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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08 17:21:13晶達
草原 2017年1期
關鍵詞:前男友

晶達

他今天跟我說,他的左耳失聰了。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名叫《左耳》的小說,我沒看過,只是聽說,結(jié)尾是一主人公對著另一主人公的左耳很狗血地說“我愛你”,因為那個人的左耳是聾的,所以沒有聽到這個表白。至于到底是男孩對著女孩的左耳說的,抑或是女孩對著男孩的左耳說的,我不大清楚;也就是說,到底是男孩的左耳是聾的,還是女孩的左耳是聾的,我真的不清楚。

只是他跟我說,他的左耳失聰了。這種狗血的事怎么會真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我給遇到?可是我不會很狗血地去對著他的左耳說“我愛你”,我想他身邊也沒人會。也許在三年前,我會做這種傻事,可是三年前,我始終也沒有對他說出這三個字。

他不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了,或者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我的生日,就像我也并不知道他的生日,否則他也許不會給我這樣一個噩耗當作禮物。

我今天26歲了,想起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也26歲,想來我也有三年沒有見過他了。

“是發(fā)燒引起的嗎?”我繼續(xù)問他。

“沒有發(fā)燒,就是感冒?!彼?。

他用的字是加粗的黑色黑體字,我的字是加粗的粉紅色宋體字。我這個年紀,再看到粉紅色的時候,沒有一種蕩漾的心緒了,不再喜歡花哨的小玩意,而是喜歡大片大片完整的純色———湖藍、墨黑、潔白。也不是不再喜歡粉紅色,只是覺得不再適合我。這樣想著,我就點開設置,把字調(diào)整為黑色了。

“以后會好的吧?”我又說。其實是一種不動聲色地說,我只是敲了敲鍵盤,原本四聲齊全的一句話,變成了“嗒嗒嗒”。

“看天意?!彼@樣答著,我便想起了他幾乎沒有表情的臉和滿眼抑制的哀傷。

“回來以后告訴我,我去看看你?!?/p>

“嗯?!?/p>

我也不是出于憐憫,其實前段時間就想再見他了,盡管這三年間他時常毫無鋪墊地突然邀請我去見他,我出于憎恨,每每要罵得他狗血淋頭,他還是會淡淡地回復:嗯。就在前段時間,我突然想見他,撥他的電話,他卻出差在外地了。

每次他說了“嗯”,我都不會再回復,以前那是說明他接受了我謾罵的一個字,它就成了我無休止謾罵的一個句號;現(xiàn)在,這是說明他接受我們重新開始一種關系的一個字,它就成了前途未卜的一個開始———不管是一種什么關系,總之,它要重新開始了。這個“嗯”就好像一個沙包,不管我是用腳踹,還是用拳打,或者輕輕地捏一捏,他就只是回答一個逆來順受的“嗯”。

其實我內(nèi)心深處明白我們之間是一種什么關系,而且我們也只能是那種關系。就像我第一次見他,盡管我非常不情愿,我就知道我們還是會成為那種關系。就像我要重新再見他,我們還是會恢復到那種關系。所以,三年間,只要他邀請我去見他,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我會謾罵———我不會把那當成一種愛。

我用鼠標在空曠的電腦屏幕上不停地刷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好像我也突然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是5月20號,網(wǎng)上到處說今天是表白的日子,QQ上朋友們的頭像都黑著,興許都去表白了。我不敢給誰打電話邀請他們來陪我過生日,不是怕打擾,是怕被拒絕。5月20號,對我來說不是什么表白日,我在這天出生,意味著,我將誰也不愛。

可我還清楚地記得我曾很認真地像GREEN DAY的一首歌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的MV里一樣對著一個人說:I never gonna leave you,他回答:It wont happen either,然后我拉著他的手,躺在床上一起看著美國經(jīng)典愛情電影《戀戀筆記本》,說我們也要深愛,至死不渝。也許我并沒有說謊,只是現(xiàn)實世界讓我看上去像是一個騙子,因為終究,我還是沒能做到永遠不離開這個人。

我跟這個讓我被迫出爾反爾的人已經(jīng)沒有絲毫聯(lián)系了,他們這類人有一個統(tǒng)一稱號———前男友。當他像被安檢豬肉一樣被打上這個紫色印章的同時,他就應該像被丟垃圾一樣丟到“前男友們”這堆東西里??墒悄忝縼G一個,你心上的肉就被撕扯掉一塊,有的大些,有的小些。這些前男友們都是一個一個怪物,他們每個人的嘴里都用尖牙咬著你的一塊肉,不肯松口,喘息在你的記憶里。至此,我不知道我的心還有多大體積,我只知道它小到已經(jīng)沒辦法再容下一個新的、鮮活的愛情了。

我又盯了一眼手機,它還是靜靜地臥在桌子上,連企圖熱身一下的震動都沒有,我本是不敢相信的,不敢相信我的這個最新一任前男友會決絕到連一句生日祝福都不肯給。可我應該是相信的,因為我也永遠記得他曾經(jīng)送給我的五個字。

那是他猛然間莫名其妙地用一些莫須有的理由提出分手的兩周后。沒有人知道我這兩周是怎么過來的,我就像突然遭受了冰雹的秧苗,被凍脆后,無聲無息地碎成晶瑩的顆粒,唯一在運轉(zhuǎn)的只有我的腦細胞,我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己,可我還在一直想著一個問題:為什么?而后我就這樣打字發(fā)給了他。

“什么為什么?”過了許久,他回。

字字都像一個會制冷的小發(fā)動機,吹出的冷氣讓我渾身顫抖,我原本激憤的情緒一下消失無蹤,我只好說:

“沒什么,最近好嗎?”

“還好?!?/p>

“呵呵?!?/p>

我很少在對話中用這兩個字,“呵呵”在我的發(fā)聲系統(tǒng)里是一種苦笑,我只有在無奈和難過,或者不想再說話又不得不說的時候,才會采用“呵呵”。他知道,因為我曾經(jīng)每次對他說“呵呵”,他都知道我又在因為什么而難過。曾經(jīng),他會這樣回答我:“屌絲費盡心思地跟女神搭訕,卻只能換來女神一句‘呵呵?!?/p>

我的“呵呵”就會立馬變成“哈哈”?;蛘咚麜@樣回答我:

“你又‘呵呵了。”

這話里充滿關懷和心疼,有一些嗔怪,所以我立馬會說:“沒有啦?!?/p>

可是這次,他沒有再回復我。

我只好不再含蓄地表達我的哀傷,我直白地繼續(xù)說:

“我還是很難過?!?

“那我們就不要聯(lián)系了。”這幾個字,是他跟我分手后,打出字數(shù)最多的一次。

“本來就沒怎么聯(lián)系吧?!蔽掖稹?/p>

“那就徹底不聯(lián)系?!?/p>

他說得輕松的就好像這是他的一個愿望,我的心一緊,可是沒有用,他似乎又張開嘴撕掉了一塊肉。我的心慌了,我也不知道是慌還是疼,反正我口無遮攔地說:

“那也沒有用,即使不聯(lián)系,我也放不下?!?/p>

而后他就送了五個字給我,這五個字,讓我永遠地、徹底地閉上了嘴。他說:

“這是你的事?!?/p>

我想起了幾年前很流行的一句話:喜歡你是我的事,跟你沒關系。這樣說起來真的很牛B,可是如果換成對方告訴你:喜歡我是你的事,跟我沒關系。那你是被怎樣的嫌棄了呢?然后我又想起了一句很牛B的話:喜歡你的時候,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歡你的時候,你說你是什么?我切實地感覺到了,對這新一任前男友來說,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是了。想起這兩句話,他現(xiàn)在真的已經(jīng)牛B加二了。

我的手機適時地在我情緒愈加激憤的時候輕舞起來,連續(xù)地震動,可惜不是來電,是很多條信息,千篇一律的“生日快樂”,之前估計阻滯在空氣里了。我住的這個陰暗的,根本沒有陽光的小屋子,信號也十分不好。十幾條雷同的短信,只有在過節(jié)或者過生日的時候,人們才不會被雷同的文字搞得想吐,反而會覺得溫暖,要是有誰沒有犯這雷同的“罪行”,那之間的感情就會趨于寡淡。

然后我終于翻到了一個在我生日之際“標新立異”的短信,上面說:“打你電話打不通,晚上出來唱歌。”我知道這將是一個只有煙酒,沒有蛋糕的聚會,因為這個人并不是為了給我慶生而約我唱歌的,他只是“又”順便,叫上我一起玩。

我住的小屋子沒有窗,所以我手機上的時鐘必須設置為24小時制,否則我肯定搞不清時間到底是AM.還是PM.。成都是一個幾乎不講究房屋朝向的城市,即使在有窗的房間,陽光也并不是可靠的,你永遠沒辦法憑借光線的強弱來決定是否起床。那常年并不明媚的陽光甚至讓我不愿意稱呼它為陽光,所以在成都,我只說白天和黑夜。

這是一個異形的屋子,在我床的旁邊,是一面傾斜著壓過去的墻,所以這個屋子是一個不規(guī)則四邊形。我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就是我的床和斜著的墻拉成一個狹長的三角,要么就是我的床緊貼上斜著的墻,床頭和正常的墻拉成一個不那么狹長的三角。我選擇了前者。因為如果我的床頭后面有一個不那么狹長的三角空曠區(qū),我會老覺得那兒站了一個我看不見的女人,在我睡著的時候?qū)χ伊骺谒?、流眼淚,流一切液體的東西。

我現(xiàn)在正盤腿坐在床上,坐在我床上鋪開來的被子上,被單是黑白條紋的花色,這套四件套花費了我三百多塊,它的花色跟我以前的那些差別很大,因為我是為了迎接我前男友來睡覺時特意買的,我無法想象讓一個大男人睡在粉色紅色碎花的被單里的情景。可是這特意為他買的,三百多塊的四件套,他也沒有粘身幾次。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電影,是一個名字很啰唆的電影,叫作《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是一個日本影片。我的腦子不知道怎么就非要把這個啰唆的名字念成“被嫌棄的我的一生”,我看了一下我24小時制時鐘的手機,發(fā)現(xiàn)我還是有時間看一部電影再梳洗打扮的。我正看到松子到一個名叫“白夜”的夜總會當脫衣舞女,合租房子的姑娘就來敲門了,她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吃什么飯?”我頂在門口問她,因為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多,但是我看她的眼圈紅紅的。

“你不餓哇?我看你好像一直沒有吃撒子。”她說四川話。

“我吃了點面包牛奶。”我答。

我們雖然已經(jīng)同住半年,但并不十分熟識。半年前,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租單間的信息,然后我就搬了過來,她算我的二房東。她和她男朋友同居,她男朋友是九眼橋那邊某個酒吧的服務員領班,她自己的工作不是很穩(wěn)定,經(jīng)常換來換去的。

“你今天是不是過生哦?”她突然問。

“你怎么知道?”我突然感到一絲暖。

“我們簽合同的時候我看到了撒,我當時還覺得多浪漫的?!?/p>

我沒有說話,就干笑了兩聲。

“我請你到樓下切吃飯嘛!”

