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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印尼到延安

2017-03-16 16:23王炳根
神劍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延安

王炳根

20世紀30年代的延安,令人神往!那兒不僅是抗日的前哨,也是青年人的精神火炬,國內(nèi)許多青年學生在寶塔山的召喚下來到這里,國外一些有志的青年愛國者,也往這兒投奔。后來成了著名詩人的蔡其矯便是其中的一位。

奔赴延安

1938年的早春2月,詩人蔡其矯上路了。

在一場熱帶陣雨過后,蔡其矯從庭院的棕櫚樹下走過,出了家門,穿過爪哇濕地的熱帶樹林與街道,獨自一人來到泗水碼頭,登船上路了。

那時,他還不是詩人,他只是印度尼西亞華僑巨商蔡鐘泗的公子,一個獨自上路的旅人。

那時,蔡其矯的父親蔡鐘泗和叔父蔡鐘長已在印尼奮斗了22年,從擺小攤到開咖啡店到開酒吧開酒店到開連鎖酒店,逐步完成了作為在異國的立足生存到原始資本積累到事業(yè)發(fā)展的過程,在蔡其矯將要離開印尼之前,蔡鐘泗與蔡鐘長已經(jīng)擁有自己的公司,印尼泗長公司,這家真正的兄弟公司,不僅經(jīng)營著已有的酒店、連鎖店,并且發(fā)展到鄉(xiāng)下收購鹽、糖、咖啡、椰子和橡膠等原料。泗長兄弟公司發(fā)展事業(yè)的基點在印尼爪哇島的泗水市,到了30年代的后期,泗長公司幾乎控制了泗水的所有資源,蔡鐘泗成為該地區(qū)的首富和華僑首領(lǐng)。1938年是泗長公司的鼎盛時期,蔡其矯,作為蔡鐘泗的大公子,他完全可以在這熱帶的萬島之國,盡情地享受大自然的陽光、海浪、沙灘、叢林、草地與鮮花,享受綠樹叢中的洋房、小汽車,但是,南洋生活中的一切,引不起蔡其矯的興趣,生意與蔡其矯更是隔膜,這種不合常規(guī)的思路,甚至是伴隨了蔡其矯的一生。1997年,已近80高齡的蔡其矯返身自顧,仍然理不清自己的思路,蔡其矯說:“不知怎的,我一直對金錢不是很感興趣,我注重精神生活,我對生意場上的事情一竅不通,但我對父親給的錢花起來從不心痛,30年代我在上海暨南附中讀書,有時一個月可以花掉300塊銀圓:并且,南洋的異國情調(diào)對我沒有吸引力,我無法投進那種生活,我對祖國的人物山川,卻是情有獨鐘?!?/p>

蔡其矯欲離開印尼的理由是:回祖國,讀大學!當然他不能說是去延安。父親只得依了他,得到應(yīng)許,蔡其矯當即出示偷偷辦好的護照,對父親說,明天就走。獨自上船的蔡其矯先期到達新加坡,很快就找到了他在上海暨南附中讀書時結(jié)識的劉文光,他們曾都是“救國會同志”,異國他鄉(xiāng)的相逢,格外興奮,問及蔡其矯此行的目的地,蔡其矯說出了那個在當時令人神往的兩個字:延安。此時的劉文光正在胡文虎開辦的“星期義務(wù)學?!比谓?,惜不能同行,但他告訴蔡其矯,可以為他買到一本關(guān)于延安的書,這就是艾德加·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得到該書英文版的蔡其矯,如獲至寶,從新加坡再次獨自上船,便不覺得孤獨與寂寞了。從新加坡起航,本來可以直接經(jīng)香港進入祖國內(nèi)陸,但蔡其矯的船卻是航向緬甸的仰光,在此他先要了卻一個心愿,為他的第一個情人而欠下心愿:一年前,當他在上海親手埋葬了服毒而亡的緬僑姑娘傅冠玉之后,在那座新墳前,蔡其矯許下了替她前去緬甸看望寡母的心愿,盡管這位華僑母親總是以女兒為賺錢的搖錢樹,但那畢竟還是她的母親。在仰光,蔡其矯見到了已逝情人傅冠玉的母親,向她表達了自己的悔恨與歉意,留下了一筆錢,并且答應(yīng)以后贍養(yǎng)她。

蔡其矯在緬甸另一件事情是,尋找他在泉州培元中學與上海暨南附中的同學王孫靜,動員他一同前往延安。此時的王孫靜不在仰光而在緬甸中部的曼德勒郊區(qū)小鎮(zhèn),蔡其矯坐了火車找到王孫靜,那一刻,站在雜貨鋪的王孫靜幾乎是驚呆了,等蔡其矯說明來意,二人便躲進屋里細說。三月的緬甸卻已酷熱,恰又正逢春旱,蔡其矯在此住了一個星期,連皮箱都被熱浪烤卷起來,王孫靜的主意也已打定,決定同行,但又不想讓家人知道,便將簡單的行裝放入一個小皮箱,再將小皮箱裝入蔡其矯的大皮箱里,兩人就是這樣悄悄地溜走了。

緬中的曼德勒離祖國內(nèi)陸已近在咫尺,但他們沒有直接從云南入境,其原因有二:一是當時的陸路不甚安全,二是王孫靜在決定與蔡其矯同行之時,給他在吉隆坡的女友陳麗莉發(fā)去一信,邀她到新加坡會合,所以,只得又從海上折道返回新加坡。當他們在新加坡相見時,卻又不是3人而是4人,陳麗莉還帶上了女伴陳日梅。兩男兩女,結(jié)伴同行,又是前往神圣之地,一路很是興奮,在前往香港的船上,又是唱歌,又是跳舞,一路都在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戰(zhàn)火、硝煙、熱血、號角、漫天的早霞、晨曦中的延安寶塔,一切都如夢如幻,那么令人神往,那么激動人心。

在香港,蔡其矯與另一個非常要好的同學劉振東不期而遇,劉振東聽說蔡其矯要上延安,二話不說,帶上他的女友加入遠行的行列,自然又成了一行6人的頭面人物。蔡其矯還拜訪了香港的親戚與好友,聽說這位公子哥兒要上前線,沒有一人相信,他們認為,眼前這個身著絲綢外褂的年輕人,怎么能吃得了那種苦?蔡其矯也不解釋,和一路糾集在一起的朋友,果敢地又上路了。出香港,過南粵大地,進入中原,抵達武漢,在漢口的一家小旅館落下。那時的漢口又臟又亂,四月暮春與初夏的季節(jié),蚊蠅叢生,夜間的屋里,已是蚊子的天下,且6人又只租住一個房間,三個女的睡在床上,床上還好,有蚊帳,三個男的睡地板,就在蚊子的包圍之中,只得用襯衣把頭包了一個嚴實,只露出兩個鼻孔出氣,但第二天一早起來,無論是睡在蚊帳里的還是睡在地板上的,6個人都被蚊子咬出滿身滿臉的紅斑點。蔡其矯就提議,必須立馬北上,可此時人多心雜,已非一人做得了主,蔡其矯打聽到他的另一個暨南附中的同學蕭楓正在南昌,于是,便獨自一人乘車去了南昌。一路坐船,搭火車,都沒有買票,一個人在船上在火車上,與查票員捉迷藏,這倒給他孤獨的旅行帶來了某些樂趣。到了南昌,找到蕭楓,兩個在暨南鬧學潮時的患難之交,一拍即合,他們到南昌八路軍辦事處找了熟人,得到了由福建老鄉(xiāng)張鼎丞開具的前往抗日軍政大學的介紹信。

