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是一年的結束,也是新年的開始。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日子還是要一天一天的過。新年伊始,時光向好,那就讓我們懷揣美好,放飛希望!
為什么年味越來越淡了,但還是高高興興打起背包國家過年?為什么不管是金融危機初起之時冷若冰霜的2009年春節(jié),還是經濟形勢不那么樂觀所以腰包不那么鼓的2017年春節(jié),所有人還是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因為,家,親情,融融的愛意,才是年味兒的源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扎根心中,生生不息。
記憶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喜慶的味道。還不到臘月二十三,村子上下已經有了紅火的年味,排年戲,練社火,鑼鼓成天敲起來。偶爾有一聲兩聲“二踢腳”或者一陣清脆的鞭炮聲,是賣花炮或剛買了花炮的人家,在試鞭炮。歲末年頭的日子,村子的空氣里到處都彌漫著煙花爆竹的火藥香味。
記憶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灶糖甜滋滋的味道。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民間的說法是,灶王爺這一天要上天向玉帝“匯報工作”,這天晚上,要給灶王爺獻灶糖,為的就是讓灶王爺甜甜嘴,好“上天言好事”。當然,名義上是甜灶王爺,實際上都甜了孩子們的嘴。
記憶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殺年豬、烙豬頭的焦糊味。二十四,殺年豬。大片子鍋架起來,柴火已經在爐膛里熊熊燃燒,鍋里的熱水蒸騰著白白的霧氣。操刀的屠戶早就忙碌開了,磨刀、逮豬、接血、過燙、退毛,鼓氣、開膛、剝皮……農民辛苦一年,難得有幾次肉吃,殺年豬也成了少有的大事,趕來圍觀的孩子們一撥又一撥,大人們也不喝斥,還把隨手割下的豬尾巴和豬尿泡扔向他們。有幸得到的孩子,趕緊歡笑著跑開去,沒有得到的在后邊追著趕著,鬧成一團。
記憶里,過年的空氣中含著煎炒烹炸的濃香味,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殺只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除夕一早,又要張羅包餃子,蒸年糕、炸油食、煮白肉的香味和著剁肉餡的聲音不斷從各家各戶傳出來……
大年初一凌晨醒來,趕早祭祀人家的鞭炮聲已經零星地響起。睜開眼,感覺一切都是全新的,新的屋子,新的年畫,新的窗花……還有抬頭就能看到的“抬頭見喜”“身臥福地”的小副春聯(lián)。因為新春的到來,一切日常所見的平常東西都好像被賦予了全新的含義,都在眼中變得美好起來。晚上睡覺時脫下來的舊衣服,早被母親收拾到一個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枕邊整齊地放著每個人的新衣服,可以聞到新棉布淡淡的香味,這一切都是母親等我們睡著之后一一放好的。
新年的第一件事便是祭祀。香火已經點燃,滿屋子的清香味。母親用鄭重的目光告誡大家,不準嬉笑,不能高聲說話,整個家里的氣氛肅穆而又凝重。首先祭天地,其次是祭財神、祭灶神,最后才是祭祖宗。祭天地當然是最隆重,支一張桌子在當院,香要燒五炷,放上各式的貢品:豬頭肉、干果、馓子、剛出鍋的熱氣騰騰的餃子……再豐盛一點還會有雞鴨魚,黃裱紙錢燒起來,母親一邊用根棍子撥弄著,一邊碎碎祈禱,可以零星地聽到:“上天保佑”“歲歲平安”之類的念詞。
祭祀過程中,男孩子們就開始燃放鞭炮,自家的鞭炮聲跟遠近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起,共同把新春喜慶的氣氛推到了最高潮……
什么是“年味兒”呢?
過去十幾年,人民都在詬病央視春晚相聲小品的質量。其笑料之短缺、主題之單一、不必多言。但若稍微在意一下,會發(fā)現(xiàn)以下特色:姑且不管是否有趣,大體上,央視春晚的相聲小品,一如主持人的發(fā)言,總在渲染以下氣氛:天倫之樂;關愛互助;朝氣蓬勃;老當益壯;家庭輕喜劇;生活情景劇。他們試圖營造的調子是:“大家應當無條件的彼此關懷、溫情禮讓,不要太講究細究——因為,過年了呀!”