我關掉電腦的時候,電影正暫停在“白夜”的招牌上,這是我看到的第二個叫“白夜”的地方,我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字的那天,醉得不省人事……

“我好久都沒看到你男朋友來了喃?”邊走,她邊問我。

“分了?!?/p>

“好久的事情哦?”她還沒化妝,眼睛便沒平時那么大,但吃驚之氣絲毫不減。

“快一個月了。”

“哎,男人咋這個樣子!”她卻看上去比我還垂頭喪氣。

“你男朋友已經(jīng)去上班了?”

“不是,他昨天晚上沒回來?!?/p>

“別擔心?!蔽也恢肋€能說什么。

“有撒子擔心的,早都習慣了?!彼坪跤行┏錾?。

我之前不是很關注他們兩人。我是一家廣告公司的前臺,過著朝九晚五的日子,除了周末,我們的作息時間幾乎是完全錯開的,通常是我下班回來,他們剛剛起床;或者是我正要起床,他們開始叫床。所以,她突然跟我說這些,我也不知道能說些什么。

“我們是同學,他以前是我同寢室女娃娃的男朋友,我一直特別喜歡他,后來他們分了,我就跟他在一起了?!彼_始自述了。“嗯?!边@個時候我只適合做聽眾,不時地給一點我的確在聽的表示,比如“嗯”。

“我比他大,你曉得他有點帥撒,身邊的女娃娃好多哦,開始我真的受不了。”

“嗯?!?/p>

“但是后面我才發(fā)現(xiàn),比起要跟他分開,還是現(xiàn)在這樣要好點?!?/p>

“那你還哭什么!”我忍不住了,我覺得這是一個女人沒有原則的表現(xiàn)。

“今天是他第一次晚上不回來?!彼f著,又落淚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

“還不曉得。”

我們吃了干鍋排骨和鴨舌,一人喝了兩瓶啤酒。我淡淡地望著對面的她淡淡的臉,淡淡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紅紅的嘴唇、尖尖的下巴,這是我第一次認真地端詳她,如果我記住了她淡淡的臉,我想我以后就會花些心思關注這個可悲的女人了。

“那你以后打算咋個辦?”她問我。

“我再也不想談戀愛了?!蔽艺f。

“噢?不得哦!要不得!”她似乎有點喝麻了,聲音高了許多。

我又掏出了手機,已經(jīng)傍晚六點多了,我想我得回去開始梳洗打扮,因為我還想去為自己買一個小小的蛋糕。

“我晚上要去玩,你跟我去嗎?”我看她的樣子有點不放心。

“我晚上要上班的哇。”她的臉非常紅,她屬于喝酒上臉的類型。

“現(xiàn)在在做什么?”我問她。

“推銷酒水嘛。”

“也在九眼橋嗎?”

“不是,少陵路,要是九眼橋就好咯,欸,這個主意好,我下次換到九眼橋上班,把他看到,就到他們酒吧切上班,哈哈?!?/p>

然后一條短信進了我的手機,是晚上唱歌的地址。我拉著同屋的姑娘回家了,第一次進他們的房間,沒有時間細看,只知道不是個異形。好說歹說讓她打了電話請假,我就沖進了衛(wèi)生間趕緊洗澡。

我穿了一件雪紡的藍色齊膝連衣裙,上面有微小的黑點做點綴,白絲領子和白皮腰帶,我又蹬上了一雙白色的7厘米高跟鞋。略卷的齊腰烏黑長發(fā)散在后背,我還戴了一個白色的絲面寬發(fā)卡。整個人看上去,應該是清爽又帶些復古風。

唱歌的地點是府南河邊的蘭桂坊,每次提及這個地方,都會讓人誤以為要去香港了,所以這個蘭桂坊的招牌后面還有兩個小小的字———成都。在與府南河方向相對的盡頭,有一個叫作璀璨時尚的KTV,既然它位處蘭桂坊,那么它的消費價格一定不菲。自從蘭桂坊在幾年前開業(yè),它的消費和娛樂項目的氣氛都帶著一種身份象征———來這里消費的,多是有品位的富人。

我只涉足過蘭桂坊幾次,我定然不是一個富人,我每次到那里去,都是受到同一個人的邀請。對于這個人的身份,我只能說他是一個商人,是我的一個朋友。在蘭桂坊還沒有開業(yè)的時候,我在九眼橋的酒吧認識了他。我不大清楚他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只知道他時常跟各個領域的富甲打交道。

在去往蘭桂坊的路上,我發(fā)現(xiàn)了一家元祖蛋糕店,玫紅與純白相間的招牌簡潔卻足夠顯眼,匆匆地下了出租車,匆匆地買了一個6寸的慕斯蛋糕,然后把它裝進我提前準備好的塑料袋里。我并不是不想跟今晚聚會上的人分享它,只是如果我當場拿出這個蛋糕并說是我的生日,我還不如直接把它扣在那個人的臉上來得實惠。

我偷偷地決定,不管今晚的聚會到幾點,我都要在12點之前找個地方偷偷地把蛋糕吃掉……

“這是X哥?!边@個人為我介紹在包間里和他正在談話的一個中年男人。

我沒有聽清楚這個中年男人的姓,只是握住他肥厚的手掌搖了搖,并笑了笑,反正一會兒還會來其他的很多“哥”,然后我就會把他們的姓搞混,然后我還是只能直接喊“哥”。通過這個人,這種“哥”我見多了,沒有一個見過第二次,也沒有一個讓我記得住。

“我?guī)Я艘恍┗瘖y品給你?!边@個人坐到我旁邊偷偷地跟我說。他說這話的時候,包間里已經(jīng)嘈雜不堪,很多“哥”已經(jīng)陸續(xù)上場,還有很多比我還年輕的化濃妝的“姐”。反正不關我的事,我只管唱歌喝酒,偶爾幫他敬一敬這些哥姐。

“什么化妝品?”我覺得莫名其妙。

“朋友從韓國帶回來的?!彼N著我耳朵說。

“哦,多謝了?!蔽矣X得有些奇怪,可我斷定他并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送你回家的時候拿給你?!?/p>

他算一個紳士,每次叫我出來玩之后都會安全將我送回家,他總是將車停在我家小區(qū)門口,跟我說一句“再聯(lián)系”就踩著油門而去。多年來,他也絲毫沒有流露出對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時常叫我來這種場合。同事說,他是在拿我當個撐場面的花瓶。

“養(yǎng)別的花瓶要花大錢呀,你又不要他任何東西。”同事當初這樣回答我的不解。

這個人跟我說完這句話,我放在大腿上的手機就亮了,是左耳失聰?shù)摹八薄Kl(fā)短信告訴我,他買了火車票,將在明天傍晚抵達成都。我沒有留意到,我旁邊的這個人也窺伺了這條短信,然后這個人問:

“你又有男朋友了?”

“沒有啊?!蔽掖_實不知道這個人看了我的短信,所以我簡單地答。

“嗯?!边@個人起身又回到原來離我很遠的座位那邊了,我不知道他的這個“嗯”表達的是什么,我不了解這個人,不像我了解“他”那樣了解這個人。

大屏幕上終于亮起了我的歌,張惠妹的爆炸頭和緊身皮衣皮褲讓當年的她顯得沒有現(xiàn)在這么時尚妖艷。這一首張惠妹翻唱張雨生的《沒有煙抽的日子》已經(jīng)被我唱了多年,我還記得三年前跟他一起在量販式KTV唱歌的時候,他拍拍我的頭,說:

“唱得好喲,你就專門練這首,當你的主打曲目嘛。”

當年我還在用自己蹩腳的成都話跟他對話,他不像別人,他從不嘲笑我說錯的音調(diào)和用錯的詞匯?,F(xiàn)在我的成都話已經(jīng)純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會用成都話跟我對話?想到他明晚就要在成都了,我卻又突然不知道是否要再見他。

一個穿得像白領卻化著妓女妝的女人毫無節(jié)奏感地拿起另一支話筒先吼了起來,我興致全無,丟掉話筒拿起酒杯開始敬酒,一個接著一個,一人一杯,在成都話里,這叫“打一圈”。打了一圈后,我立即從清醒到達了“二暈”的境界,這也是成都話,意思就是有些暈,但還沒暈徹底,我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詞匯形容我現(xiàn)在的感覺了。

我拎起塑料袋準備去偷偷地吃我的蛋糕。我的動作很大,可全場都已經(jīng)“二暈”的人不會留意到我,所以我堂而皇之地拎著塑料袋走出了包間,走進了電梯,最終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我的蛋糕已經(jīng)變了形,我用手指刮了一塊奶油下來送進嘴里,6寸,對我一個人來說還是有些大了。每次我醉醺醺的時候,淚腺總是無比發(fā)達,看著這變形的6寸蛋糕,我的眼淚涌了出來。

即使在模糊的淚光中,我前男友的身影我也絕不會認錯,我看著他也走出了璀璨時尚的電梯,旁邊似乎還有一個矮小的家伙。我快步地跟出了大門,揉干凈眼睛,確認了是他,也確認旁邊那矮小的是一個女人。他們拉著手,似乎正向停車場走去,我大聲喊,很大很大聲音喊:

“喂!”

我前方路上正在行走的不多的人都回了頭,包括他倆。他看到了我,而后,面無表情地立即拉著他身邊矮小的女人繼續(xù)向前走去。他的冷漠沒有凍住我,反而讓我熱血沸騰,我走回大廳,把變形的6寸慕斯蛋糕托在手里。6寸,對我來說真的太大了,我打算慷慨地分享給他。

等我再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不在前方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托著蛋糕小跑到停車場,果然又看到他小小的像火柴頭一樣的腦袋在移動。我跑到他們身后時,他們也感覺到了我的逼近,正當他們二人回頭望我的一刻,我把手里的蛋糕用力扣在了我前男友的臉上。

“Happy birthday!”我聲嘶力竭地喊。

“你爪子!你神經(jīng)病唆!”旁邊矮小的女人尖叫道,邊掏出紙巾幫他擦去臉上的蛋糕,他們把弄掉的蛋糕甩了一地,還有一些沾在了我的腿上、高跟鞋上。

等我前男友可以呼吸和說話,并可以看見我的時候,他還是面無表情,或者說他的臉上依然蓋著厚厚的奶油和蛋糕,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沒有對我做出任何反應,只對著依然在給他抹臉的矮小女人說:

“不管了,不管了,回去洗,走嘛。”

“她是哪個嘛!”矮小的女人定在原地不肯走,開始拿眼睛盯住我。

“我認不到,估計是喝彈的,不管她,走?!鼻澳杏岩廊缓艿?。

“認不到?真勒?”她問,但是我看出來她已經(jīng)相信了。

“哪個騙你是龜兒子。”

“瓜婆娘!”女人對著我“呸”了一口,就跟著這個“龜兒子”一起走了。他們上了一輛奧迪TT,我終于明白,讓他離開我的,不是這個矮小的女人,是這輛奧迪TT。

我呆站在原地,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站在窄巷子胡里酒吧的門口,他站在對面白夜酒吧的門口,我和一個姐妹正在被一個喝醉的大肚子男人糾纏。那天是我找到新工作的好日子,我和姐妹在胡里開了一瓶紅酒慶祝,這個大肚子男人是隔壁桌跑過來搭訕的,看他兇悍的樣子,我只有勉為其難地跟他喝了一杯,可是他卻不讓我們走了。

他用他的大肚子隔著空氣堵住我們,我不知道是因為喝了假酒還是自己身體緣故,我的頭卻越來越沉,周圍的聲音也不如之前那么清朗了。這時,突然有人隔著大肚子男人抓住我的手,說:

“你在這兒啊,我找了你半天?!?/p>

大肚子男人以威脅和不滿的眼光看著他,我也看著他,我不認識他,我只知道他看上去比這個大肚子男人要順眼多了。所以,我沒有說任何話。

“哥,這是我女朋友,我們朋友好多人在對面等她的,麻煩你讓一哈?!?/p>

“好多人是好多嘛?”大肚子男人繼續(xù)挑釁。

“十幾個嘛,讓他們?nèi)砍鰜碛铀缓玫?,是不是嘛!?/p>

“好嘛,耍高興嘛!”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十幾個人的緣故,大肚子男人挪開了他的大肚子。

“跟我走。”這個英雄救美的陌生帥哥小聲跟我說。

我跟姐妹倆隨著他進了白夜酒吧,在庭院里的時候,我的視線就越來越模糊了,我對姐妹說:“是不是假酒?”

