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啟俊

（皖西學(xué)院 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安徽 六安 237012）

《淮南子》中的《莊子》12條異文比較研究

馬啟俊

（皖西學(xué)院 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安徽 六安 237012）

《莊子》是先秦時期諸子散文和道家思想的代表性著作，《淮南子》為西漢時期的道家文獻(xiàn)，在思想、語言等方面與《莊子》都有著深厚的淵源關(guān)系。對《淮南子》中的《莊子》異文進(jìn)行比較研究，既有助于認(rèn)識《莊子》原文原義，正確解讀《莊子》文本，也有助于認(rèn)識《淮南子》在《莊子》研究方面的重要參考價值，及其在中國莊子學(xué)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響。

《淮南子》；《莊子》；異文；比較

《莊子》是先秦時期的重要文獻(xiàn)典籍，是諸子散文和道家思想的代表性著作，在其成書以后，影響在逐漸擴(kuò)大，評價和地位也在不斷提高。魏晉時期，《莊子》與《周易》、《老子》合稱為“三玄”，后又與《道德經(jīng)》、《淮南子》、《列子》一起被人推崇為四部重要的道家典籍。

《淮南子》去《莊子》未遠(yuǎn)，又是道家文獻(xiàn)，對研究《莊子》意義重大。如今本《莊子》分為內(nèi)篇7篇、外篇15篇、雜篇11篇，關(guān)于這種分法最早出于何人之手，目前眾說不一，有出自漢人劉向、晉人郭象、南朝周宏正等多種不同說法。近人張恒壽在《莊子新探》①張恒壽：《莊子新探》，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一書中認(rèn)為，以上這三種說法都不可信，應(yīng)是出自淮南王劉安，而劉安正是《淮南子》一書的主持編寫者。

《淮南子》以道家思想為核心，兼及先秦諸子各家著作，征引宏富，博采眾長?！痘茨献印凡蓴X引用前人書面資料最多的是《呂氏春秋》，其次是《莊子》和《老子》，再次是儒家眾多經(jīng)典和《韓非子》、《墨子》、《戰(zhàn)國策》、《國語》、《管子》等著作。劉知幾驚嘆《淮南子》的內(nèi)容廣博，可謂“牢籠天地，博極古今”（《史通·自敘》），梁啟超也盛贊道：“《淮南鴻烈》為西漢道家言之淵府，其書博大而有條貫，漢人著述中第一流也。”（《中國近三百年學(xué)術(shù)史·淮南子》）。

《淮南子》中多處引用了《莊子》中的文句，數(shù)量僅次于《呂氏春秋》。但是從《淮南子》引用先秦各家言論并受其影響的重要程度上看，當(dāng)首推道家，而道家中又首推《莊子》。根據(jù)許匡一《淮南子全譯》②許匡一：《淮南子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33年。中的注釋統(tǒng)計，明確標(biāo)明《淮南子》中“出自”“語見”“語出”“語本”“化用”“見”“又見”“用”《莊子》或用其他方式說明源自《莊子》的引文共有96條，將近一百條，實際上還有眾多引文許著并未明確提及，因此《淮南子》中出自《莊子》的全部引文應(yīng)該遠(yuǎn)遠(yuǎn)超過一百條。這些引文有的兩書文字一致或基本一致，更多的則是不同程度的化引和化用，構(gòu)成了各種類型的異文。這些異文表明，《淮南子》繼承了《莊子》的道家思想，但又不是全盤照抄，一味因襲，而是有所選擇和創(chuàng)新，形成了具有自己獨(dú)特性的新的道家思想內(nèi)容體系和語言表述形式，因此自身也具有了多種學(xué)術(shù)價值和重要的歷史地位。當(dāng)然，《淮南子》有時化引《莊子》原文過于簡略，表達(dá)有些艱澀費(fèi)解，令讀者難以理解其全意和真意，必須事先熟悉或臨時參照所引《莊子》原文，才能明白其真實意思。因此，比較研究《淮南子》中的《莊子》異文，是非常有必要的，這樣做不僅對人們深入研究《莊子》思想和語言在《淮南子》中的繼承與發(fā)展、《莊子》在秦漢道家學(xué)術(shù)史上的地位和影響、《莊子》的版本變異和訓(xùn)詁正誤大有幫助，而且對我們利用《莊子》原文原意，加強(qiáng)對《淮南子》文本的準(zhǔn)確理解和思想的正確評價也大有幫助。

