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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喪

2017-03-15 15:53葛俊康
躬耕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紙錢院壩林子

葛俊康

1

手機響時,我正坐在公交車里睡覺,接起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想肯定又是那些賣保險的,要不然就是騷擾電話或者詐騙電話之類的,我冷哼了一聲,直接就把電話掛了。過了一會兒,手機再次響了,我拿起一看,還是那個號碼。這次,我認為肯定是賣保險的了。

公交車開到我樓下的小區(qū)門口,還沒停穩(wěn),手機又響了。這次我還真有點冒火了。本身這段時間心情就有點不舒服,這電話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你說討不討厭。手機一直響著。車停穩(wěn)后,我慢騰騰地走下車子,掏出手機,剛按下接聽鍵,手機里就傳來了一個很急迫的聲音,問,你是老葛嗎?咋打你的電話一直不接。我一聽,那聲音還有點熟悉,況且我也真姓葛,我知道打電話的對方肯定是熟人,但又一時想不起是誰。我問,你是哪位?對方說,我是老林啦,林子民。聽說是林子民,我立馬就愣了,說,哦,林子民呀,有啥事嗎?對方忽然嘆了一口氣,說,老葛,你快回來,你媽死了。我拿著手機,也沒啥大的反應,我知道我媽早晚都會死的,就問,我媽死了?!啥時死的?林子民說,前天,前天死的,一直找不到你的電話號碼。你究竟在搞啥名堂,你爸都不曉得你的電話號碼,在你家里找遍了也沒找到,還是今天小五回來問他才知道。

我哦了一聲。我知道小五。小五也是在城里打工,上個月我們還一起喝過酒呢。林子民又問,你啥時回來?我停了一下,說,明天吧,我明天去請假。林子民說,你要快點。你媽已經(jīng)在家里放了兩天了?,F(xiàn)在是熱天,況且后天就要出去了,你要早點回來拿主意。我說,好,明天回來。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走上樓,回到家里,坐在沙發(fā)上時我想起了母親。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腦袋昏沉沉的,母親的樣子在腦中就有點模糊,我只知道母親六十多歲了,身體一直不好,常年都是一個病懨懨的樣子。每次回到家,母親都是不停地咳嗽。母親只要一咳嗽,我老婆就要皺眉頭,跑出門去,遠遠地站在院壩邊的枇杷樹下。兒子也會跑出去,站在我老婆身邊,緊緊地抱著她。我知道老婆和兒子都不喜歡我母親,特別不喜歡聽她的咳嗽?,F(xiàn)在,我也不知道是否該把母親已經(jīng)死了的消息告訴他們。

第二天,跟平時一樣,我起床后,慢慢地把稀飯給老婆兒子熬好,還炒了一個小菜放在桌上。昨晚已經(jīng)和老婆說了母親死了的事,老婆沒啥反應。我問老婆回去不?老婆看我一眼,說,我回去?我回去了家里咋辦?孩子正上初三,關(guān)鍵時候,我走了咋辦?況且我也請不到假,請一天就扣兩百無,對我們這個家庭,兩百元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我本來想說要不兒子也請兩天假陪我回去看看。但看著老婆的樣子,我又不敢說了。我老婆是城里人,一直都瞧不起我的家庭。算了,就我一個人回去算了。

后來,等老婆和兒子吃完飯,我也吃了一碗稀飯。老婆兒子一走,我就開始收拾碗筷。一切弄好后,我下樓想打個的回去,因為我打工的城市距我的家也就是四十公里左右,打個的最多半個小時就可以到,但我想了想,還是乘公共汽車算了。公共汽車只是開得慢些,但錢可少多了。一想起錢我就想起了每月都要還的房貸?,F(xiàn)在的房貸也嚇人,每個月兩千多,那可不是吹口氣就能來的。老婆每天都埋怨我找不到錢,說嫁給我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我乘的早班車。早班車是六點鐘開,雖說開得有點慢,但到家也最多七點多一點,見母親最后一面還是沒問題的。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在深圳打工的哥哥。哥哥也是出去了十多年了,但他們一家在深圳還沒有買房,一直租房住。深圳的房子可不是說買就能買的。大部分的人打一輩子工也買不到一套房子。我知道家里面肯定也沒有通知到哥哥。我和哥哥的電話號碼都只有母親知道,現(xiàn)在母親一死,電話號碼也就沒了。

