里溫孛答山下生子太祖。太祖生時右手握著髀石般一塊血。生了。因擄將帖木真兀格來時生。故就名帖木真。④
手中握血而生或許不稀奇,但史料中對這塊凝血的描述卻值得后人探究一番。古時將加工后的牲畜髕骨稱為髀石。在草原上,髀石既是一種游戲工具,又具有與戰(zhàn)爭聯(lián)系在一起的軍事意義。手握髀石般凝血出生的成吉思汗被蒙古人民認定為未來草原的統(tǒng)治者,相信他是受長生天的厚愛而統(tǒng)治草原,他的英雄本質(zhì)得以顯示。成吉思汗此后所取得的豐功偉績也印證了這一切。成吉思汗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其功德絕不限于毛澤東在詩中所說的“只識彎弓射大雕”。1162年,成吉思汗出生于漠北草原,恰好其父也速該生擒塔塔爾部首領鐵木真兀格,為慶祝勝利也速該為長子取名“鐵木真”。鐵木真九歲喪父,部眾離散,連年躲避追殺,少年時代命運坎坷。20歲時,妻子孛兒帖被昔日仇敵蔑兒乞部搶走,鐵木真向蔑兒乞部開戰(zhàn),在安達札木合和義父王汗的幫助下奪回妻子。1184年前后,鐵木真被推舉為蒙古乞顏部可汗,并先后消滅了主兒乞部、塔塔爾部、泰赤兀部、克烈部、乃蠻部等部, 1206年統(tǒng)一草原,建立大蒙古國,被推舉為成吉思汗,并開始大規(guī)模的征服戰(zhàn)爭,征服面積從朝鮮半島到巴爾干半島,從越南到匈牙利,從西伯利亞到印度,他將原來相互隔絕的地域連在一起,甚至可以說他重新劃定了世界秩序。這位長生天派來的天之驕子生于戰(zhàn)爭死于戰(zhàn)爭,1227年在征伐西夏時去世, 他的一生顯赫、充滿傳奇。
成吉思汗神話歷史是成吉思汗崇拜觀念的表達。由于成吉思汗在蒙古歷史上的極端重要地位,加之后代統(tǒng)治者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操控,成吉思汗在蒙古人心中已經(jīng)不僅僅是歷史上的一位大汗,而是代表著能夠統(tǒng)管蒙古族的一種文化事象,是蒙古人追溯和確認文化身份的“根”。
在幾千年的衍變中,成吉思汗形象在文化交流與融合的大背景下逐漸被放大、變異,遠遠超出蒙古大汗的范疇。本文以《元史》、《白史》以及電視劇《成吉思汗》為線索,從接受與再生成的角度,對“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記載在不同書寫者筆下的差異進行初步的文化解析。
葉舒憲先生近年來指出,玉教是迄今可知中國境內(nèi)最早發(fā)生的信仰現(xiàn)象,并力倡將“玉教”視為凸顯中國文化基因和原型編碼的“國教”。⑤“玉教”雖沒有固定的教義教規(guī),沒有成書經(jīng)文和宗教活動,但“玉教”可以彰顯中國本土文化的獨有特征,并且自玉禮器生產(chǎn)和使用的興隆洼文化出現(xiàn),至今已有八千多年的歷史,遠遠長于以甲骨文為開端的三千年成文歷史。
明朝統(tǒng)治者在初年是承認蒙元正統(tǒng)的。二十四史之一的明初官修史書《元史》,明太祖朱元璋下詔編修。自漢代以后,后朝為前朝修史成為約定俗成的慣例,宋濂、王袆等明朝學者懂得利用意識形態(tài)的重要性,他們在依據(jù)《蒙古秘史》、《后妃功臣列傳》、《皇朝經(jīng)世大典》等史料成書的基礎上,將華夏核心價值的物質(zhì)原型——“玉”融入其中:
初,烈祖征塔塔兒部,獲其部長帖木真。宣懿太后月倫適生帝,手握凝血如赤石。烈祖異之,因以所獲鐵木真名之,志武功也。⑥
玉教的神是天,玉石是先民與天地溝通的神圣媒介?!坝袷谥袊幕芯哂袠O其重要的含義,早在青銅器出現(xiàn)之前,華夏先民就已經(jīng)開始雕琢各種玉器,并將玉視為財富的象征與神圣的器物?!雹摺俺嗍奔础凹t寶石”,其潤澤透明的外觀與玉有著很多的相似性?!镑率迸c“赤石”差異的背后是不同王權觀念的融合和兩種文化之間的對話,游牧文明與農(nóng)耕文明的交融就在這一塊小小的“石”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元史》認為成吉思汗降生時“手握凝血如赤石”,這如玉般的赤石是“天子”的寓意,體現(xiàn)為漢族傳統(tǒng)王權觀對成吉思汗王權神授的重新解讀。