為此，筆者選擇12條《淮南子》中的《莊子》異文，進(jìn)行相關(guān)比較研究，以期從中感知兩書的相互關(guān)系。

1.《淮南子·原道訓(xùn)》：“絡(luò)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 ”

《莊子·秋水》：“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

《淮南子》此例本自《莊子》，為《莊子》異文。《莊子》中的“落”通“絡(luò)”，表示“籠住”“罩住”的意思?！痘茨献印分械摹奥洹闭鞅咀帧敖j(luò)”?！肚f子》的“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演變?yōu)椤痘茨献印返摹敖j(luò)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表達(dá)變得更加明白易懂，語氣也更為舒緩。

2.《淮南子·俶真訓(xùn)》：“是故自其異者視之，肝膽胡越；自其同者視之，萬物一圈也。”

《莊子·德充符》：“自其異者觀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觀之，萬物皆一也?！?/p>

《莊子》兩處“觀之”，在《淮南子》中均作“視之”，“觀”與“視”同義?！肚f子》“楚越”在《淮南子》中作“胡越”，都是以不同的地域、國度名稱，與表示人體不同內(nèi)臟的名稱“肝膽”一起，以顯示所見之“異”?！肚f子》的“萬物皆一”在《淮南子》中形象地表達(dá)為“萬物一圈”，意思都是萬物同出于道，有共同的天性，以顯示所見之“同”。

3.《淮南子·覽冥訓(xùn)》：“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p>

《莊子·讓王》：“今且有人于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p>

《莊子》中的“隨侯”在《淮南子》中作“隋侯”。高誘注：“隋侯，東漢之國，姬姓諸侯也。隋侯見大蛇傷斷，以藥傅之，后蛇于江中銜大珠以報之，因曰隋侯之珠，蓋明月珠也?！备咦⒂兄诶斫狻肚f子》“隨侯之珠”亦可作“隋侯之珠”。后世以“隋”為常，如與此典故相關(guān)的詞語和成語除了“隋侯之珠”，還有“彈隋”，唐駱賓王《在江南贈宋五之問》：“彈隋空被笑，獻(xiàn)楚自多傷。一朝殊默語，千里易炎涼。”“隋珠彈雀”，比喻得不償失，或大材小用。《藝文類聚》卷三五引漢張安超《譏青衣賦》：“鳳兮鳳兮，何德之衰！……隋珠彈雀，堂溪刈葵。”“隋珠枉彈”，李白《送竇司馬貶宜春》詩：“趙璧為誰點(diǎn)？隋珠枉被彈。”

4.《淮南子·覽冥訓(xùn)》：“臥倨倨，興盱盱?！?/p>

《莊子·應(yīng)帝王》：“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p>

《莊子》中的“徐徐”，在《淮南子》中作“倨倨”，都可以表示安閑寬緩的樣子?！肚f子》中的“覺”，在《淮南子》中作“興”，都可以表示睡醒的意思，與“臥”相對?！肚f子》的“于于”在《淮南子》中又作“盱盱”（一本誤為“眄眄”），高誘注：“盱盱，無智巧貌也?！贝颂帯绊祉臁背霈F(xiàn)的語境正與《應(yīng)帝王》之“于于”同，“無智巧貌”也正與“無所知貌”（晉人司馬彪注《莊子》語）之釋義同，其“歡娛而自得”（唐成玄英《莊子疏》語）之狀貌皆合道家旨趣。“盱盱”除了可以和其他重言詞對舉使用外，還可以聯(lián)合使用，構(gòu)成AABB式結(jié)構(gòu)，如“睢睢盱盱”?！肚f子·寓言》：“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淮南子·俶真訓(xùn)》：“萬民睢睢盱盱然?！?/p>

5.《淮南子·精神訓(xùn)》：“形若槁木，心若死灰?！?/p>

《莊子·齊物論》：“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莊子》此例用的是反問句，而《淮南子》經(jīng)過壓縮、轉(zhuǎn)化后，用的是簡潔、整齊的陳述句，表達(dá)的都是肯定的意思，形容不為外物所動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肚f子》晉人郭象注云：“死灰槁木，取其寂寞無情耳。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體中獨(dú)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立枯木，動若運(yùn)槁枝，坐若死灰，行若游塵。動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于無心而自得，吾所不能二也?！痹醋浴肚f子》此例的成語“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心如寒灰”“形槁心灰”“槁木死灰”“死灰槁木”“枯木死灰”等和源自《淮南子》的“心若死灰”“心若寒灰”等都是后世很常用的成語。

