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文

（韓山師范學院歷史文化學院，廣東潮州 521041）

同光之際西征新疆的軍火籌購

曾志文

（韓山師范學院歷史文化學院，廣東潮州 521041）

左宗棠西征新疆時，面對的是配有洋槍洋炮的阿古柏軍隊。為提升軍隊武器裝備水平，確保戰(zhàn)爭勝利，左宗棠委托胡雪巖在上海購置西洋槍炮運往西北，胡雪巖所購槍炮以德制為主。由于運輸路線過長，左宗棠亦考慮就近向俄國購辦，但因俄國另有企圖而不得不放棄。西征新疆的軍火籌購，既折射出英、俄等國對中國西部邊境的覬覦和野心，亦反映了左宗棠“精兵利器”的治軍思想。

左宗棠；西洋軍火；胡雪巖；采購；西征

在同光之際的“海防”與“塞防”之爭中，清廷最終同意左宗棠率軍西征，收復新疆。西征新疆關(guān)乎清政府內(nèi)政外交，不僅是當時的熱點事件，亦引來學術(shù)界的持續(xù)關(guān)注，如在西征軍費的籌借、軍火運輸以及輿論作為等方面，已屢現(xiàn)研究成果。[1-5]但與之相聯(lián)的軍火籌購，多是點到為止，惜無專文討論。①參見陳希明：《左宗棠西征與胡光墉》，《新疆地方志通訊》1987年第1期；李揚穎：《淺談胡光墉在左宗棠“西征”中的歷史作用》，《重慶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捍衛(wèi)領(lǐng)土完整，為政必先利民——左宗棠的新疆謀略》，《共產(chǎn)黨員》2015年第21期，等等。上述文章部分語段提及胡雪巖購辦軍火的歷史作用，但對購辦何種武器及如何購辦未加論說。為盡量還原籌購西征軍火的復雜性，筆者對那種有過考量但未購成的舉措亦給予一定論述，如俄人索思諾福斯齊的“代購”行為。本文擬就此探究西征軍火籌購的因由與渠道，從而管窺同光時期的中國邊疆危機，并進一步分析左宗棠的治軍思想。

一、清政府西征態(tài)度與左宗棠購械取向

18世紀上半葉，烏茲別克族一部在中亞費爾干納盆地建立一個封建汗國，名“浩罕”。同治四年（1865）初，浩罕國軍官阿古柏率兵侵入新疆。阿古柏“用武力，更多的是用奸詐手段”[6]先后侵占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葉爾羌、和田、阿克蘇、庫車、烏什等城，并于同治六年（1867）悍然宣布成立“哲德沙爾”國，自封為“巴達吾來特阿孜”，意為“洪福之王”。隨后，阿古柏又用兩年左右的時間，進一步攻占吐魯番，又翻越天山奪取烏魯木齊，如此新疆天山南北廣大地區(qū)均被阿古柏軍隊所占。

新疆地處中亞東部，與中亞和印度接壤，英、俄兩國均視其為戰(zhàn)略要地，以據(jù)此擴張各自勢力范圍，阿古柏遂成為兩國爭取與利用的對象。英國的意圖是：“把喀什噶爾從中國分離出來，把阿古柏政權(quán)變?yōu)橛L久的保護國，可利用它去反對俄國，堵塞俄國的貿(mào)易和影響擴大到亞洲腹地的道路。[7]而俄國為了抵制英、阿雙方結(jié)盟，于1871年占領(lǐng)伊犁，以獲得通往中國內(nèi)陸以及中亞的一個重要關(guān)口，中國西北邊疆危機加劇。1874年，日本侵臺，中國海疆危機凸顯，清政府內(nèi)部出現(xiàn)“海防”與“塞防”之爭。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認為，新疆不復，無傷肢體之元氣，但海疆不備，則會加深心腹之患，主張舍棄西北，專注東南。[8]湖南巡撫王文韶則認為若舍棄新疆，俄國將得寸進尺，逐步吞噬中國領(lǐng)土，主張全力注重西北。①參見左宗棠撰，劉泱泱等點?！蹲笞谔娜?，岳麓書社2014年出版，第491頁。