我老家無錫,吳橋那一帶河邊人家,過年有規(guī)矩。比如吃年糕,最好是請人上門來打。備好了一個石臼,放下了蒸好的糯米粉,略加些糖;打年糕的人總得有三位,背來一個木柄石錘,錘頭兩邊鑲木頭,這樣剛中有柔;石臼里略倒一些冷水,木錘上也蘸些冷水;打年糕的人手提木錘,在石臼里磨了幾下,猛揮一錘,落下去撲地一聲,拖一拖,磨一磨,再復一錘。這樣兩三個人換著打了幾輪,就成了。
沒打年糕的糯米,用來做癟子團:是糯米和粘米混合了,揉成的小團子,按那地方的規(guī)矩,揉完一個團子后,必得在上頭按一個印子,凹下去了,才算數呢。癟子團的吃法,是和青菜、肉絲們一起混炒,出鍋時郁郁菲菲,很香。
過年了,得趕著菜市場關張前,去掃一通貨,順便跟那些菜販們一一道別:
那么新年見!
好好,新年見!
得買許多鹵菜熟食。過年了,店主經常也豪邁。買豬頭肉,白送倆豬耳朵。買紅鹵腸,白送雞肝。
早點賣完我就收了!
忙???回老家?。?/p>
不忙!就是去打麻將!
年三十那天,家家戶戶忙。我們故鄉(xiāng),年夜飯不講貴,但要敦厚、肥碩、高熱量。父母單位發(fā)的大青魚,魚身子用鹽腌了,魚頭用來燉湯,叫做年年有余。年夜飯必得有個紅燒蹄髈,須得燉到酥爛,能用豬骨頭劃開,瘦肉皆成條紋。親戚們嗑瓜子、剝花生吃——花生在我們那里,叫長生果。
年初一,早飯是酒釀圓子年糕、稀飯年糕,配上自家腌的蘿卜干,求的是步步登高,團團圓圓。多幸福,少是非。初二初三,四處走了幾趟親戚,回家應該吃炸春卷。春卷皮包了豆沙和芝麻,往油里一落,滋瀝瀝作響,面皮由白變黃,吃來酥脆。喝茶,得喝橄欖茶。我們那里老規(guī)矩,橄欖茶叫做元寶茶,喝了,來年捧個大元寶。
新年頭三天,講究不動爐灶。年夜飯吃剩下的菜,重新回爐蒸蒸,北方應該叫“折羅”,我們那里沒名字,只覺得這么吃顯的節(jié)儉,而且香。
到年初五,該上街去溜達了?;丶疫^年的諸位也有些回來了,街上人雖少,店鋪倒還開了。大家小別數日,都無比驚喜地道好:
新年好!
新年好?。?/p>
這時候,大家都沒頭沒腦地高興起來了。
這是一種很質樸的審美,從我們小時候便開始了:我小學的語文課本里,基本在強調以下審美:中國幅員遼闊,農民伯伯勤勞勇敢,城市居民積極向上,春天萬物復蘇,夏天爛漫璀璨,秋天豐收圓融,冬天瑞雪紛紛;孩子們如何去為五保戶老爺爺掃雪,如何拾金不昧,如何立志遠大,想當解放軍、科學家和護士……那是一種家族式團圓、互敬互愛、推心置腹的審美,多年以后,知道真相的我們難免覺得小時候被哄了,但這種最質樸最圓融的“過年了,我們是一家”般的感情,是“年味兒”的根本。
所謂年味兒,其實就是人味兒。到了每年的某個節(jié)點上,大家有一個由頭和借口,可以重新相信人,愿意與人交往,大家保持著這種質樸本真的審美,暫時放下一切,推心置腹的,容忍親戚的聒噪、天氣的寒冷、電視節(jié)目的弱智,可以讓自己變成個小孩兒,在一片喧騰熱鬧之中,對他人加以問候和祝?!还苁遣皇钦娴?,至少過年了,大家有個借口來這么做了。
而人的成長,大多都會經歷這么個階段:小時候,遇到過年便會傻樂——長大后,到了叛逆期,便覺得過年時的這種樂,很傻,甚至有些虛假——可是后來,真經歷風雨渡盡劫波了,便會覺得過年的快樂無所謂真假,明白了家族關系,說到底也就是大家心照不宣地彼此留面子。到那時,你便會重新喜歡上這種暖烘烘的、大家彼此關懷的喧騰氛圍。所以,許多人會從小時候愛過年、成長期討厭過年,到長大后重新喜歡過年,以便重新沾染這種暖烘烘的,大家真誠的彼此關懷的,足以讓人感覺周遭過于美好,過于和睦,可以一時無憂無慮、放任自己看傻傻的電視節(jié)目、吃高熱量食物、仿佛回到童年的氛圍。
這就是年味兒啦。
我年少時候,喜歡去鄉(xiāng)下過年。相對于城市,農村過年會炸更多的馓子,蒸更多的饅頭,有更多的七大姑八大姨你來我往川流不息,以更多的儀式感釋放更濃的年味;另一方面,在我成長時期,尋根文學鄉(xiāng)土文學空前繁榮,賈平凹、韓少功、劉醒龍等人的作品,將鄉(xiāng)村的一切,從能指變成所指。還有海子的詩:“什么季節(jié),你最惆悵,放下了忙亂的籮筐。大地茫茫,河水流淌,是什么人掌燈,把你照亮”,這不就是過年時嗎?