蕭楓和我一到漢口,在舊貨店買了法國安南(越南)兵的三角形背囊,一個人一個。這時,王孫靜只好跟我們走了,把兩個女的丟下(不久她們也到了延安),三個人又是坐沒票的火車,不是睡在行李架上,就是睡在座椅下面。到西安,找到七賢莊八路軍辦事處,接著乘坐載貨的汽車到洛川。然后,步行三天,經(jīng)鹿縣、甘泉,第二天洗腳的時候,發(fā)現(xiàn)腿腫得老粗,第三天就一步一咬牙,身上的背囊由蕭楓和王孫靜輪流背著,我手拿樹枝當拐棍,艱難前進,直到二十里鋪,看到延安就在前面,這才興奮,忘記痛苦。記得我們是在五月到達延安。途中,我們吃的是一種當?shù)亟绣伩拇箫灪退?,那鍋盔有半寸多厚,又硬又香。晚上就宿雞毛店。也不知怎樣,竟能走過那些不見公路,也不見大道的高原、田野。有時走平地,又常越過無路的荒野山坡,有時走深溝,過溪澗。路是陌生的路,只好逢人便問,也無人干涉(如果再過一兩個月,國民黨就沿途阻撓了)。我們?nèi)齻€人,他們兩個都是運動健將,只有我滿臉稚氣,在香港誰都不相信我會到延安的。

對于這一切,蔡其矯后來用“含辛茹苦去接近詩”來做注解,但其實,當時,關(guān)于詩的理想,可能還沒有這么明確,甚至也不是為了一般意義上的抗日,蔡其矯的真實意圖,據(jù)他在晚年的坦陳,到延安,真實的想法,是為了去追求一種自由,生活的自由與精神的自由。所以,當腿都走腫了的蔡其矯,一身襤褸的蔡其矯,望見那座古老的寶塔時,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在大道黃土塵中雀躍,在5月的嫩草上撒野,在遼闊的曠野高唱《梭羅河》,好了,延安到了,共產(chǎn)主義到了,平等與自由到了,他將成為新的自由世界中光榮的一員。

到達延安的時間為1938年5月中旬。

1938年初夏的陽光,灑在陜北高原的大地,縱是在延安很深的窯洞中,也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氣,那時,還沒有進行整風,文藝座談會四年之后才召開,國民政府給八路軍、新四軍發(fā)著軍餉,延安的窯洞中,連稀薄的槍聲也聽不見,毛澤東正沉湎于哲學思考,建構(gòu)他的理論體系。每當周末的落日照在潺潺流動的延河水上,水光泛出的余輝映到了窯洞的窗口,忙碌有加的中共領(lǐng)袖們,便會扔下手中的筆、放下看著的書、停下開著的會,神采飛揚地來到那片黃色廣場,在一名美國的史沫特萊女士的調(diào)教下,跳著19世紀就開始風靡歐美的華爾茲。

初到延安的蔡其矯,感受到了這種平等與自由,由于他的手上持有張鼎丞的介紹信,所以先到抗大報到,參加了抗大一個典禮儀式,同時又因為他的華僑關(guān)系,便被調(diào)往陜北公學25隊華僑訓練班。不久,小組組織了一次學習活動,學習的文件是《反對自由主義》,蔡其矯心生疑惑,一點也不理解,說,自由是個好東西,我遠涉重洋來到延安,追求的就是自由,怎么一來就要反對?說出此話的蔡其矯也沒有受到批評,陜北公學校長是成仿吾,那時,有反對自由主義的要求,也可以存在某些對“反對”的疑惑,也是一種自由。此后,蔡其矯報考了魯迅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開始了為期8個月,但卻在一生中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學習生活。

延安在1938到1942年之間,是非常自由的,隨便來也可隨便走,來的人是多方面的,天天有,來就收,不做審查,不計成分,不分地域,有各地八路軍辦事處介紹信的收,沒有的也收。到了延安全都住窯洞,剛挖的,很潮濕就住進去,但大家很樂觀,去的人大多是年輕人,天天晚上有歌聲,1939年,冼星海去了,譜了《生產(chǎn)大合唱》《黃河大合唱》《二月里來好春光》,每當集會,就是拉歌唱歌,抗大來一個,魯藝來一個,陜工來一個,群情激昂,另外,隨便什么人,幾個人出一個墻報,就去貼吧,城門洞有很多的文藝小團體,也沒有人干涉,墻報隨意貼上去,真是太自由了。在魯藝,從來不排隊,去住去吃,沒有人管你,絕對的自由,中央首長每周三做報告,也很隨便,魯藝的院長沙可夫也不過二十幾歲三十歲,他也上臺唱歌,也去談戀愛,找一個河南人,叫岳慎做他的老婆,岳慎和江青關(guān)系非常好,她在魯藝的實驗劇團當演員,演《紅娘子》,是根據(jù)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改編的,接受李自成失敗的教訓,就是知識分子的問題,那時,延安對知識分子很重視。上課,周揚來講《藝術(shù)論》,很精彩,周揚真是一個才子,他翻譯的《安娜·卡列尼娜》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超過他,理論課講了兩次藝術(shù)論,非常棒。那時,上課是自由的,唱歌是自由的,貼墻報是自由的,搞創(chuàng)作也是自由的,魯藝有個文學社團,起名為《路社》,天藍管出版,我管研究,因我與國民黨的一個小報記者辯論出了名,所以就推選我來管研究,加上我在上海暨南附中就參加了共產(chǎn)黨的地下活動。那時,我沒有寫詩,只寫特寫,一心想上燕京大學的新聞系,是不自覺地走上了文學的道路。在延安,生活應(yīng)該說是很苦的,吃小米,豆芽,我不習慣,烤火,將我的小腿都烤腫了,烤爛了,延安的冬天,除了烤火還有什么事情可做?烤完火出去小便,小便是可以隨地的,就在雪地里撒尿,回來繼續(xù)烤火,這一冷一熱,腳就爛了,但精神生活卻是非常愉快的,課也不多,我在魯藝八個月,加起來也只上10課左右,其中徐懋庸講《文藝與政治》五次,周揚講《藝術(shù)論》兩次,陳荒煤講《創(chuàng)作方法》三次,僅此而已,也不考試,自由活動很多,看書時間很多,也沒有生活上的管制,非常散漫和自由。

可以說,蔡其矯趕上了延安的好時光,1938年1月20日漢口的《新華日報》發(fā)表特派員陸詒的文章《延安進行曲》,對延安窯洞的燈光做了如許的描寫:“入晚,窯洞里的燭光照耀映現(xiàn)得似滿天星斗,從延安城內(nèi),遙望群山,好像是美麗的香港夜景?!蹦菚r,延安的《解放日報》,可以談?wù)撾s文時代,可以用雜文的形式對現(xiàn)實中的不合理進行批駁,可以發(fā)發(fā)牢騷,說延安的女子比男子少,工農(nóng)干部缺少愛與同情等等。所以,物質(zhì)生活上的艱難,并沒有動搖蔡其矯在延安的決心,他向往的是精神自由,而延安是以極度貧乏的物質(zhì)生活滿足了他精神世界的需求。