在西北經(jīng)營多年的陜甘總督左宗棠則奏稱：“竊維時事之宜籌、謨謀之宜定者，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并重。今之論海防者，以目前不遑專顧西域，且宜嚴守邊界，不必急圖進取，請以停撤之餉勻濟海防；論塞防者，以俄人狡焉思逞，宜以全力注重西征，西北無虞，東南自固。此皆人臣謀國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見自封也。”[9]176他指出不能扶起東邊倒卻西邊，力主收復新疆。此意見令“中朝動色”。出于維護中國傳統(tǒng)疆土的需求，清廷反復權(quán)衡之后采納了左宗棠的意見。光緒元年（1875），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wù)。[10]35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軍械、軍糧的采買與運輸是擺在西征軍面前的首要問題。探討西征軍關(guān)于先進軍火的籌購，必須先了解一下阿古柏軍隊的軍備情形。由于英國意在將阿古柏政權(quán)作為俄國向南亞、中亞擴張的一道屏障，于是著力維護和支持阿古柏政權(quán)。1868年12月，英國派代表沙敖到喀什噶爾，以“禮品”名義向阿古柏贈送了大批槍支彈藥。之后，英國的軍火、商品便不斷運至南疆，英國甚至通過土耳其給阿古柏運送武器，派遣政治、軍事顧問。[11]在左宗棠西征新疆前，阿古柏軍隊從表面上看，實力已為不弱，總兵力達五萬余人，其中騎兵約占三分之一；步兵用的武器是火槍，包括從英屬印度和奧斯曼帝國獲得的一萬余支前裝和后裝線膛槍，騎兵則使用火槍和腰刀。[12]而在西征前后，《申報》的秀才主筆們受地域觀念認知影響，“輿論干政”，反對收復新疆，且與英國人在滬創(chuàng)辦的《字林西報》持相似立場，扮演著“幫腔”和“輔助”的角色。[4]這一時期的《申報》大力渲染了阿古柏軍隊的“強大”以及西征軍裝備的落后。[13-14]面對至少從裝備上來看所謂的“強敵”，西征軍當然不敢小覷，采買西洋武器與之抗衡勢所必然。但采買何種武器，與統(tǒng)帥左宗棠的既有經(jīng)驗關(guān)系密切。西征新疆前，左宗棠已接觸過大量西洋槍炮，在購買取向上，有從法式武器向德式武器的轉(zhuǎn)變。

同治九年（1870），左宗棠通過船政洋監(jiān)督德克碑向法國購得飛輪炮，經(jīng)試放較為靈巧，[15]179對法式武器頗為看重。其后歐洲發(fā)生的普法戰(zhàn)爭，使其對兩國炮械的態(tài)度迥然不同，稱德制后膛螺絲開花大炮，法與英均不能相敵，法國戰(zhàn)敗，即由于此。若德制義耳炮與法之新造飛輪炮相比較，則義耳更為精致，極開花炮之能事，非飛輪炮所可比擬。兩國之盛衰，系由器物之微所造就。[15]192這里所講的義耳炮，即克虜伯后膛開花大炮。左宗棠甚至認為：“洋炮以普魯士新出之后膛螺絲開花名義耳為第一，洋槍以后膛連七響為第一?！盵15]211而義耳炮和后膛七響槍均為德制武器。