我打通了哥哥的電話。電話一響哥就接了起來。哥問我打電話干啥,說他正忙著呢,讓我有事就快說。我說母親死了。電話那頭的哥哥明顯地停了一下,說,死了?啥時死了?我說死了兩天了,你啥時回來?哥哥又問,那啥時出去?時間定下來沒?我說明天就要出去。哥哥哦了一聲,說,明天就出去?那我回來也沒啥意思了。你回去告訴爹,我就不回來了,該出多少錢我出。本身這段時間我這邊也忙得很,活很多,真忙不過來。說完,就掛了。

2

汽車剛開出不久就出了問題,說是啥油路上的毛病。司機停下來修車子。這時太陽已經(jīng)升上來了,像一個蛋黃。天氣也有點熱了。我坐在車子里,沒事,又跟我哥打了一個電話。哥問我是不是回去了。我說還在路上,車子壞了,正在修。哥問,那你打電話是啥意思?我說,我,就想告訴你,媽媽死了!哥說,我曉得了,你剛才就已經(jīng)跟我說了。我說,我就想再告訴你一下。哥停了停,說,我真的走不了,何況我就是能走,馬上走,趕到家也是兩天以后了,母親已經(jīng)入土了,我回來也沒啥意思了。我問,那你不想最后再看一看媽媽?哥說,這是我想看就能看的嗎?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到時幫我在媽媽的墳前多哭幾聲就是。我嘆了一口氣,哭幾聲還是可以的。你說,我多哭幾聲?哥一聽,說,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次我真不回來了。你哭吧,只要你哭,到時我寄兩千塊錢給你就是。我輕輕地笑了一下,說,別說了,我一定幫你哭。說完我就掛了電話。這時,車子也修好了。司機一發(fā)動車子,汽車又開始了顛簸。車子一顛簸,再加上車廂里的汽油味還沒有完全散盡,天氣更熱了,我坐在汽車里,昏昏沉沉的,想睡。過了一會兒,我終于睡著了,幾乎是睡了一路。我要感謝這一路的昏睡。睡夢里我?guī)缀跏巧抖紱]想。我睡來的時候,車子也剛好到站。我睜眼一看,我剛才睡著的時候頭歪在了一位大嫂身上。大嫂紅著臉,朝我笑笑,問我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咋大清早的就想睡覺。我看著大嫂本不想說啥,但還是懶洋洋地對她說了聲“是”。

下車后,還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回我的老家。走出車站,我懶洋洋地看了看遠處黛青色的山巒,山巒前面那條淡黃色的泥巴小路,像一條巨蟒,將頭深深地扎進大山,吮吸著大山的心血,夢一般的向前延伸。小路的兩旁,零零散散的山花開著,點綴出各種紅色,仿佛古老的血。潮濕的山巒。熟悉的野風。彩云在天空中漂泊。我邊走邊想著母親,想著母親咳嗽時的樣子。因為我老婆和兒子的緣故,我已經(jīng)將近半年沒有見過母親了。春節(jié)回了一趟家后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那次也只在家耍了兩天,老婆就一直鬧著走。孩子也鬧著要走。我只好帶著老婆孩子早早地回到了城里。后來,我也一直沒有回家。這主要是因為只要一回家老婆至少一個月不給我好臉色看,并且還得占用我星期六、星期天的休息時間。其實星期六、星期天我也沒休息,也在打工,幫別人清洗抽油煙機。