三千里行軍

然而,嚴酷的歲月即將來臨。

到了1939年的夏季,也就是蔡其矯投奔延安一年后,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國民黨與共產(chǎn)黨的關(guān)系日益緊張,國民政府的供給斷了,不戰(zhàn)與投降的聲浪又在高漲,共產(chǎn)黨在這種情況下,又一次高舉起領(lǐng)導(dǎo)全國人民堅持抗日的大旗,毛澤東在延安的窯洞前,堅定地說:必須反對投降活動。就在毛澤東這一文告后不久,延安做出了動員部分人員到敵人后方去,到晉察冀的抗日根據(jù)地去的決定,這樣,既充實抗日的力量,也可減輕延安的壓力。

到前方去的動員是在七月七日的清晨進行的,嘹亮的軍號響過,太陽還在山的背后,光線柔和得猶如周末舞會的夕照,這回必須列隊而行,但就在這時,誰去誰留事先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一切都很自然,動員時每人都將各自的家當背在了身上,一條棉被中加塞了一些雜物的背包,動員之后,指揮員命令:單號注意,向前跨一步。這跨出一步的隊列,就是到前方去的隊伍。蔡其矯那時在魯藝,那一步魯藝共跨出了200多人,包括院長沙可夫在內(nèi),這200多人與陜北公學、抗大的學員,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延安出發(fā)。

從延安來的各路人馬,相繼到了阜平,晉察冀邊區(qū)政府臨時所在地,根據(jù)延安的指示,在此組建新的華北聯(lián)合大學,下設(shè)政治學院、教育學院與文藝學院,教師由抗大、陜北公學與魯藝抵達人員為主,蔡其矯被分配在文學院任教員,沙可夫當了這個學院的院長。

三個月三千里路的長途行軍,真正令蔡其矯嘗到了嚴酷的滋味,他哪吃過這樣的苦?這才想起香港,那些親戚聽說他要到延安去時的驚訝表情:“你怎么吃得了那種苦?”血氣方剛的蔡其矯,怎知一個苦的滋味?延安的艱苦沒有讓他離去,行軍的嚴酷也沒有動搖他的決心,有時甚至是很樂觀,他認為他的體質(zhì)好,認為自己可能具有某種伊斯蘭血統(tǒng)的遺傳,經(jīng)得起苦難,甚至在生命處于危險的境地時,顯得很激動,很興奮,他喜歡冒險,他說冒險可能是他生命的重要組成。實在是堅持不了,他就想想海洋,想想他從小熱愛的海洋,那兒沒有日本鬼子,可狂風巨浪同樣無情,也許正是這種海洋的狂風巨浪,養(yǎng)成了他最初的性格。也就在蔡其矯從自身的性格方面尋找正視戰(zhàn)勝嚴酷生活原因的時候,組織上發(fā)現(xiàn)了他,認為他經(jīng)得起嚴酷生活的磨煉與考驗,對敵斗爭堅決,對共產(chǎn)主義的信念堅定,這一切相對一個華僑巨商之子,更是不易。于是,黨組織決定:發(fā)展蔡其矯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這是對蔡其矯一年多來言行的充分肯定與最高獎賞。

1940年1月28日的一個晚上,在阜平一個山村的小屋里,面對黨旗,蔡其矯莊嚴地舉起了握成拳頭的手。蔡其矯記得,繡有象征工農(nóng)的鐮刀與錘子的旗幟,被跳動著的火苗映得猩紅,他在猩紅的光暈中激動得流下了熱淚,寒風與冷雪就在屋外,可他握成拳頭的手還是滲出了汗汁。

此時,距蔡其矯橫渡馬六甲海峽背上法式背囊來到延安,恰恰兩年。

《草葉集》與最初的詩

整整兩年,蔡其矯都徘徊在詩的王國之外,那時,他還沒有拿到進入這個王國的金鑰匙,甚至也沒有留意去尋找那把鑰匙,但是,生活卻可能將那把鑰匙交到他的手上。

只是時候未到。

作為華北聯(lián)大文學院的教員,作為一個剛剛加入組織的黨員,開始走上講壇了,一切都是新的,環(huán)境是新的,學員是新的,自己的身份也是新的,新的生活對不安分的蔡其矯總是有無限的吸引力。當他走上講壇時,步子邁得很大,聲調(diào)也很高,站在講壇上,不是講課,是演講,是演出,是哈姆雷特式的內(nèi)心獨白,因為他講的課正是中外作家與作品的分析,那時,沒有專門的教材,教員就是教材,在一個大的范圍內(nèi),任你挑選,這很合蔡其矯的意,這是多么自由的事情,自由的事情總是有激情,總是能做好的,所以,當蔡其矯第一次站在講壇上,就是那樣的滔滔不絕,連一個頓都不打。學員面對這個二十多一點的老師,真有點驚嘆,這就是那個和自己同行,滿身都是虱子的蔡其矯嗎?怎么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點苦難的痕跡?要知道,許多學員都比他大呀,許多學員又都是苦出身,可三千里奔襲,到現(xiàn)在還沒有緩過勁來,這么安靜的教室,屋外有小鳥啁啁,綠樹成蔭,真想打個瞌睡。而女學員就不一樣,她們一點睡意也沒有,多么精彩的課,多么帥的老師,如此的文采,如此的博學,看看,竟出自那個年輕人,他的人很瘦但特精干,他的臉譜棱角分明,滿頭都是卷發(fā),像海的波浪,一浪蓋過一浪,一波之后又一波,無邊無際,那眼神,真是,女生看來總是那么的多情與溫柔,那么富有穿透力,簡直有著不可抗拒的魅力!

但那時,他們都不知道,蔡其矯剛來延安時,那剛剛戴上八角帽的臉,竟是圓的,絕不像現(xiàn)在這樣消瘦,黃鋼說他像水兵,其實,更像伊斯蘭的勇士!

然而,蔡其矯的夢想是上大學,而不是教大學。當他站在講壇上,他還時不時憧憬戰(zhàn)后上大學的情景,但現(xiàn)實卻將他推到了教員的位置,戰(zhàn)爭生活又是那么遙遙無期,因而,無論從教員的責任還是為未來的夢想,華北聯(lián)合大學文藝學院的年輕教員蔡其矯,在那兒如饑似渴地讀著任何一本能找到的書,這種閱讀不能有計劃,也談不上系統(tǒng),得到哪本書便讀哪本書,讀過之后,便去找他們的院長沙可夫。