左宗棠如此青睞德制武器，也與中德關(guān)系升溫有關(guān)。1870年代初期，天津教案的發(fā)生，使中法關(guān)系極為緊張；普法一戰(zhàn)，又使德法交惡；德國為拓展自己的遠東利益，有意親近清政府，如此中德關(guān)系趨好，雙向互動順暢。天津稅務(wù)司德國人德催琳，因辦事躬勤，獲清廷賞四品藍翎，自言受中國新恩，當力圖報效，并稱德國所制水雷，能破法國兵船，請中國派工匠前往學習。左宗棠認為洋人情性，雖多巧詐，但亦可以情馭之，為己所用。[15]219他告訴船政大臣沈葆楨，不能只派藝局學員前往英、法、美等國學造，亦須派至德國講習制炮、造子諸法，并再次提到克虜伯大炮的精利：“愚見布洛斯近出后膛螺絲開花大炮，精妙絕倫，最為利器。弟親臨試放數(shù)百出，知其命中致遠，實為洋中所罕見?！盵15]387對總理衙門亦言及：“德國新制大炮及后膛七響槍，即具此項優(yōu)點，子彈出膛，毫無外散，毫無偏奇，既遠且準?！盵15]432左宗棠的態(tài)度，直接導致胡雪巖在具體購辦上向德制武器傾斜。

二、胡雪巖的購辦與外界不同評議

胡雪巖，別稱胡光墉，商人出身。咸豐十年（1860）王有齡主政江浙時，胡雪巖就為其采買、運輸軍械糧米，成為其最得力的助手。次年，左宗棠奉命援浙，繼任浙江巡撫。同治三年（1864）二月，左宗棠攻打杭州，一切軍需，均交胡雪巖負責調(diào)度，開始了兩人緊密合作的歷程。同治五年（1866）秋，左宗棠移師陜甘，奏以胡雪巖為上海采辦轉(zhuǎn)運局委員，負責購辦軍械、軍糧。由此，胡雪巖在左宗棠西征時扮演了一個后勤總務(wù)的角色，地位非常重要。蘇同炳在《中國近代史上的關(guān)鍵人物》中指出，由于各省協(xié)餉拖欠不前，而一切軍需供應(yīng)又不能停止不辦，左宗棠當時所用的辦法是借洋債——向外國設(shè)在上海的各銀行借債，然后將協(xié)餉解去償還。在這方面，胡雪巖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憑借個人的信用與智慧為左宗棠借得洋債，且在上海主持搜集軍事情報及購辦最新出品的槍械大炮。[16]

在上海，涉及售賣軍火的洋行甚多，如新泰來、麥登司、地亞士、拿能、馬德隆、瓊記、太古、泰來、德生、香港南利洋行等等。胡雪巖創(chuàng)立的阜康錢莊，與英國渣打銀行有業(yè)務(wù)往來，在結(jié)識左宗棠前，胡氏已和上海幾乎所有的洋行打過交道，成為外商樂于合作的官員經(jīng)紀人，[12]因而胡代購軍火兼具天時、地利、人和。當時蘭州制造局仿制了大量的普式螺絲槍及后膛七響槍，西征軍在戰(zhàn)斗中使用了較多克虜伯后膛開花炮。[17]據(jù)此判斷，胡雪巖應(yīng)和專營“普國大埠加士答炮局、專鑄成靈巧緊固銅炮”的香港南利洋行及德商泰來洋行購買了較多軍火。而胡雪巖也確實與泰來洋行的洋商福克、滿德兩人過往甚密，這兩人在胡雪巖的舉薦下，甚至到過左宗棠所在的哈密行營，受到左宗棠的親自接待。[18]