“不是吧,我沒什么問題啊?!?/p>

酒吧里并沒有十幾個人在喝酒的陣勢,他卻另找了一個卡座沙發(fā)讓我和姐妹坐下,在我坐下的那一刻,我就失去意識,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我的姐妹也睡在我的床上,她告訴我,我興許是被下了藥,盡管我和她都沒有看到那個大肚子男人有什么大動作。而那個帥哥本來站在白夜門口等朋友,看到我們被為難就順手幫了個忙。而后姐妹遞給我一張便箋紙,上面寫著他的電話。

“他說希望借這個人情跟你交個朋友?!?/p>

一輛奔馳在我身后猛按了兩下喇叭,我全身的神經(jīng)驟然收緊,讓我的情緒有些異樣,一股火頂在胸口,周身卻像堅冰一樣僵硬,我很想暴一下粗口,我想對著這個按喇叭的傻B說,操你媽!有個人卻一把把我拉離了車道,奔馳就發(fā)出“颯颯”的聲音從我旁邊碾了過去。

“你在這干嗎?”這個人問我,就是今天請客的這個人。

“喝醉了,出來走走?!?/p>

“喏,你的包。你剛才拿了個什么東西出來?是不是弄丟了?”他問我,我才意識到他原本是不喝酒的,所以在我以為全場都“二暈”了沒人注意我的時候,他其實是看著我出來的。

“沒什么。你為什么這么大了還不結(jié)婚?”這是我想問許久的問題了,他今年已經(jīng)32歲了。我胸口的一股火好像今天一定要讓我說一些混話,粗口沒有暴成,我就轉(zhuǎn)而“攻擊”這個人。

“呵呵,暫時還不想?!?/p>

“是嗎?那等你想結(jié)婚的時候,娶我怎么樣?”我莫名其妙地噴出了這句話。

“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我是認真的?!蔽?guī)缀跏且а狼旋X地說著這幾個字。

“先上車吧?!?/p>

“可是這話我不會跟你說第二次了?!蔽易诟瘪{駛的位置上對他說。

“你確定你是認真的?”

“嗯?!?/p>

“如果要跟我結(jié)婚,我有幾點要求?!?/p>

“說?!?/p>

“我不喜歡被人管,更不喜歡被查崗,你懂吧?”

“嗯?!?/p>

“我也不能保證我跟你結(jié)婚之后就一定不會另外找女人?!?/p>

“嗯?!?/p>

“如果因為我另外找了女人要離婚的話,你不能分我的財產(chǎn)?!?/p>

“嗯?!?/p>

“當然,我也會盡到我作為丈夫的責任,會讓你過得不錯?!?/p>

“還有嗎?”

“沒有了。我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考慮。”

我下車的時候,這個人沒有再說“再聯(lián)系”,而是說“想好了告訴我”。可是我似乎根本沒有看出他今天這句話有任何比以往那句稍稍振奮的情緒,依然是冷靜、冷淡、冷漠。我想我這一個星期要考慮的,已經(jīng)不是到底要不要嫁給他,而是,他為什么要娶我。

我進門的時候,同住的姑娘也立即打開了她房間的門,這兩個門是面面相覷的位置,而這個時候,我跟她面面相覷著。

“我猜就是你?!彼χ鴮ξ艺f。可是我知道,她期待的并不是我。

“你男朋友有消息嗎?”我問她。

“不得。”

“打電話??!”

“關機咯?!?/p>

我們走向?qū)Ψ剑缓笤诳蛷d中央沙發(fā)的位置匯合,一起坐在了沙發(fā)上,米色的布藝沙發(fā),可是上面有很多腳印,讓它看上去已經(jīng)不像米色了,這些腳印在我搬進來的時候就有了,這是我第一次坐在這個沙發(fā)上。

“我在考慮結(jié)婚的問題?!蔽艺f。

“安?你跟你男朋友和好了哇?”她猜。

“沒有,是另一個人?!?/p>

“安?這么快!你想好哦!不要后悔了。”

“我記得我23歲的時候,認識了一個26歲的男生,在跟我上了N次床之后,他告訴我他不談戀愛。”

“撒子P人哦!”她罵了起來。

“呵呵,我問他,那我們算什么?”他說,“朋友?!?/p>

“太不要臉了嘛!”她更加氣憤。

“現(xiàn)在我也26歲了,今天剛好26歲,我覺得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變成了他,我可能也可以跟某個人上床,然后說,這不是在談戀愛?!?/p>

“要不得,女娃娃要吃虧的。”她突然握住我的手。

“戀愛是什么?是一種身份?要對方昭告天下你們是一對戀人?這就是戀愛么?我突然不懂了??偠灾?,我覺得上床什么的真的不關戀愛的事,結(jié)婚也是。”

“你不要這樣嘛!”她又搖了搖我的手。

“我還記得我對他破口大罵,我也用了‘不要臉這個詞,我還記得他說‘憑什么我不談戀愛就是壞人,那些談戀愛的男人有本事就不要叫自己女人傷心啊?!甭犃诉@話,她握著我的手就輕輕地放開了。我意識到我戳中了她的痛楚,也戳中了我自己的。

“早點睡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掏出手機想看一下時間,卻看到一個沒有署名的電話號碼發(fā)來一條信息。盡管沒有署名,我也知道這條短信來自誰,這11位號碼我早已熟記于心,當初刪了它也是自欺欺人。這條短信上寫著幾句狠話:我警告你!這種荒唐的事我只能忍你一次!原本沒有想到你是這么陰險的一個人!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否則我對你不客氣!我還真想看看前男友“不客氣”的嘴臉究竟是什么模樣,至今為止,每每回想起他,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都還是他瞇著丹鳳眼的一副無邪笑臉,他冷酷殘忍的模樣我只目睹過一次,卻也被蛋糕遮滿。我很少看到前男友這樣大量地用感嘆號,即使他跟我說的一句一句的海誓山盟也沒有加上一個感嘆號。

我還記得他抱著我說:等我們結(jié)婚了,我?guī)闳ヱR爾代夫度蜜月好不好;等我們結(jié)婚了,我們就把你父母接到成都來生活好不好;等我們結(jié)婚了,我們就生一對龍鳳胎好不好。他曾經(jīng)在一夜之間對著我計劃了一輩子的事,可是那一夜的纏綿卻不像是一個計劃。那是我和他認識整一月的那天,看過電影已經(jīng)午夜,天卻落起了瓢潑大雨,一對對情侶都擠在電影院門口等著出租車,他將手環(huán)住我的肩膀,止住了我因為寒冷而瑟瑟發(fā)抖。

“怎么辦???”我說,雨來得急,門口的出租車實在是“人多肉少”,我一向不善于爭先恐后,看他的模樣,比我好不到哪去。

“大不了最后走嘛!”他倒一副灑脫的架勢,“反正我也不想這么快就送你回家,嘿嘿?!?/p>

我看著他的側(cè)臉,細細的睫毛其實很長,想是只有親近的人才有機會留意到,鼻子很大,讓我想起了匹諾曹,進而又想起曾經(jīng)有個人告訴我,鼻子大的男人,那個地方也大。想起這個,我咬了咬嘴唇,臉上感到一絲溫熱。

“可是很冷?!蔽艺f。那是十月天氣,時冷時熱,本來滾著燒的大太陽遇上一場雨,就驟然失去了威力,何況已是深夜。

“那我抱著你吧!”他撤身到我身后,抱住了我,整個前身貼在我背后,那個地方剛好停在我后臀的上方,我瞬間熱了起來,卻似乎不是因為他的體溫。

“可是很困?!蔽矣终f。我想,這是我作為女人能給的最大的暗示了。

“那,要不,在附近找個賓館先?”他吞吞吐吐地試探我。

“那,要不,找個標間吧!”我又生怕他覺得我是個輕浮的女人,之前做那樣的暗示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個極限。

他用手機稍作一下查詢,就帶著我開始朝一個地方跑。我的臉被雨擊打著,看不清前方的路,可是他擁著我,我覺得我不再需要去辨別什么方向了。我們跑到賓館的時候,我身上本來就不厚的純棉T恤和牛仔褲都濕透了,左腳的匡威鞋里也灌進一些水。我忙著擠頭發(fā)上的水,他忙著去開房間。

“幸好我及時,只有一個標間了?!彼掷锱e著房卡對我說。的確,吧臺前圍了不少人。

我矯揉造作地讓他找了一個標間,他也故作姿態(tài)地開了一個標間,可是我從衛(wèi)生間洗完澡之后,才意識到我那身濕透的衣服已經(jīng)沒法再上身了,所以我裹著浴巾,就跟電視里即將上演色情鏡頭的前奏一樣,我裹著浴巾就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頭發(fā)上依然含蓄地滴著水———不同的是,水是散發(fā)著洗發(fā)香波味道的水。

他不一會兒也以跟我一樣的造型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只不過他的浴巾圍在腰上。我已經(jīng)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我的浴巾已經(jīng)半濕,被我丟在一旁的凳子上。我只露出頭看著他,他在衛(wèi)生間門口怔了一會兒,我想他在猶豫到底是要上我的床還是上另一張床。我已經(jīng)不能再做任何暗示了,于是我就看著他似乎頗為為難地上了另一張床。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間的燈還亮著,我醒來的時候立即望向他,他躺在另一個床上,睜著眼睛盯著我,發(fā)現(xiàn)我醒了,就對著我笑了一下。這一笑就像一個繩索,甩過來套住了我,所以我立即掀開被子滾到了他的床上。

他身上的味道和我身上的一樣,因為我們用的是同一種沐浴露,這個相同的味道讓我覺得踏實和安全,于是我伸手抓住了他的那個東西,它似乎已經(jīng)挺了許久,而后“鼻子大的人那個東西也大”這個說法在我手中得到了證實。

“我會娶你的?!彼呍谖疑厦尜u力地運動,邊氣喘吁吁地說。

我的前男友以為我把蛋糕“分享”給他是一種預謀的行為,可是我很想告訴他,如果我做這件事還需要預謀,那扣在你臉上的就不是蛋糕了。興許我會捅你一刀,然后問:要不要再來一下?但是我就著這條短信只回復了一個字:滾。

我換上睡衣準備去洗澡,剛扭轉(zhuǎn)門的把手,就聽見外面一聲破碎的尖叫,就跟我剛剛發(fā)出去短信的那個字是一樣的發(fā)音。這聲音當然來自同住的姑娘,我猜,她的男朋友帶著一些噩耗回來了。我捏著門的把手,在猶豫是不是要等他們吵完再去洗澡時,他們爭吵的聲音就挪到了客廳,我聽得一清二楚。

“你不要走?!惫媚飵е耷徽f。

“你不是喊我滾的嘛!”從音調(diào)判斷,她男朋友已經(jīng)占了上風。

“你走哪切?”