走到家時,父親正站在院壩邊的枇杷樹下指揮著幾個婦女撕紙錢。院壩邊立著一根碗口粗的長長的木桿,木桿上掛著一條兩丈多長的盤龍幡。婦女們撕好紙錢,隨手就放入身旁的大鐵鍋里。大鐵鍋里的紙錢正熊熊燃燒著。父親的背已經(jīng)佝僂得變了形。父親看見我,忙站起身子,走到我面前,問,回來了?快去看看你媽。我緊跟在父親的身后往院子里走。院子里一片冥昧之氣,紙香燃燒的煙霧一團一團地升在半空。有人坐在院壩里打牌;有人在聊天;也有人在忙來忙去地走動著。院子里忙亂時,煙霧被人流攪動,不覺得多么濃重,但人們一離開,空氣凝滯下來,煙霧就愈加地濃了、重了。有那么個瞬間,我感到渾身發(fā)冷,汗毛一陣陣戰(zhàn)栗。我問父親,媽這次咋一下就死了呢?父親回頭看我一眼,說,還不是老毛病,這兩年更惱火了,叫她上醫(yī)院看看又不去,不死才怪。我說,她不是每次打電話都說沒事嗎,咋就死了呢?父親哼了一聲,說,沒事,沒事,誰會說自己有事呢?你們也是,半年了,也不回來看看,光是拿錢,拿錢有屁用!我臉紅了紅,正想說自己真走不開,忙。這時,林子民走了過來。林子民看我一眼,問,回來了?你現(xiàn)在是不是馬上就去看看你母親?我說是的。父親說,這次你媽媽的事,全靠子民。設(shè)靈堂,請陰陽,請道士,包紙錢,寫福字,人員安排,全是子民一手操辦,你要好好感謝子民。我上前握了握林子民的手,輕輕地說了聲謝謝。林子民朝我笑笑,說,別客氣。說完轉(zhuǎn)身就往里面走。林子民走在前面,我緊跟在后面。我們走過院壩里那些閑聊的人們身邊時,他們都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我們。我們一過去,他們又說開了。

我們走進屋子。屋子很亮,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斑斑駁駁的。墻壁的四周刷著白灰。白灰是啥時刷的,我一點都不知道。屋子里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陰陽道士使用的一些道具,還有一些裁好的白紙、黃紙。幾位道士正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抽著煙,閑談著。屋子里左邊靠墻的地方放著兩張長條凳子。凳子上停著一口棺材,蓋著蓋。棺材前面兩根大蠟燭熊熊燃燒著,搖曳出淡黃色的火苗。林子民走到棺材面前,正要叫人幫著把蓋子打開。我看了看嚴嚴實實蓋著蓋子的棺材,又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父親,想了想,最后還是搖了搖頭,說,算了吧,就不看了,反正人已死了,再看也活不轉(zhuǎn)來了,沒啥意思。林子民看著我,滿臉的驚訝,問,真不看?我說真不看。林子民說,那就好,不看就不看。反正如你所說,人已經(jīng)死了,再看都沒意思了。林子民這樣說,我當時真臉紅,很有點難為情的意思,我也覺得我剛才說的話有點過份,當著大家的面不該那樣說。但想了一會兒,我還是沒讓人打開我母親的棺材讓我看一眼。我的想法是,說都說了,還看個啥呢。這時,林子民又看了看我,問,為什么?我知道他并沒有責備我的意思,他也不會責備我,也沒資格責備。他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說,我只是好奇,想問問,沒別的意思。我笑了笑,說,不知道。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了笑,也不看我了,說道,我明白。聽他說完,我也不知道他明白啥。他順手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我面前,說,你先坐會兒吧,你也走累了,我要去忙別的事了。我還真覺得有點累了。我坐下后,他又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走了。

我坐在那里,看著母親的棺子。棺材在那里靜靜地擺放著。上面搭著一些黑布,還有我母親穿過的一些衣服褲子。棺材前頭的兩根紅紅的大蠟燭正熊熊地燃著,瓦盆里的紙錢已經(jīng)快燃完了。我站起身,走過去從旁邊的籃子里抓起一把紙錢,丟進瓦盆里,瞬間,瓦盆里的火又燃了起來。旁邊的幾位道士還在那里抽著煙喝著茶水聊著天,還沒有開始的意思。在我們那里,死了人都是要請陰陽道士的。陰陽主要是負責看墳地,看入土的日子。道士就是做道場。沒錢的人家做一天就夠了,有錢的,有的做三天,有的做七天。我知道林子民父親死了就是做了七天的道場。