沙可夫,從年齡上說比蔡其矯大不了幾歲,但是,蔡其矯認為,自己的閱歷與學識與他卻是差了好幾個臺階,沙可夫在上海的中學畢業(yè)后,曾到法國留學,之后到了蘇聯(lián),從蘇聯(lián)回國后,與成仿吾一道,曾在蘇區(qū)的教育部當過處長,經(jīng)過二萬五千里的長征,成為魯藝的第一任院長,在成了華北聯(lián)大文藝學院的院長后,蔡其矯與沙可夫的接觸就更多了,關(guān)系越來越密切,這不僅是因為上下級關(guān)系,更多的出于一種敬重,平時,在一些事情上,蔡其矯常常將沙可夫作為自己人生的范本,甚至連字體,毛筆字與鉛筆字,都一筆一畫地向沙可夫?qū)W習。蔡其矯說:“60年代以前,我主要用毛筆寫字,是沙可夫體,后來經(jīng)常下鄉(xiāng),不方便,才改用鋼筆,我現(xiàn)在的鋼筆字體,也是沙可夫體,是從沙可夫的鉛筆字體中轉(zhuǎn)換而來的。”

蔡其矯也是在沙可夫這里見到惠特曼,見到《草葉集》。

那是一個涼爽的七月之夜,華北原野,繁星閃爍,蔡其矯與沙可夫在夜空的繁星下談?wù)撝o德,談?wù)撝o德的論文學藝術(shù)的影響,談?wù)撝膶W藝術(shù)的精神——自由,沙可夫認為,自由是紀德的基本的藝術(shù)觀,但他的觀點,不被斯大林,不被蘇聯(lián)所接受。就在這里,沙可夫不經(jīng)意講到他在蘇聯(lián)歡度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的情景,講到了美國詩人惠特曼,講到他在蘇聯(lián)受到的禮遇:莫斯科滿街的紅色傳單上,印著的都是惠特曼的詩!

那時,蔡其矯對惠特曼并不熟悉,但令他驚奇的是:一個社會主義的國家,在它過五一節(jié)的時候,傳單上印的竟是一位美國詩人的詩?這引起了蔡其矯的好奇,夜空下的沙可夫說,他的手上就有一本惠特曼的詩,叫《草葉集》,是他從蘇聯(lián)帶回來的,美國詩人惠特曼就在這個夜空下走到了蔡其矯的身邊。

那一晚,蔡其矯就在那盞煤油燈下,幾乎通讀了那本由蘇聯(lián)工人出版社選編的《草葉集》,當晉察冀原野的曙色初現(xiàn),蔡其矯吹滅了那盞燃盡的油燈,張開疲憊的臉,走出了小屋,曙光照在綠色的原野上,風吹來,猶如大海之波浪,蔡其矯用手捋了捋也似波浪的長發(fā),剛剛讀過的O Captain!My Captain!突然涌上了他的心頭,也就是在這記憶出現(xiàn)的一瞬間,太陽出來了,太陽站在了綠色的波浪之上。

蔡其矯感受到了大海航行中船長倒下去的絕望與溫情,感受到這種詩體的自由與情感表達的隨意與奔放,蔡其矯沒有少讀中國古典的詩詞,但這種不用押韻不計格律的甚至不論行數(shù)限定的自由詩令他耳目一新。那時的蔡其矯完全不可能意識到惠特曼這種從事實中得到靈感與激情從而上升為詩的寫作方式,對自己日后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也是惠特曼使他最終放棄了再上大學新聞系的夢想,他要寫詩,要像惠特曼那樣地寫詩!

任何企圖進入藝術(shù)王國的人,都應(yīng)該有大師引路,讓自己的大師領(lǐng)著走進那個精神的王國,沒有大師的引路是不行的,第一位引我走進詩歌王國的大師就是惠特曼,第二位是聶魯達,創(chuàng)作要有崇拜,就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崇拜歌星一樣,兩位大師就是我終生的崇拜!

華北聯(lián)大在一次次的“掃蕩”中,到處搬遷,晉察冀邊區(qū)政府為了鼓舞斗志,舉辦了以魯迅命名的文學獎?wù)魑幕顒?,鼓勵人們用樂觀戰(zhàn)勝苦難,用英雄主義最后擊敗侵略者,振奮精神,弘揚民族氣節(jié)。為了這次征文,也為了他的惠特曼,蔡其矯寫下了《鄉(xiāng)土》與《哀葬》兩首詩,從“一條白色的無盡的道路/一個衰弱的老人獨自走著”到“漸漸,他爬上村邊的堤岸/突然,他顫抖著無力地倒下……/第二天,人們發(fā)現(xiàn)他死在當路,兩只冰冷的手邊握著兩把土”(《鄉(xiāng)土》),中間詳細地敘述了一個老人,在被日本鬼子趕出家園后,貧病交加,拼死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倒在鄉(xiāng)土上的故事,這本也可以是小說的素材,但蔡其矯用來寫了詩,不押韻的自由詩,最初顯示了他對惠特曼形式的模仿與認同,這種兩行一節(jié)的形式,簡潔的敘述語言,給細節(jié)賦予藝術(shù)造型的特點,隱含了他朝著自由的敘述與抒情的風格上發(fā)展?!栋г帷芬彩且粋€故事,一位為了抗日而犧牲在敵人屠刀下的縣長高風亮節(jié)的故事,蔡其矯將故事展開在詩行,故事中人物的語言也與詩的韻味與自由的形式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這兩首詩發(fā)表后,在晉察冀引起很大的反響,因為就故事而言,也許許多人都是熟悉的,但就詩歌而言,人們又是新奇和陌生的,這種新奇和陌生當然不會有人去研究,更不會與惠特曼產(chǎn)生聯(lián)系,但是,這種與抗日實際生活相一致并且散發(fā)著藝術(shù)感染力的作品,贏得了公認,分別獲得晉察冀邊區(qū)“魯迅獎”詩歌獎的第一獎與第二獎。蔡其矯在課堂上講課,受到過他的學生的歡迎,這回是走出了課堂受到邊區(qū)人民的歡迎,使他嘗到了個性的自由的創(chuàng)造可以受到人們的尊重的甜頭。

詩歌創(chuàng)作的處女作給蔡其矯帶來的榮譽,堅定了那一夜面對惠特曼所做出的選擇。

當時,蔡其矯雖然身處晉察冀抗戰(zhàn)的前方,但由于他所在的華北聯(lián)大以培養(yǎng)抗戰(zhàn)的人才為己任,所以常常是避開敵人的鋒芒,不斷地進行轉(zhuǎn)移,然后在相對安穩(wěn)的環(huán)境中,進行讀書與教學。也正因為如此,抗日戰(zhàn)爭的消息,總是非常及時地傳來,1942年,華北聯(lián)大遷到唐縣的南城子,在這里,不久前曾發(fā)生了一次晉察冀第三軍分區(qū)與日本鬼子展開的驚心動魄的肉搏戰(zhàn),打掃戰(zhàn)場時,人們發(fā)現(xiàn)一個觸目驚心的場面:一個中國的戰(zhàn)士與一個日本的士兵,相互用刺刀刺中了對方,雙方的刺刀都沒有拔出,僵持著站立著,而中國抗日戰(zhàn)士的身軀向前彎傾,這是因為我軍的刺刀比敵人的短了幾厘米的緣故。這個故事蔡其矯也是聽來的,但那個壯烈的場合與情景,深深地打動了他,他為勇士的英雄氣概激動得潸然淚下,他有了寫詩的激情,他在尋找詩的意味和形式,《肉搏》就是在這種情景下誕生的:

軍號還在吹,山谷震響著喊殺聲……

交鋒幾個回合,那青年猛力刺了一刀,

敵人來不及回避,也把刺刀迎面刺來,

兩把刺刀同時刺入兩人的胸膛,

兩個人全靜止般地對峙著,呵!決死的斗爭!