“關你錘子事?!?/p>

“以前你要跟女娃娃些耍曖昧,我從來都不管,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我說了我一時沖動,你那么激動爪子嘛!”

“一時沖動?你保證以后不得下次?”姑娘問他。

“保證嘛保證嘛!”我都聽得出這是在敷衍。

“那你為撒子今天晚上才回來?”

“我給你說了我喝醉了不舒服的嘛?!?/p>

“我要到你們酒吧切上班。”這個姑娘居然真的這么打算了。

“你煩不煩?等于我24小時都要守到你?”她男朋友猖狂極了。

“我不管,我就要切?!惫媚锏某槠呀?jīng)停了,這句話里帶著充分的堅定。

“好好好,隨便你?!?/p>

對話到這里就停止了,我估計他們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房間,扭開門出去,卻看到他們抱在一起。合租的姑娘看到我,有些吃驚又有些難為情,趕緊放開她男朋友,對我說:

“你還沒睡哇?”

“剛才躺了一會兒,現(xiàn)在要洗澡?!?/p>

“哦哦哦,你洗嘛,那我們進去了?!彼哪信笥淹块g走去,她男朋友還用不是很友善的眼光回頭盯了我一眼,我回敬給他的是更狠毒的目光。

我的前男友并沒有像我發(fā)給他的那一個字的祈使句一樣“滾”了,他又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我在夢里無論如何也看不到他的臉,也許因為他最初那無邪的虛情假意的笑臉已經(jīng)從我心底消失了。夢中呈現(xiàn)著他第一次來到我這個陰暗小屋子的景象,他聲音暗淡地說:

“你就住這里?”

“怎么了?”我覺得他問的語氣怪怪的。

“啊,沒什么,就是覺得你好可憐?!?/p>

“這有什么可憐的呀?!?/p>

“我是覺得你應該住得好一點啊,起碼得是個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吧。”

那天,床上鋪著我新買的四件套,還散發(fā)著新布料的味道。他坐在我的床上,對著我說了這句話,因為我的房間實在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坐。

“那很貴的,我租那樣一個房子,我還吃什么呀?”

“其實你可以讓你家里給你在成都首付一個房子啊?!?/p>

“為什么呢?”

我問這句話,愈加覺得他奇怪,望向他,卻得不到一張臉的模樣。我焦急著,我還想問,你是打算在我家里人為我首付的房子里娶我嗎?我還想問,房子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嗎?我還想問,奧迪TT就那么好坐嗎?

于是我驚醒了。即使在此時此刻,我也不能確定我的這位前男友究竟是因何原因離開了我。可我現(xiàn)在回想起他第一次到這個陰暗的小房間來,他瞬間陰霾的臉,我當時真的以為他是覺得我可憐,以為他想給我更好的生活,因為我的前男友陰著臉在我的小床上、在我特意為他買的黑白條紋的被單上,又賣力地在我身上運動了良久。

我感動地流出了淚花,我告訴他,我是一個農(nóng)村人,父母都是農(nóng)民,雖然他們沒有文化,卻十分善良;我告訴他,我的大學是通過助學金而順利畢業(yè)的,至今我還在還著這些錢,等還完的那天,我就嫁給他;我告訴他,我來到成都是因為我大學畢業(yè)前交的一個男朋友,可是他把我騙上床奪去我的第一次后,就消失了人影,那年我23歲。

我的前男友當初聽著這些的時候一直抱著我,嘴里一直說“嗯”,卻愈抱愈緊,所以我就忽略了23歲往后的經(jīng)歷,特別是情感經(jīng)歷,特別是那個如今左耳失聰?shù)娜?。可是我前男友給我的這個緊緊的懷抱距離下一次懷抱、距離他第二次來我這陰暗的小屋子,卻有一月之久……

想起這些,我又無法入睡,瞇著眼睛在枕頭下面摸手機,而后它的白光刺痛了我的眼,而后我隱隱約約聽到另一個房間又傳來叫床的聲音,我就大概知道是什么時辰了。同住的姑娘這么快就原諒了那個負心漢曾經(jīng)把自己的那玩意兒在別處用過,如果是我,我還會問他有沒有戴套子。但我想,我不會再同情她了。

我沒有仔細去看時間,而是撥打了那個還在火車上的“他”的電話,在等候他接聽的過程中,我回想起我與他最近的一次對話還是在他告訴我他左耳失聰?shù)膬蓚€月前———那時,我還跟我的前男友在一起,盡管我不愿意承認我們已經(jīng)越來越淡的關系。

那晚他的頭像突然在QQ上跳動,我有些疑惑,因為三年來我與他的對話似乎從來沒有愉快過,都是隨著我的謾罵和他的一聲“嗯”而終結(jié),我不大明白他為什么還會老是自討沒趣地跟我說話。他說:

“吃藥?!?/p>

在我打開這個對話框的瞬間,他的頭像就黑了下去,我卻似乎感覺到他依然在黑暗中盯著我的雙眼。這莫名其妙的兩個字讓我莫名其妙地冒火,可是看著他黑了的頭像,我只好狠狠地按了一下鼠標,將對話框關掉。

當我真的倒上開水準備吃藥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是因為看到我的QQ狀態(tài)上寫著自己嗓子痛,所以才劈頭蓋臉地這么來了一句。這兩個字在我眼里瞬間變得有些“陰森森”的,我不知道他這么長時間以來在以一種什么方式偷偷地關注著我,這兩個字突然幻化成他迷離的桃花眼,讓人明明知道那是個負心漢的標簽,卻不忍挪開自己的目光。

“謝謝你,你也保重身體?!蔽抑缓每蜌獾鼗貜土怂?。

“還跟那個男的在一起?”他問。原來他只是隱了身,是怕我的謾罵吧。

“是的。”

“幸福嗎?”

“還可以吧?!?/p>

“好久沒見了?!?/p>

他又說了這句話,我知道他肯定又準備邀請我了,可是一想到他邀請我的目的,也不過是吃個飯上個床,然后又說,我不談戀愛,我的牙齒就緊了緊,我說:

“你想怎么樣?”

“過來吃飯嗎?”他說。

果然是這個套路,我的機油加滿了,隨時可以點燃,但是我準備讓火信子再長一些,所以我似乎是在引導著說:

“然后呢?”

“一起看個電影吧?!?/p>

“然后呢?”

“沒了。”

“是嗎?你不準備跟我睡一覺?”我滿腔怒火地問,可是他看不到我憤怒的臉。

“沒想那些。”他答。

我知道他也許沒想那些,也許想了,也許只是想了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但是如果我真的去了,一切都會理所當然地發(fā)生,就跟拉了大便就一定要擦屁股一樣理所當然。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直至我們的身體連接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沒發(fā)覺哪里不對勁,盡管我心里很明白這是一個錯誤的行為,盡管我非常抵觸和反抗,但我和他,似乎從一見面,冥冥之中讓我們連接的,就不是什么無形的情誼,就只能是有形的性欲。

“我不去?!蔽覕蒯斀罔F地回給他。

“因為男朋友?”他糾纏。

“那你給我一個去的理由?!?/p>

“就是很想你?!?/p>

“那我只能謝謝你。”

“嗯。”

“我不想見到你?!蔽覜]有謾罵,可也毫不留情地說著話。

“嗯?!彼珠_始做他合格的沙袋。

“以后也不想見到你?!?/p>

“嗯?!?/p>

“永遠不想?!?/p>

“嗯?!?/p>

然后他的頭像就黑了下去,漸漸地從我最近聯(lián)系人里被推到了最下方……

“喂?”他突然接了電話,把我的思緒從過往拉回來,他發(fā)出的艱難的聲音證明他是被電話吵醒的。

“到哪了?”

“不知道?!?/p>

“幾點到?”

“不知道?!?/p>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想起他一只耳朵已經(jīng)聾了,興許是聽不見才只說“不知道”。

“我還有右耳?!彼?。

“好吧?!?/p>

“才幾點你就打電話?!彼穆曇艉芫眠`,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穿越的感覺。

“睡不著?!?/p>

“就把我吵醒?!彼坪趼犃怂穆曇?,我才真的回歸到以前可以和他對話的時候。

“不好意思。”可是我還是忘了以前我是怎樣跟他對話的。

“到了給你打電話吧?!彼f。

“有人接你嗎?”

“沒有?!?/p>

“哦?!?/p>

“你要來也可以來。”

“好,拜拜?!?/p>

“拜拜?!?/p>

原來他已經(jīng)開始說普通話??墒撬钠胀ㄔ捤坪醣任耶敵醯某啥荚掃€要蹩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并沒有我現(xiàn)在的這個手機號,他真的知道我是誰嗎?我說了一句“好”,我并不是想表達我已經(jīng)準備去接他,而是表達我接受他給了我“可以”去接他的這個選項———我可能會選,也可能不會。我還沒想好。

還是睡不著。那個日本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我還沒有看完,于是我按開了電腦,準備縮在被子里將它看完。在演到松子離開她第四任理發(fā)師男人去坐牢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電影就在我枕邊小心翼翼地繼續(xù)播放著。我被吵醒的時候,松子正被打得鼻青臉腫,然后她說了一句話:即使被打,也比一個人好。

我不知道這是她的第幾任男人,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來歷,可是她的這句話讓我十分怒其不爭。我再也不想把這個啰唆的電影名念成“被嫌棄的我的一生”了,因為我不會像這個女人這般沒有原則、沒有立場、沒有自我。我嫌棄地關掉了這部電影,我不想成為一個在電影外也“嫌棄”松子的人。

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下,從震動的頻率判斷,這是一條短信。我漫不經(jīng)心地按開短信,先進入我眼簾的是這幾個字:這話該我對你說!再一看發(fā)件人的號碼,我先愣了一下,什么話?繼而想起是我發(fā)過的那個“滾”字。我瞪大了眼睛,在此之前我根本沒有想象過我的前男友是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人??粗@個時間,凌晨5點零4分,實在不得不讓我懷疑他是起夜的時候,背著那個矮個子女人偷偷地在廁所發(fā)了這條信息給我。

我直接撥打了他的號碼,結(jié)果是我料想到的,他掛掉了。想起他蹲在馬桶上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就很想笑,于是我不停地撥打他的電話,他不停地掛掉,我笑著笑著就哭了,我還是不停地撥打,直到他關了機。

上次聽見他手機關機的報告還是在他出差的那一個月里,就是他第一次來過我的陰暗小屋后,就接到公司的通知去外地學習的一個月。那個月他時常關機,他說是培訓的時候不能帶手機。那時候,我很煩聽見“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可卻幾乎每天都要聽幾次。

他回來之后并沒有立即來看我,可是我光回味著以前的海誓山盟就不會覺得餓了。他再次來到我這個陰暗小房間的時候,還送了一個他從外地帶回來的手鏈給我。這個手鏈把他曾經(jīng)說給我的誓言全都系在了一起,讓它們似乎更真實、更緊密。

“我特別喜歡跟你做愛?!彼f,他每次來都要說。

他卻沒再提結(jié)婚的事,沒再提蜜月的事,沒再提雙胞胎和我父母的事,可我還覺得甜蜜,那種話,說一次就夠了不是嗎?