胡雪巖通過這些洋行采購的新式槍炮，數(shù)額巨大。左宗棠甚而稱：“器械惟多辦好矛桿，不須槍炮，此間存洋槍甚多也。”[15]487當胡雪巖來函稱德國后膛大炮降價，尚有可購，七響后膛槍亦有萬枝可售時，左氏即告知他，前次由上海運至的來福槍尚存一萬余支，足以分撥，現(xiàn)只缺少后膛大炮。[15]492交待胡雪巖著力購買德制后膛炮。因而西征各軍出關(guān)時，均配有此等大炮，如：金順出關(guān)時配屬開花大炮1門；桂錫楨出關(guān)時配屬普魯士后膛開花大炮1門；張矅出關(guān)時配屬連架劈山炮10門，普魯士二號螺絲后膛炮1門，七響后膛槍30支；主力劉錦棠部出關(guān)時，配屬后膛開花大炮2門，車架后膛開花小炮4門，后膛七聲槍300支，快槍80支；侯名貴炮隊出關(guān)時，配有大炮2門，車輛小炮4門，七聲鳥槍340支。[19]203西征各軍已顯示出較高的西洋武器裝備率。

光緒二十八年（1902），新疆巡撫饒應(yīng)祺在奏折中提到，前督臣左宗棠、撫臣劉錦棠出關(guān)，攜運后膛來福馬槍、哈乞開司、馬梯尼、標針快、林明敦、七響、八響、十三響槍共兩萬余桿。[20]陳乃乾指出：“左公之部隊如無此批新式武器，僅憑刀矛與槍炮拼，恐雖有諸葛之智，亦不能操必勝之劵，迄今猶可以斷言?！雹賲⒁姀]鳳閣《左文襄公征西史略》，收入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正編）》第86輯，文海出版社1966年出版第203頁。那么這些新式武器在實戰(zhàn)中究竟如何呢？

光緒二年（1876）六月，清軍攻打古牧地時，由于守敵頑抗，清軍使用克虜伯后膛開花炮轟擊，“南城左側(cè)子墻漸圯，大炮測準連轟，城身坍卸過半，城頭悍賊潛城隈，仰施槍炮。官軍標針快響槍、七響槍、劈山炮連發(fā)，子注如雨，賊多死者”。[10]277-278翌年三月，清軍攻打達坂城，劉錦棠率軍兵臨城下，對敵軍炮臺及城垣連環(huán)轟擊，“逾時，相繼坍壞，俄而一炮子丸，飛墮城中火藥房，有聲轟然，如山摧地裂。大風起，火勢驟張，延燒所儲藥彈開花子，砰訇震撼，城中人馬碎裂，血肉橫飛”[21]。清軍乘勢而入，全殲守敵。

對于胡雪巖購辦的軍火，左宗棠亦毫不吝嗇夸贊之詞：“田雞炮已到，果是利器……昨次克復各城所用，乃前解之十六磅子炮也。安集延（即浩罕）亦有洋制槍炮，亦有開花子，然不如尊處所購之精。足見閣下講求切實，非近今自命知洋務(wù)者所能及也?！盵22]91在西征副帥劉典面前亦夸胡雪巖：“與諸洋商素協(xié)，承辦采運有年，向無違誤，遇有托辦，必盡心相助?！盵22]128英國人包羅杰稱，清軍在靠近烏魯木齊的古城設(shè)立了司令部，“武器、后勤補給和人員源源不絕地穿過戈壁流向遠征軍”。[23]又《醉儂隨筆》曰：“維時庫款奇窘，各省協(xié)餉不繼，左公夙夜焦勞，彷徨繞帳，雪巖遂輸其家資巨萬，源源接濟，并獻西洋炮數(shù)尊于大營，士氣為之一振，未幾次第削平?！雹賲⒁娮韮z《胡雪巖》，上海圖書館館藏，館藏碼54121100999684?？梢姾r購置的西洋武器確實威力驚人，且在數(shù)量上較好地保障了西征軍的需求。

