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沅
我就這樣看著他那蒼涼的背影,推著他的小車踽踽前行。
他是鄉(xiāng)下賣糖葫蘆的老人,據(jù)說他年輕時曾在北京學(xué)過獨(dú)到的手藝,卻仍回到了鄉(xiāng)村做最簡陋的買賣。
老人們常說:“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做出來的質(zhì)量就是不一樣?!碧詺獾奈以ミ^他家院子,想偷偷看他制作的過程。他將新鮮的山楂浸泡在水里,再拿起一只,托在手心,瞇著眼睛,嘴角一咧,算是合格產(chǎn)品;若是他皺著眉,咂著嘴,胡子隨著他的抱怨而蠕動,那山楂可就被毫不留情地甩向廢桶。熬糖時,他分開腳,弓著背,頭前伸,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這鍋爐。他的身上仿佛裝滿了計時器,猛然掀開蓋子,進(jìn)行下一道工序。這哪里是去過北京的緣故呢?這分明就是他的誠信和細(xì)致而造就的呀。
我總是在家里嚷嚷著要吃糖葫蘆,祖母拗不過我,便拎起小錢袋帶我上街找他。他竟也不和王大媽李大爺在路邊爭著賣。他花白的胡子和斑白的頭發(fā)交織為一體,雜草般蔓延。他見了我,用一種和藹得醉人的聲音說:“小朋友,要吃糖葫蘆嗎?”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伸出枯朽又有力的手遞來,還未等祖母的硬幣滾入鐵盒,我已迫不及待地咬上。這時,他便爽朗地笑了起來,輕輕地摸著我的腦袋。他又拿出一根糖葫蘆,小心翼翼地裹進(jìn)油紙包裝,細(xì)心地包扎好,俯下身,硬是塞我手里。祖母想掏出硬幣卻被他制止了:“莫給莫給,我會是那種只為了做生意的人嗎?”他說這話,我便想起了街頭修鞋的張大叔,脾氣很暴躁,每個人都得看著他的臉色。
前些日子我隨母親回祖母家,又想起了那勾人的糖葫蘆,祖母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可還有誰買他的糖葫蘆呀,他也老了,但他每天堅持做一點(diǎn),賣不完再扔掉,天天這樣。他說他離不開它了,他說會有人為了這個味道再來嘗一嘗,他說不能壞了質(zhì)量?!蔽胰ツ莻€老地方找他,他果然在那兒,蒼老得如一片枯葉搖搖欲墜。他將紅色的記憶遞給我,卻仍是那個價格。我說:“現(xiàn)在物價漲得這么厲害,您這還是手工做的,這錢就別找了?!彼难凵窭锍錆M了驚慌,刻滿滄桑的枯瘦的手連忙擺動,“要不得,要不得!”硬是將找回的錢塞在我的手里,一如當(dāng)年他給我的那根糖葫蘆。
他和所有社會底層樸實(shí)的小商販一樣,個性鮮明,真誠純樸,但又有多少人能在這紛繁錯雜的社會中有自己的堅守?
夕陽快下山了。
我就這樣看著他那蒼涼的背影,推著他的小車踽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