燒完紙錢我又回到椅子上坐著。院壩里幾個孩子正在那里嘻戲著,打鬧著。老人們還是坐在桌子邊陪著我父親,邊抽煙邊喝茶邊聊天。煙是丟在桌上的。茶水是專門有人沖的。桌子上還有一些瓜子,糖果。幾個孩子跑累了,都走到桌子邊,端起茶杯就喝,喝完又抓一把瓜子糖果揣進兜里就跑??粗谠簤卫锆偱艿暮⒆觽?,我的眉頭皺了皺。

過了一會兒,父親進來了。父親看了我一眼,問,你燒紙沒?我說燒了。父親又問,你跪沒有?我愣了愣,看著父親,說,還沒有。父親問,咋不跪呢?我說還沒想起。父親嘆了一口氣,望了望屋外,說,你還是該跪一下的。我說,是的,是該跪一下。說完,我走過去跪在了媽媽的靈前。跪的時候父親又在旁邊說,你還應該燒香。我看父親一眼,拿出三根香點燃,插在了母親棺材前面的泥礅上。插完香,我又拿起旁邊的紙錢,丟進了面前的瓦盆里。紙錢燃起來后,我朝著媽媽的棺材,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磕完頭,我起身坐在父親旁邊,父親這時看著我,問,你哥呢?你沒通知你哥?我說通知了。父親說,通知了?他咋說,他回來不?我看著父親,說,他說他很忙,回來不了。父親說,回來不了?他忙?他媽死了他都不回?我忙說,他真回來不了。你想,他在深圳,一來一回至少都要四天。他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就算馬上動身,回來媽媽也下葬了。父親嘆了一口氣,說,算了,不說了,不回來就算了。說完,父親長嘆了一口氣。

我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也不知坐了多久,林子民又走進了堂屋,走到我面前,問,老葛,現(xiàn)在你回來了,具體怎樣操作就該你拿主意了。你是主人,你說怎么辦我就怎么辦,比如說,明天的生活怎樣安排,標準怎樣?幾葷幾素?茶水誰來負責?拿煙倒酒歸誰管?抬棺的八仙找哪些?到時給八仙的紅包里包多少錢,是四季發(fā)財還是月月紅,你要拿個主意。我看著林子民,心里真不想操那些心,就說,一切還是你負責,你說了算,你具體安排就是。說完,我遞了一支煙給他,又說,不過,我認為最好喪事從簡,一切都簡單點最好。林子民看我一眼,說,從簡倒沒啥,但再從簡鄉(xiāng)情人情還是不能免的,四鄉(xiāng)八鄰的鄉(xiāng)親們來幫忙,來守靈,到時吃頓飯還是應該的?,F(xiàn)在的標準都是八葷兩素。酒還是打散酒,不喝瓶裝的。煙也無所謂,十塊錢一包的云煙就行了。如果你相信我,八仙我也幫你找。紅包也可以簡單點,就包個四季發(fā)財。我說,行。你具體去辦就是。剛說完,院壩邊枇杷樹上掛著的喇叭就開始喊人吃飯了。林子民站起身,讓我出去吃飯。我看了他一眼,說,你去忙,別管我,我自己去吃就是。

林子民一走,我起身就去了廚房。廚房里的幾位大媽正在忙著。負責炒菜的大伯看我一眼,也沒招呼。我走上前,看了看案板上放著的一些涼菜,也不管他們了,端了一盤豬耳朵,隨手在案板旁邊的籮筐里拿了一瓶酒?;氐教梦荩遗ら_瓶蓋,倒了半杯,慢慢地喝了起來。正喝著,父親走了進來,看著我喝酒,說,你喝酒?我抬頭看了一眼父親,說,習慣了,每天都要喝點。父親說,你是孝子!你是孝子,你咋不出去招呼應酬呢?你咋還喝酒呢?我說,有啥招呼應酬的,林子民全權(quán)負責就是,到時我出錢。我喝了一口酒,接著又說,并且哪里規(guī)定孝子就不喝酒了?父親哼了一聲,沒說話,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喝完酒,我把碗筷丟在旁邊,掏出煙,剛想點燃,又猶豫了,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在母親的棺材旁邊這樣做,又喝酒又抽煙,是不是真的對母親有點不尊重。后來我想了想,想起那些道士陰陽都一直在抽煙,還打手機,還聊著一些半葷不俗的話題。我也就覺得無所謂了,反正母親已經(jīng)死了,死了還知道個啥,我掏出煙,點燃,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個又一個圓圓的煙圈。