胡雪巖亦認為自己勞苦功高，有意獲賞黃馬褂，求于左宗棠。但黃馬褂是給軍功卓著者，且要皇上自動賞賜，不能由臣下指明請求。左宗棠鑒于胡雪巖為自己出力頗多，準備碰碰釘子，向清廷試探一下。②參見陳乃乾《胡雪巖與左宗棠》，《子曰叢刊》1948年第2期。他拉攏陜西巡撫譚鐘麟共同具奏，為胡請賞。這道奏折寫得較有藝術(shù)，著重敘述胡雪巖在購辦軍火、籌借軍餉方面的功勞，強調(diào)沒有胡的出力，新疆就難以底定，其功績與前敵將領(lǐng)無異，言下之意即是前線將領(lǐng)能獲得的榮耀，胡雪巖亦可獲得。[24]92-93清廷經(jīng)慎重考慮后，認同左氏所陳之理，破例賞賜胡雪巖穿戴黃馬褂。[24]94

雖然在購械、借款方面，胡雪巖有其功績，但時人亦對其頗有微詞。曾紀澤在《使西日記》中云：胡雪巖代借洋款，洋人得息八厘，而其報一分五厘，認定胡雪巖從中貪利。“奸商謀利，病民蠧國，雖籍沒其資財，科以漢奸之罪，殆不為枉?！盵25]光緒九年（1883），李鴻章在給總理衙門的函件中亦稱“從前胡光墉薦至西征大營承購軍械，已騙多金。近來胡道因其領(lǐng)款浮冒，亦不敢擔?！盵26]。不論胡雪巖貪利幾何，其輔助左宗棠底定新疆的功績?nèi)圆豢赡ⅰＪ諒托陆闹匾饬x正如左宗棠給自己的心腹大將劉錦棠的信中所稱：“從前國威未暢時，各國無不輕視中國。自雄師速赴戎機，連下各城，聲威震于遐邇，各國始有忌憚，英國潛銷覬覦，俄亦惟恐我輕視，或肇兵端，其明征矣?！盵22]362

三、索思諾福斯齊的軍火“代購”

采購西洋先進武器，左宗棠感覺單純從上海采買運道太長，費用太巨，也考慮通過其它手段獲取武器。一是在蘭州創(chuàng)辦制造局，就地生產(chǎn)，仿德制后膛螺絲大炮及后膛七響槍，改進國內(nèi)原來的劈山炮和廣東制無殼抬槍；二是由京師調(diào)運軍火；③由京師調(diào)運軍火亦是一重要渠道，且數(shù)量不小。從光緒元年（1875）八月至二年（1876）六月，神機營和工部多次受諭向西征軍撥解軍火物質(zhì)。光緒元年九月二十日（1875年10月18日），清廷諭令神機營和工部火藥局向駐哈密的文麟撥發(fā)帶刺刀洋槍200桿，洋帽10萬個，七響后膛洋炮200門，隨帶炮子10萬個，各種火藥3.2萬斤。參見世續(xù)監(jiān)修、陸潤庠總纂：《清德宗實錄》，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第16卷。再如光緒元年（1875）十一月，榮全奏請清廷：由神機營再撥抬槍300桿，隨帶300分6力以上彈弓500張、皮弦1 000條，梅針箭300支；工部續(xù)撥萬夯火藥5 000斤，槍鉛丸6萬出，鳥槍火繩1 000丈，烘藥50斤。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檔案：3全宗122目錄6057卷第138號，光緒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榮全片。這條渠道供應(yīng)的軍火大多為清政府自造，其先進性和重要性仍次于胡雪巖在上海購辦的軍火。三是擬通過索思諾福斯齊從俄國代購軍火。

前兩條軍火供應(yīng)渠道均有實質(zhì)效果，而由索從俄國“代購”軍火則具有虛幻色彩。光緒元年（1875），來華游歷的俄兵部人員索思諾福斯齊等一行五人專門到蘭州拜訪左宗棠，并惠贈帳房一頂、氈子一塊及果子、葡萄酒等物，表達了出售軍火、米糧的愿望。索思諾福斯齊是以商人身份出現(xiàn)的，當時左氏并不知其是俄兵部人員，詢問其來意時，索稱：“俄國日用需茶，向由上海分銷，水運天津，出張家口，至恰克圖，分運其國各處，程途迂折。若招湖商由楚達隴，徑抵其國邊界，可省程途五六千里；俄商運銷其國內(nèi)各處，又甚便捷。中國與俄均收榷稅充國用，可為久遠相安之計。此行之由楚、蜀來甘，蓋專為探訪茶路也?！盵9]272明確表示是為疏通茶葉貿(mào)易而來。左氏見他們“均無泰西各國驕佚矜夸之態(tài)”，而且“言之有理”，遂相信他們的說法。