懷揣著一肚子初入門的文藝范兒,我通常一放寒假就去鄉(xiāng)下舅姥爺家,淮河北岸的一個村莊。
我走家串戶,看他們做做豆腐,臼糯米粉做湯圓,收拾屋子,將農具家什盡可能地擺放齊整。我也跟他們一道去趕年集,吾鄉(xiāng)集市逢雙不逢單,位于年二十八的最后一個集市,在我的記憶里總是鑼鼓喧天彩旗飄揚,連鄉(xiāng)政府門口臺階上蹲著的那個賣煙葉的老漢,在紅對聯(lián)和紅燈籠的映襯下,一貫麻木的臉上,似乎都染了些喜氣。
這些都讓我激動,我用看一幅長卷的眼光來看這一切,認為這種觀察必然能夠滋養(yǎng)我的寫作——請原諒我年輕時的矯情吧。但是,當我像一只興奮的老鼠在各種熱鬧事物中鉆來鉆去時,也會有一件事讓我深感遺憾,那就是,春晚與鄉(xiāng)間年味不可得兼。
我舅姥爺他們村,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才開始通電,那時春晚已經辦了好幾年,首次亮相就讓人驚艷,之后漸漸成為人們的期盼,我和弟弟也不例外??创和恚€是去鄉(xiāng)下,對于我就成了要面對的取舍。我想到看春晚看不出一個作家,常常一咬牙,還是朝鄉(xiāng)下而去。
雖已如此悲壯,到了除夕那天,仍有點失落,還好,在八十年代后期,農村有些比較超前的家庭,已經學會在家里安個電瓶接個天線。這戶人家,就成了附近村民心中一個特別光明的地方,一入夜,好熱鬧的年輕人就扛著板凳,邀朋引伴地趕過去。
有電視機的人家,通常是富裕而好客的,圖的就是個“與民同樂”,有的甚至會準備開水與自家種的煙葉,也有極少數人試圖索費一毛或是一個雞蛋,最后總以被鄙夷唾棄慘淡收場。
我在鄉(xiāng)下過暑假時,也跟親戚去湊過熱鬧,但不幸,附近那戶有電視機的人家,養(yǎng)了只大黃狗。我打小怕狗,一進院子就覺得頭皮發(fā)麻,于是采取鴕鳥戰(zhàn)術,盡可能地對它視而不見,想象它也看不到我。不曾想,它穿過黑壓壓的人群,徑直朝我奔來,一口咬在我腿上,幸好那天穿的是褲子,不算太薄,只在我腿上留下幾個牙印子,嚇得我魂飛魄散,在親戚掩護下離開那是非之地,電視也沒看成。
后來親戚說,那狗之所以選中我,大概是因為我戴了眼鏡,它之前從未見過一個戴眼鏡的人類。
1990年的春節(jié),親戚見我念叨春晚,提議還去那戶人家看,我心有余悸地跟親戚一道拎著板凳趕過去,電視機猶在,狗沒了,但想看春晚卻非易事,院子里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地坐滿了人。
電視里在放的,好像是個民國武打片,沒有人要看春晚。中間一度因為綁在樹上的天線不穩(wěn)當,滿屏雪花點也跟著風中凌亂,有人去晃天線,有人蹲下來,擰電視機上的旋鈕。畫面一閃,我看見趙忠祥穿著西裝拿著幾頁紙在說著什么。啊,多么熟悉,多么親切,可是旁邊好幾個聲音響起來:“換臺!換臺!”民國武打片,再次占據了屏幕。我無法擠出人群,也跟著看完了。
那時電視機沒有“回看”這個功能,通常春晚之后,磁帶店里就會出現(xiàn)實況錄音,但大家更愿意用低廉的空白帶,自己動手把春晚錄下來。我爸也是這么干的,我回城之后,忙不迭地把那磁帶放到錄音機里,那一年好像宋祖英唱了《小背簍》,李默然被大家善意地打趣,我聽到我爸媽的笑聲和議論,我弟弟的童言無忌。那個晚上,他們是那樣快樂,現(xiàn)在,我回來了,卻成了一個快樂夜晚的局外人。