只因為勇士的刺刀比日本人的刺刀短幾分,

才沒有叫顫栗的敵人倒下來,

我們的勇士沒有時間思索,有的是決心,

他猛力把胸膛往前一挺,讓敵人的刺刀穿過了背梁,

勇士的刺刀同時深深地刺入敵人的胸膛,

敵人倒下,勇士站立著。山谷頓時寂靜!

在這里,蔡其矯用了簡潔的語言,突現(xiàn)這樣的一個英勇壯烈的場面,對峙的胸膛與最后的一挺,完成他對英雄的造像。這首詩當時是刊登在晉察冀邊區(qū)邵子南主編的一份油印的刊物《詩建設(shè)》上,但反映強烈,這種以激情描寫肉搏場面的詩歌,無論是事件的本身還是敘述的效果抑或藝術(shù)的感染力,有著完美的結(jié)合,所以,一直到后來,到和平時期,流傳都很廣,蔡其矯挺喜歡這首詩,將其視為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在一些詩歌選本或詩歌辭典上,蔡其矯常常將它列為首篇。幾十年后,他還就這首詩與一位詩評家有過專門的通信:“中國漢陽造的老式步槍的刺刀,的確比日本三八式槍短了許多。這事實就給這首詩帶來了象征意義。”

遙遠的初戀

在晉察冀一帶與日本鬼子不斷進行的“掃蕩”與“反掃蕩”斗爭中的華北聯(lián)大,雖然不在戰(zhàn)場與敵人廝殺,但也隨時都處于動蕩之中,危險之中,蔡其矯很喜歡這樣一種戰(zhàn)時的生活,他的好動的性格,使他不安于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梢宰鲆粶y試:如果將安穩(wěn)與冒險同時擺在他的面前任其選擇,那么,他必定選擇冒險。戰(zhàn)爭當然是最大的冒險,蔡其矯在這種動蕩的危險環(huán)境中,生活有序,心情愉悅,他總是很有規(guī)律,他讀書,只要能見到的書,全都讀了,他認真?zhèn)湔n,然后將備過的課,全都背下來才走上講壇,他打球,簡易場地的籃球,沙灘上的排球,只要有球,就能見到他的身影。就是這樣,他還有很多很多的精力,很多很多的時間,于是,他就常常用他過剩的精力與時間去親近惠特曼,這個遙遠的已逝的親人。他不僅是讀,而且開始翻譯,一首一首地翻譯,做得很認真,翻譯的結(jié)果不是為了出版,而是看成一種與惠特曼親近的方式。

惠特曼詩的世界,蔡其矯在與它親近的過程中,越來越感到它的神奇,它的雄渾,令他產(chǎn)生眾多的聯(lián)想。惠特曼對戰(zhàn)爭、對大自然、對女性的描寫,常常讓蔡其矯望天長嘯??!那是一個休息日,屋外的寒風夾雜著雪粒,敲打著土墻和灰瓦,蔡其矯無處可走,便在炕上打開了《草葉集》,這回他面對的《我歌唱帶電的肉體》,這是一個讓他看著便熱血沸騰的詩名,這是一首長詩,蔡其矯細心地讀著,一句一句地翻譯,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翻譯,去感受,這里的每一行詩,每一句話,都令他的心狂跳不止:

我感覺和我歡喜的人在一起就滿足了,

在晚間和別人結(jié)伴在一起就滿足了,

在美麗的、奇異的,有生氣的、歡笑的肉體所包圍,就滿足了,

在他們中間走過,或者接觸到任何一個人,或者讓我的手臂在片刻的時間輕輕地圍繞在他或她的脖子上,那么這是什么呢?

我再不要求更多的歡樂,我在其中游泳,如同在大海中一樣。

和男人們或女人們親切地在一起,注視著他們,跟他們接觸,聞著他們的氣味,這是有意義的,這使靈魂十分快樂,

一切的東西都使靈魂快樂,但這些更使靈魂快樂。

至此,蔡其矯再也無法翻譯下去,一些與戰(zhàn)爭極不協(xié)調(diào)的生活情景,堅決地闖入他的眼前,闖入這眼前的風雪之中,他曾在許多的時候,關(guān)閉這一道生活的閘門,但現(xiàn)在惠特曼無情地將它踢開,并且從心靈的深處將其勾起。

那是18歲的生活,那是上海的場景,那是他的初戀……

我生命中的第一位戀人,她的名字叫傅冠玉,一位大我三歲的緬甸華僑姑娘。

傅冠玉的父親是醫(yī)生,母親是個廣東傭人,也就是醫(yī)生的傭人,她有個哥哥,是原配生的,不同母,父親到緬甸后不久去世,她的母親實際守寡,帶了一個女兒,女兒長大后就想靠女兒當搖錢樹,給她找一個有錢的年紀大的男人,傅冠玉不從、反抗。其實,傅冠玉的母親在緬甸也有情夫,趁傅冠玉被關(guān)的時候,先是好語相勸,后來就占有了她,因這個人有家室又不能娶她,只好答應(yīng)供給她到中國念書。

傅冠玉是1935年來到上海暨南大學附中讀書,為了聲援北平“12·9”學生愛國運動,我和學校許多的愛國學生,組成沖鋒隊,進市區(qū)進行示威游行,傅冠玉也在其中,我們學生救國會開會,她也參加,我和她是在這種愛國運動中認識的。共產(chǎn)黨當時在上海的學校中有兩個據(jù)點,一個就是暨南大學,還有一個是泉漳中學,泉漳中學是福建會館辦的,開始我在泉漳中學讀書,但那個學校的氣氛沉悶,我不喜歡,就轉(zhuǎn)到了暨南附中,這個學校在上海西北郊的真如鎮(zhèn)附近,是一所專門培養(yǎng)華僑子弟的學校。暨南附中與泉漳中學完全不一樣,非常自由,不上課也可以,練體格,開舞會,開音樂會,自由得很,沒有人管你,教師有的還是名人,音樂家,作家,當時,暨南附中成立了一個文學研究社,鄭振鐸還是顧問,生活條件也好,伙食很豐盛,條件好的華僑子弟都在外面吃館子,我那時一年的開銷也要上千銀圓。

在暨南附中,我很喜歡也很積極參加愛國運動,有時白天寫好傳單,晚上秘密地貼出去,很興奮很刺激,那可能是王明路線的領(lǐng)導(dǎo),1936年年初,我未回福建過寒假,留在上海,參加了震驚一時的“曹家渡暴動”,學生們走向街頭,高呼口號,打砸沖擊,警察出來包圍和鎮(zhèn)壓,要不是因為行人的掩護,將我藏進了一家路邊的商店,我可能就被警察抓走了。還有一次,地下黨召集我們到一個小河邊的小房子,大講國民黨的內(nèi)幕,然后就發(fā)動我們與黃埔派聯(lián)合去打擊CC派,因為這件事情,大家都怕CC派報復(fù),CC派的體格都非常好,而且都是學校的特種學生,從來不上課,永遠不畢業(yè),這樣的人我們都怕,到了春假,學校組織師范班的學生到北平旅游,我們的勢力就小了,為了躲避CC派的反擊,我們幾個人相邀結(jié)伴去杭州,上了火車方知是三男三女,那兩個女的是姐妹倆,那倆男生正在分別追求她們,剩下傅冠玉一人,這樣,我們自然就好起來。