6.《淮南子·精神訓(xùn)》：“反復(fù)終始，不知其端緒。”

《莊子·大宗師》：“反復(fù)終始，不知端倪?！?/p>

“倪”本指邊際，如《莊子·齊物論》：“何謂和之以天倪？”郭象注：“天倪者，自然之分也?！背尚⑹瑁骸疤欤匀灰?。倪，分也。”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曰：“李云：分也。崔云：或作霓，音同，際也?！惫省疤炷摺奔醋匀恢郑刺祀H。“倪”由“分別”“邊際”義又引申出“開端”之義，與“端”同。朱駿聲認(rèn)為“耑者草之微始，兒者人之微始”，故“端”“倪”指事物的開端、起始，事情的頭緒，因此“端倪”連用，復(fù)語單義?！肚f子·大宗師》此例為其最早用例。成玄英疏：“端，緒也。倪，畔也?！币虼恕岸四摺庇挚烧f成“端緒”，如《淮南子·精神訓(xùn)》此例正是從《大宗師》稍作變化而來。又《淮南子·兵略訓(xùn)》：“一晦一明，孰知其端緒?！薄稘h書·淮陽憲王欽傳》：“既開端緒，愿卒成之?！苯允恰岸司w”在漢代典籍中的用例。

7.《淮南子·精神訓(xùn)》：“吐故內(nèi)新，熊經(jīng)鳥伸，鳧浴蝯躩，鴟視虎顧，是養(yǎng)形之人也，不以滑心?！?/p>

《莊子·刻意》：“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為壽而已矣，此道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

《莊子》的“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在《淮南子》中寫作“吐故內(nèi)新，熊經(jīng)鳥伸”，其中“內(nèi)”是“納”的古字，“申”是“伸”的古字，兩書異文互為古今字關(guān)系。東漢末崔寔《政論》：“夫熊經(jīng)鳥伸雖延歷之術(shù)，非傷寒之理?！币鄬懽鳌傍B伸”，與《淮南子》同。

8.《淮南子·精神訓(xùn)》：“病疵瘕者，捧心抑腹，膝上叩頭，蜷局而諦，通夕不寐?！?/p>

《莊子·天運(yùn)》：“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

王海棻《記時詞典》釋“通昔”云：“通宵，整夜?！雹偻鹾保骸队洉r詞典》，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05頁。其首見書證即《莊子》此例?！巴ā?，整個；“昔”，通“夕”，因此“通昔”又可說成“通夕”，《淮南子》此例“通昔”正作“通夕”（“夕”《文選·長笛賦》注引作“旦”，當(dāng)為誤引）?！队洉r詞典》釋“通夕”云：“一整夜，通宵?！雹谕伲?04頁。其首見書證即《淮南子》此例?！耙徽埂苯癯Ｑ浴巴ㄏ?，《記時詞典》也收有“通宵”一詞。③同①，第305頁。

9.《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邱請從之后?！?/p>

《莊子·大宗師》：“丘也請從而后也?！?/p>

《莊子》此例的“從而”為兩個單音詞分開使用，并不等同于今天的雙音連詞“從而”?！皬亩蟆敝岸碑?dāng)為代詞，由《淮南子》此條異文中的代詞“之”可證?！岸鳖愃频拇~用法在其他先秦文獻(xiàn)中也能找到用例，如《韓非子·十過》：“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而，有玄云從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風(fēng)至，大雨隨之?！鼻盀椤白喽?，后為“奏之”?！俄n非子·二柄》：“為人臣者陳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前為“陳而言”，后為“授之事”。

10.《淮南子·泛論訓(xùn)》：“直躬其父攮羊而子證之，尾生與婦人期而死之。直而證父，信而溺死，雖有直信，孰能貴之！……故事有所至，信反為過，誕反為功?！?/p>

《莊子·盜跖》：“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采缢溃胖家??！?/p>

《莊子》“尾生之死”故事的情節(jié)細(xì)致完整，與誠信守約相對應(yīng)，為后文評論提供了線索和基礎(chǔ)。而《淮南子》則情節(jié)簡單模糊，缺少關(guān)鍵情節(jié)，因此與后文的評論聯(lián)系不直接不緊密。《莊子》的評論僅用“尾生溺死，信之患也”八個字，一針見血，直截了當(dāng)，但略顯簡單抽象，不易理解。而《淮南子》的評論則詳細(xì)明晰得多，更能發(fā)人深省。因此兩書在“尾生之死”故事的介紹與評論上各有短長，可以相互補(bǔ)充，進(jìn)而幫助讀者全面理解。