3

晚上,吃完飯,父親讓我陪他守靈。守到十點左右,我就開始打呵欠,連著抽了幾支煙,還是不行。我想睡了。我站起身走到父親面前。父親一直坐在那里,喝著早就淡而無味的茶水,看著母親的棺材,和林子民說著母親出去那天的伙食安排。我對父親說我想去睡了。父親說,你想睡了?你不是要為你母親守靈嗎?咋就想睡了?我伸了伸懶腰,很夸張地打了一個呵欠,說,我真想睡了。我不能熬夜的。這是習慣。習慣了,沒法。父親看我一眼,說,習慣?啥屁習慣?你媽已經(jīng)死了,你為她守一晚上都不行嗎?我苦笑了一下,說,真是習慣,不睡不行。我每天都是十點鐘以前必須睡。父親哼了一聲,沒說話。林子民看了父親一眼,又看看我,說,要不這樣,我去端把椅子過來,搭在一起,你就在上面將就睡一下,反正也是熱天,冷不到的。我搖搖頭,閉了一下眼睛,嘆口氣,說,行吧,就這樣了。后來,林子民端來椅子,放在我面前,搭好,并在上面鋪了一床薄薄的毯子。我把腳放上去,頭靠在另一張椅子背上,身上蓋上毯子,閉上眼開始睡覺。睡了一會兒睡不著,但頭卻是越來越昏沉。我睜眼一看,屋頂上的燈光越來越刺眼。父親還坐在旁邊。我問父親可不可以把頭頂?shù)臒絷P(guān)掉一盞,我說那燈光照著我睡覺我覺得很難受。我從來沒有開著燈睡覺的習慣。我睡不著。父親說,不行!這燈不能關(guān)。你母親的魂魄還在屋里,這燈要照著你母親上路呢。我說,我真睡不著。父親說,睡不著就不睡,陪我守靈。你母親生你養(yǎng)你,你為她守一晚上都不行嗎?父親說完,我沒說啥,又看了看母親的棺材。這時棺材上的幾套紙衣服動了動,棺材前面燃燒著的蠟燭也左右搖晃了幾下,瓦盆里的紙錢也一下就燃得更旺了。我驚了一下,感到有點毛骨悚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母親真的顯靈了,是不是在怪我。我轉(zhuǎn)身一看,大門打開了,一陣夜風吹進來,夾雜著一些香蠟紙錢燃燒時的味道,還有一點涼氣。我閉上眼,把身上的毯子往上面拉了拉,又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中,我好像覺得有人哭起來了。我睜眼一看,屋子里更顯得白了,外面的天也開始亮了。林子民也來了,正站在院壩里指揮著大家忙這忙那。母親的棺材前還真的有人在哭,是個女人。我揉了揉眼睛,伸了一個懶腰,坐起身子,認真地看了看。我認得哭泣的女人是我姨媽。姨媽也是六十多歲了,她抽抽答答地哭著,妹子長妹子短地喊著。我知道姨媽一時半會是不可能停的。我站起身子走出了屋子,去外面洗了一個冷水臉。我清醒了許多。我看了看房子前面的竹林。竹林里的竹葉蒼翠欲滴。小草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珠,似乎在補償昨夜的哭泣。清晨像一幅被揉皺了的畫卷慢慢展開。山風吹過去,一股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我情不自禁地走進竹林,在竹林里慢慢地走著。走了一會兒,我又走向了村口的河邊。河是一條大河,叫沱江。站在河邊,我往四處看了看,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幾只鳥兒在河邊的竹林里飛來飛去。我知道村民大多都在我家里幫著忙呢。我聞著河風里夾雜著的濕潤的泥土味兒,想起了住在城里的老婆孩子。他們這時肯定也起床了。今天的早餐老婆弄的啥。老婆已經(jīng)十幾年沒弄過早餐了,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還能弄啥,孩子能吃不,如果不想吃,干脆就出去吃算了。小區(qū)前面的那個云南米線還不錯的,十塊錢一碗,還有兩三砣大拇指大的牛肉。正想著,忽然聽見河對面?zhèn)鱽砹司让穆曇?。我忙朝對面望去,看見一個婦女正在河里掙扎。我不知婦女是啥時來到河邊的。我看見對岸的河邊上擺著一堆衣服,河里還漂著一個塑料桶。婦女肯定是來洗衣服不小心跌進了河里。我又往四處看了看,還是不見另外的人影。婦女的頭還在河里一浮一沉的掙扎著。我知道婦女肯定是兇多吉少了。我站在河邊,看了看寬闊的河面,感到實在是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婦女在那里掙扎。我想幫著婦女喊幾聲救命,但我知道,再怎樣喊也是沒用的。婦女被河水越?jīng)_越遠,喊救命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婦女的頭漸漸地就看不見了。河面上靜止了下來。我看著婦女消失的地方,搖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站了一會兒,再也沒看見婦女從河里冒出來。我轉(zhuǎn)身慢慢地往回走。這時,我聽見了嗩吶的聲音。道士們又開始忙了。道士們今天是最后一天,送上山就完事了。我走進院壩時,太陽在天上又升高了一些,開始曬得人身上發(fā)熱。林子民穿過院壩,走到我面前,說讓我進屋去。進到屋里,道士正在念祭文。我聽著聽著,一下就想起了剛才在河里掙扎的婦女。我不知道到時那婦女的祭文應該怎樣做。林子民拉著我,說,念祭文的時候你必須跪在你媽媽的棺材前面,你還得哭呢。我說哭啥,我不想哭,哭不出來。林子民看著我,搖搖頭,沒說話。