此時亦有傳言稱因“馬嘉理被害”一案，英國欲加兵緬甸，與俄國相約一道侵略中國西部邊境，分割勢力范圍，并指出索思諾福斯齊是俄國派來的間諜，目的是打探西征軍的兵力情況。左宗棠對此并不認可，且向清廷解釋：索之用意只在“速師期以通茶運”，并未受威妥瑪暗中煽誘，且索是上年奉俄皇之命到中國，當時馬嘉理被殺案尚未發(fā)生，并不存在威妥瑪借此肇釁、與索串通之事，反駁了英、俄聯(lián)合牽制中國的言論。

左宗棠起初完全被索思諾福斯齊所蒙蔽，因而對他們一行優(yōu)禮相待。一次席談間，索“舉所用洋槍相示，內(nèi)膛所勾螺絲精致，特其后膛進子，子發(fā)后，轉(zhuǎn)出銅殼，再裝再發(fā)，與所購福槍大致相同”，[9]271引起左宗棠擬由其代購槍炮的愿望。其實英、俄之間存有爭奪勢力范圍的矛盾，俄希望左宗棠早日出兵攻打有英支持的阿古柏軍隊，以便開通茶運的同時，趁機排擠英國在中國西北的勢力。索的真實身份就是一位俄軍中校，到蘭州的使命是“收集盡可能詳盡和準確的有關(guān)中國政府所具備的鎮(zhèn)壓它（指清軍對阿古柏軍作戰(zhàn)）的手段的消息”。[27]即偵察西征軍的真實軍力，以便相機行事。后來左宗棠與索接觸近一月，覺察到索“借游歷為詞，別有深意”。[28]在給劉錦棠的指示中強調(diào)“俄人蓄懷叵測，與泰西各國不同，而其惟利是圖，不奪不饜，卻不肯輕露痕跡，必欲人墮彼圈套，尤覺難耐！”[22]333

在了解索的真實意圖后，左宗棠亦不露聲色，繼續(xù)與索周旋，此時索提出為西征軍代購軍糧，其意在“從俄境以高價出賣和運送軍糧給清軍，以便就近監(jiān)視清軍的行動，并企圖用糧食作為誘餌使清軍逐步就范”，①索思諾福斯齊《1874-1875年在中國的考察（第1卷）》，轉(zhuǎn)引自馬正林《論左宗棠進兵新疆》，《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9年第1期。即通過代購糧食，使西征軍順應(yīng)他們的要求，使俄國通往中亞、南亞、中國內(nèi)陸的商路以及所攫取的領(lǐng)土利益得以保護和拓展。左氏為舒緩西征軍糧難購問題，同意與其訂立合同：向俄購辦500萬斤軍糧，中方支付糧價和運費。但他謝絕了索代購軍火的請求，只答應(yīng)從俄國購幾件試驗品，以廣見識。[22]6-7左宗棠拒由索代購軍火的真因，主要是知道索為俄間諜，不想讓其知道西征軍兵備的實情，亦不想讓其輕視西征軍。他在給索的信件中即表露了這種觀點：“查各局所存軍火尚多，制造并未停歇，有一新樣槍炮，即有一樣子藥配搭，不過算定出數(shù)外，須廣為儲備，一面臨時缺少，從無子少槍空之事。貴處有合式銅帽可讓固好，如無合式銅帽，我處尚可隨時解濟”。[22]7