在藏傳佛教等人為宗教傳播之前,蒙古族群中已經(jīng)存在汗統(tǒng)天授的傳說,即可汗——部落首領或國君從天而降生人間。蒙古帝國時期,隨著蒙古軍事勢力的不斷擴張,草原游牧文明與越來越多的外族宗教和文化碰撞、融合,統(tǒng)治者對其征服民族的文化和宗教采取尊重和保護的態(tài)度,“成吉思汗命其后裔切勿偏重任何宗教,應對各教之人待遇平等?!雹?/p>
藏傳佛教十三世紀開始傳入蒙古地區(qū),與草原游牧民族的原始信仰薩滿教結合,使蒙古人最初的天神觀念逐漸發(fā)生變化;在藏族高僧和蒙古汗王的互動與推廣下,藏傳佛教逐漸被蒙古民眾接收和信奉。藏傳佛教在蒙古地區(qū)的傳播可分為前弘期和后弘期兩個時期,從十三世紀初期闊端與薩班的涼州會盟,十三世紀中期忽必烈與八思巴的結盟,十六世紀后期土默特蒙古首領阿勒坦汗與三世達賴喇嘛索南嘉措的會盟,到十七世紀上半葉漠西蒙古衛(wèi)拉特首領固始汗與四世班禪、五世達賴為首的格魯派結盟,至此,藏傳佛教的分支之一——黃教成為蒙古族的全民宗教,其影響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
騰格里信仰自元代以后,增加了佛教的“天命論”和佛教的“天體”、“天堂”、“天神”的思想內(nèi)容。十六世紀以后的蒙文史書中,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記載已不多見,這與十六世紀后半葉藏傳佛教大規(guī)模傳入北元,蒙古人的思想和歷史觀發(fā)生變化有關。統(tǒng)治者開始通過佛教觀念來神化自己的祖先,這時,一套佛教的汗王出身說被提了出來。元世祖忽必烈在全國推崇藏傳佛教后所制定的典章性著作《白史》這樣寫道:“在蒙古北部出生了一個名為鐵木真的王子,他是金剛持的化身。他征服了12個大汗,統(tǒng)治了整個南贍部洲,并且實行了過去制定的兩條原則。因此,圣轉(zhuǎn)輪王成吉思汗在整個南贍部洲遠近聞名?!笔兰o后期阿勒坦汗皈依藏傳佛教,將成吉思汗塑造為轉(zhuǎn)輪圣王、金剛手的化身,并建立以此為中心的佛教世界?!笆治漳迸c“金剛手”轉(zhuǎn)換,其目的是把藏傳佛教與成吉思汗聯(lián)系起來,試圖融入神圣語境之中,使整個民族的信仰擁有根據(jù),并且神化成吉思汗和蒙古族,為藏傳佛教在蒙古地區(qū)的傳播鋪平道路。
在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國之前,歷史上還不存在蒙古族這樣一個有共同語言文字、共同文化和地域的民族;蒙古汗國建立之后,成吉思汗及其子孫的征戰(zhàn),使原來相互隔絕的土地連在一起,他們在整個亞歐大陸上推行宗教寬容、貿(mào)易自由、往來自由的政策,不僅促進了商業(yè)發(fā)展,也推進了宗教、文化的交流,并由此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時代造就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成就了蒙古族的輝煌和十三世紀世界文化的大融合。
2004年央視一套播出的歷史連續(xù)劇《成吉思汗》延續(xù)史書中的神秘色彩,繼續(xù)神化那塊凝血:打敗塔塔兒部落大獲全勝的也速該見到剛剛出生的兒子(鐵木真),發(fā)現(xiàn)他手里緊握的凝血后說道:“一塊凝血,不,一支蘇魯錠長矛……蘇魯錠是我們蒙古人的戰(zhàn)神,將來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威震天下的英雄的?!泵晒湃顺绨菀幌盗幸则T士形象出現(xiàn)的英雄,并引申為守護神的形象。自成吉思汗時代起,蘇魯錠的觀念開始出現(xiàn)。蘇魯錠是蒙古族的象征,被信奉為長生天賜予成吉思汗的至高無上的戰(zhàn)神。蘇魯錠從成吉思汗時代至今一直受到蒙古民族的崇拜和祭奉,在祭祀傳統(tǒng)中,有小達爾扈特人專職守護供奉蘇魯錠,這是從忽必烈時代延續(xù)下來的神圣職責。這個被稱為“一代天驕”的偉人,在蒙古族人民心中有著最為崇高的位置,是任何人不得侵犯和辱沒的神圣信仰。