從杭州回來后,我們就經(jīng)常出去玩,吃飯,看電影,跳舞,傅冠玉的鋼琴彈得很好,我們走到哪里都會引人注目。另一方面。當時地下黨在暨南附中,每個星期組織大家討論時事,還派大學生參加,傅冠玉每個星期都來,可以說,革命與戀愛完全符合了起來。后來,救國會“七君子”被抓,學校就以文學研究會的名義活動,我負責出墻報,用巴金的《激流》為名,巴金的無政府主義影響了我們,而無政府主義的作品也常常是革命加戀愛,我們的生活也是革命加戀愛。

但傅冠玉的情況就不是那么浪漫,她比較實際,有點想依靠我,但我沒有精神準備,她的年齡比我大三歲,比較有經(jīng)驗。有一次進城在大光明看電影,回來晚了,小火車停開,她就找了一個公寓,開了房間,我們發(fā)生了兩性關(guān)系,這是我的第一次性愛,事后,我酣然大睡,醒來時,還枕著她的手臂,她說她一直在看著我,我從她的身上,真正感受到了性愛的樂趣與幸福,但我不知道還有其他,那時,我只有18歲,年輕,沒有經(jīng)驗。

我至今保留了當時的三張照片(出示照片),這一張是1936年拍的,這一張是在法國公園,這一張是在學校,拍得不好,你看她的身材很好,臉型是南方廣東人典型的臉型,長得很標致,很漂亮,她穿旗袍,冬天外加一件大衣,這都是我為她拍的,那時,我有一架柯達牌的照相機,鏡頭可以拉出來的那種老式的相機,在中學我就喜歡照相,這張合影是我們搞學生運動的照片,這個是我,穿著暨南中學的校服,其他都穿西裝,只我穿校服,女生都穿旗袍,這些都是華僑的子弟。

1936年4月,我父親帶了我的母親和弟妹,全家來上海看我,我和傅冠玉去碼頭迎接,但船遲到,需要等到晚上,我們只得先回學校,晚上就我一人去接,第二天到學校,見到傅冠玉,她著意打扮了一番,一身鮮艷的紅絲絨的旗袍,還有高跟的黑皮鞋,顯得非常刺眼,我當時都被驚呆了,父親剛剛在酒店還擔心我奢侈放蕩,她這一出現(xiàn),我根本不敢向父親介紹,像一般人那樣,我從她的身邊走過,她也沒有回頭,她當時的自尊心肯定受到極大的傷害。以后的幾天,我陪父親和母親去了杭州,也沒有理她。

實際上在那時,我想得更多的是革命,是上大學讀書,而不是婚姻與家庭,當我與傅冠玉好的消息傳到緬甸,緬甸就斷絕了對她的供應(yīng),這對傅冠玉來說,簡直是絕望。如果我不能成為她的依靠,緬甸又回不去,還有別的路嗎?那年四月,也就是與傅冠玉在杭州相識相愛一年后的四月,傅冠玉提出,要我和她單獨到杭州去一個星期,我答應(yīng)了,這一個星期的同居,我們形影不離,玩遍所有的風景點,我和傅冠玉玩得都很開心,只是她有時走神,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托付了我一些事情,還說,她的那個皮箱要給我,上大學用,見到它便會想起她,我不知道她內(nèi)心的情況,回到上海,記得是5月8日,周末,我們還到大光明電影院看了一場電影,片名好像叫《圣城一處女》,是出悲劇??赐觌娪?,回到學校,傅冠玉的情緒很不好,她提議在操場上坐坐,有月光,風很涼,傅冠玉就靠在我的懷里,我們在月光下說話,我還憧憬上大學的情景,我說,我要考北平的燕京大學新聞系,到時,你去北平可以再找我,她很憂傷地說,不會了,我又說了一句話,我說,我不可能與你結(jié)合,我要上大學,當時,她就哭了,哭了許久,我們回到各自的宿舍,在校門前的小商店,她讓我給她買糖,她說早上要沖雞蛋吃,我去給她買了一包糖,大概是下半夜的兩三點鐘,有人來敲我的門,說是傅冠玉自殺,我驚慌地跑去,見到她,還有微弱的脈息,但呼她的名字,卻不能再睜開眼睛。我背著她下樓,送到醫(yī)院急救,但已無救,天亮時離去,離去時,給我留下一個條子,上面寫著:

其矯:

我一生只愛你一個人。永遠地祝福你。

冠玉絕筆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了痛苦,我把我的照片,我的衣物放進了她的棺木,墓碑也是我為她寫,下葬那天,我作為死者唯一的親人,陪伴在她的身邊,墓地是我為她選擇的。1953年,我去找過,那時是在鐵路的旁邊,我為它培了土,獻了花,1992年我還去尋找,但已找不著了,那時已經(jīng)過了56年了,但還是很傷感,我寫下了《悼亡》,紀念她,追憶我的初戀。

戰(zhàn)場之花

傅冠玉的自殺,對蔡其矯震動極大,女人,是那樣的美麗又是那樣脆弱,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月夜,月色下的傅冠玉蒼白而又細嫩的臉,竟是一種絕艷之美哦。一時,蔡其矯無法從那種內(nèi)疚與悔恨中解脫出來,為此,他離開了暨南附中,任一腔熱血東流,回到他的故鄉(xiāng)去舔那無人知曉的傷口。

因而,在一段時間,蔡其矯主動地回避著女性,尤其是年輕貌美的女性,這種回避,對他自己來說,得付出相當大的毅力!內(nèi)心深處,他又是多么渴望與女性交往,渴望見到女性柔軟的線條與飄然的秀發(fā),但是,傅冠玉已讓他害怕,令他遠離。

到了延安后,原以為對女性的遠離要容易一些,但是,蔡其矯很快發(fā)現(xiàn)先時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尤其是到了華北聯(lián)大當教員后,尤其是他的這種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與布爾喬亞式的外貌,他在講壇上所表現(xiàn)出的才華,他在球場上閃亮的青春魅力,以及他的華僑特殊身份,引起過多少青年女性愛慕的目光?蔡其矯不是沒有感受的,只是一直不敢正視,更不敢靠近。他從傅冠玉身上明白了,女人是不可以隨便靠近的,那種美太脆弱了,尤其是戰(zhàn)爭的年代,哪有可能去保護這種脆弱的美?