他最后一次來我這個陰暗的小屋子,一夜之間跟我做了五次,我抱著他,覺得他對我的愛已經(jīng)到了極致,我不知道這不過是他在“揮淚大甩賣”最后一天的瘋狂消費。他抱著我的時候沒有說分手,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說,還給了我一個吻別,如果我知道那是一個吻別,我想我不會因為困倦就敷衍了事。

他只發(fā)了一條信息,他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不合適,以后做朋友吧。于是他就成了一個不愿意接聽我電話,不及時回復我短信,不樂意搭理我QQ的一個“朋友”。而他今天又“敗”給了我,不論是被砸蛋糕,還是被罵了“滾”,因為他有后顧之憂,就像他有人質(zhì)在我手上,他吠得再狂,也咬不到我。

只是,我還剩下什么能讓他咬去呢?

倦意襲來,我終于沉沉地睡去。

再見到他的時候,我還是立即從出站口涌出的人群中將他認了出來。我不再是裝蛋的年紀,也沒有必要在他面前假惺惺地做出一副純潔天使的樣子,所以我把我的洗漱品和化妝品在包里裝了個齊全。既然選擇了再見,就表示我們都接受我們一定會自然地最終滾到床上,不管是賓館的床還是他家的床,總之,這是心照不宣的。

我對著走來的他招了招手。他頭上扣著個鴨舌帽,嘴邊留滿了絡腮胡,三七開的劉海兒很長,我覺得我?guī)缀蹩床坏轿以?jīng)熟悉并迷戀過的那一雙桃花眼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短袖帽衫,不知道什么質(zhì)地不知道什么款式,總之不大中規(guī)中矩;穿著一條齊膝的寬松牛仔褲,腳上一雙黑色的板鞋———除了那絡腮胡,他著實不像29歲的大齡男青年。

他還沒走近我的時候,豆大的雨點突然落了下來,它們并不密集,因為現(xiàn)在只是一個提醒,似乎在告訴你快撐起雨傘,“大隊人馬”即將殺到。我早看了天氣預報,所以從包里拿出了折疊傘,在撐起之前,還是有一個雨點狠狠地砸在了我化好妝的睫毛上。

“幸好你來接我?!彼@到傘下時說。

他拖著一個不小的棕色布面提箱,箱子的塑料轱轆隨著我們的行走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雨水不一會兒就把他的布面提箱淋濕了。我們兩個的肩膀中間有幾厘米的距離,那個距離大到即使我們走路搖晃也不會碰到彼此的肩膀,所以我露在傘外的肩膀漸漸也被雨淋濕了,我想他也一樣,畢竟他的肩膀比我的要寬許多。

即使我們曾經(jīng)是親密關系,我也從沒有主動地擁抱過他、親吻過他,這就讓我們的親密關系顯得很畸形。就像今天,如果我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的肩膀,那觸覺就很像不小心用潮濕的手觸碰了電源一樣,酥麻得讓人覺得很奇怪,而后會迅速將手撤離。在認識他之前,我從沒有想象過世間居然可以有這樣一種不需要擁抱親吻的“親密關系”。

我只拉過一次他的手,這要追溯到我與他認識的經(jīng)過了。

我原本是與他毫無交集的一個人。他是一個年長我許多的女同事的表弟。那個時候,我還不是廣告公司的前臺,我還在做著我非常不合適做的銷售行業(yè)。這位年長我許多的女同事也許是由于代溝,也許是由于我原本就比較沉默的性格,與我并不十分熟稔。有一天,她突然走到我的辦公桌旁神秘地對我說:

“有個人喜歡上你了呢。”

“什么?”我訝異。

“我的表弟,很帥的哦?!?/p>

“我不大明白?!蔽矣行┎粣偅踔劣X得她在侵犯我。

“是這樣啦,我昨天去你的QQ空間瞧了瞧,剛好我表弟在我家,看到你的照片了,就不停地問我是誰?!?/p>

“哦,呵呵?!边@樣就代表“喜歡”?我不知道她的愛情觀有什么問題。

“可以讓他加你的QQ嗎?就當交個朋友?”

我踟躕著,即便我不是非常喜歡這個女同事,我也犯不著因為這樣無關緊要的事得罪她,可是就這樣讓她的表弟加我的QQ,我又覺得十分詭異。我還沒有說話,她突然把她的手機橫在我眼前,說:

“我表弟的照片,帥吧?!?/p>

那是一張自拍的大頭照,大頭照上當然有頭發(fā)、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有時候可能還有肩膀、手之類的,可是當我看到這張大頭照的時候,我似乎只看到了那一雙桃花眼———它們?yōu)榱伺恼展首魈詺?,卻流露著濃重的憂愁。我看著這雙桃花眼的時候,似乎就在看著自己———因為我也長著一雙桃花眼。

“別說,你倆長得有點像呢?!彼坪跻舶l(fā)現(xiàn)了我們都長著一雙桃花眼。

“呵呵,有緣,那,讓他加我吧。”

他現(xiàn)在站在我的左邊,把他健全的右耳留給了我,可是我卻還沒有對他說任何話。我們在等候出租車的長長退伍里緩緩向前移動,并列著,用幾乎是靜止的速度偷偷地向前移動。并列著的肩膀之間,依然有很遠的距離。

我想,他再也不會拉我的手了,因為他第一次拉我的手時,被我甩開了。

那天與其說是他表姐邀請我一同郊游,還不如說是他的愿望,總之,我被邀請到離成都不遠的古鎮(zhèn)———黃龍溪游玩,同行三人———他、女同事及其男友。我站在路邊等他開著小車來接我。那是我跟他在網(wǎng)上聊了許久之后第一次見面。

那年我23歲,他26歲,我剛剛從被初戀男友玩弄的陰影之中掙扎出來,應該說,我還在幻想初戀男友的消失并不是一個詭計,我還在等著他重新出現(xiàn)并拯救我于水火;對于26歲的他的故事,我一無所知,不知道他雙眼之中的憂愁來自什么,他是這般沉默,如我。當他沉默地將他的小車停在我面前時,我還在東張西望。

“喂!”他喊,聲音小的像蚊子,或者說,他過于低沉的聲音在汽車洪流之中被淹沒了。

“喂!”他又喊。

然后,我終于看到了他,這次引我注目的已經(jīng)不是他的桃花眼,而是他腿上的紅褲子。本來他坐在駕駛位上,紅褲子是不那么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可是因為我也穿著紅褲子,是這種巧合讓我覺得注目。

“我喊了十幾聲了。”他說。

“哦。”我還是覺得有幾分尷尬,畢竟這還是很像網(wǎng)友見面,因為車上只有他一個人。

我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他也是,只有他的表姐、我的同事不停地跟她自己的男朋友在后座上嘰嘰嘎嘎。那晚,我們都喝了很多紅酒,即便我已經(jīng)是一個被奪騙去處女之身的女人,我也依舊不甚了解男女之事。我也很一廂情愿地認為,在我們喝醉之后,跟我同住標間的,一定是唯一跟我同性的這個年長我許多的女同事。

可是同胞之情淡于血,這個老女人性饑渴般不管不顧地隨著她的男朋友回了他們的房間,抑或是她根本是在為自己的表弟創(chuàng)造什么機會,總之我暈乎乎地被他拉進另一個標間。

“你住哪邊床?”我問他。

他沒有說話,而是在其中一張床上坐了下來。這兩張床不是并列擺放的,它們的床頭相錯、成90度直角,這更讓我覺得安全,盡管當年的我認為只要不睡在一個被子里,就完全可以避免發(fā)生那種事。于是我上了另一張床。

他的床靠在窗邊,這些床的床頭都很高,是那種仿古的木質(zhì)床,當我坐在這邊的床上后,我便看不到他了。我開始窸窸窣窣地按手機,我又想起了那個杳無音信的初戀男友,加上紅酒使我的淚腺發(fā)達,我抽泣起來。他就悄無聲息地來到我的床邊,悄無聲息地上了我的床,抱住我,沒有任何其他動作,我當這是一種安慰。

也許是我毫無反抗的行為讓他產(chǎn)生誤解,迷糊之中我也不大記得我究竟是如何半推半就地讓他成為我生命中第二個男人,我只記得我眼角不停地流下眼淚———我不清楚我與他日后究竟會怎樣,我只知道他切斷了我對初戀男友的所有期待,這也正是第二天當他拉我的手卻被我狠狠甩開的原因……

我們終于上了出租車,我們一起坐在出租車的后座,像情侶一樣,可惜我們不是。我看著雨刷不知疲倦地左右刷車的前窗,雨似乎越下越大。車駛向他的家,一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三年前我見這房子的時候,它正被他砸得千瘡百孔、破爛不堪,建材散落一地,不知道最后究竟被他“整容”成了什么模樣。

“幾樓?”進了電梯后我問。

“你又不是沒來過?!彼恼Z氣就好像這應該是我的家一樣讓我熟悉。

“忘了?!蔽艺f。

“四樓?!?/p>

“有牙刷嗎?”我突然發(fā)現(xiàn)盡管我?guī)嘶瘖y品之類,卻忘了很重要的牙刷。

“沒有?!?/p>

“那我怎么辦?”

“你,就用手指當作牙刷隨便弄點牙膏蹭一蹭?!?/p>

“哦?!?/p>

“不要相信一個隨時在家里放牙刷的單身漢?!?/p>

他像在開玩笑,可是我實在不知道牙刷和信任能扯上什么關系,能和信任扯上關系的,是鞋。我在他打開家門的一剎那,看到的是兩雙拖鞋———男式和女式,以及這兩雙拖鞋后面的一排擺放得極為整齊的十幾雙鞋,它們都是布鞋,格子、條紋;米色、灰色;短幫、高幫———他沒有鞋柜。

十幾雙鞋都是他自己的,它們的長度一致,所以它們的后跟才能像是刀切過一樣整齊。唯一一雙女鞋,是一雙拖鞋,它很干凈,但是并不新,我不知道誰曾穿過,也不知道多少人穿過。他說:

“換鞋吧?!?/p>

我很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沒有必要去追究這雙鞋的主人,抑或是他專門為了前來睡覺的任何一個女人準備了這一雙鞋,我把我有些濕的布鞋脫掉,換上了他家里這唯一一雙女鞋。他已經(jīng)29歲了,在這三年間,不管是有過女朋友還是有過有性關系的“朋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想我不會為了這種事而困擾。

“怎么又決定來看我了?”我們都坐在沙發(fā)上,他問我。他一定會開始就這個問題盤問我的,因為就這三年的時間來評斷,我的行為是非常反常的。

“就想看一下。”其實我也不大知道為什么。

“以前不是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我現(xiàn)在也沒有說你是好人。”

“嗯。”

“只是比有些人好。”

“你說的是你男朋友?!?/p>

“已經(jīng)不是了?!?/p>

“哦,分了?!?/p>

“不分我怎么會在這兒?”