“蘇魯錠”在漢文中的解釋是指吉兆和尊嚴,⑨出現(xiàn)在電視劇《成吉思汗》中,滿足的是現(xiàn)代社會觀眾娛樂和信仰的雙重需要,當今中國社會和諧,成吉思汗的神圣地位也穩(wěn)定、無人侵犯。正是在正視成吉思汗歷史功績的觀念下,本文才提出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之蘇魯錠說,并非要宣揚尚武和征服的思想,而是尊敬、信仰的體現(xiàn)。
神話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建新的范式、新的秩序。《蒙古秘史》成書于原始薩滿教的信仰環(huán)境中,突出的是成吉思汗天賦的勇敢和英雄氣質(zhì),手握髀石般凝血而生的太祖是帶領蒙古人民統(tǒng)一草原、東征西站的民族英雄;《元史》作為一部漢文歷史典籍,是想將成吉思汗打造為封建時代的天子,“赤石”的形容講述著新一代中原統(tǒng)治者對這位馬背英雄的認可;《白史》貫徹藏傳佛教的觀念,長城以北的北元政權用“金剛手的化身”來包裝成吉思汗,利用佛教的意識形態(tài)神化成吉思汗,借此傳播藏傳佛教;現(xiàn)代影視劇《成吉思汗》在塑造人物時,重視史書典籍又超越史書典籍,給成吉思汗形象注入了新的時代內(nèi)涵。這塊凝血不論被賦予何種意義,都是在天人溝通的大背景下作為媒介存在的,因為不同的傳播者文化背景不同,所以在塑造成吉思汗形象時會產(chǎn)生意識形態(tài)上的差異。在歷史敘事表現(xiàn)出神話色彩的同時,神話講述也隱含著歷史的真實性。
成吉思汗形象的演變貫穿十三世紀及之后的中國社會發(fā)展,但這時的成吉思汗已不再是歷史上的鐵木真其人了,而是由社會信仰的需要而塑造的理想君王。神話歷史視閾下“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真實性,是信仰的真實。就如美國人類學家埃里克·沃爾夫在他的著作《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民》中揭示的:社會文化的歷史變遷只是歷史的表象,更需要追問的是驅(qū)動變化的內(nèi)在動力,將世界歷史寫成一種文化聯(lián)系的過程。⑩換言之,神話的創(chuàng)造與再創(chuàng)造過程是一個變化中的過程,歷史的發(fā)展也必然伴隨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與再建構過程。隨著歷史進程的演變,“成吉思汗手握凝血降生”的故事經(jīng)歷了幾個世紀的發(fā)展變化,至今仍未停止。
注釋:
① 葉舒憲.比較神話學在中國[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251.
② 特·官布扎布.蒙古秘史[M].北京:新華出版社,2014:26.
③ [瑞典]多桑,馮承鈞譯.多桑蒙古史[M].北京:中華書局,1962:30.
④ 額爾登泰,烏云達貴.蒙古秘史??北綶M].呼和浩特:內(nèi)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930.
⑤ 葉舒憲.玉教與儒道思想的神話根源——探索中國文明發(fā)生期的“國教”[J].民族藝術,2010(03):3.
⑥ 許嘉璐.二十四史全譯·元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03.
⑦ 葉舒憲.圖說中華文明發(fā)生史[M].廣州:南方日報出版社,2015:12.
⑧ [瑞典]多桑,馮承鈞譯.多桑蒙古史[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8.
⑨ 轉(zhuǎn)引王小甫.蒙古崛興與政治文化[J].北京大學學報,2009(05):130.
⑩ [美]埃里克·沃爾,趙炳祥等譯.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民[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