道士念完祭文,林子民又問我最后要不要再看不看一眼我母親,如果要看他就把棺材蓋打開。我說,不看。林子民看著我,問,真不看?我說真不看。林子民嘆了一口氣,說,再不看你就真看不到了。我要釘上釘子了。我說真不看,你釘上吧。林子民問,真不看?我說真不看。林子民轉(zhuǎn)身朝道士點了點頭。這時,沉郁蒼涼的嗩吶響起,一把揪住所有人的心。嗩吶聲后就是鑼鼓聲。鑼鼓聲響起時,林子民拿起錘子,叮叮當當?shù)蒯斄似饋?。幾個女人嚎哭著撲過去,被邊上的男人扯住。不一會兒,蓋子全部釘好,嚴絲合縫。母親的名字就被生活這塊橡皮徹底地擦掉了,一個人與這個世界就此隔絕。

姨媽還在哭著,也沒人去拉一拉她,勸一勸她。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哭啥?就這樣哭有啥意思?能把人哭回來嗎?真是的。我真想上前讓她別哭了,告訴她這樣哭真沒意思。但我實在是不敢。父親這時俯下身子,輕輕地拉了拉她,并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什么??梢虌屘ь^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站在旁邊的我,搖搖頭,埋下身子,又哭了起來,還是抽抽答答地妹子長妹子短地哭著。

我和父親一直站在那里。姨媽也一直在那里哭著。我們站了很久。姨媽的嘆息聲和哭泣聲漸漸地小了下來,最后總算無聲無息了。姨媽站起身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看著姨媽的背影,忽然覺得很累,腰酸背痛的。我知道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我伸了伸懶腰,想找誰說說話。但大家都在忙著,誰也沒理我。我感到有點尷尬,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林子民正在院壩里忙著安排入土抬靈的諸事細節(jié),抬棺的八仙是早就請好了的,但誰在前,誰走后,誰在中間,林子民也一一地作了安排。下葬的時辰陰陽早就看好了,寫在了紙上。昨天晚上林子民拿來讓我看的時候我還真沒看懂。只看到那上面寫著:一推亡者,逝日四方無礙,未犯黃煞,一推亡者,逝者吉祥無殃煞。當時,我問林子民是啥意思。林子民說,這就是說出靈時一切順利,沒有因為礙屬相需要回避的親人,也不會犯或東或西的各種殃煞。諸事順遂。我說順遂就好。