“嗯?!彼坪跷乙徽f帶有一些攻擊性的話語時,他就只說這個字。

我看著這個房子,墻壁上貼滿了壁紙,淡黃色的壁紙上畫著一朵朵深藍色的玫瑰花,是沒有盛放的花骨朵,它們孤立地排著隊,像在維持這個屋子內(nèi)一種冷淡的氣氛。那些沒有開放的花朵,就像他的心,裹得緊緊的,散發(fā)著淡淡香氣,卻不敢吐露心聲。

他按開了電視,電視的上面擺著一堆猴子和一堆熊,長得都一樣,也是非常整齊地坐在電視墻上的架子上,需要很仔細才能看出這些猴子和熊的衣服或者發(fā)飾其實是不一樣的。他不停地換著頻道,最后問我:

“看什么?”

“隨便,我很少看電視?!?/p>

“吃東西嗎?”

“可以?!?/p>

“喝啤酒嗎?”

“可以?!?/p>

“那我去買?!?/p>

“可是在下雨。”

“很近。”

他在電視柜下面翻了半天,翻出一把雨傘就開門出去了。我看著我的那把還濕漉漉的擱在廚房的傘,不知道他目前是一個什么狀態(tài),就好像他忘記了是我打著傘接他回來的。我對正在播放的電視沒什么興趣,就起身看一看他的家。過道在客廳的右手邊,走過去依次是廚房、衛(wèi)生間和一個臥室。到處都貼著一模一樣的墻紙,除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他的臥室黑著燈,我只能借助過道的燈光看到墻紙的花樣,床的形狀和衣柜的位置,我想這是我不一會兒就要就寢的地方。

聽到門外有些聲響,我快步走回了客廳,走回去的時候,經(jīng)過了他那一排頗為“壯觀”的鞋。他拎著兩瓶啤酒進了屋,把傘丟進廚房時,似乎是因為看到了我的傘,臉上流露出“我是笨蛋”的遺憾表情。

“兩瓶?”我問。

“怎么?”

“誰喝?”

“什么意思?!奔词顾f疑問句的時候,似乎句子的尾端也沒有一個問號。

“太少了吧?!?/p>

“以前你酒量很差?!?/p>

“你也說了是以前?!?/p>

“你剛才沒告訴我你酒量變大了?!?/p>

“好吧?!?/p>

我們就著一些零食,諸如牛肉干、豆腐干、煮花生之類的在喝這兩瓶冰涼的啤酒,把兩瓶冰鎮(zhèn)啤酒灌下肚其實用不了多長時間,可是似乎我們都在拖延著什么。電視上播放著一個非常難看的電影,我只知道演員們說的是英語。我們都看著它,卻又似乎都沒在看它。

“去洗澡吧。”當瓶子里和杯子里的酒都干了的時候,他說。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起進了衛(wèi)生間,他的衛(wèi)生間都是白色的———白色的洗臉池、白色的馬桶、白色的瓷磚、白色的柜子、白色的洗衣機等等。他細心地告訴我哪邊是熱水、哪個是毛巾、哪個是沐浴露,哪個是洗面奶。

“我有。”我沒有帶牙刷、毛巾、沐浴露,但是洗面奶我是帶了的,以及護膚品和化妝品。

“哦,提前準備好了?!彼鋵嵤窃陂_玩笑,可是音調(diào)依然異常平靜。

“是的,萬全的準備?!蔽移鋵嵵傅氖俏业男?。

“你明天上班嗎?”他問我。

“上?!泵魈焓侵芏?,我已經(jīng)因為醉酒請了一天的病假,不能再繼續(xù)放縱自己。

“我也是?!?/p>

“幾點了?”我突然意識到時間的重要性,因為它關系著我的睡眠長度。

“十點多。”

我迅速洗完了澡,我不能再穿洗澡前脫下來的那身衣服了,因為衣服的肩膀還有些潮濕;我也不能光著身子出去,于是我只穿上內(nèi)褲,喊:

“拿件什么衣服給我穿吧。”

他很快送來一件他的T恤,如果我沒猜錯,是他提前就準備好的。他從門縫里將衣服遞給我,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就又回到臥室了。

臥室的燈已經(jīng)亮了,此時我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個臥室里的陳列以及它們的形狀和顏色。白色的鐵質(zhì)雙人床,白色的木質(zhì)衣柜,白色的電腦桌,電腦桌后面還有一些空間,原本應該是個陽臺,許是被他拆掉了窗子,進而與臥室成為一個整體。那個空間里放著一架跑步機,跑步機旁邊還有啞鈴??粗莸纳硇?,估計這些器材已經(jīng)被冷落多時。

我上了床,床單是暗紅色與白色相間,上面也有很多碎花,我看著他坐在上面,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一直以為男人不能睡花床單只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極為武斷的想法。我鉆進了花被子里,這個被子在這個雨天顯得那么孱弱,我倒有些怕感冒。他說:

“我去洗澡了?!?/p>

我躺在床上,頭腦有些亂,似乎是這一切都發(fā)生得有些突然,他的行為舉止讓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根本沒有空白過三年,然而我看著這個房間,聽著衛(wèi)生間傳來的“嘩嘩”水聲,想到他一會兒就要跟我睡在一起,我又覺得有些恐慌。我不知道他在想著什么,似乎永遠也無法知道,就像三年前。

三年前,他在第二天拉我的手,我只能認為我們已經(jīng)是一對戀人,也可以說,在前一晚我們一起睡了之后,在我的價值觀里,他已經(jīng)是我的戀人。盡管來得有些猛烈,有些讓我措手不及,但我還是決定委屈地接受這個事實。

從黃龍溪回成都后,他時常開著小車來接我,去吃飯、去唱歌、去見他的朋友,吃飯的時候他會給我夾菜、唱歌的時候會因為我唱得好而拍拍我的頭,只是他不再拉我的手,即使有時我主動去拉他,他也會不自然地放開。

他的話越來越少,幾乎只在必須要說話的時候才會說話;他越來越像一個雪人,讓我不敢輕易去觸碰他的身體??墒撬謺诤芏嗌畹男〖毠?jié)上讓我覺得,他的確是在意我的?!耙苍S他就是這種人吧,就是這種相處方式。”我對自己說。

如果沒有朋友的一個電話,我也許就會在他身邊越陷越深,深到最后,導致我們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那晚,我和他一起吃飯,正在吃他經(jīng)常帶我去吃的那家“粉蒸牛肉”,那家的蒸菜確實很好吃,我正在往嘴里送他夾給我的一大塊牛肉,我的電話響了。

“晚上出來喝酒不嘛?”朋友問。

“咋喃?”我答。自從跟他在一起,我就開始張嘴說四川話,接這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說了有十天的樣子了。

“哦喲,開始說四川話了唆?”朋友打趣。

“是撒,咋個要喝酒嘛?有撒子好事?”

“我耍朋友了,你過來幫我看哈撒?!彼且o我展示她的新男友。

“真的啊,我也耍朋友了,我也帶過來給你看哈?!蔽抑皇窍胫也荒鼙持ズ染?。

“真的???要得嘛要得嘛!我定好地方給你說哈?!?/p>

我高興地掛掉了電話,繼續(xù)把剛才還沒送進嘴里的牛肉送進嘴里,對著他笑,準備嚼完這個牛肉再征求他的意見。我還沒開始嚼,他面無表情地問:

“你跟哪個耍朋友?!?/p>

我嘴里還有一塊牛肉,可是我就像白癡一樣瞪圓了眼睛看他,嘴里還有一塊牛肉,真的很像一個白癡。我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我還沒有一絲難過的情緒,我只是覺得很驚訝,我說:“你啊?!比缓箝_始嚼牛肉。

“我不耍朋友。”他說了這話就刨了幾口飯,讓我知道,他不是在問我的意見,而是在向我陳述一個事實,他也不會管我的情緒。

“什么意思?”我心里似乎被什么鑿了一下,“咚”的一聲,讓我說不出四川話了。

“意思就是,我不談戀愛?!彼€是很沉著地說,用了普通話。

“那我們算什么?”

“朋友啊?!?/p>

他邊說著這些人生攸關的大事,邊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著飯,我內(nèi)心里翻江倒海的、說不清是難過還是驚訝還是傷心還是氣憤的情緒卻絲毫找不到一個宣泄口了。我也終于明白,他從沒有在朋友面前正式地介紹過我為“女朋友”,也不再拉我的手,因為我只是他的一個可以隨時上床的“朋友”,而我們的關系,也僅限于上床而已,沒必要拉手、沒必要擁抱、沒必要親吻。

我知道我也沒必要在一個沒必要的人面前流露我的哀傷,更不用再去追問什么,我不想在一個血肉模糊的答案面前顯得非常吃驚,更不想大聲尖叫。我有一個堅韌的皮囊,我可以用它把我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掩飾得很好,我說:

“明白了。”

“對不起,沒有跟你說清楚?!彼f。

“沒關系?!蔽乙查_始繼續(xù)吃飯,雖然我的心里像裝著一個大鼓,它每敲一下,都讓我的喉嚨很緊,我還是很逞強地咽下那些突然變得很干燥的飯。

“吃完我送你回去吧?!?/p>

“吃完了。”我立即放下筷子。

“我不是不喜歡你”,他邊開車邊說,“不喜歡你咋會老是找你耍嘛!但是你也曉得我現(xiàn)在不得錢,也不可能結(jié)婚,耍朋友就是耽誤你,曉得不?!?