然而,蔡其矯在不經(jīng)意間,又一次為脆弱的美絕望。

那年的冬天,敵人又開始了“掃蕩”,華北聯(lián)大的師生分成多路,向偏僻的山里轉(zhuǎn)移。也就在這時,一向身體都很棒的蔡其矯因患瘧疾發(fā)起了高燒,他不能編在正常的分隊里,沙可夫就讓他帶了一支病號的隊伍,這支隊伍的人大多是美術(shù)系與音樂系的女學生,還有幾個聯(lián)大文工團的團員。作為文學系的年輕教員蔡其矯,這支隊伍中大概沒有幾個不認識他,尤其是女學生,但蔡其矯確實不怎么認識她們,這與他故意遠離女性有關(guān)系。一路上,蔡其矯帶了她們過封鎖線,進莊出村,風餐露宿,才與她們一一熟悉起來,而女學生們總是在三三兩兩的行軍中,與蔡其矯走在一起,她們原以為在課堂上滔滔不絕的蔡其矯,在生活中一準也是談笑風生,但是,實際的蔡其矯令她們失望,一路,除了必要的話外,幾乎是沉默少言!終于在一個山溝休息的時候,一位美術(shù)系的女學生主動來到蔡其矯的面前,伸出了她的小手,說是要認識一下,因為他們是福建的同鄉(xiāng)。這一回蔡其矯沒有回避,從那臃腫的軍衣下,卻是看清了那是一張南國女孩的秀麗的瓜子臉,有一雙清純而動人的眼睛,蔡其矯說,很高興與她認識,那女學生說,其實她早就認識了他,只是他不認識她而已,蔡其矯就只得抱歉,說了一些很鄉(xiāng)情的話。直到這時,蔡其矯知道這位同鄉(xiāng)叫程超,一個男孩子的名字。

蔡其矯就這樣與美術(shù)系的女學生認識了,認識后,他們之間的話就多了,談閩山閩水閩中的蛇,說沙灘大海與一個共同愛好——文學,程超說她是愛好文學的,恰在這時,蔡其矯有一本《安娜·卡列尼娜》背在身上,程超就興奮得尖叫,蔡其矯沒有不借的理由,條件是,看完后盡快歸還,他也是從學校的圖書館借來的。

這以后,程超有時間就看《安娜·卡列尼娜》,看時,見到蔡其矯就抬頭做一微笑,又繼續(xù)讀她的書,蔡其矯從她的身邊走,聞到一股清香,卻是不敢駐足。反“掃蕩”結(jié)束了,病號隊解散回到各自的單位,蔡其矯也就見不到程超,甚至忘記了那次借書的事情,只是圖書館來催要還書,蔡其矯才記起了程超,急忙去美術(shù)系找她,一打聽,原來程超的病一直未好,現(xiàn)在還住在山溝里的衛(wèi)生所。這時,蔡其矯才感到應(yīng)該去看看程超,但他絕對沒有想到,此時,那個只有18歲的小同鄉(xiāng)是多么地渴望見到蔡其矯。

在那個星期天,蔡其矯起了個大早,一口氣趕了8里地,來到衛(wèi)生所的駐地,一打聽,說是程超的病已是肺炎的晚期,已經(jīng)住進了單人病房,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上蔡其矯的心頭。他在護理人員的指引下,找到了那間單獨的病房,病房里只有程超一人,瘦小如削的身材,裹在灰色的被褥中,蔡其矯喚了一聲程超,才看見一張比灰色被褥還慘白的臉,但當程超明白了是蔡其矯來看望她時,那張灰白的臉竟然奇跡般的有了紅暈,眼睛一亮,坐了起來,他們就這樣對坐著,說著話,而程超今天似乎特別興奮,一直說呀說,說她的家世,說她的童年,說她在北京做茶葉生意的父親,說她對家鄉(xiāng)的向往,那青山綠水,現(xiàn)在是不是也被日本鬼子糟蹋了?蔡其矯只有聽的份,而且像學生那樣投入地聽,此時,蔡其矯又是一個絕對沒有想到,這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女性,年輕生命的回光返照。

又是一次絕艷的美!

蔡其矯回到學校的第二天,中午,他和他的戰(zhàn)友在沙灘上打排球,突然,感到心頭一陣疼痛,像是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用力擰了一把,蔡其矯倏然之間沒有站住,跌坐在沙灘上。同事們都覺得好奇,一向體格結(jié)實的蔡其矯,怎么會跌倒?蔡其矯感到的是一種由遙遠處傳來的隱痛,這種痛消失之后,忽然又讓他感到萬念俱灰,一整個下午,蔡其矯都處于這種情緒之中。到了晚上,也是如此。次日,蔡其矯得知了一個消息:程超在昨天中午死去!此時,蔡其矯方才了悟,但他怎么也解釋不了,這個女生怎么會給自己帶來這種心靈的感應(yīng)?那應(yīng)該是親人之間的喲,我們連手都沒有碰一下!但帶來的還有另一個事實,兩個月前,美術(shù)系的一位老師曾經(jīng)向程超求愛,但程超說,她已另有所愛,愛的人就是蔡其矯。

蔡其矯只得扼腕長嘆!竟有這樣的事情,而自己卻渾然不覺!

安葬的那天,蔡其矯去了,他跟在棺木的后面,這是他第二次為他生命中的女人送葬,天下著雨,蔡其矯記不得自己是否流過眼淚,雨水自天而降,飄落在大地,蔡其矯的心比眼前的雨絲還復(fù)雜,他們在高地上找了一處干燥的地方,為程超掘了一個大的墓穴,然后一層層地將黃土堆上,在堆出墳包時,老鄉(xiāng)就離去了,但蔡其矯和程超的幾位好友依然留下,他們滿山尋找著石頭石塊,他們希望將這位18歲的生命藏得嚴一些,他們怕野地的狼,驚嚇了長眠的戰(zhàn)友!直到天黑下來,蔡其矯們才離去。

回到駐地后,蔡其矯寫下了他的《挽歌》:

一只年輕的小鷹,

它勇敢地突進;

當它凌起于云端之上,

它突然停止了飛行……

鷹呵,你安息吧!

在為人民的戰(zhàn)斗中,

我們時時憶起你倔強的靈魂。

我們以你不屈的意志戰(zhàn)斗下去,

一定要實現(xiàn)你的夢的理想;

鷹呵,你安息吧,安息吧!

這是一首很稚嫩的詩,但卻是他寫給女性的第一首詩,是蔡其矯在他將來眾多的寫給女性的詩中的第一首詩。

它是一首挽歌!

曾經(jīng)想以遠離來對待女性脆弱的美,沒有想到遠離又造成美的毀滅,連與愛自己的人手也沒有拉一下便香消玉殞,這也是一個震驚呵!因而,當蔡其矯安葬了程超與安葬了傅冠玉之后一樣,又產(chǎn)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要從程超的最好的女友中尋找一位,作為妻子或情人,以此來回報程超對他的愛!

既然內(nèi)心的渴望與現(xiàn)實的生活都與女性不能割舍,那就讓它去發(fā)展吧,讓愛情自由生長吧,讓生命去燃燒吧!

蔡其矯說,這個決心是在那天安葬程超,在她的墓前定下的。

蔡其矯在程超的女友中,首先認定了鐘偉,一個不用女人名字而特別有女人味的女性,她天真、活潑、熱情,愛唱歌,音樂系的百靈鳥。每當清晨,華北大地的太陽還沒有升起,駐地的樹林中便會傳來悠揚的歌聲,這時的蔡其矯便也會來到樹林,在曙色里打開他的書,讀著,聽著,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感受生活的美好(只要日本鬼子不來掃蕩),而鐘偉在林中的歌,便將這種美好的愿望與祝福,這種擁抱生活的情懷,唱了出來,清晨林中的風又將它吹向遠方,吹向遠方的山谷與村莊,昨日的憂愁與悲傷,仿佛都被這充滿激情的歌聲割斷,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陽光下的清泉閃著光,面對這一切,蔡其矯在他的小本子上激情地寫道:“超過所有的歌聲,美麗像那晴空。/在綠色的樹林里,勇敢的人在歌唱。/……這歌聲充滿生活的愛情/……擁抱生活的人將永遠健康!”