4

送葬的時辰一到,幾聲鞭炮響過,嗩吶一吹響,隊伍就出發(fā)了。走在前頭的是撐著白旗的兩個小孩,上面懸掛著一付對聯(lián):日落西山不見面,水流東海永不回。中間是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的八仙,他們肩上的黑漆棺材緩緩朝前移動。緊隨其后的是頭頂白布的送葬人。我端著母親的靈位走在棺材的前面。穿孝衣的隊伍走走跪跪。靈前靈后的哭靈孝子,一路哭著,哭聲悠長散漫。幾只不知名的鳥兒,被鞭炮驚嚇得嘰嘰喳喳地叫著在竹林里飛來飛去地不敢停歇。

來到墳地,陰陽看了看時辰,喊一聲下葬。棺材穩(wěn)穩(wěn)地放入早就挖好的墓穴。棺材放下后,陰陽拿出羅盤,開始調(diào)方位。陰陽喊一聲左,八仙就將棺材往左面輕輕地移動一點,陰陽喊右,八仙就又將棺材往右邊輕輕地移動一點。我端著母親的靈位,站在墳地邊,靜靜地看著。這時,太陽昂著金色的頭顱,一躍一躍地莊嚴地走上高空,將萬道金線慷慨地拋灑了下來。不一會兒我就感到有點熱了。我放下手中端著的靈位,坐在墳地旁的一塊大石上,拿出一支煙,看了看正在忙碌著的大家,點燃,慢慢地抽了起來。煙抽完,陰陽也最后調(diào)好了方位。陰陽喊聲好了,收好羅盤,八仙就開始填泥土。鑼鼓聲響起來了。嗩吶聲響起來了。一陣鞭炮響起之后,包括姨媽在內(nèi)的幾位婦女一下就哭了起來,哭聲在金黃的土地上蕩然而起,恍如山洪在突然之間暴發(fā)。這時,我想起了哥哥。我要幫哥哥在母親的墳前哭幾聲。我忙站起身,走到母親的墳前,跪了下去。我跪在那里,想哭,卻一直哭不出來。我努力著,努力著,努力了十多分鐘還是沒有效果。眼睛里干干的,一點淚水都沒有。必須有淚水,沒有淚水咋行?哥哥肯定不會相信我哭了。父親坐在旁邊一直看著。我抬頭望著父親,又看了看跪在旁邊正哭得凄凄慘慘的姨媽。父親搖搖頭。

鑼鼓更響了。嗩吶也長聲悠悠地吹了起來。人們的哭聲也更響了。我知道再有幾锨土母親的墳塋就要起了,再不哭就沒機會了。我往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忙碌著,誰也沒注意到我,連父親也坐在那里埋著頭低聲地哭泣著。一個小孩手上拿著一瓶礦泉水站在我旁邊。我心里一個念頭閃動,忙起身拿過小孩手中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倒了一些水在手上,隨后往兩個眼睛上、臉上胡亂地抹了幾把,跪在母親的墳前,長聲悠悠地哭了起來,邊哭邊偷偷地拿出手機,打開錄像功能,慢慢地錄了起來。

不久,一個新起的墳堆,在鑼鼓聲中,在嗩吶聲中,在鞭炮聲中,在人們的哭聲中,慢慢地就接近于燦爛,接近于輝煌了。這時的天空,干凈得一絲不掛。粉紅色的蒼穹中,盤旋著的巖鷹,粗獷地呼喚著。我站起身子,擦干眼睛上的水珠,打開手機,翻到剛才錄的那段視頻,看了看,還比較滿意。

母親的后事處理好后,我問父親用了多少錢,父親沒說話。后來,走之時,我丟了兩千塊錢在桌上。父親看了看,一臉茫然。我說,這是拿給你的,你平時想買點啥吃的就自己去買。父親說我不要。我愣了愣,問父親為啥不要。父親說,我不要錢。我一個人也用不了多少錢,我喂幾只雞,下點蛋就夠我的零用了,或者實在差錢賣點花生就行了。我說,現(xiàn)在你一個人住在老家,萬一要用錢咋辦?父親說,我不用錢,我拿錢來也沒用。我說,那你要啥?父親看我一眼,說,我活著的時候啥都不要,只要你們經(jīng)?;貋砜纯次揖涂梢?。還有,還有就是,我死后,你,你不要再拿礦泉水來糊弄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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