“嗯。”可是我的心里一直在苦笑。

“我也耍過朋友,也懂那些,但我現(xiàn)在真的不合適耍朋友的?!?/p>

“嗯。”我其實很想哭,我望著窗外,故作鎮(zhèn)定。

“我曉得肯定你多難過的,對不起?!?/p>

“真的沒關系?!?/p>

“以后有撒子事需要幫忙的就給我說,還是可以出來一起耍?!?/p>

對他的恨,應該是那晚就萌生了吧。我們的關系也并沒有因為他的一句“不耍朋友”而結(jié)束,就像他說的,我們后來又一起“耍”了很多次,每次“耍”完了都是同一個流程,就是我坐著他的小車,被他載回家,一起睡一覺。我每次見他,是有恨有怨,但是只要他來找我,我都會鬼使神差地上他的車。也許我在等,等到他合適談戀愛的時候,如果我就在他眼前,那他選的人就會是我,那么我付出的一切感情、時間、肉體,就會得到一個圓滿的回報。

可是這種關系,就像一個永遠不加油卻一直在行走的汽車,我以為它可以至少走完一個里程,可是這輛車用不了多久就開始冒煙了,因為它還需要大量的汽油來制冷———我必須控制我自己的感情,時刻告誡自己,我們只是“朋友”。所以,很簡單,兩個月后,我再也不聽他的調(diào)令,再也不見他了。直到今天。

他洗完澡就關上了臥室的燈,而后鉆進了被子里。我們依舊離得很遠,也許是我們都太瘦,讓這張床顯得非常空曠,空曠的感覺,在雨天就變成了寒冷。他也靜靜地躺著,跟我一樣,我們似乎都不大敢動彈。

“你姐怎么樣了?”我只好動一動聲帶。

“小孩都生了。”他答。

“我跟她沒有聯(lián)系?!?/p>

“我知道。”他說完這話,就把手伸了過來,放在了我的肚子上,我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知道,我并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

“你要干嗎?”我說。

“抱抱你?!?/p>

我從沒有聽過他說這樣的話,于是我稍稍做了一下扭轉(zhuǎn),變成了側(cè)躺的姿勢,從而就背對著他了,于是他貼了過來,我們都蜷著腿,我們像擺放在面板上的兩只重疊的餃子。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從餃子變成了肉餡,餃子皮被丟在床頭、床尾,甚至地上。

可是我還是沒有準備好,他做得任何挑逗就變成了搔癢,我一直大笑。

“你怎么長小了5歲?!彼f。

“哈哈哈?!蔽疫€是覺得很癢,很奇怪。

“你怎么變成了精神病。”他又開始以他沉著的口吻開玩笑了。

“有酒嗎?哈哈。”我想,喝成二暈的狀態(tài)應該比較好。

“沒有,還喝酒,已經(jīng)過時了?!?/p>

他越說這些我笑得越厲害,直到他也開始笑,我覺得我似乎很久沒有這樣笑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樣。因為笑,我們打算行的房事沒有成功,我們就這樣笑著睡著了。也許明天我們又要各奔東西,也許明晚我們可以繼續(xù),我不知道,我懷著這樣疑慮的態(tài)度,不知不覺就睡去了。

“吃過我做的飯嗎?”我們一早出門的時候,他問。

“沒有?!?/p>

“晚上想吃點什么?”

“你要煮飯給我吃?”

“嗯?!?/p>

“都可以?!?/p>

“你要不要回去拿些換洗的衣服?”我想他這是在邀請我住幾天,盡管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圖,我還是愿意欣然接受。

“可能要吧?!?/p>

“那吃了晚飯我載你過去拿?!?/p>

我沒有看到他做飯的樣子,我下班回到他家的時候,飯菜已經(jīng)做好了。他現(xiàn)在依然做著銷售行業(yè),時間上比我守前臺要自由一些吧。他炒了蒜苗回鍋肉、空心菜,做了一個苦瓜悶蛋,還做了一個酸菜粉絲湯,他說,那些黑綠黑綠的酸菜是他媽媽自己泡的。他做好的飯菜都擺在茶幾上,散發(fā)著絲絲熱氣。

他的手藝很不錯,可是對著他,我好像沒辦法像電視里演得美食廣告那樣,說:哇,真好吃!我只是默默地吃著,直到他問:好吃嗎?我答:嗯。他還是像三年前一樣夾菜給我吃,我還是沒辦法對他哪怕說一句:謝謝。吃著他親手煮的飯,我心里多了一點什么,是以前我在他身上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東西,它悄悄地用力地想要破土,我壓抑著,所以我還不大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到我家的時候,他沒有上樓,他把小車停在路邊,熄了引擎等著我。本來也不是準備搬家,不過是拿幾件換洗的衣服,這個季節(jié)的衣服都輕飄飄的。我在樓道里已經(jīng)聽到了一些爭吵的聲音,直到我拿鑰匙扭開我家的門時才確定這爭吵的來源———我看著同住的姑娘和她男朋友廝打在了地上,原本質(zhì)量就不大好的玻璃茶幾碎在了一旁,他們二人的腳分別蹬著沙發(fā)不同的地方,而我終于知道那些腳印的來源了。

他們打得很忘情,以至于我拿鑰匙開門以及我已經(jīng)站在門口目睹著他們,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悄悄地踮腳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還好我的房間離外門最近。我躡手躡腳地打開衣柜,但是這個破舊的衣柜發(fā)出了巨大的一聲“吱”,這個日前已經(jīng)被我習以為常的噪音就在此時很好地出賣了我。我管不了許多,收拾了幾件衣服裝入包里,走到臥室門口聽客廳已經(jīng)變得很安靜,便故作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客廳已經(jīng)空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更加不知道我以后要如何面對這個同住的姑娘了,她就像一個被我發(fā)現(xiàn)有著潰爛傷口的病人,可惜我不是醫(yī)生,我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傷口繼續(xù)化膿、長蛆,我想我會選擇逃跑。關上防盜門的那一刻,我真希望它于我,是永久的關上了,因為我怕再打開它卻看到更可怕的情景在屋里上演。

“你怎么了?”上車后,他問我。

“我怎么了?”

“你哭了?!?/p>

“是嗎?”我伸手摸了摸眼睛,有一點點潮濕,但這個流量沒辦法稱之為“淚”,它太含蓄太隱忍了,我不知道它來自什么,我猜是無能為力。

在他家住了幾天,我似乎終于擺脫了像殼子一樣的客人身份。他有時給我做菜、我有時給他煮飯,而我心里想要破土而出的一種情緒終于有了確切的形象,我想,它經(jīng)常被稱為“幸福”。一切似乎如三年前沒有間隙時的關系一樣,一切又似乎向著更不一樣的方向發(fā)展著。而我們終于迎來了要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周末,我還沒有忘記我對于“那個人”的期限———我應該在星期天的午夜之前,做出是否要嫁給他的決定。這個周末,突然就顯得非常重要。

“你要不要去吃那家牛肉?”

我們并列著躺在他的雙人床上,我睡在他的右手邊,讓他的右耳可以隨時聽見我。我們都剛剛睡醒,他拉著我的手,突然這樣問我。也許因為他的左耳失聰,他現(xiàn)在說話的聲音總是比以前大。

“哪家?”可我還沒完全睡醒。

“就是原來經(jīng)常吃的那家,粉蒸牛肉?!?/p>

“還在?”我漸漸清醒了。

“是啊,吃不吃?”他邊說還邊捏了捏我的手。

“要緬懷一下?”

“緬懷什么?”他似有些不悅。

的確,即便我現(xiàn)在躺在他身邊,他拉著我的手,也許他還是會像過去一樣,某一天突然告訴我:我不耍朋友。而我依然只是他的一個可以隨時上床的“朋友”,三年前的一切,并不會因為我一個人的意愿而死去,也許它們依然在持續(xù)著,只是換了一個面具、一身衣服———只不過,他給我做了幾頓飯,而已。

“沒什么?!蔽掖鹚?。

“吃不吃嘛?”他追問。

“可以吃。”

“那晚上去,今天把家里收拾收拾?!?/p>

他拿著拖把在地板上從里屋拖到外屋。我抹過灰塵,將曬在臥室外面小平臺上的、我之前洗好的衣服都收了進來,因為現(xiàn)在洗衣機轉(zhuǎn)得正歡快,里面是他的那套紅白相間的碎花被單什么的,我要為一會兒即將“出爐”的它們騰出曬桿。

地板還有些潮,我把拖鞋丟在外面的小平臺上,拎著衣服光著腳走進了臥室,走到了衣柜前。我也不能總把這些衣服團在沙發(fā)上、椅子上、床上,我想把洗好的它們掛在他的衣柜里。打開雪白的衣柜門,他的衣服滿滿在我的眼前,我把它們集體往右邊挪一挪,挪出一塊地方,也挪出了一個奇怪的盒子。

并不是這個盒子長得很奇怪,而是它所處的位置很奇怪———這是一個鞋盒,可是它卻被擱置在衣柜里。鞋盒上印的鞋碼是37,跟我鞋碼是一樣的,我首選能斷定的是:這不是他的鞋。這是一個普通的紙盒顏色的鞋盒,我猜也許里面裝的不是鞋,有些人習慣用鞋盒來裝一些其他的東西。

我掀開了它的蓋子,這個鞋盒并沒有辜負它的職責———里面的確裝著鞋,一雙純白色的板鞋,女式的純白色板鞋,跟我的某一雙非常接近。反正這種板鞋的樣子都差不多,做工的人一般會把心思花在鞋面的花紋上。

我抿著嘴樂了起來。這雙鞋位處衣柜,很難不讓人覺得是他故意藏在這里的,可又似乎半藏不藏地想讓別人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他應該知道,只要我打開衣柜,我會很容易發(fā)現(xiàn)它們。有一種說法,說是為對方買鞋是不吉利的,會讓對方跑掉,莫不是因為這個,他不好意思親手拿出給我嗎?我拿出鞋子,端詳了半天,看著鞋底印著的鞋碼———37,一股暖流涌上心間:他是如此細心。

我把兩只鞋都套在了腳上,非常合適、舒適。他還在客廳里弓著腰拿著拖把辛勤地忙碌著,我再也不管鞋底會把他拖過的尚還潮濕的地板弄出印子,我大搖大擺地穿著鞋走到他的面前,他旁邊還有一個大鏡子,我在鏡子里看著我的雙腳,洋溢著甜蜜的微笑。

他先是看到了我穿著這雙鞋的雙腳,他弓著的腰沒有立即直立起來,而是依然用余光看著我的雙腳,沒有一絲笑容。他直起身的時候,目光還是盯在鞋上,然后他將拖把撂在了地板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響。他始終沒有一絲喜悅的表情。

“誰讓你穿的?!彼K于看向我的眼睛。

我愣在原地,他的表情動作將周圍的空氣和塵埃,以及我的大腦都僵住了。

“放回去?!彼终f。

“那你是給誰買的?”我終于開始重新思考。

“反正不是給你?!?/p>

“好?!蔽以鼐兔撓铝诵瑏G在他的面前,繼續(xù)光腳踩在潮濕的地板上。

“以后別亂動我東西?!彼麙鹚鼈儯瑥奈遗赃呑吡诉^去,走回了臥室。

我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房子里,那時房子里滿是灰塵,有裝修工人用電鉆和大錘把墻砸得面目全非。我不大清楚他為什么要將我?guī)У揭粋€還處于手術中的房子里來,我只能認為他是至少準備讓我以后也住在里面的,間歇性的也好,臨時的也罷,至少我會住在里面。那天,我和他站在如今的這個小平臺上,望著遠方,他說:

“以后在這擺兩個凳子喝茶,多安逸的噶?!?/p>

“可以養(yǎng)些植物?!?/p>

他時常跟我說這種話,告訴我他將怎樣布局這個房子,每每聽到這些,我就總覺得我對他來說不只是一個有性關系的朋友而已。他還望著遠方,我開始望著他,他的睫毛很長,閃動在他的桃花眼上;他的鼻子很長,鼻梁很直;他的嘴巴很紅,說明他的氣色不錯;他的脖子皮膚很嫩,可是我在上面看到一個印痕。

一個棕色的,橢圓形的印痕。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以前在學校里在同寢室的女孩脖子上見過,女孩說,那是他男朋友用嘴吸出來的。我不會這套,我沒有吸過他的脖子,那只能是別人。我沒有問他,我只是不再見他了,這個橢圓形的印痕也是我曾經(jīng)憎恨他的原因之一。

于是我又想起了現(xiàn)在被我留在小平臺上的女式拖鞋,想起了他經(jīng)常神情閃爍地在深夜回短信,想起了他衛(wèi)生間里從來沒用過卻天天掛在那兒的一塊毛巾。也許像我這種“朋友”,他有很多,有時甚至是同時有,也許他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對她們都說過做過。他還給她們買鞋,我連鞋都沒有。

