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一支雪茄、一聲秦腔、一部書、一個人是陳忠實先生留給我們這個世界最為閃耀可感的一種生活生命的癥候和印象,也構成了其獨有的文學商標。他將人品與文品的高度統(tǒng)一展現(xiàn)到了極致,使我們領略到一個大寫的人民作家的文學形象。他那把由睿智的文學思想和偉岸的生命人格鑄就的精神火焰將永遠照耀著我們。
關鍵詞:陳忠實 秘史 文學夢
陳忠實先生曾寫道:文學是魔鬼,是個美麗神圣的魔鬼。而他將自己滿腔的熱血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這座“魔鬼的城堡里”,在里面摸爬滾打、掘心自食、艱辛創(chuàng)作……或許多年以后,陳忠實先生筆下的各色人物會被我們逐漸淡忘,但陳忠實這個悅耳的名字將會在中國文壇上萬古長青。他臉上的縱橫溝壑、手里的巴山雪茄、雙眸的深邃執(zhí)銳、秦人的一聲吼腔,以及用生命所著的“墊棺作枕”之作《白鹿原》,儼然成為陳忠實先生最為引人注目的商標。
一、一支雪茄:燃燒著一生的文學夢
陳忠實先生有一張手拿巴山雪茄煙、嘴角稍稍上揚、側身回眸思索著的照片:從雪茄散發(fā)出來的那縷彌漫縈繞的煙霧中清晰地透視出他那股精彩專注、幽深獨特的思考;而臉上縱橫交錯的褶皺,猶如哺育我們?nèi)貎号畟凕S土地上那深深淺淺的溝壑,這正是他飽經(jīng)歷史滄桑的一種真實寫照。
想要真正地品味雪茄,不僅需要一個安謐的空間和愜意的時光,更需要一副虔誠的態(tài)度和一顆孤寂的心靈。而陳忠實先生鐘情于雪茄無疑是其潛心治學、執(zhí)著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感覺與姿態(tài)。他對雪茄的喜愛并不僅僅是普通煙中的尼古丁,而是雪茄煙所具有的特點正是他的性格、性情抑或說人格特征、生命況味的映射。浸藏于濕熱的氣候與土壤之中的雪茄滋生出它淳厚的品質、濃郁的芬芳、剛烈的口感,以及雋永的余味。一如從關中大地上走出來的陳忠實先生一樣,醇厚質樸、優(yōu)雅善良、剛烈耿直、勤勞豪邁……
粗制的雪茄在吸食時那種火烈的燒灼感注定了選擇雪茄煙的人有著對人生的豐富體驗與堅貞剛毅的性格品質。雪茄那一整套嚴謹?shù)囊?guī)矩和抽雪茄時那一系列復雜的雪茄禮節(jié)則很貼切地映襯著陳忠實先生治學為文的嚴謹精進和做人處事的一絲不茍。抽雪茄如同品咖啡,苦中帶甜,先苦后甜,能夠將苦味和甜味融合在它所散發(fā)出來的清醇透徹的余香之中的雪茄是一支好煙。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陳忠實先生可算得一支好的雪茄煙。雪茄的味道,正體現(xiàn)了他一生的人生況味:先苦后甜。同時,雪茄是扎根于土地的一種植物,它是有生命的,可以滋養(yǎng)人的精神。人類藝術創(chuàng)作的靈悟往往需要借助一些外在事物的激活,酒使人熱烈,煙使人悠思,茶使人沉靜,它們都可謂藝術的催化劑。陳忠實先生的許多中短篇小說和有著生命機體的文學之作《白鹿原》就是在這些藝術精華的熏染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
二、一聲秦腔:吼出了秦人的精神氣象
要想了解一個地方的人文況味及集體性格,最好的方式就是聽一聽帶著泥土味兒的音樂。{1}而堪稱百戲之祖的秦腔則備受關中人的青睞。自幼便沐浴著秦腔藝術成長的陳忠實先生,那股對藝術和文學狂熱癡迷的潛質被激發(fā)了出來,他的許多作品都是在聽著秦腔甚至是吼著秦腔創(chuàng)作出來的。