11.《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禹沐浴淫雨，櫛扶風(fēng)，……定千八百國?！?/p>

《莊子·天下》：“沐甚雨，櫛疾風(fēng)，置萬國?！?/p>

《莊子》中的“甚雨”“疾風(fēng)”在《淮南子》中出現(xiàn)了“淫雨”“扶風(fēng)”兩處異文。關(guān)于《莊子》“甚雨”，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云：“崔本甚作湛，音淫?！奔础吧跤辍痹跁x代崔譔本中作“湛雨”?！吨腥A大字典》“甚”條釋義時徑謂：“通湛?！肚f子·天下》：‘沐甚風(fēng)?！夺屛摹罚骸?，本作湛?！雹苄煸a等：《中華大字典》（縮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1546頁。清郭慶藩的《莊子集釋》：“慶藩案崔本甚作湛，是也。湛與淫同?！墩摵狻っ黯肪糜隇檎?，湛即淫也。（《論衡·明雩篇》原文為：‘變復(fù)之家，以久雨為湛，久暘為旱。旱應(yīng)亢陽，湛應(yīng)沈溺?！觐H留，湛之兆也。暘頗久，旱之漸也。’）《太史公自序》帝辛湛湎，揚(yáng)雄《光祿勛箴》桀、紂淫雨。淫湛義同，字亦相通?！痘茨稀ば迍?wù)篇》正作禹沐淫雨?！雹莨鶓c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1078頁。這些材料表明，早在《淮南子》中，《莊子》“甚雨”即已有異文“淫雨”。

查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淮南子集釋·修務(wù)訓(xùn)》，原文又為“禹沐浴霪雨，櫛扶風(fēng)”。何寧《淮南子集釋》引高誘注：“禹勞力天下，不避風(fēng)雨，以久雨為沐浴。”又引王念孫云：

“‘沐’下本無‘浴’字，此涉高注‘沐浴’而誤衍也。沐霪雨，櫛扶風(fēng)，相對為文，多一‘浴’

字，則句法參差矣?！肚f子·天下篇》‘禹沐甚雨，櫛疾風(fēng)’，此即《淮南》所本?！雹藓螌帲骸痘茨献蛹尅?，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1313頁。

這表明《淮南子》本身也有異文“淫雨”和“霪雨”，且二者皆本自《莊子》。因此，《莊子》“甚雨”亦可為“湛雨”“淫雨”“霪雨”，后三處異文義皆為“久雨”。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淮南子·說林訓(xùn)》‘甚霧之朝可以細(xì)書’，《莊子·天下篇》‘沐甚雨，櫛疾風(fēng)’，則甚霧甚雨謂大霧大雨?！雹贄畈骸洞呵镒髠髯ⅰ罚ㄐ抻啽荆?，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1042頁。《漢語大字典》（簡編本）釋“甚”有“大；濃”義，②李格非：《漢語大字典》（簡編本），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96年，第13頁。書證為《左傳·襄公十八年》“甚雨及之，楚師多凍”和《淮南子·說林訓(xùn)》本例。沈玉成《左傳譯文》對前者的翻譯為：“遇到大雨，楚軍大多凍壞，服役的徒人幾乎死完?！雹凵蛴癯桑骸蹲髠髯g文》，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00-301頁。因此“甚雨”又可釋為“大雨”。

兩相比較，《莊子》“甚雨”宜釋為“大雨”而非“久雨”，因為“釋‘甚雨’為‘淫雨’‘久雨’等，既不符合‘甚雨’出現(xiàn)的具體語境，也不符合其為大眾所熟知和接受的常用語義，故而持此說者無法提供崔本、《淮南子》以外的更多書證以支持其說”。④馬啟?。骸丁辞f子〉詞匯研究》,西安：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212頁。