但我是一個多么有理想的人,1992年春節(jié),我依然選擇去鄉(xiāng)下過,這一年,村里終于通了電,我家以前那個14寸的“大彩電”,在我家購買了新電視機之后,也送給了我舅姥爺。
我有兩個舅姥爺,是我姥姥的弟弟,都是老實厚道的莊稼人,但出身于“破落地主”家,沒娶上老婆。家中沒個精明厲害的女主人,他們家成了村民晚飯后的“活動中心”,吃過晚飯,就聽見窗下一波一波的腳步聲,村里人不約而同地匯集到這里。
他們在這里聽收音機里的新聞,或是劉蘭芳的評書,閑拉呱,或是長久地沉默。曾經,那一盞油燈下,那些時斷時續(xù)的聲音里的鄉(xiāng)村風情,讓我極為著迷,只是在村子里通電之后,有些人家里有了電視機,來閑坐的人少了許多。
除夕那晚,來了幾個人又漸漸離去之后,我姥姥和我大舅姥爺也去睡覺了,對春晚熱情高漲,誓守到底的,只有我和小舅姥爺。
那一年冬天特別冷,入夜后更冷,我穿著大棉襖,腳上是我姥姥的大棉鞋,踩在火盆上,熱氣從手納的千層鞋底的布縫里透上來,開始時還暖和,但火盆里的火焰漸漸寂滅,小舅姥爺添了兩次柴火,都抵御不了寒氣的全方位包圍。我的兩只腳,從微溫,到寒冷,到凍得像個冰疙瘩。
精神上卻是愉快的。那個夜晚,我跟小舅姥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從電視上的節(jié)目,聊到家長里短,對于親戚們的看法,看完了整場春晚之后,我們還把后面一個各地人民如何過年的紀錄片看完了,然后,又看了趙麗蓉、李保田和六小齡童演的電影《過年》。
這可不是當下那些傻樂的賀歲片,它極盡所能地呈現(xiàn)出了北方大地的蒼涼廣袤,呈現(xiàn)出國人過年的愛怨交加百味雜陳。此后,我每到新年,都會想起它來,還特地搜出來重看了一遍,大概搜這電影的人太多了吧,一部1991年出品的電影,網站居然還要收費。
那些年,我為了看春晚,吃了不少苦,但是它值得。姜昆和唐杰忠有個相聲《照相》,表現(xiàn)攝影師是怎么擺布人的,很簡單,卻讓我和我弟弟笑得喘不過氣。我奶奶老念叨那個《虎口脫險》:“一個人掉老虎洞里了,哈哈哈……”在她過世多年之后,我還記得相聲里大家連接褲帶救人的細節(jié)。還有那些年的黃宏、宋丹丹、趙本山,那一年又一年的金曲,是歲月的背景混音,它們講述著老百姓的喜怒哀樂,有諷刺,也有自嘲。有幾年的春晚,串詞很接地氣,主持人開玩笑似的,就把觀眾席上的演員引了出來,相聲演員站在座位上就說了起來,沒有了臺上臺下的感覺,是“天涯若比鄰”,也是“天涯共此時”,那些年的春晚,值得你費盡千辛萬苦,與它做一年之約。
從小到大,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紅包為何物?,F(xiàn)在小孩兒們過年視為理所當然的壓歲錢,在我小時候就是個名詞。一是那時大家都不寬裕,二是我爸認為發(fā)壓歲錢沒意思,發(fā)米發(fā)去,都是大人口袋里的錢轉到小孩口袋里,所以提倡親戚朋友之間兩免。
后來我長大了,學會腹黑了,有時會半開玩笑地想:這事兒不知道跟計劃生育是不是也有點關系?我的同齡人里,有兄弟姊妹的居多。獨生子女跟別家比,一對二或一對多,決計是虧損的買賣。
所以,一兩毛的零用錢是有的。紅包卻從未見過。其實1970與1980年代,就算大人給壓歲錢,也是赤裸裸的鈔票,誰會想著還要加個紅信封——也沒地兒買去。
1988年到了廣東,發(fā)現(xiàn)那里的人特別喜歡“逗利是”。過年過節(jié),同學里誰拿了多少“利是封”(紅包),都是說嘴的本錢。大年三十行花街,買一盆大大的金桔,很多家庭也喜歡在枝葉間掛上眾多小小的紅包,里面不裝錢,封面有著燙金的花紋,閃閃地煞是好看。