秦腔的文化意蘊不僅與八百里秦川雄渾遼闊的氣勢相融一體,而且與陜西作家的精神氣質和審美質素相契合。伴隨著陳忠實的成長,秦腔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他鮮活的血脈,融進他精神的靈魂,滲透到他的小說中,浸潤著他的創(chuàng)作藝術,小說《白鹿原》有著非同尋常的醇美、厚重與博大,作品散發(fā)出來的那種恢宏厚重的歷史感與那股激揚躍動的生命氣息,與關中地區(qū)渾厚深沉、高亢激越、血淚交融的秦腔文化一脈相承。
有著秦腔之魂的華陰老腔貫穿在由《白鹿原》改編的電影的始終。電影中整個音畫合一的效果極大地增強了藝術表現(xiàn)力與感染力,震撼著每個觀眾的心靈。電影片頭與結尾的秦腔聲從一波又一波的金色麥浪滾滾襲來,與收割麥子時發(fā)出的咔嚓聲相伴相隨,頃刻間,一股悲涼滄桑感觸直穿心肺。那一聲震山川的吼,那酣暢淋漓的演唱,將那土的掉渣的原汁原味的秦腔的神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將生活在黃土地上的人們的百態(tài)人生、悲歡離合透視得一覽無余。
秦腔之聲之于秦人在于吼,這一聲吼牽引著他們敏感的神經(jīng),撞擊著他們圣潔的靈魂;這一聲吼,吼出了他們生活的喜怒哀樂,吼出了黃土地上的悲愁歡笑;這一聲吼,吼出了秦腔粗獷豪邁、蒼涼純樸的獨特的藝術底蘊,吼出了秦人厚重質樸、熱情豁達、求真務實、堅忍不拔、面冷心熱的精神氣象。
三、一部書:寫出了民族的秘史
《白鹿原》為陳忠實先生豎起了一座不朽的豐碑。當他聽到生命的警鐘敲響的那一刻,他沉潛下來,歸隱于西蔣村寧靜幽雅的故居開始了艱辛的創(chuàng)作,歷時六年,一部用生命寫就的有著沖天而下的精神氣流與極為深廣的現(xiàn)實土壤沖撞并交合的厚重珍品《白鹿原》出世了。他從人的心理、精神文化的層面以飽滿淋漓的筆墨寫出了白鹿原上這塊滄桑土地五十年的“秘史”,將一個古老民族千百年來的民間生活和民間文化傾盡全力地泄露于讀者面前,寫盡了我們民族的苦難心靈歷程乃至人類最為隱秘的人性與文化的奧秘。
“求真的內(nèi)驅力,歷來是人們審美意識和審美熱情的重要動因”。{2}來自《白鹿原》中那股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和歷史厚重感的恢弘大氣基于一種強烈的真實感。陳忠實先生緊貼真實的大地,持以清醒的認識姿態(tài),將白鹿原上社會歷史變革下被遮蔽了的歷史生活的真相和民族的心理律動做了力透紙背的剖析。
《白鹿原》成為經(jīng)典的另一特質在于站在文化發(fā)展史的角度,從心理層面來寫人和歷史,即和白鹿原融為一體的心靈史、生活史、“家族的秘史”乃至“民族的秘史”。陳忠實先生將一個作家的目光投向了人的生存、人的價值和人的命運并與歷史碰撞,對歷史進行審視和觀照,對人性進行淬煉和洞察。他深深地扎根于中國傳統(tǒng)和歷史的土壤中,對他所生活的最早呈現(xiàn)農(nóng)業(yè)文明的這塊渭河流域上的人的文化心理結構進行了全面細致、真實深刻的揭示。
李澤厚提出的“文化心理結構”學說理論認為,儒學就是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以心性論為主的‘內(nèi)圣哲學,才是‘儒的根本特征”。{3}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儒家關學精神一直貫穿作品的始終?!栋茁乖吩噲D在白嘉軒、鹿子霖、百靈、鹿兆鵬等人所演繹的兩個家族三代人的發(fā)展演進中,去把握那段辛酸苦澀又無比厚重的歷史。他無意陳說在這段歷史進程中外在的文化背景與歷史上的重大事件,而是將探索的筆觸伸入社會變革的混亂局面下人們的倫理生活和那里的風俗世界,去挖掘在血腥中掙扎的中國百姓們?nèi)绾紊?,如何做人。他做到了為民族寫心,為農(nóng)民寫史。