光緒二年正月十日（1876年2月4日），索思諾福斯齊來函稱購辦艱難，希圖增價，左宗棠甚是氣憤，對提督張曜說道：“伊所挾者，不過辦糧、供子藥兩事，然均須重價現(xiàn)銀，我有重價現(xiàn)銀，亦由內(nèi)地可辦，現(xiàn)在包、歸、寧夏商駝甚形踴躍，肅、安一帶亦然，不必俄人也。”[22]8隨即向索表明立場，不愿增價。后來俄員烏史漫達米勞夫來見，稱俄糧500萬斤將于光緒二年四月十五日（1876年5月8日）前后運齊。但這種做法與原議不符，當時索的承諾是光緒元年交糧300萬斤，次年三月即交足500萬斤，現(xiàn)在明顯遲交了一個半月。最后實際只從俄人手上購得軍糧400萬斤。②關(guān)于索思諾福斯齊的身份，亦有觀點認為他是私人旅行家，出售軍糧的目的是為了控制中國西北的經(jīng)貿(mào)大權(quán)。參見沈鑒：《左宗棠傳（書評）》，《思想與時代》1942年第16期。左宗棠覺得索“皆不踐其言，殊非意料所及”，當烏詢問是否需要由其代購俄國軍火時，左氏擔心再次遭到忽悠，沒有允諾。[22]11-12之后索又送來禮物獻殷勤，左氏不再為之感動，曰：“彼此相好，不在禮物殷勤，以后幸勿再施?！盵22]15明確拒絕了俄人代購武器的請求。

四、結(jié) 語

同光時期，阿古柏軍隊的入侵、英國的覬覦、俄國對伊犁的侵占，使中國西北面臨嚴重的邊疆危機。為維護國家領(lǐng)土和安全，經(jīng)過一番激烈討論之后，清廷最終做出收復新疆的決定，且在西征軍費與海防經(jīng)費的籌措安排上，明顯偏重前者。面對阿古柏軍隊西式槍炮的匹配，西征軍亦針對性地籌購西洋軍火，提升軍隊裝備水平。左宗棠的武器經(jīng)驗、胡雪巖的人脈基礎(chǔ)，迎合中德關(guān)系逐步升溫的時境，使西征軍購置了較多德式武器。為節(jié)省長途運費，③從光緒元年（1875）正月初一至光緒三年（1877）十二月底西征大軍軍費支出情況看，僅采買制造軍火、軍用物資工價銀就花費1 336 257.61兩，占整個支出的5.0%，此比重看似不算太大，但各處轉(zhuǎn)運糧餉軍火腳價及匯解銀餉銀匯費共6 452 593.59兩，占整個支出的24.4%。參見任念文：《左宗棠西征軍費與晚清西北邊疆治理實力》，《軍事經(jīng)濟史》2007年第7期。左宗棠亦有向俄購置軍火的考慮，但因俄方另有企圖，只得作罷。西征代價雖然高昂，但所購的西洋武器確實在戰(zhàn)爭中展現(xiàn)相當威力，為收復新疆奠定了器物上的基礎(chǔ)，加之左宗棠對軍隊的有效訓練與指揮，①左宗棠治軍嚴格，但在戰(zhàn)役指揮上又能大膽放權(quán)，決勝千里。奕言：“他曾下令其前路進止機宜,已面授總理行營營務(wù)處西寧道劉錦棠，令其相機辦理，不為遙制。”奕：《欽定平定七省方略·欽定平定陜甘新疆回匪方略》第298卷，中國書店1985年出版，第4頁。使晚清中國具有一支真正意義上的近代化軍隊。這支軍隊的存在，在其后伊犁問題重開談判中，仍對俄起到巨大的震懾作用。②俄軍對左宗棠麾下的劉錦棠將軍頗為忌憚，甚至造其身故之謠。參見湖湘文庫編輯出版委員會編：《左宗棠全集》第12冊，岳麓書社2009年出版，第530頁。近代史專家郭廷以曾言：“一部清朝晚年的歷史，幾乎都是吃敗仗，割地賠款，喪權(quán)辱國的記載，讀來令人氣沮。唯有左宗棠的西北經(jīng)略則是例外，確實值得我們興奮?！雹蹍⒁娞K同炳《中國近代史上的關(guān)鍵人物》，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出版，第71頁。