關(guān)于《莊子》“疾風(fēng)”，今人王孝魚點(diǎn)?！肚f子集釋》時，在校記中指出：“世德堂本風(fēng)雨二字互易?！鄙衔摹吨腥A大字典》引《莊子》正作“沐甚風(fēng)”。清盧文弨?？薄肚f子》時對此作了辯正：“今書作沐甚風(fēng)櫛疾雨。此以甚雨在櫛字上，當(dāng)本是沐甚雨櫛疾風(fēng)，文義較順。《淮南·修務(wù)篇》云：禹沐浴霪雨，櫛扶風(fēng)，可以為證?！痘茨稀吩∽帜搜芪?。李善注《文選·和王著作八公山詩》引《淮南》作沐淫雨，櫛疾風(fēng)。”⑤郭慶藩：《莊子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1078頁。盧氏是用《淮南子》“沐+雨”和“櫛+風(fēng)”的搭配關(guān)系證明異文“沐甚風(fēng)櫛疾雨”當(dāng)為“沐甚雨櫛疾風(fēng)”，可惜未能說明“甚雨”與異文“霪雨”“淫雨”以及“疾風(fēng)”與異文“扶風(fēng)”的相互關(guān)系?！吧跤辍迸c異文“霪雨”“淫雨”的關(guān)系見前文所述，“扶風(fēng)”即“疾風(fēng)”?！痘茨献印び[冥訓(xùn)》：“降扶風(fēng)，雜凍雨?！备哒T注：“扶風(fēng)，疾風(fēng)也?！北娝苤?、沿用不衰的源自《莊子》此例的成語“櫛風(fēng)沐雨”或“沐雨櫛風(fēng)”，正是盧氏分析的“沐+雨”和“櫛+風(fēng)”的搭配關(guān)系?！啊L(fēng)雨’二字前后互易出現(xiàn)在明世德堂本中，相當(dāng)晚近，在后來的《莊子》版本和注家中并未得到更多的響應(yīng)，今通行本仍作‘沐甚雨，櫛疾風(fēng)’?！雹揆R啟?。骸丁辞f子〉詞匯研究》,西安：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214頁。

12.《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昔者楚欲攻宋，墨子聞而悼之，自魯趨而往，十日十夜，足重繭而不息?！?/p>

《莊子·天道》：“吾聞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辭遠(yuǎn)道而來愿見，百舍重趼而不敢息?！?/p>

《莊子》的“百舍重趼而不敢息”在《淮南子》中有異文“十日十夜，足重繭而不息”（一本作“足重繭而不休息”）?！肚f子》中的“百舍”，司馬彪注云：“百日止宿也?！奔绰猛景偃?。一舍為一宿，百舍即為百宿，“百舍”極言旅途時日長久。古代行軍三十里亦可表示為“一舍”，“百舍”則為三千里，極言旅途遙遠(yuǎn)漫長?！痘茨献印啡　笆帐埂贝妗鞍偕帷?，二者皆可表示走了很長久和遙遠(yuǎn)的路?！爸仵隆痹凇痘茨献印分凶鳌爸乩O”，皆可指腳上一層層厚厚的硬皮。曹礎(chǔ)基《莊子淺注》云：“趼（jiǎn簡），通繭，腳掌因走路摩擦而生成的硬皮。重趼，一重重的繭，說明路途的艱辛。”⑦曹礎(chǔ)基：《莊子淺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97頁。源自《莊子》的成語“百舍重趼”在先秦時期即有異文“百舍重繭”，如《荀子·勸學(xué)篇》、《戰(zhàn)國策·宋策》中皆有“百舍重繭”，而《戰(zhàn)國策·宋策》正是《淮南子》此例所敘之事的出處之一（《淮南子》此例敘述文字與《墨子·公輸》亦有部分相同，如“十日十夜”，因此《墨子·公輸》為其另一出處）。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12 variations ofZhuangziinHuainanzi

MA Qijun

Zhuangziis a representative work of pre-Qin period prose and Taoism.Huainanziis a Taoist literature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and has profound relationship withZhuangziin thought and language. To compare the variations in these two books is helpful for us to understand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Zhuangziand the correct interpretation of it,and also help us to understandHuainanziin the study of Zhuangzias well as its important status and influence in the history ofZhuangziin China.

Huainanzi;Zhuangzi;variant;comparison

G122

A

1009-9530（2017）02-0105-04

2016-12-07

安徽省教育廳2015年度高校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點(diǎn)項目“《莊子》的民俗學(xué)新論”（SK2015A555）；皖西學(xué)院校級壽縣文化扶貧項目“出自壽縣的《淮南子》在中國莊子學(xué)史上的地位和影響”（WXSK1533）

馬啟俊（1965-），男，皖西學(xué)院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教授，文學(xué)博士，阜陽師范學(xué)院兼職碩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民間文學(xué)和訓(xùn)詁學(xué)的教學(xué)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