如果就愛好與性格而言,鐘偉真是他理想中的情人,但是,蔡其矯很快就發(fā)現(xiàn),鐘偉鐘情的卻不是自己,她愛上了蔡其矯的一位朋友,這對他來說,只能從內(nèi)心無奈地默默地祝福!

于是,徐競辭出現(xiàn)了。

徐競辭,1919年生于北京,比蔡其矯小一歲,也是美術(shù)系的學生,自然是程超的好友。徐競辭的父親徐英揚,早年留學法國,曾是袁世凱的“御醫(yī)”,后來在天津德國印刷廠做代理商,抗戰(zhàn)初逝世。徐競辭在天津時就參加了中西女校共產(chǎn)黨外圍組織民族先鋒隊,1939年來到晉察冀邊區(qū),同時,由于受到家庭的影響,徐競辭還是一名虔誠的基督教徒,性格內(nèi)向,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是充滿著憂郁,蔡其矯感到,憂郁可能是她的一種美,內(nèi)向可能是一種涵養(yǎng),徐競辭平時總是很少說話,也不縱聲大笑,矜持中透出幾分高貴,但卻還是喜歡與蔡其矯接近。蔡其矯先是被這種美所吸引,但是,接觸多了,便開始感到似乎與自己的性格有差異,交流時,憂郁的眼神多于熱情的言辭。為了鼓勵所愛女人多些歡樂情緒,在一個深秋的夜里,蔡其矯給徐競辭獻上了一首《歡樂的歌萬歲》:

在洶涌的河里,

沉下你的憂念,

穿過世紀的風沙,

看取未來的美景,

快樂起來吧,伙計,快樂起來吧!

那流淚的晨星

在黎明前向黑暗隕落;

讓那幻想的悲哀

也在這一刻死亡。

太陽萬歲!歡樂的歌萬歲!

秋天匆匆過去了,又一個寒冷的冬天來臨,徐競辭依然沒有歡樂起來,蔡其矯與徐競辭的關(guān)系也沒有多少進展,但就在這個冬天里,生活卻決定了他們的愛情。

堅持在敵后辦學三年多的華北聯(lián)大,終于因為物質(zhì)極為貧乏環(huán)境極為惡劣,于1942年冬天停辦,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的師生也因為學校的解散被分配到各處,雖然同在一條抗日的戰(zhàn)線上,但已是各奔東西了,用蔡其矯的話說,有的回到部隊,有的分到劇社,有的當了記者……蔡其矯因為華僑的關(guān)系,中央決定調(diào)他回延安,就在臨行前的一個下午,蔡其矯與徐競辭在河邊的沙灘上會面,徐競辭望著東流的河水,更是顯得憂郁,蔡其矯在告訴她自己即將回延安的消息時,徐競辭突然轉(zhuǎn)身抱住了自己,這是蔡其矯所不曾料到的,在徐競辭的啜泣聲中,蔡其矯明白了她即將前往冀中戰(zhàn)斗劇團,而她心有不愿時,頓生同情,一種沖動與豪情支配了蔡其矯,他找到院長沙可夫,公開了他與徐競辭尚未成熟的戀情,希望組織上批準他的要求,他要以戀愛關(guān)系的原因,帶徐競辭同回延安。其實,當時回延安也是很慎重的事情,沙可夫做不了主,便讓蔡其矯去找區(qū)黨委分管干部的劉仁,而劉仁卻說,既然你們是戀愛關(guān)系,那就都留下吧,留在晉察冀軍區(qū)政治部的抗敵劇社,一個搞創(chuàng)作,一個做舞美,不是很好?兩人就這樣留下了,不久,劇社傳達了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為了響應(yīng)“講話”的號召,動員人員下到基層,深入生活,改造世界觀。于是,蔡其矯下放了,地點是淶源縣,徐競辭也一同前往,也于是,就出現(xiàn)了戰(zhàn)地中的兩人世界,出現(xiàn)了他們長長的蜜月生活。

從唐縣到淶源,現(xiàn)在看來很近,但在當時不知道要走多少天?開始與我們同行的還有一位叫董逸風的人,她是國民黨的黨員,自己開溜走了,不愿與我們同行,剩下的就是我和徐競辭,一男一女,就這么走著,自然也就相互依靠,在唐縣與阜平之間,第三分區(qū)政治部的沖鋒劇社駐地,我們停下來休息,社長陳龍也寫詩,我們很談得來,就留我在那兒過夜,他以為我與徐競辭已經(jīng)是夫妻了,所以,只分配給我一間房子,年輕男女住在一起,沒有辦法,該發(fā)生的事情就自然發(fā)生了。第二天,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徐競辭平目的憂郁被歡樂所代替,我的詩沒有喚起她的歡樂,我們的性愛使她露出了山巒雨后般的笑容。那時,我很感動!沖鋒劇社的所在地與我們在華北聯(lián)大住過的南洪城不遠,徐在那個早晨悄聲對我說,到那個村莊再住一晚?我當然愿意,那兒有一片沙灘,我在那片沙灘上曾與程超有過心靈的感應(yīng),也是那片沙灘促使了我重新尋找愛情的決心。我們在那個村莊住了一晚,我們在那兒盡情地相愛,這種愛與冀西山地的氣息一樣滲透在我們之間。到了淶源,我告訴宣傳部長,我們已經(jīng)成婚了。就是這樣,連戰(zhàn)地的婚禮也沒有舉行便成了夫妻。徐競辭到淶源后,分配在山里的婦救會工作,我在縣委機關(guān)當通訊干事,不久,敵人又開始了冬季“掃蕩”,宣傳部長說,你就到你愛人那兒去疏散吧,于是,我就到了她那兒,敵人“掃蕩”我們就上山,敵人走了我們就下山,白天在山上,晚上在村莊,有時在高山上,孤零零的就我們倆人,那時,我們都感到彼此的需要,再也分不開了,我們在高山上,看到山下“掃蕩”的敵人,知道他們不敢進山,有時,面對山下的敵人,我們在高山上做愛,真正的夫妻生活,是在這一段時間展開的。

不久,整風開始了,1944年春天,我被調(diào)到晉察冀邊區(qū)北方分局黨校參加學習,因為我們倆人英文基礎(chǔ)好,在日本投降的前夕,為配合盟軍作戰(zhàn)做準備,又都被調(diào)到英文訓練班,直到1945年,前后兩年多的時間,我們就是在戰(zhàn)地上尋找一切機會過夫妻生活,現(xiàn)在想來,雖然艱苦,但非常浪漫,也很有激情。到了1945年,日本突然宣布投降,我們到了張家口,在畫報社當編輯,我當文學編輯,徐競辭是美術(shù)編輯,打傅作義的時候,我隨部隊進到綏遠,寫下了《兵車在急雨中前進》《湖光照耀的蘇木海邊》,后來,徐遲說我這兩首詩“很動人”,“不失為解放戰(zhàn)爭中的好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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