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燕
因為工作,因為采訪,我曾多次路過米蘭古城。每次都是在去樓蘭的路上,路經(jīng)米蘭鎮(zhèn),穿過一大片卵石戈壁,從米蘭古城穿城而過,面向著蒼茫的阿爾金山,拐一個彎后,直奔樓蘭而去。
每次經(jīng)過米蘭古城,看到遍地的卵石戈壁我都會感覺奇怪:米蘭古城雖然在阿爾金山腳下,卻離山體最少有近百公里,離米蘭古城5公里遠的米蘭鎮(zhèn)周邊全部是肥沃的農(nóng)田和土質(zhì)荒漠,真不明白米蘭古城這么大一片卵石戈壁從何而來?雖然心存疑惑,但從未深究,也沒有查詢過。
一次出差,我從青海翻越阿爾金山,從險峻的崇山峻嶺中下來向若羌縣去。走到米蘭河邊時,車停了下來,大家在米蘭河大橋上漫步,幾十米寬的米蘭河在夕陽下波濤滾滾,卵石鋪就的平坦的兩岸一望無際。
在直達天際的坦蕩中,我突然看到一兩公里外的河左岸上,高矗著一座建筑,像是一個古代的烽燧。雖然并不高大,但那建筑背靠無垠大漠,面朝湯湯河水,以地平線為背景、湛藍的天空像穹廬圓圓的罩在頭頂,在寬闊的河流和坦蕩河岸的映襯下,孤立荒原的烽燧竟然顯示出雄壯的氣勢。大漠干燥而凜冽的風如刀刃般颯颯吹過,真讓人感覺朔風千里、雄關(guān)漫道、氣吞山河、氣勢非凡。尤其是如血的夕陽斜照烽燧上,更顯得那烽燧金光閃閃、氣象萬千,十分雄偉。
在阿爾金山腳下的荒漠里怎么會有這么一座雄偉的烽燧?我不禁奇怪。轉(zhuǎn)念一想,恍然明白:那哪里是什么烽燧?那建筑是我見熟了的米蘭古城!多年來,我一直奇怪在米蘭這樣既無雄關(guān)、又無險道的平地上,為何會在戈壁荒灘上建有一座米蘭古城?現(xiàn)在隔著寬闊的米蘭河遠眺才頓時感悟到:原來米蘭古城是聳立在米蘭河邊,扼守著絲綢之路古道!恍然大悟之間,米蘭雄關(guān)萬里、鐵馬金戈的歷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我側(cè)耳傾聽,耳畔響起米蘭河畔漢代屯墾戍邊驊犁耕地的翻土聲;風吹麥浪,沉甸甸的麥穗與枝葉起伏時閃耀著如緞的光澤,胡楊防風林唱出沙沙的歌聲;西域最大的水澤羅布泊吹來的風夾帶著水的氣味,灌溉著這一片肥沃的土地的滔滔米蘭河發(fā)出嘩啦啦的水聲。還有唐時吐蕃戰(zhàn)車的滾動聲;刀劍、鎧甲和盾牌的鏗鏘撞擊聲音和張弓射箭的嗖嗖聲;修建城堡時此起彼伏的勞動號子聲;干打壘時砸出建筑工地夯實土層沉悶踏實的砸土聲。絲綢之路上絡(luò)繹不絕的商隊的駝鈴是那樣的清晰,駱駝的腳步是那么穩(wěn)健,他們滿載著華麗的絲綢,眼中閃爍著快樂的光彩,仿佛已經(jīng)看到米蘭繁華的街市和繁忙的人群。
我佇立河邊,久久凝望,伴著千年如一的米蘭河水,穿過時間的塵埃,仿佛看到了米蘭昔日的繁華。
我仿佛聽到從2 000年前傳來的回聲:郵差的坐騎晃動著脖子上的響鈴,從敦煌到米蘭,沿著絲綢之路,翻越阿爾金山,帶來了中原大地的信息。遙望雄立邊關(guān)的米蘭古城,我仿佛尋覓到了米蘭全盛時期的古老信息,米蘭人的生活熱火朝天,行人、騎手、商隊、馬車,川流不息,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在我眼前展開……
賦予生命的水源決定了城市和人民的命運。西域巨澤羅布泊的干涸,使樓蘭的樹林、草地、街巷、花園和田疇失去了水源,枯萎,死去。連方圓2 000余平方公里的羅布泊都干涸成了“地球之耳”。樓蘭人背井離鄉(xiāng),遷徙到其他可以賜予他們水和果蔬的綠洲。而其中的一部分,就遷到了現(xiàn)在的新疆兵團第二師36團(米蘭鎮(zhèn))。
218國道、315國道、214省道;格庫鐵路、兵團、西寧-喀什高速公路的相繼貫通,使這條曾經(jīng)貫通東西的最古老、最漫長的絲綢之路驛道即將復活。雖然再也無法聞聽商隊的響鈴,再也沒有郵差坐騎的蹄聲,雖然米蘭古城已經(jīng)沉寂,但沉睡千年的米蘭古鎮(zhèn)將被接踵而至的汽車、火車的汽笛聲喚醒。這里盛產(chǎn)的若羌紅棗、石棉、鉀鹽等物產(chǎn)將會乘上火車,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源源不斷地運往東方或西方。即將貫通的格庫鐵路,將使米蘭到西域重鎮(zhèn)喀什變得直達和快捷。將來,從喀什至紅旗拉甫山口向西延伸出境,是否會形成第二條干線,像西伯利亞鐵路一樣,連接太平洋和大西洋?那曾經(jīng)從米蘭騎馬西去的詩人、那曾經(jīng)從米蘭出發(fā)向東去向長安的長長的駝隊,將在現(xiàn)代文明的喧囂聲中,以嶄新的面貌重新出現(xiàn)在新絲綢之路上。
米蘭,這南絲綢之路的重鎮(zhèn),將在新的世紀,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壯闊的前景在我的面前徐徐展開。此時,我聆聽著米蘭河千年不變的嘩嘩的水聲,漫長的古絲綢之路的低語,和萬籟無聲的沉寂大漠,久久無語。
河岸邊夕陽映照下的米蘭古城,雄居邊關(guān),矗立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