我一陣惡心。

“我想我該走了。”我也走進了臥室,對他說。

他沒有回答,他還站在衣柜前把那雙鞋放回了原處。我的衣服還跟之前一樣,攤在床上。我走過去把衣架通通退了下來,把衣服團在胸口。

“你……算了,再見吧?!?/p>

本想還說點什么帶刺的酸話,可是不是我自己要重新來找他的嗎?即便是他有其他的朋友,我又有什么資格去譴責呢?既然不能接受他的不專,自己離開便是。即便是只是隨時上床的朋友,我依然不能接受不專。而我需要明天給出那個商人的答案,今天就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我把自己的東西潦草地裝進了袋子,潦草地把腳伸進了鞋,就開門走了。

他似乎還一直停留在臥室。他連再見也沒有跟我說。

其實走在院子里的時候,我的步伐很慢,我的心不知因為一種什么情緒使得它跳動的頻率減緩,我的腿就變得軟綿綿的。我還想著,也許他會突然在背后拍下我的肩膀,然后跟我說聲“對不起”,可直到我上了從我身邊掛著空車紅燈的第四輛出租車,他也沒有出現(xiàn)。

其實沒什么區(qū)別,也許直到我站滿一身灰塵而后又決定坐公交車,他也不會出現(xiàn)。

打開家門之前,我貼著耳朵聽了一下,客廳似乎連耳語的人都沒有,于是我安心地轉(zhuǎn)動了鑰匙和把手。同住的姑娘在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撞進了我的眼簾,嚇得我一個倒吸氣———她無聲無息地坐在沙發(fā)上,那個被他們兩個踹過多次的沙發(fā)上。

我很怕她跟我說話,我怕她一開口訴苦,我就要破口大罵,我想我會對她說:你這是自找的!可是看著她凌亂的頭發(fā)和臟兮兮的臉頰,誰也沒辦法狠心說出口。對著她,我實在不知道能說些別的什么,我不可能說:離開他!讓他滾!自愛點!因為我知道她聽不進去,我也是白費唇舌。我對她笑了一下就快步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躺在床上,想起他,不知道他晚上會不會一個人去吃粉蒸牛肉;也許他會帶著別人去吃,讓那個女孩穿上他“珍藏”的白色板鞋,一起去吃粉蒸牛肉。我從包里翻出了電話,跟我料想的一樣,沒有電話短信什么的,于是我安然地找出了那個商人的電話,撥了出去。

“喂。”

“喂,我在忙呢,有什么事?”他接我的電話時經(jīng)常說的就是這幾個字。

“上周說的那個事。”

“哦哦,你說。”

“你要是忙就先忙吧。”

“你說吧,你想好了?”

“是的?!?/p>

“怎么決定的呢?”

“我接受你說的那些條件?!?/p>

我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因為通話斷開了,應該又是時強時弱的信號在搗鬼。我突然想,為什么在我撥打他的電話時,就那一個瞬間,通話如此順暢,如果我打了三次都呼叫失敗的話,我會認為那是上天在向我暗示什么從而做出另一個決定。

過了一會兒,一條短信進來了,我知道是誰,他說:你電話又打不通了。既然你接受了我的條件,我也不是很傳統(tǒng)的人,也不是必須要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過完,對你的心思我想你應該早就體會到了,看你準備什么時候過門。

我簡單地回復:嗯。

打開了電腦,我又開始拿著鼠標不停地刷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突然想起《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在電影開始時,說是松子已經(jīng)死了,心里突然就對她的死因好奇起來,于是決定繼續(xù)將它看完。

當被嫌棄的松子從一個沒原則沒智慧的美麗女人變成一個靠救濟生活的不講衛(wèi)生的胖老太婆時,我心底的悲哀似乎比看到她死去還要濃重,那完全不是一種傷感的情緒,是一種悶在胸口的石塊。松子死去的時候,已經(jīng)五十多歲,她是被幾個打棒球的孩子用亂棍打死的,她的手里還握著一張名片,那是一張象征著她終于要做一個正確選擇的名片,是一張象征著她終于找到人生方向的名片,不知道松子握著它死去的時候,心里是否充滿對自己一生的遺憾和懊悔?

同住的姑娘來敲門了,我還是打開了門,盡管她的臉此時在我面前似乎就是松子的臉,她的額頭也有一塊瘀青。

“怎么?”我問。

“那天,你看到了哇?”她哪壺不開提哪壺。

“什么?”我決定裝傻。

“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為什么這么說?”

“我覺得是。”

“沒有?!逼鋵嵨抑皇翘嫠y過。

“要是你的話,你早就離開他了是不是?”

“可能是,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p>

其實我很想說“不知道”,但我還是忍不住想暗示她什么,可是我又比她快樂多少呢?我們在做選擇的時候,沒人能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松子。有些折磨是有形的,比如暴力和粗口,比如同住的姑娘正在遭受的;可是有些是無形的,比如不愛和欺騙,比如我正在遭受的??墒钦l又膽敢真的永遠一個人。

“你覺得高興多就好?!蔽矣盅a充了一句,安慰她。

“我們已經(jīng)分手咯?!彼f。

“嗯?”我很驚訝。

“我把他趕走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覺得我就是在為了他而活?!?/p>

“也許是好事?!?/p>

“嗯,我曉得,雖然也難受,但是心里面堵起的東西不得了?!?/p>

“堅強點!”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會的,我已經(jīng)準備上白班了,以前就是遷就他嘛。”

“找到合適的工作了嗎?”

“還沒有,慢慢來撒?!?/p>

我本想告訴她,我要嫁人了,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似乎現(xiàn)在更像松子的人,是我。而我的心是寬慰的,我笑著對她說:“加油!”我的電話又響了起來,是我專設的鈴聲,是他,是要跟我說“對不起”嗎?可惜已經(jīng)晚了。

“你接電話嘛!”同住的姑娘識相地離開了,她的步伐堅定,她就要開始一種新生活了。

我不知道該以一種什么樣的語氣接他的電話,所以我決定不說話,我把電話接了起來,放在耳邊,等他說。

“吃不吃牛肉了?”他居然問了這個問題,就好像今天一切的不悅都沒有發(fā)生過。

“什么?”

“不是說好晚上去吃牛肉的?!?/p>

“你跟你那雙板鞋的主人去吧?!蔽医K于有機會說酸話。

“那鞋是我六年前買的,國外帶回來的?!?/p>

“嗯?!蔽易畈幌矚g所答非所問。

“板鞋的主人,早都嫁人了?!?/p>

聽了這話,我的頭腦變得一片空白,喉嚨也是,我的嘴里不停地分泌唾液,卻說不出一句話。

“吃不吃牛肉?來吃牛肉,鞋子送給你嘛!”

“吃?!蔽也淮_定我想念的是那家牛肉,還是他。

“那我過來接你?!?/p>

三年來,唯一沒變的居然是這家蒸菜館。依舊是臟亂不堪的地面,依舊是殘破的木桌子和藍的綠的方形塑料板凳。我和他對坐,依舊是他很耳熟能詳?shù)剜枥锱纠舶巡它c完,我等著吃就是。他還不知道,我已經(jīng)要嫁人了,我在猶豫是不是要告訴他,如何告訴他。甚至,我是不是可以對那個商人反悔呢?

“對不起了?!彼蝗粚ξ艺f。

“怎么?”

“今天態(tài)度很差?!?/p>

“呵呵?!蔽也挪幌胝f“沒關系”。

“那鞋你喜歡就拿去穿吧?!彼俅翁崞鹆四请p鞋。

“不用了,你還是留著吧。”我還是有些耿耿于懷。

“那是我以前耍朋友的時候買的?!?/p>

“哦,那為什么不送給她?!?/p>

“沒來得及?!?/p>

“她嫁人了?”

“是的,很早了?!?/p>

“你是因為她不耍朋友嗎?”我很尖銳地問了這個問題。

“算是吧,也不是。”

“什么亂七八糟的?!蔽也淮蟾吲d。

“哎呀,別問了?!彼忠饪诹?。

“你不說我不會原諒你的?!?/p>

“我不喜歡談了朋友最后又分手的感覺?!?/p>

“所以就不談?”

“嗯?!?/p>

“那你不談又怎么會知道合適不合適呢?”

“我說了還不是時機嘛?!?/p>

“你女朋友是因為錢離開你的?”

“可能是?!?/p>

“就是說,我們依舊只是‘朋友。”

“嗯。”

“很好?!?/p>

“我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

我們又開始沉默地吃飯,可是我知道他的問題不是錢,而是他的心。這個臟亂不堪的小館子,似乎總見證著我們之間的裂縫以及傷口。也許我給他時間之后,他的心會慢慢敞開,從而變得勇敢;也許我給他時間之后,他還是一成不變,我只能默默地走開。這是我不能預測的,我也沒有什么資本去進行一次賭博。

這將是我最后一次見他了,最后一次跟他一起吃這家美味的粉蒸牛肉,最后一次吃了飯乘著他的小車陪他回家。他客廳的茶幾上,還擺放著幾盒藥,那是治療他失聰?shù)淖蠖?。這是最后一晚,我還是很想看看他在廚房忙碌的樣子。我說:

“給我煮碗面吧?!?/p>

“還吃?你剛才沒吃飽?”

“晚一點啊,吃夜宵?!?/p>

“嗯?!?/p>

他從臥室拿出了那雙鞋,遞給我。

“我真的不要。”我說。

“拿去拿去?!?/p>

我接了過來。原來給對方送鞋真的會讓對方跑掉,盡管在他遞給我鞋子之前,我就已經(jīng)決定明天偷偷地離開、永遠地離開。我們又一起看了一個電影,我沒留意叫什么名字,是杰森·斯坦斯的最新動作片,他是我非常喜歡的演員之一,只是字幕非常差,前言不搭后語。

他走到廚房,低著頭開始準備食材,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看著他的背影。打開燃氣之后,廚房似乎變得非常嘈雜。我突然想告訴他,我要嫁人了,我總是應該交代一下。我走到他的身旁,看著一根根掛面在白白的水里翻騰,發(fā)出很小的噪音。

“嚇我一跳。”他對突然站在他旁邊的我說,而后又去盯面了。

我站在他的左邊,他失聰?shù)淖蠖鷮χ?,我又想起了那個小說。只是我要跟他說的,不是“我愛你”,因為我愛他,他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知曉,這根本不用說。我對著他失聰?shù)淖蠖枚Z說:我要嫁人了。

他長長的睫毛跳動了兩下,似乎是被熱氣熏到了眼睛,然而他依然一直盯著翻滾的面條,然后關掉火,對我說:

“去坐著,馬上就可以吃了?!?/p>

他只做了一人份,我窩在沙發(fā)上吃面,忍著我從未為他流過的眼淚,聽著面條在我嘴里被咀嚼而后吞咽。他抽著煙,看著電視。突然他的電話響了,他很自然地接起了電話,說了半天。可是我卻看到他將電話貼在左耳。

“你的耳朵好了?”

“嗯。”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那句耳語,也許是因為廚房太嘈雜,他沒有聽見;也許他聽見了,只是覺得無能為力。即便是他聽見了,我也知道他的回答,一定只有一個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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