四、一個人:提升了寫作者的尊嚴
寫《白鹿原》的陳忠實先生去世了,陜西乃至中國文壇一顆光彩奪目的巨星隕落了,舉國上下為之大震,社會各界人士都用自己獨有的方式表達了無比的惋痛與悼念之情。陳忠實先生曾說文學是“愚人”的事業(yè),而他的去世則是用生命詮釋了這一事業(yè)。他是當今文壇上真正的人民作家,他忠于養(yǎng)育之熱土,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心貼著大地,情系著人民。他為文執(zhí)著癡迷,為人溫厚誠懇、淡泊達觀。在漫長的人生旅程中,他將寫作視為自己最好的生命方式,用文學火種為后輩引路,自覺踐行了一個作家的擔當與情懷,于無形中提升了寫作者的尊嚴。在“文學就是人生”作為陳忠實先生價值觀的語境下,他一生的文學追尋與創(chuàng)作歷程便如同他七十多年來如車轍般的人生印記。他一生的文學歷程可謂一次又一次從血肉到精神再到心靈的一個剝離過程。所以,每每讀到作品《白鹿原》,都好似有種神圣的力量牢牢地攫住了靈魂。作為一部藝術品,它不僅滿足了人們的審美需求,更給人帶來了由藝術之火所燃燒出的熱量——“一股能夠溫暖千萬人心的蘊藉于藝術生命體內(nèi)的精神能量”{4},這種能量是厚重寧靜的、擲地有聲的,更是堅致挺拔的。他遠離喧囂、擯棄浮華,苦心潛沉,深居老屋,在遼闊的白鹿原上精雕細刻出了一部歷久彌新的經(jīng)典之作《白鹿原》。他將“寫人民大眾,不寫個人”的文學觀念作為一生的寫作堅守。他以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用心底最深刻的良知感受去書寫腳下的人們怎么忙著生,怎么痛苦地活著,又是怎么悲哀地死去。他執(zhí)筆一生寫就了鄉(xiāng)村社會變革下民眾生活的真實樣態(tài),寫出了他們的心聲,寫出了那個時代的精神鏡像,也寫出了潛藏在歷史地表下中華民族的文化密碼和生存與發(fā)展之謎。
文學是一種精神生產(chǎn),而寫作者便是在這一方領土辛勤耕耘的人。陳忠實先生之于文學的虔誠熱愛與堅守,以及對人文精神與人文關懷的畢生追蹤,證明了文學依然神圣,生產(chǎn)文學產(chǎn)品的寫作者亦是高貴的、有尊嚴的。他以“不問耕耘,但問收獲”的座右銘激勵自己,埋頭苦寫,寫出了中國農(nóng)民的偉大,寫出了中國的輝煌和痛苦。在商品經(jīng)濟日益活躍、社會生活也呈多樣化發(fā)展的今天,在純文學面臨挑戰(zhàn)的今天,陳忠實先生之于文學的種種作為,是那些熱心于文學的寫作者不悔的操守與不懈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典范與代表,他用實際行動確證了寫作者的高貴,也讓人們相信文學的尊嚴與力量和文學的堅硬與崇高。
陳忠實先生雖然人離我們遠去了,但他手拿雪茄凝眸遠方的獨立思考精神,他“不問耕耘,但問收獲”的苦干精神,他獨立堅致的生命人格和獨特的精神力量一同那不朽的文藝作品《白鹿原》將永遠鐫刻在我們的心中。
{1} 秦榆:《中國文化性格》,中國長安出版社2006年版,第49頁。
{2}{4} 余秋雨:《藝術創(chuàng)造工程》,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70頁,第53頁。
{3} 李澤厚:《說文化心理》,譯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71—72頁。
作 者:馬宏艷,寶雞文理學院文傳院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