西洋武器在收復新疆戰(zhàn)斗中的作用毋庸置疑，但值得一提的是，左宗棠并不將先進武器看作是戰(zhàn)爭勝負的決定因素。收復新疆后，左宗棠對此有過經(jīng)驗總結(jié)：“泰西各國向以火器相夸，實則勝負之數(shù)不盡恃此。此次新疆迭捷，固由德國槍炮之力，然除古牧地、達坂城外，未開大炮，而所獲大小洋炮則百余尊，皆與德制不殊……似楚師剽銳一語，固千古不易也?！盵22]514-515光緒六年（1880），左宗棠因伊犁事件備戰(zhàn)俄國，甚至囑咐胡雪巖停購西洋武器，稱：“緣槍炮一項存儲甚多，久任堆積，徒行累贅，而于餉事有損，戰(zhàn)事還憑人力，亦不專在槍炮也?！盵22]583-584在他看來，一支軍隊強大與否，主要取決于三點：兵餉優(yōu)厚、軍紀嚴明、武器精利。[29]由此觀之，收復新疆之戰(zhàn)能快速取勝，要因在于左宗棠將三者有效結(jié)合，大大提升了西征軍的戰(zhàn)斗力。反觀阿古柏軍隊，由于中間一項的缺乏，使其戰(zhàn)力大打折扣，遠非所想象的那么強大。④阿古柏其實只是一只色厲內(nèi)荏的“紙老虎”。士兵大多是阿古柏統(tǒng)治區(qū)被強征來的十五歲到三十五歲的男性，他們衣衫襤褸，士氣低落，甚至“用最下流的話咒罵他們的國王（阿古柏）”，逃亡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庫羅巴特金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從阿古柏軍隊的士氣看，它不適合打硬仗?！眳⒁姽鶗蠒F：《左宗棠與胡雪巖聯(lián)手成大業(yè)——借債西征，收復新疆》，《文史參考》2012年第23期。只有人與器的完美結(jié)合，方能使軍隊戰(zhàn)斗力發(fā)揮到極致。左宗棠的治軍理念實質(zhì)是精兵在先，利器于后，但兩者又須相輔相成，不可偏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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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湖湘文庫編輯出版委員會．左宗棠全集：第12冊[M]．長沙：岳麓書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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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湖湘文庫編輯出版委員會．左宗棠全集：第10冊[M]．長沙：岳麓書社，2009：526．

Arms Purchased for the Western Expedition During the Tongzhi and Guangxu Period

ZENG Zhi-wen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Zuo Zongtang leading the army for the western expedition was facing with Yaqub Beg’s army equipped with western weapons.In order to improve the level of military equipment to ensure the victory of the war,Zuo Zongtang commissioned Hu Xueyan to purchase western arms in Shanghai to the Northwest,Hu Xueyan purchased most of the arms from Germany.As the transport line was too long,Zuo Zongtang also considered purchasing nearby from Russia,but he had to give up because Russia had ulterior motives.Arms purchased for the western expedition not only reflected the ambitions of Britain and Russia to invade Western China,but also reflected Zuo Zongtang’s military thought,“better soldiers and better weapons”.

Zuo Zongtang；western arms；Hu Xueyan；purchase；western expedition

K 25

：A

：1007-6883（2017）01-0054-07

責任編輯 溫優(yōu)華

2016-09-18

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項目編號：15YJC770041）；韓山師范學院博士科研啟動項目（項目編號：QD20150308）。

曾志文（1977-），男，江西南豐人，韓山師范學院歷史文化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