那年春節(jié)我拿到了平生第一個紅包。爸媽的老同學從香港來家拜年,一見面,就非常自然地從袋里掏一個“利是封”給我。是那種外皮不太光滑的紅包,裝作上廁所,趕緊打開,一百元的紅色鈔票,發(fā)行者是不夠熟悉的渣打銀行。
又是好幾年沒有紅包的習慣的日子。1996年,工作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輪到我這新丁值班。那天,同事紛紛“逗利是”,風俗就是沒結婚的可以向結了婚的人要紅包,哪怕前者比后者年齡大,級別高。我春風得意,仗著是單身狗四處走,收了一堆大姐大哥的紅包?;氐焦の淮蜷_看,哇,都是新嶄嶄的,一元,或兩元。這才體會到逗利是真的是逗你玩兒的。
連社長來看望值班員工,發(fā)一個開年紅包,里面也不過五元人民幣。
1996年的春節(jié)是2月19日。2月15日,當時還年輕的張學友與羅美薇在倫敦注冊結婚。這成了那一年春節(jié)香港的城中盛事,報章各種細節(jié)報道。我記得有一篇寫道:學友新婚,多名圈中好友乘春節(jié)前往張家“逗利是”,張氏夫婦早有準備,散出一堆紅包任撿。少者十元,最多者一千元,明星們新年大斗運氣。
你看,為了幾元錢搶得發(fā)瘋,拼手氣紅包博運氣最佳,微信紅包的玩法,早在二十年前的線下就體驗過了。
照我看,微信紅包集中了自古以來紅包的各種特色。特別是群紅包。在我參加的好幾個群里,紅包扮演的角色復雜多元,簡直成了交際界的萬應靈丹。
很多紅包黨都信奉兩句話,一是“能用紅包解決的事情,就不必說話”,二是“如果一個紅包解決不了的,就用兩個紅包解決”。微信紅包不僅僅是用來表達善意,分享喜慶那么簡單,它在群里演變成了一個公共工具。進群發(fā)個紅包當作投名狀,退群再發(fā)個紅包算臨別秋波,求轉發(fā),發(fā)紅包,表贊嘆,發(fā)紅包,冒犯了人,發(fā)個道歉包,兩人吵架,旁人發(fā)個調解包,退群再加入,要發(fā)重現(xiàn)江湖包,本人不愿意發(fā),別人可以眾籌一個大包讓他回來,紅包搶得太不均勻,手氣最佳者又發(fā)個返利包……在整個交際空間中,還沒有發(fā)現(xiàn)哪件事是紅包不能現(xiàn)身說法的。在各群里花蝴蝶般地搶紅包發(fā)紅包,手指磨得發(fā)燙,卻樂此不疲,人性也真是復雜而有趣的存在。
曾經有人在群里發(fā)起“紅包接龍”,共同協(xié)商訂立規(guī)矩,凡搶紅包者視為認同規(guī)則。但就有人搶了大包,卻各種理由不發(fā),也真有那較真的人士,每日一追問,用議員問責政府的架勢,用民工討薪的勁頭,定要不守規(guī)則者說出個子丑寅卯。這種死磕的方式,在中國傳統(tǒng)交往方式里是很少見的,但卻讓我對這個社會交往規(guī)則的變化有了一點感悟。
說到底,紅包是一種禮物,用于傳遞人際交往中的各種心情。但在網絡人際交往中,它讓“弱關系”變得更強更穩(wěn)。如果一個人每天早上給你添個茶葉蛋,晚上添個烤串,逢年過節(jié)都有紅包侍候,長此以往,他會不會成為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要還禮,但你不會單獨發(fā)個包還,還是群紅包,還是利益均沾,人際關系的變動就像漣漪一樣蕩開去,一點一點改變著我們的朋友圈,其意義,又豈是每個包里那幾元幾角幾分可以衡量的?